秦二从来不曾听闻如此的声响。

只是不知为何这凄凄凉凉的言语声忽然消失在了她的耳边，仿佛是一场幻觉一般。她忽然想起那个游戏人间的神子来。

他本就喜好装神弄鬼，也喜欢捉弄凡人，袖手旁观也是他常做的事情，想到此处，她赤着脚，站在屋中，大喊道：“山水郎君！”

这声音忽然传来，却是在少女耳旁爆裂了开来，好似这一间屋舍都被施下了禁锢，连一丝一毫的声音都传达不出去。

她只觉得她刚才说出去的那句话语，化作了成百上千个不同频率的音波，不住在她耳边环绕。让她听得犹如万爪挠心一般凄烈。

忽然这一切也戛然而止，她想要尝试着发出声音，却看见周围依次亮起了无数点惨白的灵火，正悠悠地漂浮在空中。

而在她的面前，正悠悠地漂浮着一具小小的身影正低垂着头颅，背对着她好似啜泣一般。

她心下发寒，只是身畔连个言语之人都不曾见到，更别提此处，不知为何，就连监视之人都没了反应。

“紫烟沉这是怎么了？”她咬着嘴唇，而面前的那个瘦弱童子却还是纹丝不动，要知山水郎君，本就是有千变万化之能，他既然能化作一个垂垂老矣的方士，未尝不能变作一个阴恻恻的幼童。

想到此处，她的心稍微放宽了些许，屋外庭院似乎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声响，屋内的寒气越发满溢，只冻得她浑身冰凉，连血液都要凝结在一处一般。

这种发自皮外的寒意，让她几乎难以迈出每一步，她只能乘着自己还未被完全冻僵，低声说道：“山水郎君，莫要这般……”

只是她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却有一丝不对，渐渐地她的鼻子里忽然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还有不知是何物件腐败发出的臭味。

总管山水布雨的青衣客，无论如何也沦落不到此处吧。

她想到此处，嘴唇发白，那面前的孩童却已是缓缓转过了头来。

借着惨白的光线，少女不由得张大了嘴巴，面前的孩童，细弱的颈项之上，赫然悬着三颗头颅。

只见得三张小小的脸庞上都露出不同的神色，又快乐，也有痛苦，也有悲伤万分。稚嫩的脸庞，却显出无比的苍老来。

直看的少女毛骨悚然地伸手捂住了嘴。

那三张面孔正中的一张，此时此刻却开口说道：“姐姐，你当真不记得我们了嘛？”说罢，桀桀地笑了起来。

恍如夜间伺机而动的恶枭，让少女浑身上下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而不知为何，此处宅邸也地动山摇了起来，好似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往此处行来。

少女咽了一口口水，忽然想起了草原之夜，那个日出未来的乱葬岗，她摇着头，退出了一步，颤抖着说道：“你们是……”

那三张小脸却忽然发狂一般地笑了起来，脸上的鼻涕与眼泪，胡乱地甩在屋内，瘦小的身形也忽然拔高了一截，变成了一个瘦弱的骷髅架子，只是上头包了一层皮肉。

他一掌拍来，顿时将放在一旁的聘礼拍了个粉碎。

少女一个躲闪，正撞在床上，紧接着一个翻滚，那恶鬼已是将那场床铺撕得粉碎。

“我们是那些早夭的孩子啊哈哈哈哈，姐姐。”少女听着那个三首恶鬼，一边在狭小的屋内躲闪起来。

只是空气越发寒冷，她赤着的脚已是完全没了知觉，只能全靠本能在屋内行进，她将梳妆台猛地推向追在身后的三首恶鬼。

只见得他轻易地用骨爪一撕，那原本结实的木架，顿时被打的四分五裂起来。

“我们在坟地里，等得好苦啊，哈哈哈哈哈哈。”那些小孩的集合，不时发出如哭似泣的笑声，听得少女连思考都无法做到。

“姐姐，你曾经说要帮咱们重修坟地，如今你回到这里，好久，好久了！哈哈哈哈，却是连我们都忘记了！哈哈哈哈。”那恶鬼状若疯狂，猛地扑向少女。

一双鬼爪已是深深插入了墙面之内。

不知为何，墙面竟是流出了鲜血来。被这鲜血浸润，这恶鬼面上更是露出嗜血的表情。

少女颤抖着说道：“我……我这就找下人帮你们安排……”

“晚了！”一声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的吼叫，顿时让少女不知所措起来。

“姐姐，姐姐，姐姐，你可是知道那坟里，还有个怪物，哈哈哈哈哈，他天天，天天让我们，去外面帮他吸食生魂，哈哈哈哈，好多，好多，同伴，都被日头的阳气活活，活活烫死啦，哈哈哈哈。”那恶鬼似是沉浸于回忆之中，伸手舔了一下自己的骨爪。

三张脸庞之中，双瞳漆黑，看不见丝毫光彩，好似在缅怀同胞的死去，还是如何。

少女却是心下发冷，这些早夭的孩儿到底还经历了什么，为何如此凶厉疯狂？她趁着他自说自话，慌忙退出了几步。

那恶鬼却是继续说道：“姐姐，姐姐，哈哈哈哈哈，终于，终于这乱葬岗里，再也没有，生魂了哈哈哈哈哈，变成了一处鬼地，连只耗子，都不来了哈哈哈哈哈，那个怪物，就开始，吃我们。他们死的好惨哈哈哈哈哈哈，永世不得超生！”

少女眼底顿时闪过一只厉鬼，不断地将弱小的孩童魂魄，撕扯成碎片，魂飞魄散的幼儿，不断地被吞入他的腹中。

惨叫声，与绝望的喊叫，充满了她的脑海，仿佛要刺激得她发起狂来。

“这是怎么样的炼狱，人死之后，或许都不算了结吧。”她忽然双目无神起来，她想起自己被野兽扑咬，被开膛破肚。

只是这一切，与这些孩子经历的相比，却是分毫不值。

她却轻言了承诺，只让这些孩子面对一只蛰伏在坟场内的厉鬼，一只怪物。

“我们，我们，我们受不了了，哈哈哈哈，我们就上了他的身，我们几十个，上了他的身，现在，现在，我们合而为一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女看见那张脸上，三双瞳孔之中，突然散发出赤色的光芒，那扭曲的模样，哪里有一丝丝孩童的样子。

只是听到此处，她已经全然明白，但斗室之内，又如何有所出路，墙壁破裂，不住有鲜血汹涌而出，屋内已是充满了鲜血浓重的腥味。

她想要呕吐，但那个恶鬼已是一起一扑，到了她的眼前，她使劲全力，向一侧跳了开去，但长久被冻在寒气之内的双腿，已是没有了力气，一击之下，只得平平地滑到在了地上。

变成了任人鱼肉的刀俎，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孤竹……”她忽然想到了这么一个名字，或许是生死弥留之际，才会想起这一生最大的幸运吧。

她忽然笑了起来。

正当这时，只听得身后，仿佛有什么破碎的声音，她来不及去看，只见得一阵清冷的月光，正直直地打在她的身上。

无数砖石木块，如同被巨锤破坏，飞舞在了空中，而在这漫天翩飞的瓦砾之内，正有一个青衣少年，双手空空，踏月而来。

他足尖轻点，已是狠狠将那个恶鬼踢到了房屋的另一侧，轰隆一声巨响，顿时烟尘弥漫，看不见其中的动静。

“坏了你家门庭，却是不知该如何恕罪了。”他在她身后，轻声说道。这声音如沐春风，听得有些轻佻，却不失儒雅。

少女却怔怔地不曾出声，一双乌黑的瞳孔之内，虽是平静，却还是露出了些许失望的神色。

“我来带你离开此地。”青衣人，收起了那一副玩世不恭的语气，郑重其事地说道。

秦二抬起头，望着这个有过几面之缘，却说是前世挚友的男子，她是熟悉他的，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少年人却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他长得不似孤竹，也不似她的兄长那般，风华绝代。但却有一种雾里看花的知觉，仿佛认不清他的面容。

正当她沉浸其中之时，却听得对面的墙壁上，传来了一阵脱落的声音，那尘土沉淀之后，却是看到那个巨大的恶鬼人形，从墙上脱离了下来。

只是这恶鬼已是变得残破不堪，一只脑袋被彻底打瘪，像是一只被打扁了的西瓜，而另外两只头，也七窍也流出了黑色的污血。

一双骨手都似是折断了几根，正歪着身子站在屋内。

“你是来杀死他的吗？”少女低声问道。

青衣客却懒懒散散地说道：“带你离开此处，便全凭这只百首童鬼了。”他话音刚落，那屋内的恶鬼一声尖啸，全身的皮肉都变得枯槁起来。

随后，这肉身似是化成了一缕黄沙，从黄沙之中，似是飞出了一道飘忽的鬼影，掠过两人的身边，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秦二转过身去。

却见得往日平静的花园里，似乎正伫立着一个庞然大物。

那些宫灯已是全灭，不知是谁做的手脚，那怪物，似是个人形，只是不知为何，站在远处纹丝不动，那鬼影，一下子便没入了那怪物的身体之内。

忽然一阵震天的咆哮，从那怪物的体内传了出来。

那怪物，俯下身子往地上一抓，只见得地面上顿时，起了冲天的火光，少女这才看清楚，这怪物的头顶，正密密麻麻地长满了肉瘤似得脑袋。

一张张面孔，就像是正在哭泣一般，一起发出骇人心肺的声音。

“好了，该走了，你想去哪里呢，秦又帘，亦或是……”他露出些许迟疑的表情，似是在犹豫是否要说出那个名字一般。

他将手掌递向少女。

秦二接过他的温柔掌心，“我想去上洛。”她忽然想去看看那个生养他的去处。

青衣客点了点头，秦府之内，如同地狱一般，而两人浑然不觉。

似是倾人之世，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