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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云纪》第十幕 古调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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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幕

章愍王七年的秋天,被后世称为“乱世之始”的绍梁关围城战拉开了序幕。

在这场战争之前,诸侯国间虽然交相攻伐,但还是对名义上的天下之主——章朝王廷执礼甚恭,此战之后数年,纠国肆虐中原,诸侯国与王廷决裂,本来已经徒有其表的王廷,威望更是跌落到谷底。

战争双方的主将威名赫赫,一方是号称“天下攻战第一”的纠国副帅白起,一方是号称“天下守御第一”的绍梁君白逍。

巧的是这两个“天下第一”居然是一奶同胞的兄弟,也曾经一起为纠国东征西讨,立下无数战功,只是白逍最终神秘叛逃,多年之后,他们重新相遇,已经是在决定天下命运的战场上。

这场战役充分展现了绍梁君白逍的旷世将才。而战争的胜利者,“天下攻战第一”的白起反而成为了陪衬。众所周知,绍梁君与当年新立的梁公不睦,绍梁关是在孤立无援的处境下,以两万兵力生生挡住纠国十五万虎狼之师三个月之久。

没有人怀疑,如果绍梁关能够得到故梁国的全力支援,白起这匹“羌山之狼”根本没有可能踏出崤山,如狼入羊圈一样在山东大地横冲直撞,攻城灭国,威压章朝王廷,从此开启了一场乱世浩劫。

至于绍梁关背后的镇榆关,则变成了各国史书和兵家战例中彻头彻尾的笑话。更坚固的城防,比绍梁关多数倍的守城兵力,还有偌大梁国所有的资源做后盾,镇榆关居然堪堪抵挡了白起仅仅十天,就折损过半,摇摇欲坠,守将更是吓得连夜弃城而逃,直接导致了镇榆关防线、整个梁国乃至整个天下的彻底崩溃。

濮原决战,纠国以一敌六,大败诸国。故梁国最后一任梁公,被愤怒的联军诸侯谋杀,死后连谥号都不配享有。而名义上山东诸国联军的领袖,当时的章王姬岸,死后也倒霉地得到了“愍”这个带着些贬义的谥号。

在国遭忧曰愍;在国逢艰曰愍;祸乱方作曰愍;使民悲伤曰愍;使民折伤曰愍;在国连忧曰愍。

没一个好词。

纠国横扫天下的脚步,在南淮边境被拖住了一年。

久攻南淮而不克的纠国八十万大军在边境上驻留良久,即使以纠国冠绝天下的强盛国力,要撑起每日的军资靡费也是如负山岳。

老谋深算的纠国将领居然琢磨出“屯垦”这个休整生产两不误的法子,让军队就地扎营,让四分之一的部队在战线后方耕作生产,每隔一段时间就轮换,最后居然收效颇著。

为了抵御纠国的攻势,武关防线上的关隘无不坚壁清野,将城关外的人丁物资全部迁进防线以内。

但是,即使把门板甚至砖瓦都统统拆走,也不可能带走土地。

于是纠国军队干脆在武关防线外的土地上耕作起来,一年过去,虽然不可能达到自给自足的程度,但是也极大减轻了纠国的负担。

南淮的守军有时候也尝试出城攻击,在找到机会以多打少的情况下短暂地夺回一些集镇和村落,但是纠军一旦集结回援,南淮军就必须立刻退回城门,因为在野外战场,纠国骑兵对南淮步兵甚至于南淮骑兵都有压倒性的优势,撤退稍晚一步,就可能被纠国的箭雨或铁流埋葬。

极偶然的情况下,南淮的小股轻骑兵能够发现纠国军队之间的缝隙,然后趁机深入纠国境内屠戮一两个纠国村庄甚至集镇以示报复,但是他们通常都无法再回去了,隔几天后,这些热血勇士的头颅会被挂在离城关最近的纠国军营的栅栏外,而他们的尸身,早已被西戎的狼骑分食一空。

夕阳沉入地下,横贯苍穹的铁色阴影吞没了云霞灿烂,黑夜降临。

原敖紧了紧裘衣,步下角楼,开始巡查城防。

武关城外十里,纠国营地零星地亮起了光点,那是他们点起了火把。更多的光点陆陆续续点亮,最终汇集成一片。

原敖走在城墙上,目光扫过每一个垛口,打着火把的列队士兵巡逻经过,领队的军士沉默地向他致意,原敖也沉默地点头回应。在武关战场上,从统帅到士兵都是勇敢无畏的男人,他们齐心协力抵挡了敌人的一次次冲击,无数次准备把自己的热血泼洒在这高墙之上,也无数次地送别倒下的战友,对他们的英灵发誓要继续坚守直到这城墙寸寸崩塌。在这里,男人之间的交流不需要太多的语言和动作,一个眼神就能传达。

原敖心里稍稍感觉到慰藉,情不自禁勾动嘴角,牵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他用南淮的古语乡音,放声高歌起南淮军人广为传唱的歌谣。

歌词的大意是:

“为捕兽的网打下地桩,

锤打的声音叮叮当当。

君王的武士气宇轩昂,

他们是那心腹和臂膀。”

古调苍凉,遒劲悠远,余音袅袅。城墙垛口上执戈戍卫的军士都轻轻地跟着哼唱起来。

城墙另一边的角楼上,有箫声伴歌而起。

原敖抬头望了一眼,健步走向那座角楼,继续高歌:

“把捕兽的网拉出陷阱,

被困的猛虎张牙舞爪。

君王的武士悍不畏死,

他们为君王搏命厮杀。

.

.

把杀死的猛虎抬回家,

沿途父老为我们欢呼。

君王的武士无比荣耀,

虎尾赏给他缠在手腕……”

一曲歌罢,原敖已经站在角楼下,悠扬婉转的箫声也缓缓收住。

黑衣的身影临风独倚栏杆,手中捏着一管洞箫,他转过头俯视,与角楼下原敖的目光相遇,两下无言。

“原敖老友,你知道吗?这首曲子还有后半段。”良久,身影终于开口,“后半段,唱的是君王嫌弃武士再也拿不动戈和盾,把他赶走了。老迈的武士手腕上缠着朽烂的虎尾,穿着污迹斑斑的破衣裳回到家乡,他已经找不到他的家了。家乡的小孩纷纷拿石头扔这个老流浪汉,路上的行人也厌恶地避开他,没有人记得他曾经是君王驾前执戈持盾气宇轩昂的心腹和臂膀,没有人记得他曾经搏杀过猛虎和狮子,最后武士走不动了,在路边孤独地冻饿而死,临死都没有解下那根破尾巴。”

“你不是南淮人,对南淮乡野的民歌倒是颇有研究嘛。”原敖无声地笑笑,“但是武士现在年富力强,虎豹狮子又潜伏在侧,君王还用的上他,不会把他赶回老家的……是你下来,还是我上去?总不能让我一直抬着头说话吧?脖子怪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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