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中，一大一小两个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

“我说，书一哥，咱们这都走了多久了，啥时候到下一个镇子啊。”

“快了快了，别急啊。”

小武捂着肚子说道：“能不急吗？饿着呢，咱们都饿了两天了，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王书一虽然也又累又饿，不过碍于大哥的面子，还是硬撑着说道：“你小子，连最起码的忍耐都做不到，你说你跟我这么两年都学了啥？”

“我想想啊。”没想到小武真的一本正经的开始回想起来了，“我学会了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跪下认怂，认怂也不行那就踏实挨打。”

王书一尴尬地一努嘴，然后说道：“你这跟我学到的都是些皮毛，这只是最基本的东西，太高深的告诉你怕你学不会。”

“我也不着急学，我就想知道啥时候到下一个镇子，咱们前两天干的那一票还剩了点，够咱们饱餐一顿的。”

“我看看啊......”

王书一从怀里掏出地图，左看看右看看，然后自信的告诉小武快到了。

“书一哥......”

“哎，怎么了？”

“你地图拿反了。”

“哦......”

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冤枉路，总之可算是进了镇子。

“这黑灯瞎火的，去哪吃饭啊？”

“小武。”

“怎么了，书一哥？”

“往那边看。”

王书一边说着，边把手指向一盏路灯下的几个道士。

“那边有仨道士啊，怎么了书一哥？”

“咱们把他们衣服扒了，然后扮成道士去化缘怎么样？”

“书一哥，道士不化缘......”

“哦......”

王书一此时才知道小时候父亲让他学那些子曰诗云的东西是多么重要，但是他突然意识到，这些好像都是生活常识。

“那你想个办法，你说怎么办？”

当想不出办法的时候，把问题甩给别人往往是最有用的。

“不用想啊，前面有家摊子还亮着灯呢。”

王书一顺着小武眼神望去，看到果然有家小酒摊还亮着灯。他回头看向小武，然后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

“不错啊小武，有长进！”

“还是书一哥教得好。”

小武跟着王书一走向了那家小摊，然后冲着老板要了六个烧饼，二两牛肉和一壶烧酒。

不得不说，烧酒是真的暖身子，一碗酒下去，王书一这浑身上下都感觉热腾腾的。

“书一哥，你说这侠是什么啊？”

半壶酒下去后，小武突然抛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侠是什么？你问我我哪知道？”

虽然二人都认识两年了，但是王书一还是会被小武清奇的脑回路震撼到，总是突然一个话题让他猝不及防。

两人沉默半晌，突然王书一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然后反问道：“你先说说，你觉得侠是什么？”

小武也学着王书一一碗酒下肚。

烧酒虽暖，但是一整碗酒一口气喝下去，还是有点受不了的。

但是小武却放下碗，缓缓说道：“我觉得仗剑江湖，罕逢敌手，这就是侠。”

“你觉得侠者都是武艺高强？”

“对。”

“那你觉得大剑客王崭是不是侠呢？”

“那个哪是大剑客，那是个大魔头，算不得侠。”

“你不是说武艺高强的就是侠吗？”

“但是有行侠仗义的能力却不行侠事啊。”

小武觉得自己前面说得不全面。赶忙又补充了一句：“前面说的不算数，我重说。”

“武艺高强，行侠仗义才是侠。”

王书一呵呵一笑，又是一碗酒下肚。

“我以后要做一个这样的大侠客！”

王书一看着小武，拍了一下他的头。说道：“那你之前跟我一起偷的还有抢的这些东西怎么算？”

小武看着放在自己大腿上的包裹，然后低头轻声道：“这不一样，这是生存。为了生存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那为什么不去找个合适的工作，而去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因为找个工作耽误我练武啊，你看看那帮酒家小二，一个个的多累，恐怕一个月下来得不出多少天闲工夫吧，我可不去。”

王书一切了一声，说道：“你看你现在这样，练成了吗？”

“跟你一起干了多少冤枉事，我哪有功夫练。”

王书一笑了，世间有太多人像小武这样怀揣着梦想结果一事无成。

“那你成了侠客之后呢？每天行侠仗义？”

“不行吗？”

“当然不行，哪有那么多坏人等着你来收拾。”

王书一把壶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接着说道：“所谓侠，大多数都是江湖恩怨，儿女情长这些东西，行侠仗义只是一个很小的部分。人在江湖，大多数人最开始都想着名扬天下，而等到真的功成名就之后，不是被美人折弯了腰，就是被仇恨遮蔽了眼，哪有工夫去行侠事？”

“是这样吗？”

“有个人，当年他的母亲在一家镇子里做丫鬟，结果与一个少爷相爱生下了他，但是那家人却以他母亲身份下贱为由要她杀了自己孩子。他母亲拼死把他保住，却被那些狗腿子活活打死。后来，那孩子认字之后，读了母亲留下的血书，于是拼命练剑，二十年长大后杀了那一镇三百余人，这件事你也听说过，血洗陆家镇，这个人我刚才也跟你说过，他叫王崭。江湖上大多数人都说他滥杀无辜，死有余辜，却少有人知道他儿时的往事。就算知道也不说，就比如大家都说对，自己却说不的话，那这个人一般都会被认为是异类然后被排除。”

“书一哥，你说这些干嘛啊，跟你说的侠有什么关系吗？”

“陆家镇上下三百口人，不说个个死有余辜，但是恶贯满盈者也是占了大多数的，在江湖上也是臭名昭著的。一个人杀了一个恶贯满盈的人，人们就称他为侠，但是当他杀了几十上百个恶贯满盈的人的时候，这个人却是大魔头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那他就不会分清楚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人吗？”

“你给我去街上找个人问问，问问他是好人坏人。”

“好人坏人又不写在脸上。”

“那你说如何分清啊？”

小武不说话了，低下了头。

“我不知道。”

王书一又冲酒家老板要了一壶烧酒，然后对着小武缓缓说道：“这就是了，江湖上好人坏人很难分清的，你心中的好人也许就是别人口中的坏人。而且也没有人会傻了吧唧单做坏事等着别人去收拾他的，大多都是些恩怨情仇。行侠仗义？想都不要想，有时候你做好事不被人指着鼻子骂就不错了。”

小武闭着嘴，不知道在想什么，可能是自己脑子里用了很久时间树立起来的侠客形象轰然崩塌了，有点不适应。酒家老板也听到了，毕竟这么晚了，也只有这一家顾客。他走到王书一身边，把新热的一壶酒放在桌子上，对着王书一问道：“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他早晚要知道的。”

酒家老板听罢也没有多说什么便走开了，走的时候还拍了拍小武的肩膀。

王书一一碗接一碗地喝了小半壶酒，吃了好几口牛肉，然后又咬了两下烧饼，见小武还没动静，心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说过了。

就在王书一觉得自己说过了想编点什么让小武高兴点的时候，小武把头抬了起来，然后说道：“那我找家铺子当个伙计算了，江湖险恶，老一辈人说得果真没错。”

王书一顿时一愣，他没想到小武那么看得开，也没想到小武那么信任自己，自己说啥他就信啥。

江湖上有很多人怀揣着理想，但是却怎么也看不透，如果自己这一条道没走好怎么办？他们不会去想走另一条道，只会想着怎么一条道走到黑，因为这条道上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虽然凶险，但是却比旁边那几条平平淡淡波澜不惊的路要好很多。但是他们不知道，怎么过都是一辈子，有太多人可以守着老婆孩子过原本安稳幸福的一生，却半道葬送了性命，或者是一路走到黑，结果万劫不复。残疾的，发疯的，丧亲的，绝后的等等诸如此类的人比比皆是。王书一不想这个跟自己患难了两年的兄弟葬送了性命，原本是打算出言相劝，让他不要淌这趟浑水的，说的故事虽然真实，但也有些夸大的成分在里面。不过他没想到小武对他那么信任，只因为自己的一番话就已经选了另一条路，虽然这选择有些快，但是倒也符合小武这说变就变的性格。

说变就变的人王书一向来是不屑一顾的，但是小武这番改变却让他刮目相看，让一个两年来几乎天天吵着要练武的孩子突然自己放弃练武，想想就不知道要有多难。

王书一笑了，然后说道：“这么快就放弃了？难分黑白的话那你就自断黑白，把那些看不清的一并按自己的想法细分开来，然后一一摆平。看不清的又不止你一个人，你当天下人人都清浊分明吗？那些早已功成名就的侠客照你那么想还不得被唾沫淹死？做的事只求心安，无愧于心就好，其他的任他们说去。你不是说要做一个行侠仗义的侠客吗？那你就斩平你自认为一切不平的不平事，如果有人找上门来你不妨给他们捅个底朝天！”

“这算哪门子侠啊？”

“这怎么不是侠了，这也是侠的一种啊！”

“斩平自认为不平的事，那不是要入魔了吗？况且杀人终归是不好的吧。”

“有那么句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总有些人是佛祖也没办法度化的，他们杀人如麻，视生命如草芥。这种人不杀了他们留着何用？留着下蛋吗？”

小武被王书一突如其来的笑话逗乐了，然后又问道：“这就是你心目中的侠吗？”

王书一眉毛一挑，又是一碗酒下肚。

“是啊。”

然后又倒了一碗酒，接着说道。

“鲜衣怒马，快意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