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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追捕》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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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国军先遣队在香港的临时驻地,实为一家被海风侵蚀得只剩下骨架的破旅馆。灰蒙蒙的老建筑耷拉在最不起眼的街角,全然一副受人欺负的倒霉相。

一间稍微顺眼的房间成了国军代表团汪团长的办公室。中年油腻的老汪惦记着重庆的大老婆和广州的小老婆,无时无刻不希望早日返回内地,是否收复香港对他来说不如多发几个月薪水来得实在。

杜月明扔掉手上的电文,瞪着有如蒸桑拿的汪团长。

“就这么拱手把香港送给英国了?”

汪团长擦着满脸的汗珠。“我亲爱的杜老弟,这不是你我的意志能左右的,咱们都是当差的,认命吧。”

杜月明痛心疾首,这比被人活生生割下一块肉还疼。

汪团长内心一处小小的男人血性仿被刺破。

“哪个亲生父母愿意把自己的骨肉送出去?”汪团长起身走到摇摇晃晃的破风扇下,“当今之中国确实没有实力从英国人手中收回香港,可我相信将来某一天定能做到。”

杜月明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却无意中将自己置于危险境界。“到那时,估计中国已改天换日。”

好在汪团长的猪脑袋没有多想,只是满脸的不悦,他不容许自己心中残存的对党国的忠诚被玷污。“别忘了你是党国军人,说话得注意分寸。”他恢复了拿捏得炉火纯青的官腔,“英军临时军政府限我们三天内离开香港,管好你的那帮手下,别给我惹事。”

脚下的这片土地是老祖宗留下的,不能说走就走!杜月明是个杀红眼的老军人,除非粉身碎骨,否则绝不撤出阵地。

老汪毕竟是一名老官僚,显然早有心理准备。他警告杜月明别用战场上的那一套解决国际争端。

杜月明扬着脖子甩门离去,顶撞上司对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

头顶的破风扇似乎被吓住了,哐当掉了下来……

杜月明毫不理会来自身后的哀嚎,一路任性地奔跑。当他走进英国临时军政府的会议室时,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没有退路,只有往前冲,这就是军人本色。

安德鲁亲自接见这个难缠又不知趣的中国军官。两个军人一个品茶一个品咖啡,房间里没有茶香也没有咖啡香味,倒是充斥着火药味。

杜月明狠狠咂了口湿热的茶水,“中英两国也算是盟友,携手打败了日本人,可你们很不仗义,仗着自己有先进的军舰跑来抢夺胜利果实。”

安德鲁用英国绅士的高贵目光斜视着杜月明,“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100多年前,我们也是这么打开了中国大门,香港只有在大英帝国的统治下才能更加繁荣稳定。”

“你这是赤裸裸地炫耀武力。”杜月明猛拍了一下桌面。

“等到你们拥有足够的武力可炫耀的时候,再来找我谈。送客!”安德鲁非常淡定地向门口的两个士兵招手,这份淡定缘于他背后国家的强大。

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走到杜月明身旁,好像迫不及待押送他赶赴刑场。

杜月明悠然地品尝完杯中茶,他逐渐意识到着急上火也没用。

“白云翻滚,清香袭人,洞庭碧螺春,咱中国的好茶!”他朝安德鲁的桌前吐出一片茶叶,“放在你们这里真他妈的浪费。我还会再来。”

杜月明推开士兵走出门,故意放慢脚步观察四周的警备情况。

他扫了一眼手表,默默计算从会议楼到门口的步伐和时间。

他倒霉地在光滑的地板上摔一跤,这比刘姥姥进大观园还土鳖。

他通过眼睛的余光,瞥见夏壳中将走进一间奢华的办公室,而那间办公室曾是桥本隆下达屠杀指令的指挥室。绝不能放过那个沾满中国人鲜血的战犯,得把他抓回来碎尸万段。

杜月明像一条泛着白眼珠的金鱼,小心翼翼地跨过这看不见血丝的菜板。警卫人员来回执勤的频率包括手中武器配置等无不落入他的眼帘,并快速在大脑中形成一张图。

当晚,在那间破旅馆更破烂的后屋,杜月明嘴里叼着火柴棍在桌上哗啦铺开了这张草图。先遣队的几个骨干酷似多日没开过荤的饿汉,瞪着火星四溅的眼睛簇拥上来,稍一发力就会掀翻桌子。

“中国人常讲先礼后兵,既然洋鬼子不义,咱只好来硬的。”杜月明用锋利的笔尖在图上画了个圈。

我心目中的老大又回来了。流弹炮拿着一把破扇子,殷勤地为杜月明扇风。

翻译官秀才戴着高度近视眼镜几乎贴在桌上像探照灯扫视图纸,冷不丁尖叫一声。“队长,你这是要夜闯英国军政府啊?”

野牛伸出钳子般的大手捂住秀才的嘴鼻,憋得他喘不过气来。

杜月明告诫野牛对自家兄弟客气点。

野牛嘿嘿一笑,放开手。

秀才战战兢兢地扶着桌子以防跌倒,苍白的脸上无半点怒意。他早就习惯了。

杜月明环视着这帮行走在刀尖上的难兄难弟,一股股悲壮的气流从破窗户钻进来,掠过每个人的额头。

“擒贼先擒王,只有拿下英军司令官夏壳中将才可能扭转局面。”杜月明说道,“咱们人少,胜算不大,有退出的今晚就离开香港,以免被牵连。”

流弹炮掠了一下滑溜溜的头发,“为香港而死,我这条贱命值啦。”

野牛主动贴近杜月明,“大道理我不会讲,反正队长去哪儿我去哪儿,就算阎王殿也不含糊。”

杜月明内心深处涌出无尽的欣慰。他情不自禁向屋里的纯爷们敬礼,这是军人对战友情最无声最沉重的表达……

弯月如镰,一行人穿破阒寂深沉的黑暗急速奔来。

秀才像个跛脚的小媳妇从后面追上来,气喘吁吁地向杜月明敬礼。

“报告队长,我也去。”

“去你个头!”杜月明装作不近人情,“就你这吊样,去只会送死。”

“多一个陪葬的不好吗?再说万一抓个俘虏,我还能做翻译。”

秀才的这个玩笑并没有逗乐大伙,却为这次任务又增加了一缕伤愁。

杜月明用力挥出手臂,在落到秀才肩头上时已变得异常温柔。

秀才领悟到队长的意思,几乎是激动地蹦回这支充满汗臭味却割舍不开的队列中。

野牛竟然主动让开一个位置,还用笨拙的手为这个经常受他欺负的战友整理被海风吹歪的帽子……

英国军政府猥琐地沐浴在月光下,彷如一座凶宅透着不祥。两个哨兵嚼着口香糖嘘着口哨像两具僵尸直挺挺靠在大门口,一队士兵游魂般地在外围巡逻。

先遣队摸索前行,隐蔽于街角的断墙后。从军政府飘出来的歌舞声漫过残夜,消失在嘶鸣的海风中。

杜月明小声嘀咕,实为下命令。“这场舞会就是为咱们准备的,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许杀人。”他反复强调后,将目光落到流弹炮身上,“炮弹,一分半钟后搞定门口的哨兵。”

“小菜一碟。”

流弹炮宛如脱兔奔窜上前,在明暗交错中从后方逼近目标。

“炮弹得手后,野牛带人牵制巡逻兵,疯子引开夏壳的贴身警卫班再掐断电源……”

疯子是个身板笔直说话更直的老军人。“电源总闸在哪儿?”

“在会议室右侧!”杜月明瞅了一眼信心满满的疯子,“你只有三分钟,其余人外围接应。秀才跟我从左侧翻墙进去,那里有个交叉防御盲区,最关键是离夏壳的办公室近。”

秀才一脸狐疑,那个老家伙不参加舞会吗?杜月明没有读懂秀才脸上的疑惑,但他已打探出夏壳更喜欢呆在办公室阅读狄更斯的小说。这是英国文学的骄傲,而作为一名军人有义务把这份骄傲带到女王陛下的领地香港。

从大门口传来一阵凌厉清脆的响声。

两个身影像两具棺材,载入黑暗的墓穴深处。

野牛不等杜月明一声令下,带人冲了出去。他们故意搞出动静,好色的月光撩拨着这些霍尔蒙旺盛的身躯。

巡逻兵们拧开手电筒,循着煞白的光芒叽里呱啦追上去。

疯子抓住机会奔到前门,跟随流弹炮蹿入军政府。杜月明带着秀才奔向侧翼,趴在地上等待闪亮登场的那一刻。

杜月明开始在心中数数……

灯火在数到十下时熄灭,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黑幕张开性感婀娜的裙子,罩住了原本流光溢彩的大楼。叫骂声和嘘唏声像瘟疫般弥漫开来。

杜月明得意地用钳子剪断电线,从一个缺口翻入墙内。

秀才以令人炫目的敏捷爬上去。他毕竟是握笔杆的书生,由于重心失衡,向高墙内翻滚下去。

杜月明顺手接住了栽下来的秀才。

秀才一个踉跄,将杜月明扑倒在地。

一束手电筒的光芒从半空中掠来。

两个大老爷们紧贴住对方的肉体,鼻息相通四目相对。那个尴尬那个烧心,甚至有些恶心,却连眼皮也不敢眨一下。

光束收回去了,消失在夜幕深处。

杜月明抢先起身。

秀才颤巍巍支起小身板,主动为杜月明拍打身上的泥土。

“别碰我,自己来。”

杜月明蓦地蹦跳开来,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从办公室方向传来夏壳冷酷高傲的声音,犹如一根冰锥扎入夜幕。这位伟大的英国中将显然被惊扰了。“是海军陆战队的上等兵约瑟夫吗?快去问问安德鲁上校到底怎么回事?”

杜月明听不懂英文,顿时茫然无措。

秀才冲着办公室方向清了清嗓门,用非常地道的伦敦腔回应。“是的,将军,我这就去。”

秀才果然很听话地转身走开,并示意杜月明跟上去。一向发号施令的杜月明满脸不情愿,可还是像个刚过门的小媳妇跟随秀才钻进一条幽深的走廊。他意识到这样下去太没面子,快步冲到秀才身前。

一个笔直的身影从旁跳出来,用英语吼道:“口令。”

杜月明再次僵住了,转身尴尬地看着忍住没笑出声的秀才。

“他叽咕啥?”

“口令。”

杜月明猛一拳将英兵打倒在地。这就是口令!

杜月明快速移步到夏壳的办公室门外,却没有急于破门而入。对于一个在硝烟前线和隐蔽战线游刃有余的老战士,杜月明深谙在没有充分了解敌情前贸然发动袭击无异于自杀。他必须想清楚如何快稳准地抓住夏壳又能全身而退。

秀才从那个晕厥的士兵身上小心翼翼跨过。他确实太笨拙了,竟然被士兵的步枪绊倒。

秀才又一次失去控制。

他从杜月明身旁哧溜滑过,砰然撞开房门。这个书呆子像个熟透的南瓜,掉进别人刚架好的油锅。

秀才的莽撞让杜月明闹心,也省了心。

他掏出手枪迅即跟进去,顿时傻眼了……

#####献礼新中国七十华诞!本作品已在中国版权保护中心登记注册!萧子屈 四川作协会员 中广联电视编剧委员会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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