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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第9章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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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向晚从现实中学会了生存法则,忍无可忍,从头再忍。他的小腿有毛病,站着和别的小孩看起来没什么两样,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父母尽力保护他不受流言蜚语伤害,并且在其他地方让他变得闪耀,比如智力,比如弹琴,比如知识。这会儿保护障没了,除了整天被骂瘸子,还要时不时被打。孙向晚反抗,却只能换来更狠毒的对待。

有一次远房表亲的小孩学孙悟空耍金箍棒,却照着他打,孙向晚躲闪不及,小腿挨了一棍,倒在地上,头又被打了一下,耳朵受伤,耳鸣不已,只换来其他小孩的哈哈大笑。

孙向晚痛楚难当,决定逃离这个家。

虽然突逢巨变,措手不及,孙向晚这场“离家出走”,却做到了他能做到的一切:拿走家里的户口本,拿走自己能拿走的钱,还带走了一本书,最后摸了摸钢琴,和这个家告别。

或许已经称不上是家了。

他心高气傲,却还是对世界的认识太天真,马不停蹄地买了火车票跑路,怕被人再抓回去打。在火车上尽管百般告诫自己不能睡觉,却还是困得睡了过去,结果包被割了,钱给丢了,连回去都回不去。好在人没事,他还是不想回去,一路挨饿一路流浪,误打误撞来到了这里。

孙向晚一直没有改掉他爱干净的习惯,遇到外置的水管便会拿着毛巾把自己擦干净,那天在河边,本来也是想要洗个澡,结果被那群坏小子把包给扔河里了,便和他们动手打了一架。因为年纪小,又没经历过打人只被打过,不如对方有丰富的经验。结果被对方按在地上狂揍,如果不是杨老头恰好路过,想必要头破血流。

孙向晚不甘心,稍稍安逸,便想着赶紧长大,去把父母的东西都给抢回来。

杨老头听他一边哽咽一边说着支离破碎的话,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努力不要辜负你父母的期望就好,至于报仇,可以等你长大再做。换句话说,他们如果提前死了,是老天为你报仇;如果没有,那就是留着给你报仇。你现在最当紧的,是让自己过得好。别让未来忽然发现,你既配不上你的野心,也辜负了你所受的苦难,最后只剩长歌当哭。”

杨老头这番话,不知道孙向晚究竟有没有听到心里,高杨反倒是记了下来,反复咀嚼。她从前心眼多,那也是吃一堑长一智,把自己原本天真无邪的心打出一个又一个的眼儿,靠着小聪明和向别人学习生存技能和一贯的胆小谨慎活到了今日。安逸了一些日子,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得意忘形,心中有了妒恨,不能看清自己。这会儿窝在被子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学而时习之,不耻下问”。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不耻下问并不是不耻于向比自己小的人问,而是不耻于向身份地位不如自己的人问,只喜欢用这些新鲜且听起来有文化的语句,让自己显得也有文化,活似知识暴发户。

高杨和孙向晚一起去了三年级,老师还是那个老师,只是换了间教室,和四年级的一起学习。高杨底子差,学着有些吃力,然而学不会还不问,只会让不会的东西越积越多,她便试着问孙向晚,对方思路清晰,口齿伶俐,解释的清清楚楚。高杨强忍妒恨,不相信世界上人和人有恁大差异,便拼命追赶,两人在这一年里,战友情突飞猛进。

渐渐的,高杨也改掉了动不动就嫉妒的小心思,正如杨老头所说,这世界比你聪明比你能干的人实在太多,如果遇见一个便嫉妒一个,这辈子什么也不用干,只坐着仰头发酸嫉妒别人,最后脖子仰的断掉好了。

而你还是井底那只仰望的青蛙。

一转眼便到了春节,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

高杨还记得去年到这里之前,她过得噩梦一样的生活,对比起来,如今简直是神仙日子。她早已习惯了菜市场总是飘过来的奇怪的味道,这已经浸入了她的生活;她也习惯了有孙向晚这么个人出现在她生活里,甚至可以说,这让她感觉不那么寂寞。

这个年终于让高杨明白什么叫“过年”,为什么那么多人期盼。

过年前先大扫除,穿着破旧的衣服,头上蒙着头巾,来来回回挥舞着鸡毛掸子,高杨动作大开大合,弄了孙向晚一头灰尘,对方怒目而视,高杨哈哈大笑。

然后就被对方弄了一头灰尘,这下好了,双方扯平,两败俱伤。

结果就是轮流给对方烧水洗头,孙向晚还扯了个帘子遮住自己,洗了个战斗澡,出来的时候浑身打哆嗦,衣服掉在地上,只用小毛巾围住下半身,跑到屋子里钻进被窝。

高杨对着空荡荡的院子发了一会儿呆,拇指食指捻着他的衣服,扔到了盆里。

“高杨!”屋子里扬起叫声,高杨第一次听到孙向晚叫她的名字,颇为新奇,没有回他,等第二声。

“喂,有人吗?”孙向晚以为高杨跑了。

“我不叫喂。”高杨站在他房间的门口,“你叫谁呢。”

孙向晚手指放在被子上,按着被角,眼巴巴的看着高杨:“能不能帮我拿衣服?”

平日里酷的不能行的人这会儿示弱,高杨有种当大姐头的感觉,“在哪里?”

按着被角的那根手指往左边转动九十度,“秋衣秋裤还有……内裤。”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非常羞涩。

高杨手虚握成拳放在唇角,轻声咳嗽了一下。她打开木制橱柜,手捻着内裤的边角往床上一扔,不偏不倚扔到了孙向晚的脸上,孙向晚简直要以为她是故意的,却没有办法开口说什么,毕竟是自己主动提出的请求。所以他只是脸色潮红的把内裤从脸上拿下来,放到被子里面。

秋衣秋裤陆陆续续也飞被子上脑袋边,孙向晚飞快的把东西收进去,干巴巴的说了一句:“谢谢。”

高杨一手遮住眼睛,退出房间,不小心碰到了布帘边上的石头,闷哼一声,捂着肩膀,到另一头床上坐着,摸了摸有点烫的脸。

“我为什么要脸红?”她自己问了自己一句,然后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给了个定论,“有病。”

再往后两天,准备置办年货,高杨和孙向晚虽然是小辈,依旧出力。

买东西的时候,她和孙向晚一左一右出现在杨老头两边,替他分担些东西的重量,菜买的不少,到时候放到篮子里,然后悬空在井水上面,这样可以起到保鲜的作用,和冰箱的作用差不多。

他们还买了不少肉食,杨老头看到两人吞咽口水的样子,摸了摸他们的头,又要了一斤牛肉。

“过年了,加个菜”,他说。

最后他们一起去买对联。

买对联的时候杨老头还给他们讲了对联的讲究,譬如“平仄相合,音调和谐”,“字数相等,词性相同,位置平齐,要求平仄”等。三人在卖对联摊子面前评头论足,遭来摊主的白眼,最后要了一副涂着金粉的红彤彤的大对子,又要了两幅小的,还有福字和财神。三人拎着大包小包回去,杨老太已经弄好了浆糊,就等他们粘对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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