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熬的时代终于到了第十个年头，广州的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好。四千米处的高空，掺杂着上万立方米悬浮颗粒物云层阻断了太阳与大地的联系，灰蒙蒙的样子完全不符合高中地理课本对北半球夏季的描述。

站在旧城市中心轴线，随风飘起的报纸，信号灯无论红绿都有车辆经过的道路，萧条的模样让人实在难以将其与‘中国大陆最佳商业城市’联系起来。然而联邦政府的官员们仍然很有底气地指着地图向当权者表示，这里是人类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庇护了来自二十多个国家的两千万人口，是可靠的坚固的人类文明据点。

银河历30年7月7日，广州。

城市的躁动从凌晨三点开始了，海珠广场的食物配给大厦外面陆陆续续汇集而来数万人规模的人群，排成了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

在二十八摄氏度的高温和人群聚集双重作用下，原本单薄的夏装变得湿漉漉，脑袋也是时不时陷入眩晕感，让人很不舒服。

全副武装的联邦战士把守着三米宽的大门，门前的十五级阶梯是生与死的鸿沟。他们向拥挤的人群投去冷冷的目光，腰际间故意暴露的漆黑枪体让原本耐心并不算多的顾客安静的像一只猫。

站在那里的确是保护民众安全的联邦防卫军战士.话虽如此，不过按照《联邦安全条例》，这些人在规定情况下被允许调转枪口指向平民。比如说：抢劫里面的粮食。

“涨价了”

七点钟刚到，配给站外电子告示牌上的红色数字抖动了下，刚才看或许没觉得什么，现在看就有些刺眼了。

“配给站今日食物涨价，馒头53元一斤，压缩饼干55元一斤，面包58元一斤”

红色看在顾客眼中是那么的扎眼，相反与股票上涨的喜庆，这个颜色是一种变相的警告。它暗示着黑市上将会多一件用于交易的器官，肾脏肝脏眼睛都可以，又或者一个家庭宣告破碎。

不知道害怕顾客没听清还是考虑到不是谁都能接受这样的价格，负责出来接待的中年男人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这样的服务态度值得赞美，但如果是后者这语气也配得上冷漠。

“什么啊，又涨价了，三天前不是涨过价了吗？你这总不能天天涨吧”

“馒头一斤卖五十三块，你怎么不去抢！”

“一个月的工资发下来根本买不了多少食物，我一家可是有六口人啊”

涨价的消息刚刚公布，顾客阵营里中顿时卷起了一场骚动，无非是日子怎么过，以后怎么办之类的云云，承受着人山人海压力的男人满不在乎。

“几天前是几天前，今天是今天，要买就快点，现在不卖说不定明天还得涨价啊，我的朋友们”

民众的抱怨可以理解，城市人均月收入不足一千，但需要面对的食物价格由如此高昂，大多数人只能买到仅供一家三口十天左右的口粮，可站在这里的人谁敢说自己家里就只有三张嘴需要养活。

蔚蓝的黄昏让人类损失了超过半数的耕地和三成左右的人口。八年前，法德两国最先宣布战略储备粮即将消耗殆尽，并且向中央政府求助，爆发了人类进入工业时代以来第一次全球性粮食危机。

中国虽然是粮食出口国，但作为联邦主要常任理事国，除了保障本国需求，还要兼顾驻防东亚的两百万联邦军以及若干东南亚邻国的口粮。为此中央政府启动粮食配给制度：以镇、市两级为单位设立食物配给站，加强对食物生产者的控制，在官方的主持下开始实物交易，居民凭票证定时定量购买全家人的食物。

显而易见，这种制度并没有考虑到不同人对食物的需求，自诞生之日就饱受争议。可又别无选择，毕竟食物紧张是客观存在的事实，民众勉强可以接受，只是时不时的涨价渐渐的让人渐渐地产生了抵触之意。

按照以往的事态走向，顾客会在进门前议论上好一阵，然后不知道是哪位最先接受现实排队，后面的就老老实实地跟从。正如政客们宣称的那样。民众是盲目的，只要价格高得不要太离谱，没有人愿意走向反抗联邦的不归路。

夜焰提着大袋子费劲地挤到外面，找到一张空荡荡的长椅坐下。

食物配给站入口处依然是数不清背影，夜焰翘着二郎腿安静地坐在长椅上，安安静静看着大人们挤来挤去。幼小的躯体内看上去埋藏着八十岁智者的灵魂。

当然说是智者也不恰当，他毕竟刚上小学二年级。不过和一般喜动不喜静的小孩子相比，少年与他们有点格格不入，寡言少语，仿佛看破红尘的隐士，对这世间百态冷眼旁观。

纯粹来讲就是什么人也不想去接触，什么事情也不愿意去做，撞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享受着属于自己的悠闲自得。

没错，夜焰喜欢清闲，不过今天是他一星期中最忙碌的日子。

关系到全家人生存的，除了食物还有饮用水。医学研究表明不吃饭人可以活二十天，不喝水，只能活七天。虽然这只是一组冰冷的数据，但在这个物资全靠计划供应的时代，这些都是可以拿来实际验证的课题。

配给站这边人头攒动，而旁边的饮用水供给部门的官员也是被数以千计的市民包围，所有人背负着各自家庭的希望在努力。

这样的现实肥皂剧持续了四十分钟后，少年视野中出现了熟悉的面孔。人很多，但她出现的刹那间，他还是认出来了。

至亲，从三岁起就跟在身后怎么甩也甩不掉的人形尾巴，怎么可能会忘记？

齐肩的枯黄色长发犹如海浪般起伏，和兄长相似的细长眉毛以及大眼睛，病态的娇嫩肌肤很明显活力不足，夜焰很久以前就担心她会不会被风吹倒。

身上草绿色衣裙倒是为少女的美多了几分柔和，身体发育还未成熟，力气也不如兄长，拖着大袋子艰难地挪到少年面前。

“哥哥，十五瓶水买到了”

少女呼吸紧促，脸色微红，搬运这么重的物件对于她而言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看样子下次来只能他自己一个人了。

“怎么那么慢？”心底想和表现不一致的少年站了起来，脸颊上露出不悦的神情。十五分钟的事情竟然耗费了将近三倍的时间，要是晚了可就赶不上回家最近一班地铁。

“这你还嫌慢，我都快被挤扁了才买到十五瓶”

气不过兄长的反应，女孩那张素来可爱的面孔鼓了起来，语调提高似乎要与不体贴人的兄长辩论一番。

这么严重，还要辛苦你喽，夜焰在心底挑逗着生气的妹妹。

“十五？上次不是二十吗？瓶装水也涨价了？”夜焰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嗯”少女失落地低下了头。

夜焰皱了皱眉，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水和食物同时涨价，这可不是好兆头。

而想要责备哥哥的妹妹见他这样，到了嘴边的话被咽了下去开始为未来发愁。很容易联想到饮用水涨价后，为了节约用水母亲肯定会限制他们洗漱的次数。缺水的日子这是市民们经常采取的措施，不过少女不敢想象自己臭烘烘的样子。

“看来饮用水供应以后也无法保障了，早知道今天就该多带点钱买，不过这也没办法，走吧”

夜焰这样安慰着妹妹，轻叹了口气。少女保持着沉默静静地跟在哥哥身后。

结束了虎头蛇尾的对话，兄妹两人拖着各自的袋子搭乘地铁踏上了归途。

超年限运行的地铁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隆响动。隧道内的环境忽明忽暗，这让人想起了电灯的开关。停靠站间又接上来一群人。手上抱着装满食物和饮用水的背包，人挨人挤在一起，身体上很亲密但彼此之间用警惕和陌生的目光相互监视着。

夜焰看到离他最近的一位老奶奶神情严肃，枯瘦的大手死死拽住包裹着食物的袋子，像是财主护卫财宝一般护住一家人的口粮。外面光线已经接近黄昏，地铁环境又是这般恐怖片的氛围，这个对上那么一张长满皱纹的脸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搭乘的地铁行驶在无尽轮回的地狱。心脏都开始咚咚颤悚，这让他下意识抱紧了身边的亲人。

车厢内人挤人，即使占据不大地方，这对兄妹还是被挤得东倒西歪。好在经过了四五站后乘客开始下车，车厢空旷起来后他们也就有了一个空位。

将食物和水塞进下面的空隙，夜焰呼吸一口二氧化碳含量略高的空气，调整好状态。而夜棠显然是疲惫了，枕着哥哥的膝盖进入了梦乡。

现在夜焰可以安静地想些事情，关于他自己，也关于他的三口之家。

凝视着夜棠洁白无瑕的稚嫩俏脸，要是能平平安安长大肯定会被广州的富家大少们争得头破血流吧，那样真的很美好，真的。

可是真的不能把任何事情都想得太乐观。生活在这个时代除了每天核爆产生带有灰烬的空气可以尽情呼吸，房屋、食物，水电哪个不收费？对于没有男主人的夜家而言生存相对于别人理所当然都是那么得艰难。

夜焰今年八岁了，而妹妹夜棠今年六岁，两人就读于当地一所公立小学，兄妹两人不是天资聪慧的神童，切自身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家境也很一般。家里除了他们还有母亲。

两女一男的单亲家庭？夜焰对此一直嗤之以鼻。妹妹或许不记得，而且还不止一次说他糊涂，但夜焰印象中记得他们有父亲。

具体样貌很模糊，但他始终记得那个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就像他在当地小学的班主任，不苟言笑，高冷得不像话。但有一点夜焰十分确定，那个从未见过的父亲很有钱，站在万人中央受人敬仰，是他一生都必须仰望的那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