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鹏王，你可明白？“

约莫过了两刻钟，阎君收了幻境。

“这里本可以直接发配你入轮回，但你杀心过重，若是这样迷迷糊糊就去投胎，怕是只能造更多杀业。为免生灵之难，也念你仍有些微功德，希望你能收心悔改，莫再留恋往事。“

鹏王仍是痴痴站着。

阎君在玉案前站定，轻拍惊堂木。

“恩怨情仇大梦一场，往来皆虚空，须知轮回里，因果总相随。案下圣雪鹏王，可有悔悟？”

“我乃鹏王，司一方万兽，这些幻境是你所造来迷惑我心的吗？”

“真真假假，你能分辨得清吗？你怎知鹏王就是真？幻境就是假？真假何所谓？如何跳出这真假才是正经。莫要执着于生前尊荣或仇恨，这些情障遮蔽你眼，模糊你心。想想数万世以来你所求是什么！”

“数万世？”

“问问你自己，杀尽人族之后，又纳降其他兽类，领鹏族重占大陆霸主地位，超然绝尘于雪山之巅，无人来犯。享尽寿元，垂垂老矣死去的时候又当如何？”

“哈哈哈哈，英雄一世，死便死矣，到时候也任你们发落。可如今我遭横死，大不一样！”鹏王想了一想，发出大笑。殿内众阴差依然冷静肃穆。

阎君轻轻叹了口气，这轮回之事只可轻轻点拨，若是执迷不悟，再强力干预也只是弄巧成拙，劝导只能到此为止了。

“阎殿之上，是非功过一应了然，雪山鹏王，守鹏等羽族有功，戕戮走兽、人族甚多，某判你入刑牢受刑三百后转投掘地兽，终生守护敛野山巨叶齿木，受风雷之苦，走兽之惊。即刻押解！”判书已下，左右判官接文书准备行事。

“谁敢判我！我不管哪个阎君下什么审判去什么轮回，自进来起我就说得很明白，快快送我回去！万千大业还在等着我，你们这些家伙已经扣押了我十多天，我已经没有耐性了！”

鹏王始终是鹏王，气力十足，即刻挣脱了锁链，毛羽下的皮肤渗出滴滴暗红血珠，振翅飞上玉阶。

“你这狂徒，休得无礼！”燚盛鬼王和格季鬼王应声而出，不等鹏王冲到案前，就以禁魂索拦住鹏王，掼倒在殿中央。

“哈哈哈哈哈，只敢用这些淫巧工具，可敢跟我一对一来一场公平战斗，没有任何武器工具，只有武力对决！”

“寻常羽族，也敢挑战阎差！”格季鬼王念动咒诀，禁魂索自行收紧将鹏王勒紧，动弹不得。

阎君冷眼看着被锁住的鹏王，写下手令，“着鹏王于暗室紧闭五日，责令悔改！“

暗室。鹏王。

我需要冷静下来。这里什么也没有，我飘荡在空中，太黑了，一丝光也没有。

脑子里乱烘烘的。

阎君说的话我懂一点，又不明白，轮回，我不想去轮回。

就算说了那么多，我还是想要回去，我放不下人族的事。我可以死，可以不再留恋，可是带着失败去轮回，我没办法面对我自己。

前世也好，前前世也罢，万世也罢，既然今生做得鹏王，我就要鹏王的事情做完。杀戮过多，一个王者，一个收复领地的王者，想要成功就必须杀，杀得这个，杀不得那个？

就算我不杀，它们也不能活下去。

这世上只有杀手和被杀猎物两种，不杀就只能被杀。

如果非要说第三种，那就是杀与活都没什么用的家伙，像那些俘虏和投降的家伙，与其留着浪费口粮，不如痛快去了。

生命尊贵，我当然知道，活着就卑贱的命怎么也高贵不起来的，尊贵的只是王者、强者。

蚍蜉尊贵？可笑得很。

我不能再在这里。

这里太安静，太空旷，太黑暗了。

连我自己呼吸心跳的声音都没有。

来这里的路上……沿途经过的队伍里，有父亲的杂种儿子。

他死了很久，我以为我忘了他，但是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就认出他了。

他一定也看见了我。

他始终是父亲的儿子……也是我的……弟弟……

“请教阎君，何故对这野鹏如此宽容？”

“燚盛鬼王亦高看他一些。”阎君放下手上的朱笔，取出沁骨墨，燚盛鬼王主动上前研磨墨汁。这墨汁掺进了骨髓血，隐隐有红光，专用于写判词，写在鬼身上，万年不褪。

“阎君与我大不相同，我在这鹏王身上看到千万年前的自己，难免有些恻隐。”

阎君又取出一支又长又细的黑色笔管，捻捻笔尖。“鹏王万世功德未尽，某不愿见明珠暗投，度可度之才也是我等阴差之责。”

“恐怕此鹏要令阎君失望了。他在暗室内也并未悔改，时时叫嚣要冲破此界，重返人间。”

“业力如车轮滚滚，非外力不可停，然外力阻隔未必相宜，可能招致极大的抵触。此鹏该当如何发配，某已有规划。”

“阎君不是已判此鹏投生畜道，转世为掘地兽？”燚盛鬼王已经磨出一盘沁骨墨，又到了写判词的时候，不知哪些鬼、哪些人今番可以领到判词，结束在阎府的漫长等待，投入新的轮回。

“某翻查了一些陈年卷宗，此鹏在人族确还有些因果未了，内中尚有诸多隐情。那掘地兽的判决若是他接受了反为不美。”

“阎君原来胸中已有丘壑。老成，老成啊。“

“鬼王此时应该接引众鬼交付如来法会了吧，怎地今番如此得闲与我磨墨，做这样案头功夫。嗯？”阎君向座下判官作势，又开始新一轮的审判。

鬼王一拱手即退下玉阶。

暗室里，鹏王片片撕扯着自己的毛羽。

利爪已经被抓得露出森森白骨。

“这里的小差听着，我要与阎君密谈！圣雪山鹏王在此，被人族杀害而横死，我今有惑，要与阎君当面密探！“

暗室外看守的执鞑吏一遍又一遍地听着鹏王的声音，却不为所动，阎君手令上写着禁闭暗室五日，那就得足足呆上五日，除非阎君手令送到，否则天大的事也得等五日之后再说。

“我乃雪山鹏王，事关千万性命的轮回兴衰，要与阎君密谈！”鹏王算好了时间，每天按时辰向看守吏子喊话。不论有没有人回答，他都坚定地喊话。

足足过了五日的辰光，执挞吏来提雪山鹏王。

暗室其实是个很小的空间，每个暗室随禁押之徒而变换大小，每次都只是刚刚好够囚禁之鬼转身而已，只是暗室以法力演化，能够令鬼魄身躯不动却神思翻飞。

暗室门打开的时候，鹏王的一只利爪有点瘸。

“羽属鹏族圣雪鹏王暗室禁闭刑满，奉令问询：你可有话要交代？“

鹏王抬起头，眼里有些戏谑又有些哀痛，“我有话，但是只有阎君配听。我听说这里阎君最大，只有他才配与王分享重要的信息。你这种小差，别说阎君，见了鬼王判官都得战战发抖吧？“

“我等小吏自然不敢僭越，然职责所在，不得不与你问话。此刻我便是代表阎君。“

“哈，你这虎头豹尾的小家伙，也能代表阎君。也不知你是从哪里混出来当上差的。我再说一次，我的话只有阎君配听。我要与阎君私谈。阎君，你听明白了吗？“

执挞吏面色不快，突出的虎鼻子红了转白。犹豫一会后，带鹏王出了暗牢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