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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辕门》第二章 一将功成万古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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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的最后结局是,唐军的几十万大军被大风吹得人仰马翻,死伤大半,纷纷撤军,叛军虽然也有所伤亡,但主力尚存,也引军南下休整。看似双方战事已停,但无疑唐军损失巨大,再无力发起大规模反攻。

仅仅三里路,陈老怪和乞儿走了将近一个时辰,这段路走得很艰难,乞儿很怕风,老怪之后把他仅仅放在怀里,他太沧桑了,已经很难抱得动乞儿。寺庙终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时候,一大堆乞丐从庙里跑了出来,乞儿很高心,这些都是疼他的伯伯们。有写得一手好字的祖荣,荆州人,他是个落第秀才,由于羞于回家,只好以乞讨为生,但好像意识里他就便再也没有提起笔写过字。也有弹得一手好胡琴的圣手先生王定,是来自西域的胡人,只因额头高突,脸色通红,虽慕名来到中国却因外貌丑陋而不被官办私办梨园重视,无奈之下他也只能乞讨。当然至于其他的六七个乞丐当然是不乏偷鸡摸狗、插科打诨之徒,但每个人身上也有着很多内心隐含的痛楚,毕竟乞丐是最为低贱的行业,不是万不得已没人会走上这条路。可不管这群乞丐在外面如何无耻,受鄙视,当他们回到乞丐这个大家庭的时候,他们便会互相帮助,一起鼓励。

大家将老怪和乞儿一起搀扶进寺庙,为他们铺上了一层麦秆指引他们坐下。此时热闹的大家很容易发现最墙角出还有一个人一直没有动,对于他,大家都觉得很神秘。由于不知道他叫什么,从他偶尔透露的信息知道他在家排名第六,所以大家都很尊重的叫他六爷,六爷有五十五岁了,比老怪大了十岁,说话不伶俐,期期艾艾,耳朵也不大好使,他很少说话,有人根据他的行为猜测他曾经可能是个大员,后来又有人透露说他的耳朵是被儿子给打聋的。一般除了饥饿的时候出外讨饭,他几乎不出门,多数时候他呆在角落,弓着身,眼睛不断的看着手中的麦秆。

乞丐们都聚齐了,一天的日子算是安稳度过了,此时风也渐渐停止了初时的狂暴。大家食罢今天讨来的一些剩羹残肴,天色也慢慢暗下来,疲惫了一天的身躯终于困了,大家随意找个地方,躺下身子进入只有梦里才能够有的安详生活。

黎明依然准时到来,乞丐们早就起来开始他们的工作,他们要早早去菜市场捡剩菜剩叶,晚点,这些好东西就被别人给捡走了。老怪看到昨天受惊的乞儿,今天就嘱咐他好好在家休息,并好好陪着六爷,今天六爷不想出门,并特意叮嘱他不要去战场,因为他知道这个孩子对那里里特别感兴趣,但是哪里太血腥,太恐怖,他不想孩子看到这些。

乞丐们走了,陈乞儿看着墙边的六爷,显然他还在梦中。乞儿很从容的离开寺庙,他知道老爹至少下午才回回来,因为中午是吃饭时间,那是上门乞讨的好时机。不知为何,他内心对战场有一种天生的激动感,他喜欢那种厮杀的感觉,也很享受这种刺激,也许是因为他还太小,看不懂里面的残忍,但是战场却是他所能看到的最大世面。由于四处乞讨,生活在战乱中的他,早就见过各种战争。现在他已经不怕这些残酷的画面了。

他很娇小,身子却很灵活,不一会儿他就到达了战场。昨日的一切都已经变了。

到处尸横遍野,生命在这里竟是如此脆弱。昨日还是身强力壮的汉子,今天却满身鲜血,不忍正视。风带过来的只有浓浓的催人呕吐的血腥味,残肢断臂处处可见,麻雀已经开始在尸体上啄食他们身上的食物,蛇和蛤蟆也开始窜进士兵的身躯寻找温暖。战场上是真正的死寂。陈乞儿跨过一具具尸体,捡起一件件兵器左挥有舞后又扔下,他很清楚的指导这些兵器拿在手上只会是祸端,而且现在他对这些兴趣还不大。他对那些穿着较好的将士进行搜索,这种办法很快就让他从他们的腰际找到了牛肉干和胡饼,他一边吃着一边继续找,他想找到更多的食物让老爹吃。将士毕竟是在九死一生的战场,身上除了兵器和食物也不会多带些什么。

乞儿举目望去,看见一个身穿红色战袍的人赫然映立眼前,很明显这是一个大官,可能是将军,他跑过去仔细的查看,但是他的身上并没有携带食物,就在他失望的时候,一道光线反射在眼前,他重新查看尸体,原来是一把短柄匕首藏在铠甲内,匕首上正反有七颗宝石,玛瑙、猫儿石、翡翠不一,反射的光线是露出把柄上露出的半截半颗宝石所透来的,乞儿很高心的拿出匕首,匕首在太阳光下熠熠生辉,刀身更是璀璨耀眼,明显这是精钢打就。

无疑,匕首极为名贵,乞儿对它更是极为喜爱。很快,晌午就过去了,乞儿找到了不少食物,也从尸体上剥下了一下较完整的衣服,还很幸运的转到到几十铢钱,当然最珍贵的还是那把宝石匕首。乞儿看了看天上的太阳,知道老爹要回来了,他遗憾的望着战场,此时一种英雄的凄凉油然而生,但是无论生前这些如何英勇,当他们死去便是如此的萧条,此刻站在战场上的只是一个仅六岁的小孩,但摆布着几万的尸体。生命就是如此让人意想不到,活着,哪怕是蝼蚁般的活着那也是无比幸福的事。

乞儿没有在这片战场上继续伤感,毕竟这里死亡味太过浓厚,在此地呆久了就有一种眩晕的感觉。他兴高采烈的满载而归,很快就到了破旧寺庙。但是寺庙并没有他想象的热闹,大门有破碎的碗,汤水洒了一地。乞儿很纳闷,这些很宝贵的东西怎么会被打翻呢。他心中忐忑的跑进寺庙内,天王殿前有很多争斗的痕迹。乞儿大叫了几句:“老爹”、但是没有任何人回复他。

乞儿第一次感到气氛是如此的可怕,他甚至没有发现六爷,今天他明明没有出去。他四处张望着,叫喊着,猛然听到天王像后有着挪动的声音,他没有紧张,迅速跳上烛台,天王像后躺着六爷,他弓着身,一直在打抖。乞儿推了下六爷,眼中有种慌乱,“六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老爹呢,怎么还没回来。”

六爷慢慢仰起身子,看到是乞儿,眼泪竟流了出来,“朝廷…抓丁…被抓…”

“不,不可能。难道他们连乞丐也不放过吗?”乞儿大叫到,手上的东西登时掉落在地。邺城之战,朝廷损伤惨重,到处抽丁,但是连年征战,男儿要么战死疆场,要么四处逃荒,哪里还有男儿可证,杜甫因此慷慨悲歌,一手《石壕吏》凄恻苦楚,催人泪下。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

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

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

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

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

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室中更无人,惟有乳下孙。

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

老妪力虽衰,请从吏夜归。

急应河阳役,犹得备晨炊。

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

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

战争将百姓的安静生活打破,越来越多的人生不如死。乞儿再也不能忍受母亲疯癫出走老爹又离他而去的事实,他不断的尖叫。跑出寺庙,向战场奔去。那里是死人的故土,他们的尸体无人问津,难道以后自己的父亲也会这样吗?他不能想象。

战场上,风带着几分鬼号,空气中汇集着阴森,乌云压住了月亮,月光只能透出一点星光。百里战场上血已经凝固,将士的尸骸都已僵化,人死那一刻的相貌神情竟保持的如此完整。那狰狞恐怖的表情让人陡然生畏。而在战场的中心处,一个小孩却无惧死亡的诅咒,鬼魂的游弋,一个人独自哭泣。

战场边缘一个白发老人凌然颤立,他没有去打扰这个孩子,因为他知道孩子对老爹爱得深沉。已经一个下午,他一直守候着他,一步也没有挪动,也许他该累了,或许他已麻木了。天越来越暗,风声也开始紧了。

“他只是个孩子,可别着凉了”,他想。于是他迈动脚步想去把乞儿给叫回来,但是发现脚已经丧失了意识般居然不听使唤,他狠狠的用尽全身的力,一个大步迈出了脚,却差点把自己摔倒。提着发麻的脚,六爷走到了乞儿的身边。

“回去…风大…”六爷把手搭在乞儿肩上,意图拉他回家。

乞儿甩开六爷的手,大怒道:“你凭什么管我,你一个结巴。为什么你好好的,偏偏老爹被抓了呢,肯定是你告的状。你是坏人,我不想喝坏人在一起。”乞儿死命的拍打六爷。

六爷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他动作迟缓的站了起来,依然很安静的道:“回去…南方…找…老妈…”

乞儿听到这,泪水哗啦啦的落了下来。内心只是更伤心了,刚放那激烈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六爷是过来人,他知道陈老怪被朝廷抓到,而军队迁徙无定,他们去只是一样被沦为劳役,现在只有南下,找个安静的地方为上,而疯婆娘是吸引乞儿最好的理由。

乞儿还小,在闹过一阵后也就安静下来。慢慢站起来,跟在六爷的后面向寺庙走去。

第二天,天色尚早,六爷悄悄把乞儿抱起,望向邺城未散尽的硝烟,一滴眼泪黯然落下。南方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但是六爷很清楚,只有南下,才能躲避一时战乱,才能有机会活下去。

六爷和乞儿爷二俩靠着在战场上的拾到的粮食和财货从河南到南下至山南东道边界,虽然一路艰辛,好在饥食渴饮,且天气正在回暖,所以十天的形成尚属安适。唯有乞儿心中还有些嗔怪六爷,所以言语不多,六爷本性缄默。所以不以为然。时事瞬息万变,在进入山南东道唐州地界时遇到山贼,周身东西抢个精光,亏得六爷舍命护着乞儿,拼命求饶才留得性命。但是想再继续旅程则变得异常困难。

至北而南,六爷逐渐水土不服,毕竟身上衣衫单薄,一时不慎染了寒疾。两人滴米未尽又苦熬了三天,途径一个小镇,虽然不甚繁华,好在未受战乱波及,虽有酷吏的强征暴敛,依然有些生机。乞儿爷俩衣衫褴褛瘫坐在地,祈望着过往行人能够够实施点食物,但在这个战乱世道,北方的逃难流民难以计数,时常有些因饥饿抢劫的事发生,南方人本也不宽裕,面对浩浩荡荡的流民,除了仇视再无同情。因此乞儿爷俩苦坐一天,依然没有任何收获。

乞儿脸儿枯瘦下来,双脚跪在地上,六爷依着一道破墙,重重的穿着气。自财货被山贼抢走以来,乞儿和六爷相依为命,患难中六爷对乞儿的照顾让他自愧不已,乞儿不知不觉中把六爷当做了亲爷爷,视他为仅存的亲人。而六爷虽然口里木讷的,但是一心只在让乞儿好好长大,早就像真孙儿一样待他了。两人的感情好是生死之交,虽不明言,却化于心。

恰在此时,一路人酒醉癫狂扶墙而来,见两乞丐挡住去路,一脚踢在六爷的身上,一口唾沫直射乞儿脸上。乞儿年少无知,死抱醉汉,大喊:“不能打我爷爷。”醉汉怒上心头,另一脚又踢上乞儿,乞儿气虚,被踢了个狗爬,但转眼,乞儿又反会身子拉扯大腿。

“臭要饭的,一个乞丐还不老实。”醉汉更是连打带踢,路人虽见,也只是冷眼。乞儿浑身疼痛,忽然醉汉跌倒在地,原来六爷站起推了他一把,踉跄站起来的醉汉更是愤怒,打起人来不管死活。六爷趴在乞儿身上,一顿挨打都被六爷受了。乞儿知自己力薄,因此搀扶着六爷离开,醉汉不便方向迷迷糊糊的就找不到要打的人了。就在乞儿两人离开小镇的时候,他似乎看到一对母子跪在镇上,行人则围在一旁评点。

六爷伤的很重,现在只有丝丝气息,乞儿把六爷放在镇外的一棵大槐树下。他知道,六爷现在急需食物来补充体力,恢复健康,一直以来都是六爷在照顾他,虽然是乞丐但他并没有去乞讨过,以前有老爹,现在有六爷,而这次六爷为护他伤得更重了。现在该是自己做出点东西了。乞儿如此想,一下子他觉得自己长大了。他放好六爷,看日移西山,从容的向镇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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