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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名状的章鱼怪》第六十三章 怪物审判 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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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风好似袭天的巨浪拍来,浪中席卷着荒原的沙尘。

新城教堂两侧的尖塔各伸出来一支机械手,在正中的弧顶主塔上托起等身高的玻璃沙漏。

主塔上本来嵌着机械钟,可指针的转动声在这空空荡荡的城市显得太大,也太让人寂寞了。

坐在微温的石阶上,听着秒针转动,看着夕阳西沉,好像被时光遗落在世界一角。

于是亡灵们拆除了机械钟,在两座尖塔侧面镂出了圆形导轨,机械手在导轨内圆周转动,翻转沙漏。

沙漏已经很老了,极端的温差使玻璃开出细密的裂纹,时间的氧化也给玻璃打上泛黄的滤镜,像一张年代悠久的老照片。下漏斗堆满了沙子,阳光下闪着金光,巨大的容量与窄小的漏口足以让它流上一整天,但它必须人力翻转。

亡灵们拿时停没办法,章鱼又不肯放钟表师去翻转沙漏,钟表师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它十年如一日的给值日钟楼和温夫大教堂的机械钟上弦,钟拆了换成沙漏它依旧是掐着秒翻转,从未迟到或出错,精确和坚持是它唯一的骄傲。

但这头章鱼毁了钟表师一百年的坚守!它永远的错过了一天。

时值正午,太阳曝晒的审判台石面达到了50℃,宛如一个巨大的平底锅,站上面半小时足以把人煎脱水了。

张浮鱼坐在铜柱的阴影里,面无表情的说话,声音嘶哑的可怕,他上身只有一件敞开的夹克,里衣被他脱下,用尿打湿缠在头上,枯黄的皮肤晒出了大片的紫红,十二对的肋骨清晰可见,像只栩栩如生的蜘蛛撑起了他的胸膛。

他本是有几分富态且白净的。

前方远山教父坐在温夫椅上,保持着用手绢漫不经心擦拭黄铜怀表的姿势。

昨天两人互相伤害,它暴晒了张浮鱼整整四个时辰,但张浮鱼也烧光了它的孢粉。

蒲公英绒毛一般的孢子雨下的纷纷扬扬,被风吹向远方。

然后远山教父就变得非常好说话,打打杀杀绝口不提,一下海晏河清,歌舞升平,大家其乐融融的坐下来听故事。

张浮鱼偶尔卡壳或磨洋工,它都装看不见,只是拿出怀表来擦拭,实在过分才催死兆或依耶塔上前。

死兆脾气臭,不理它,依耶塔比较好欺负,但也要好催歹催,才不甘不愿的起身,可也不敢点火。

时停时是无法自主点火熄火的。

远山教父囤了一辈子,孢粉满的要溢出来,它假慷慨来主持审判,无非是吃的脑满肠肥,新孢粉要把老孢粉从骨孔里挤出来了,与其白白浪费不如烧掉送人情。

但人情也有限度。

要是不能在一分钟内拿下张浮鱼,远山教父就会被一招打飞老远,其余亡灵上不上无所谓,张浮鱼被制服它才会重伤归来,必要时可断一两根肋骨,制服不了就收拾东西跑路。

结果这诡异的时停硬生生烧光了远山教父的孢粉,想熄火没法熄火,想认怂没法开口。

它囤那么多孢粉不就是为了大难来临时跑赢所有亡灵么?像贾哈这种不怕死的,电量长期维持在30%~10%区间,烧光孢粉和理智都追不上它。

没法点火的亡灵不比普通人强出多少。

千万家财一朝丧尽,何止一句“心如刀割”能形容。

张浮鱼要再烧远山教父四个时辰,它本人都要被烧进章鱼阵营,一同商议该怎么逃出博城。

但也不是实在没办法,张浮鱼不可能一直维持时停,几秒时间足以远山教父捏碎他的喉咙。

可只剩一个脑袋都还能骂街的亡灵还少么?

远山教父说什么都不可能燃烧理智冲上去赌一个掐碎张浮鱼喉咙他就没法说话的可能,死兆和依耶塔同理。

章鱼看起来也没有能一口气说上几百年的生命力,光是绑他四个小时,毒辣的日光和滚烫的铁穗枝就把他烤成了一条蜕皮的蛇,弹腔里的肌肉水分也被蒸干了,手臂表皮上淤积着大块大块的紫斑。

远山教父熄火解除污染绳索时,摔了个半死的张浮鱼在地上摸索,他时停时双眼正对着太阳,暴烈的阳光在他视网膜上灼出了巨大的紫黑色斑块,几乎看不清东西。

无论是晒干、冻晕亦或说哑,亡灵们耐心足的很,远山教父甚至给张浮鱼提供了桌椅。

张浮鱼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指宽的创口结着暗红的血痂,将他的下唇斩成三截。故事已经说到了剑仙与骨妖决战紫禁之巅,他本想安排一个叫“克图格亚”的大内总管在旁震惊兼解说招式,想想还是算了。

剑仙的所有剑下亡魂都被他冠上了克系邪神之名,但理他的从来只有亡灵。

亡灵耳中剑仙的剑下亡魂都是水煮鸡、烧花鸭和酱猪肘一类的名字,听上去像是一个厨房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一部分理解能力不大够的亡灵们非常钦佩他能把厨子烧菜讲的这么波澜壮阔,这就是所谓的异域风情吗?厨房叫做江湖,鸡鸭牛羊叫做江湖客,厨子也可以这么浪漫的?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骨妖一记……”张浮鱼猛烈的咳嗽起来,他瞪大眼睛警惕地看着前方,拼命抑制住咳嗽,三团模糊的白影纹丝不动。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久失明,即使有人凑到他脸上,他都看不清长相了,世界在他眼中好似一幅冷抽象派的画作,阳光下坐姿各异的博城三大将,在他眼中只是柠檬黄的大色块上立着三条白色块。

坚持的希望在哪呢?张浮鱼也不知道,他又渴又饿,又痛又困,白天热的恨不得把皮和肉都脱掉,只剩一把骨头才算得到清凉,晚上又冷的发热。

人在冷到极致时,是会感觉到热的。

前后异常的温差,代表着身体的调节机制已经失效,用来保护核心体温的血液重新回流向体表。而这些血液相对体表来说温度较高,会使体表的温度感受器错误的认为环境开始变热。

许多冻死在冬天的人,往往是脱光了衣服。

但他还是坚持到了现在。

再不开口,博城三大将就要上前了,张浮鱼也不敢让三大将靠太近,他在心中措辞着情节正想开口,可这次无论怎么努力都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喉咙中像是梗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挤出的都是动物一般的呜咽。

脑中有洪钟震鸣,他失声了!他试想过这一幕很多次,但真正到来时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张浮鱼剧烈的喘息着,看看方桌,再看看前方的白袍。

“怎么啦?”依耶塔不乐意了,“架还没打完呢。”

张浮鱼撑着扶手,颤巍巍地起身,好几次差点摔倒,等到稳住身子,他鼓起最后的力气,一脚踹翻了方桌,跌跌撞撞的逃蹿。

他看不清前路,也分不清高低,相近颜色的事物都黏连成了一团,逃到审判台边缘时一脚踩空,慌乱下他用唯一能动的右手去撑,喀嚓一声,巨大的力道折断了腕骨。

他的头狠狠地撞上阶梯,翻了一个跟斗,背部摔在阶梯角上,几乎磕断脊椎。

他疼的弓成了虾米,紧接着不受控制的呕出一大口黄液,那是胃液和胆汁的混合,猛烈的撞击还引发了轰炸式的颅鸣。

也许是徒劳,但他还是想挣扎。

张浮鱼难以思考,身体更是近乎散架,只能动动手指,但他还是坚持着蠕动到了阶梯中央的斜坡上,用力一滚,长达十几米的坡道,他就这么护着头滚到了底。

背部火辣辣的痛,所有脓包都被挤破了,腥臭的脓液涂满了夹克,张浮鱼好半晌才抬起头,满嘴的鲜血,牙齿被磕断了两颗,透明的液体从他的鼻孔中流了出来。

“干嘛这么折磨自己呢?”一个声音在张浮鱼背后叹息,抓着他的后领,将他拎了起来,走回审判台。

远山教父站在铜柱旁,盯着张浮鱼看了好半晌,他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眼神失焦,幽绿的瞳孔上盖着一层乳白的膜,呼出的气息极为微弱,胸口要很久才起伏一次。

“别耍把戏,好歹能死痛快一点。”远山教父说,它点火又突然熄掉,试探了好几次终于确定章鱼是真的没法开口。

张浮鱼只是在沉默的、微小的挣扎,狠狠地瞪着这条模糊的白影。

“这么顽强干什么,你看看你,眼睛要瞎了,皮肤晒溃烂了,左手也坏死了,知不知道你鼻子里流的是什么?是颅骨开裂鼻漏的脑脊液。”远山教父摇了摇头,“痛觉是不是越来越微弱了?看样子脊椎也被摔断了,我是个人道主义者,你这样活着该有多痛苦?不如死了。”

“啊——我还想听后续呢。”身后依耶塔抱怨,“怎么才讲了一天,我以为至少有一个月来着。”

台下居民也群情激奋,尽管它们从没打算放过张浮鱼,但也不介意他多活几天。

“好了,行刑吧。”远山教父点燃了颅火,一步步上升。

居民的叫嚷掩盖了枪声,黄铜子弹旋转着撕裂空气,钻开了白袍,打在远山教父的后脑勺上,它猛地踉跄了一下。

广场瞬间鸦雀无声,只听见子弹落地叮当的清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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