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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托乔木,楚云归洵》第二十一章·双王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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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苍历五五九年冬十一月甲子日,薄雪纷纷,寒风凛冽。南屏山顶受禅坛,方圆九里,分布五方,旌旗仪仗次第罗列,燕王洵登坛致祭后,面南而坐,大会文武,具礼赐楚乔金印紫绶,此乃仅次于燕王金印玄绶的最高权力象征,另有虎符文书、弓箭、宝剑、军服甲胄等,一一赐授,楚乔拜讫,受文武官员拜贺为楚兰王。

同时封乌道崖为军师,协理军方大事,封阿精为虎威将军,程鸢为龙骧将军,风眠为建武将军,贺箫为骠骑将军,燕缳为玉阳公主,食邑万户,仲羽为司隶校尉。穆毅因红川之战夺门有功,封为散骑常侍,可出入王帐,领护卫之责。其余众人各拟功勋。

自此日夜操演兵马,楚乔将胸中两千多年的军事文化素养发挥得淋漓尽致,经常与燕洵和乌道崖在王帐中推演排兵布阵之法,以及行军、攻守、安营、城防、制造攻城器械等军事行动上的规划和改进,楚乔很多经验、理论毕竟领先了这个世界两千多年,乌道崖不知内情,一度叹为观止,燕洵和楚乔却总一致解释为楚乔年少时曾在深山迷失路径,后得高人指点,面授机宜,方能有此见识。

理由是有些敷衍,只是表明双王不愿透露罢了,那么他也不便多问,反正,总归是好事。

一日谈毕军武,已是深夜,乌道崖恭身退出帐外。夜枭微鸣,寒风吹起厚重的帐角,飘进些许风雪。燕洵仍对着案上的山川地理图沉思,修美的手指顺着地势模拟行军路线,眉峰微锁,侧脸在烛光映照下有一种温暖而坚硬的暖玉般质感。

楚乔吩咐随行侍女采樱烧了盆热水进来,黄铜盆搁在木架上,楚乔拧干素帕正要为燕洵拭面,转身却碰上一个坚硬的胸膛,燕洵不知何时已来到身后。

楚乔呼出一口气道:“吓死我了,怎地走路无声无息的。”

燕洵接过楚乔手中温热的素帕,展开细心地替她擦拭起娇嫩的面颊,柔软温暖的触感让楚乔舒适地闭上了眼睛,静心享受爱人间温馨甜蜜的一刻。待素帕离面,楚乔一双翦水秋瞳又睁开了正盈盈望着他,良久无语。燕洵笑道:“看什么?”

楚乔奇道:“看你还要经过你批准吗?”

燕洵展眉道:“那倒不用。”

楚乔有趣地看着燕洵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接过他手中素帕,重新浸透热水拧干后抚上他的眉眼:“擦把脸,时辰也不早了,早些休息吧,听阿精说你这几日睡眠都不好,将来万事艰难,千万保重身体。”

燕洵叹了口气道:“重任在身,岂敢有丝毫懈怠。如今回了燕北,局势却更加复杂。小时候曾允诺带你归来便不再受苦,可惜诸事纷扰,始终不得安宁。”

楚乔轻轻抱着他的腰道:“有你在的地方我并不觉得苦,只要人在,就没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难,好在前世我也曾从军,能够尽量帮你,至少不会成为拖你后腿的累赘。”

燕洵道:“你已经帮我够多了,若不是你,世上早无燕洵。”

楚乔的双臂不自觉紧了紧,似乎无法想象若这世上再无燕洵会如何。

只听她问道:“对了,十日后便是农牧节,对付那帮难搞的家伙,你有何打算?”

燕洵道:“八部多年来失去我父镇压,早已陷入激烈的争夺,乱世之中,为了生存和享乐,土地、资源、女人、权势,没有人不眼红,若非夏狗各门阀利益方介入,控制了表面的平衡,恐怕燕北早已从内部消耗殆尽。此番农牧节正好是个机会,燕北历来是个崇尚武力和英雄的民族,千百年来的生存经验告诉人们,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带领族人看到希望,若我能在众人面前将八部首领一一打败,就能无形中打击他们在其部族中的威信,何况如今八部并非铁板一块,武力镇压虽是最为直接的方法,但若能妥善利用各部矛盾,借力打力实现消耗和清洗,则事半功倍,只是总免不了要伤及无辜,但是阿楚,我们并没有太多时间慢慢筹谋,只有尽快完成高度集权,才能避免将来大规模开战时处处掣肘。”

燕洵太明白楚乔心中的善恶之分,但他更清楚楚乔的底线,故而宁愿争取她的理解也不愿欺瞒,楚乔出身军旅,本非寻常女子,应当能理解很多事情若他不做,等待着他的便只有灭亡,弱肉强食乃千古规则,除非楚乔愿意看着他束手待毙。

楚乔闻言道:“我明白,一将功成万骨枯,在没有形成碾压性的实力之前,又有谁能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虽然我确实厌恶这些,但如今的杀戮未尝不是为了将来不再让更多无辜之人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生而痛苦,死无尊严。只要我们记住最终的目标,忍过眼前的煎熬和疼痛,才能有朝一日真正实现释奴止戈,为此我也必将是第一个奔赴战场之人,燕洵,你别太小看我了。”

燕洵深深叹息,抱紧怀中的女子轻笑道:“不敢不敢,只是怕你厌弃我……”

楚乔抬起一只手,调皮地抚着他的鬓发一脸认真道:“乖,姐姐怎么可能厌弃你。”

姐姐……?燕洵的表情似乎有些无语,楚乔这一世才十八岁,比他还小着三岁,可惜她有前世记忆,十分不公平。但他仍然反驳道:“这一世你便比我小,上一世更是比我晚了两千多年才出生,没让你喊我一声祖宗,已是便宜你这家伙了,还在这跟我没大没小?”

楚乔翻了个白眼道:“呵,祖宗你好。”

燕洵笑着揉了揉她的脸:“这般不情愿,要么退一步叫哥哥也行,嗯,夫君更好。”

楚乔暗暗磨牙,哪有这般不要脸之人,简直想咬他,想着便拧了他腰侧一把,只是没有使多大劲,倒跟撒娇玩闹差不多,还有些痒,惹得燕洵的胸膛一阵轻轻震动。

楚乔突然就安静了,她很喜欢像这样抱着燕洵的腰趴在他怀里,这样近的距离能让她清晰地听到对方每一次心跳,是快是慢,是愉悦亦或忧虑,有时还会有醇厚清冽的话语从头顶传来,安抚着她百般情绪。

帐外风雪连天,戍角声寒,恋人的怀抱却异常温暖,燕洵恍然听见怀中少女对着自己的心口轻轻呢喃:“燕洵,没有人知道我初到这个世界时的孤寂……其实每个人都是这宇宙洪荒中的孤独旅行者,既然有幸遇上,就当好好珍惜。”

“你有血海深仇要报,我陪你,你有野心和抱负要实现,我帮你!只愿你平安……这一世我们也许还有几十年,下一世却不知要去哪里寻你……”

男子的声音缓缓响起,沉沉如梦:“阿楚,生灭轮回不可抗拒,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前路未卜,你我便多守一日是一日,唯愿此生,不留遗憾……”

十日后,落日山,大寒。

当原野上最后一缕阳光消逝在地平线上时,夜幕逐渐笼罩这一方千年前的古老大地。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雪山巍峨,静默地伏卧在淡薄的月光之下,玉龙北斗次第闪现,照得山间俱是一片幽冷而清明。

一座王帐起于落日山脚下,方圆四十余丈,十分雄伟广阔,白旄黄钺树立八方,帐面腾龙跃虎,威严沉肃。另有各部族大小百余帐各依地势排合,风灯摇曳,火把林立,照得远处雪光烁烁,林似霞妆。

农牧节是燕北大地上延续了千年的习俗,除了祭祀天地,祈求来年水草丰茂、牛马繁盛外,更是各部族比武较技的时机,在生存的压力下,人们往往崇尚精英血脉,无能意味着灭亡,而对于上位者来说,无能则意味着人心的离散,最终也难逃失败的命运。

王帐之中火光明亮,两名黑衣武士在有如广场的帐中央剧斗正酣,兵刃交击之声激烈刺耳。

燕洵坐于王位,这是他第一次主持这般大规模的族群聚会,记忆中最后一次参加时他年纪尚小,父亲健在,对于一个少年来说这只是个新鲜热闹的场合罢了,没想到十年后携风带血归来,已是物是人非,惦记这个位置的人太多,比如金赤乌那老家伙,不过他现在乖乖坐在下首,左右皆有燕卫戒备。

楚乔坐于燕洵右侧的楠木案后,正捏着一把小巧的银质小刀切割着烤得焦黄流香的牛肉,银刀有时在纤纤玉指中翻转,仿佛一只轻巧的蝴蝶。

那牛肉烤得焦脆柔韧,软嫩适中,咀嚼间齿颊留香,又有淡淡的甘草清芳,楚乔还是第一次尝到这种口味,吃得颇有兴致,偏偏盛装出席的她大快朵颐时仍让人觉得清贵而从容,又带着天性中的洒脱利落,一派娇美天然,以至于后来燕洵反而看她比较多。

其实对于他们这样惯于朝不保夕的人来说,总要时刻注意保持和补充体能,以便随时应付各种突发状况。

场中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嘶吼,其中一名黑衣武士右臂被齐根斩断,鲜血四溅,正抱着创口在地上翻滚哀嚎,断臂落在暗红繁星纹的地毯上仍在微微抽搐。一些部族女眷或侍女忍不住低声发出惊呼,楚乔心中轻叹,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在这样的部落体制中,遵循的必然是最原始的丛林法则。

很快有侍卫将受伤的武士拖下去并清理现场,获胜的武士仍然倨傲地立在场中,长刀拄地,鲜血顺着刀锋滑落,没入地毯。

此人正是金赤乌长子金密云,体型精悍,双颧高耸,目光阴沉,他已连续打败了五个挑战者,从他手下过的非死即残,出手狠辣,一时再无人上前挑战。

只见他目光缓缓转动,在燕洵面上冷然停留片刻,最终有意无意地掠过金赤乌。

金赤乌此时正放下手中酒杯,掩口咳嗽起来,仿佛年老虚弱,到最后竟越发收止不住,咳得彻心彻肺,面目通红,引得一些部族首领冷笑侧目,尤其术合的一声“老东西!”格外清晰。

却不料金赤乌突然将酒杯往身后扬去,酒中不知何时被他暗掺了石灰粉,燕卫闪身躲避,但因距离太近,仍有几滴溅入眼中,立刻传来灼烧般的剧痛,金赤乌趁机反手抽出燕卫腰间长刀,几个起落跃至帐中,站在金密云身前,燕卫欲加阻拦扣拿,却被燕洵挥手制止,只好按鞘不动。

自那日红川之战后,金赤乌便被软禁在燕王府,海儿罕余部几番设法营救,均是铩羽而归,今日场合重大,金赤乌若不能一雪前耻,海儿罕部受此奇耻大辱,又元气大伤,此后亦休想在燕北境内立足。

金赤乌虽已须发灰白,但持刀傲立之际,仍显得精壮强悍、精神矍铄,丝毫不像个年过花甲之人,只听他沉声笑道:“燕洵小侄,蒙你款待不少时日,伺候得爷爷骨头都要软了,今日群雄聚集,不妨借此机会活动活动筋骨,下来陪你爷爷玩两招如何?!”

这话不客气之极,正话反说,老油条般全不将燕洵放在眼里,燕洵若乖乖应战,气势上便弱了一截,若不应战,又有怯懦之嫌,八部本来就是看笑话来的。

谁知燕洵理都没理金赤乌,反而转首看向一旁的楚乔温言道:“阿楚,你不是日日闹着没人跟你动手过招吗?机会来了。”

什么没人跟她动手过招?燕楚两人切磋练武不要太多,常常打得不亦乐乎,即便如今燕洵事忙,也有程鸢、阿精、仲羽甚至乌道崖与她钻研武艺,各取所长。不过此刻楚乔自然一听就明白,燕洵这是又要与她开夫妻档了。

其实她挺喜欢这样两个人没有隔阂互相信任的感觉,若是哪天燕洵做什么事不带她,反而会觉得别扭。

楚乔放下手中小银刀,提着湛蓝的裙摆站起来,繁复而不失清雅的云凤连理裙竟让她的姿容仪态有些惊艳人世的款款袅娜,只见她微微垂首道:“久闻金统领亦是掌管燕北一方水土之人,那日红川城下来去匆匆,未曾讨教,今日恰逢盛会,以武会友,想必金统领不会再让人失望了吧?”说罢抬眼笑盈盈地望着他。

楚乔态度谦逊,却语带双关,不动声色的嘲讽令金赤乌眸中略过一丝杀机,燕洵令一稚龄女子出场,明显是在羞辱他,虽说对方同样是王者身份,但看起来娇娇弱弱,不堪一击,一看就是因着燕洵的关系上位。

在众人看来,除了燕王直属军系,她在燕北地盘上的威信仍属有限,让金赤乌跟这样一个少女动手,实在胜之不武。

金密云忍不住嘿然道:“原来燕王殿下竟是个孬种,不敢接受挑战便罢,还让一个女人出来撑场面,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程鸢立时接口,笑道:“女人怎么了,楚兰王殿下虽是女流却绝非弱质,信不信她还可以单手让你们十招?还是你怕你老子输给一个女人,没脸走出这座王帐?!”

金密云怒道:“你……”

金密云还想再说,却被金赤乌抬手制止,以他对燕洵的了解,燕洵不敢接受他挑战是不可能的,令楚乔下场,无非是想羞辱他,但对方既然主动送上门来,他不妨干脆打废了这女人,以燕洵对她的重视程度,定能对他造成很大的打击,然后再伺机夺回主动权。

于是他立刻道:“姑娘年纪轻轻却豪气不输男子,爽快得很,令人佩服,老头子年纪虽大,却还想试试刀锋,只是粗莽惯了,下手未必知道轻重,姑娘可要当心。”金赤乌心中打着算盘,口中却仍假示着他的大度。

楚乔道:“好说。”只见她缓缓走向场中,顺手除去华丽柔美的外袍,外袍之下竟是一身英姿飒爽的青皮软甲武士服!众人眼前一亮,看来这是早有准备,只见她体态修长健美,又不失玲珑妩媚,常年习武令她的肌肉线条呈现出最完美的状态,场下众多女眷不禁暗暗羡慕或嫉妒。

楚乔擅用剑,三尺青锋出鞘宛若空山秋水,火光照上锋刃,流动着明丽的光泽。

金密云退至一旁,金赤乌长刀横在胸前,他在外人面前自恃身份并不抢先出手。楚乔了然,礼貌性地告声“得罪”便率先递出长剑,平平稳稳攻出一招。因先前程鸢放话楚乔可单手让他十招,她玩心忽起,在引得对方出手后立即转攻为守,长剑背在身后,只空出左掌与对方周旋。

金赤乌见状大怒,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竟然狂妄至斯!

楚乔首次与金赤乌动手,并不知他底细,虽然燕洵敢让她下场,必然是因为有十足把握知她能取胜,但多年来养成的谨慎心性还是让她全神贯注于眼前的打斗。

金赤乌年纪虽大,但身手仍可算十分灵活,可见平日里并没有落下功夫,一把长刀使得撩绕生风,让他整个人像裹挟着一团银光向楚乔猛烈席卷而去。

楚乔迅速移动身形,连避了两招,倏地腾身纵起,从金赤乌头顶翻过,踢出长腿猛然踹向金赤乌后心,金赤乌早有防备,立即闪身卸开对方脚力,虽未受伤,却仍在背上留下个灰扑扑的纤巧脚印,十分难堪,面色不禁阴沉如冰,杀机越发浓重。

楚乔没想到这一脚竟然踢不实他,这老家伙能坐到首领的位置果然还是有两下子的。

王帐之中寒光闪闪,金赤乌长刀形如满月,风驰电掣般向楚乔连环疾攻,要教对方没有丝毫喘息之机。楚乔右手剑仍然背在身后,虽然金赤乌几次三番逼她使用右手,却都被她以巧妙步法避开,滑得跟泥鳅一般。

燕洵居高临下,俯视着眼前的战局,淡漠的眉眼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是眸光始终随着那道娇小的身影轻轻流转,仿佛暗流涌动。

楚乔与金赤乌错身而过时,觑见那团银光中露出一道缝隙,旁人看来极其微小而且转瞬即逝,在楚乔眼中却仿佛慢动作一般,眼看着刀光中露出缺口,她想也没想便徒手探入,准而又准地抓住了金赤乌肘关节用力往外一扭,筋骨错位,已然脱臼!

楚乔暗道可惜,没给他弄骨折直接让他下场。金赤乌着地翻滚腾身站定,忍痛接好臂骨,动手至今,不算楚乔闪避,实打实也已接了他二十余招,若是算上闪避的功夫,恐怕也有五十招上下,程鸢说楚乔能单手让他十招,还是保守估计,怕给楚乔太大压力,谁知金赤乌打到五十招还拿不下这么个娇滴滴的少女,反而吃了两次亏,心中早已怒火滔天,羞愤欲死,别说打废她,就连她的一片衣角都很难碰到。

场下众人却均想新王不愧是新王,若她用上右手剑,恐怕金赤乌更加难以抵敌,也难怪燕洵放心让她出场。

程鸢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开始他就算尊敬楚乔,也只是因着燕洵的关系,但一路追随下来倒让他逐渐认清了楚乔暗藏的可怕实力,放眼天下,果然也只有这样的女人才配得上他们的王,只是不知何时能改口称王妃?不对,应该是燕王后。阿精看了程鸢一眼,不知他在笑什么。

金赤乌恨极,凶睛圆睁,长刀轮转,刀尖疾吐,去势极快,直逼楚乔咽喉,楚乔侧身让过,眼前刀刃突然翻平,改为横扫,楚乔足下斜向一转,翻腰后折,腰身弹起时已抢到金赤乌身侧,左手屈指成凤眼拳,狠狠撞向他腰眼穴位,金赤乌吃痛踉跄,反手一刀却向她小腹刺去,招招攻她要害。

场上只见一个刀法大开大阖,势若疯虎,一个负剑游斗,翩若惊鸿。

虽是寒冬,一番舒展手脚下来,楚乔额上也已微微见汗,待摸清了金赤乌的底细,终于没耐心再与之周旋,她右臂微动,身前突然精光暴涨,一片光华灿若星斗,右手剑耀目而出,仿佛汇聚了九天之上所有星光云影,一瞬间倾泻如瀑。足下贴着红毯滑出,疾如飞鸟般逼近金赤乌。金赤乌举刀勉力拆了两招,发觉楚乔每次都能砍在他刀锋力量最薄弱处,震得他刚刚脱臼的手臂又隐隐生疼。

金赤乌心中慌乱,步履微散,但很快又抖擞精神,旋风般转过身子,楚乔的剑影却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银光时而吞吐不定,时而浑浑融融,简直不知是什么路数。

少女手上的长剑决荡翻飞,凌厉异常,已在金赤乌臂上和腿上留下伤口,深可见骨,血流如注。前一剑锋芒未散,下一剑锋芒交叠而起,如游龙出川,直扑金赤乌左眼,方才他伤了一名燕卫的眼睛,此刻楚乔是要以其道还其身了!

金赤乌知道再这么打下去自己就算不命丧楚乔剑下,也已无面目苟活,如今骑虎难下,进退两难,只有与她同归于尽,拼了这条老命灭除楚乔这个强敌,打击燕洵心神,其长子金密云方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眼见楚乔长剑就要穿目透脑,金赤乌不闪不避,直到剑尖攻至眼前一寸处才拼尽全力向前斜闪,五指在小腿上一抹,抽出一把锋锐的匕首,只有这个角度和距离,才能顺利将匕首深深扎进楚乔心口。

楚乔的长剑没有像预期般刺入对方左目,而是没入对方脖颈并穿透颈侧大动脉,鲜血向旁激射,溅了前来营救其父的金密云一身一脸。

金赤乌手中的精钢匕首堪堪将要落入楚乔心口,楚乔没料到对方毫无征兆地舍命一搏,她反应奇速,于间不容发之际放脱手中长剑,右足点地倒飞出去。

一把银质小刀“飕”地一声从王座上飙出一个弧度,后发先至,准确无误地打在匕首尖端,金赤乌垂死之际手上无力,匕首掉落,斜斜地插在地上红毯。

是燕洵出手相救,其实就算燕洵不出手,楚乔也能自行避过,她身轻若燕,倒飘一丈,旋身站定。

她手中长剑的力度控制极好,原本意在损伤金赤乌左目,彻底挫了他的锐气,并未想取他性命,没想到金赤乌以为今日必无幸理,羞恼之余用了拼命的打法,自行将脖颈送上来,可惜功亏一篑没能杀了楚乔,如今他仰面倒地,圆目暴突,颈上插着长剑,鲜血喷涌,面上仍保留着方才那一往无回的惨烈之气。

金密云双目血红,伏尸痛哭。勃瀚瓦都部的首领术合身边原本端坐着的一名小妾,突然状若癫狂地往金赤乌尸身扑去,她本就面色苍白,容颜憔悴,此刻悲痛欲绝,更显得有些狰狞,术合却袖手旁观,只是微微冷笑。

那小妾口中不断呼喊着“金哥”,可惜金赤乌早已当场气绝。

燕洵在很早之前就令乌道崖打探各部虚实,术合幼子曾深入海儿罕部刺杀金赤乌,失手后被斩下首级送回术合处,术合痛失爱子,立誓复仇。

乌道崖却又从中探出一段秘辛,当年这个给术合生下幼子的小妾原本倾心的是金赤乌,却被术合强夺,金赤乌原是冷血之人,索性甜言蜜语利用那女子做为内应安插在术合部内,私下却多有往来,那幼子其实正是金赤乌的儿子,可惜他并不知晓。

乌道崖故意将这段秘闻散播得沸沸扬扬,金赤乌子嗣众多,杀了便杀了,不差少一个,术合原本对那小妾颇为宠爱,得知真相后恚怒异常,将小妾百般折磨,却不取她性命,只待今日将她带上农牧节,要她亲眼看着金赤乌惨死后再将她虐杀,只不过没想到金赤乌不是死在他手上,反而被楚乔了结了,不过结果都一样。

那小妾伤心之余,拔下金赤乌颈中长剑,自裁身亡。她先是被迫侍奉自己不爱的男人,金赤乌与之往来也只是利用,而后爱子和所爱之人接连丧命,多重打击之下她早已生无可恋,如今死了也算解脱,其实也是个可怜人,楚乔不禁叹了口气,这个年代的女子大多飘零尘世,身如浮萍,命运并不掌握在自己手上。

金密云刚刚见识过楚乔的功夫,知道自己在她手下也绝讨不了好,此刻见她施施然归座竟然不敢追击,何况她背后还有个不动声色的燕洵,悲愤之余只得将满腔怨怒之气发泄在术合身上,两部多年仇怨,非止今日,早已难解难分,正好今日做个了断。

楚乔活动了一番筋骨,方才出招之际只觉处处如意,颇为畅快,便饮了杯侍女新添的玉璞酒,清冽芬芳,是难得的佳品。

金赤乌已死,如今海儿罕部的人物算下来便是金密云。术合接下金密云一轮狂攻,两人在场中翻翻滚滚地拆解,间或传来术合的嘲笑:“你老子金赤乌多少还算条汉子,没想到却得了个没卵蛋的种,不敢去找杀了你老子的女人报仇?只会做出一副唬人的嘴脸,还以为你有多厉害,丢死人了!”

八部之中最强的三个部族,海儿罕、勃瀚瓦都和回回,已有两部下场,其余部族仍在观望,最好斗个两败俱伤,对手能少一个是一个。

那金密云看似蛮横凶狠实则外强中干,遇上真正的高手便立刻有些相形见绌。勃瀚瓦都部的整体实力其实并不弱于海儿罕,只是不愿做出头鸟,过早消耗实力。

燕洵见楚乔喜欢玉璞酒,便吩咐侍女多热一些为她备着,那是他父亲传下的手艺,即便多饮一些也不伤身,对女子亦颇为温养,待诸事妥当、岁月静好之时,说不定他也可学着为她亲手酿酒。

正想到温馨处,一点寒光不知从何处激射而来,直奔燕洵,可惜还没到燕洵跟前,就被截落在燕卫的防护网之下。

是一支淬了毒的袖箭,箭头冰冷莹蓝,令人瞧着十分不舒服,木制箭身上刻着一个古燕文“莫”字,看来对方并不打算隐藏身份。

回回部的首领莫泉哈哈笑着绕过场中剧斗的两人,来到燕洵座前昂然道:“多年不见,洵儿长大了,连排场也大了,以前莫叔试你的功夫,可没这么些小崽子多事啊!”

燕洵皱眉道:“莫叔么?先父去世十载,不知莫叔去祭奠过几回?若我消息无误,莫叔有那么几年似乎更喜欢光顾我燕氏府库和草场,夺物据地,全然忘了先父当年扶持之情,否则单凭一个回回雪山以北的偏僻部落,能有今时今日位居三大部族的实力?”

莫泉满不在意道:“当年不过是利益交换,定北侯也曾得了不少好处,你小小年纪又怎懂得里面的曲折。至于燕氏府库和草场,莫叔不过代你保管,若你有本事打得赢莫叔,莫叔自然放心将一切物资交还于你,免得辜负你父生前一番心血。”

这算是直接挑战了?楚乔看着这些倚老卖老的各部首领,心中十分不悦,以前的事她也曾听燕洵提起过一些,所谓利益交换,当年定北侯并非没有其他选择,若不是看在与回回部多年的情分上,定北侯也无需因此得罪其他部族,这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故而燕洵也懒得多费唇舌,说到底政权还是出在枪杆子里。

只听燕洵道:“八部统归燕王管辖,本王既然归来,物资放在哪里都是一样,莫统领既有心为燕王族效命,本王自不会过于打击人心。”

单从这话可能还听不出是变相妥协还是挑衅,但从燕洵散发的强大自信可以看出,这绝对是□□裸的挑衅。

莫泉冷笑道:“嘴皮子还是这般厉害,就是不知道实际功夫还剩多少。”

方才莫泉瞧见燕洵掷出飞刀,虽然准头和力度不差,但以他的眼力终究看不出燕洵的功夫实已到达收放自如的境地,难以分辨这手功夫之难,反而自忖也能做到,只觉燕洵被囚禁八年,果然长进有限。

燕洵从王座上缓缓站起,一身玄色武士服仪容丰伟,高大的身躯予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明明他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却已褪去了青涩,有着超越年纪的沉稳。只听他道:“海儿罕和勃瀚瓦都正解决部族私怨,确实乏味得紧,不过好在王帐起得够广,便是八部齐上也容纳得下,车轮战不知要打到何时,欲下场指教的首领们,要上便一起上吧!”

好狂妄的口气,燕洵居然要以一己之力单挑各部?

一道玄影闪过,燕洵跃落场中,缓步站定,燕卫双手递上他的佩刀,刀身上的菱纹折射着冷硬的光泽,迷离而淡漠。

莫泉见燕洵准备好,不再打话,身形晃动,以强大的爆发力瞬间来到燕洵身侧,掣出迅若电光的一刀,往燕洵额间劈去。

燕洵虎步轻移,手中刀光恍如破云之明月,飘飘渺渺往莫泉头顶罩去,莫泉心中微惊,急忙撤刀护住顶门,岂知燕洵不过虚晃一招,刀光陡然化作数点寒星,不分先后往他胸腹要害攻去,莫泉手忙脚乱,连变七八招才堪堪化解。

燕洵出言向各部挑战,但此刻除了莫泉外再无人下场,各人均想多加观望,以便摸清燕洵功夫的路数,增加胜算。

莫泉打了头阵,甫一交手便感吃力,见无人上场,索性只守不攻,一来保存体力,二来多引燕洵出手,好令台下众人看个分明,若能借刀杀人,亦算达到目的。

程鸢暗啐:“老匹夫!”

莫泉凝神静气,长刀锋芒收敛,只在周身三尺外盘绕,他专注于防守,决无分心,反而守得水泼不进,但燕洵刀法太过霸道,迅疾砸扫,发出震人心魄的破空呼啸之声,威不可挡,偏偏又显得那般从容不迫,仿佛不是在与人过招,而是在无人的高山之巅,兀自搅动漫天星辰与风雪,潇洒恣意,不可一世。

莫泉被逼至一处立柱,胸口被对方强大的刀劲压制得透不过气,燕洵的刀光倒映在他眼中,明明一招一式都十分清晰,却给人一种无从抵抗的颓丧感,仿佛万事万物都要在他的刀法前俯首拜伏。

这也许就是真正的帝王之象!

楚乔也不觉一惊,那日营帐中她未曾发觉燕洵移步至她身后,还被吓了一跳,便知燕洵武功又有了进益,故而方才听他要连挑八部也并不觉得惊奇,他行事向来出人意表,偏偏又都能收获意想不到的效果。

最近她忙于军队改制和城防建设,虽知燕洵每日练武不辍,却没想到他进步如此之快。

也许压在他肩头的担子实在太重了,逼得他不得不发挥超乎常人的精力和体力去完成一件又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楚乔觉得她能为燕洵做的还是太少了,此刻见到他这般藐视众生的狂霸刀法,既觉自豪,又感心疼,手中不自觉扣紧银质小刀,仿佛随时可以激射而出,为燕洵挡下一切意想不到的伤害。

莫泉背靠立柱,满面通红,双臂酸软无力,总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落败,不知还能支撑到几时。却听燕洵失望道:“八部各自为政,人心不齐,这么多年气焰滔天惯了,此刻却连本王的挑战都迟迟不敢接,现下观战多时,是否也该观出个所以然来了?”

话音刚落,莫泉陡觉压力骤减,胸口一轻,几乎就要跌坐在地,全凭长刀支撑,方才稳住身形。

燕洵刀风鼓荡,扫过全场,所到之处杯盘碎裂,隔岸观火之人一个个被他撵下了场,广阔的王帐中间突然显得有些热闹,风眠会意,将自己的佩刀掷在一名首领脚下,程鸢、阿精等人依样掷刀。

楚乔暗中传令下去,命穆毅严守帐外警戒,配合燕缳和仲羽重新组织燕卫调整布防,防止各部所属兵力趁机作乱,如有异动,格杀勿论!

“拾刀。”

燕洵淡淡下令,场中竟有人不由自主弯腰拾起佩刀,他们虽将燕洵包围在中心,但燕洵浑身散发着彻骨的寒意,无所不至,反而有种自己才是被包围的一方的错觉。术合与金密云剧斗良久,金密云右耳被削,左大腿被长刀扎透,受伤颇重,此刻一股脑儿都被卷入燕洵立下的战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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