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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勃尔多格游记》第四章 流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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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茵茵绿草间,一只状如榨菜的肉虫正欢快地左右扭动着它肥大的身躯,享受清晨第一缕阳光的爱抚。这是榨菜螟,霍利达北方草原的常见昆虫,外形硕大而重量极轻,一阵微风即可将其吹动,若是自出生起连续吸食朝露一百二十九天,便可化为腌椰菜蝶。腌椰菜蝶生有宽大的绿色双翅,飞动时如飘舞的腌椰菜,曼妙轻盈。成熟的腌椰菜蝶经过霍利达北方居民的精心烹制,成为深受喜爱的午后小零食,甚至有南方的游客慕名而来,希望一品北方传统风味。

忽然,一阵风起,这只可怜的榨菜螟被卷入草地旁的一条河中,引动些许波纹。绝望之中,榨菜螟开始疯狂地扭动身躯,像一个加足马力的直流电动机。然而,这只是加速了它的下沉。

出虫意料的是,河水既没有将它冲走,也没有把它撕成碎片;甚至,它可以在河水中畅快呼吸。它就像一条得水的鱼,在河水中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丝毫不受阻碍。刚出生的它懵懂无知,决定游向河对岸,去见识见识对岸的世界。每一个只能在地上爬行的生物都向往更广阔的天地,它们不甘心永远居于世界的一隅,或许这也是榨菜螟最终会成长腌椰菜蝶的原因吧。

游着游着,榨菜螟发现自己逐渐长大,最后竟直接化为腌椰菜蝶,飞离水面。

河的两岸简直是天壤之别。在榨菜螟生活的那一边,草地绵延不尽,每一个物种都自得其乐,呈现出生机勃勃的景象;而在河的另一边,却是寸草不生的沙漠,只有一群愁眉不展的人类在河边高声交谈,撞破闷热的沉寂空气。

这些人似是出自王侯将相之家,皆衣着不凡:锦绣丝绸之下隐隐显出锁子甲的轮廓;腰上佩的黄金剑皆是历史上名剑的翻版,虽无名剑神威,却也是锐不可当。再观其人,尽是俊美少年;星眸流转,欲与月华争晦明;青丝随风,浮世幻梦杳然去;年少有为,而谈吐举止显雅风;处事自如,而抬手之间现老成。

众人交谈的声音,在腌椰菜蝶耳中好似惊雷,使其禁不住飞回故土草原,不复再现;在多格耳中却似春霖润土,是极佳的情报来源。多格走近人群,众人的话语也渐渐清晰。

“全知之主在上!郑兄,我们都是兰都的好人物,竟叫一条小溪拦住了去路。”

“林兄真是说笑了。这河水虽浅,却比疾涛猛浪还要棘手。方才你我都看到了,我家护卫下河探路,竟在水中瞬间衰老,若非回撤及时,恐怕性命难保啊。这河水虽浅,却是暗藏玄机。依郑某人愚见,恐怕是从赫枫江取来的流年水,有加速个体时间的功效。”

“竟是如此。第一关就搬出了流年水,后面的考验想必是难上加难了。”

“赫枫江”和“流年水”二词在人群里掀起轩然大波,引发了新一轮的激烈讨论。随后,众人安静下来,眼光逐渐移向那个郑姓公子。意识到自己成为焦点,郑公子微微一笑,开始他的分析。

“众所周知,七位尊者乃是七株仙植所化,其生命形式近乎于神。与诸神类似,七位尊者死后化作七处天地秘境,散落在世界各地。尽管我们受到兰都先祖大敌的诅咒,无法走出家园,但是,仰仗全知之主的智慧与力量,兰都国立图书馆的藏书浩如烟海,无所不包。其中就有对赫枫江与流年水的记载,与今日所见相差无几。赫枫江是江枫尊者死后所化,虽然凡人看不出江水源头,但是江中流淌着源源不断的流年水。据我所知,流年水中暗藏着大量的时间流,或者说,流年水本身就是时间流密集而具象化的结果。任何与流年水接触的人或物都会受到时间加速的影响,对生物的效果尤其突出……”

“郑公子,若真如你所说的这般厉害,请问我们怎么渡河呢?”一个强健的汉子打断道。

“呵呵,一个问题既然存在了,就必然有其解法,只是知与不知罢了。就在刚才讨论的时候,我正好想出了破解流年水的妙招。”

听到有办法渡河,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准备好听郑公子的高见。

“我们虽然没有异于常人的移动之能,不能像先前的那些人一样飞过去,却也是接受了全知之主眷顾的人。经过我的调查,我们之中恰好有获得了力量增幅的人。只要这一小部分人用尽全力把其他人一个接一个投掷过去,也可以轻松越过这流年水。虽然委屈了投掷的朋友,但总是好过我们之中无人通过。我以郑家大少爷的身份承诺,那些因为投掷而留在这里的朋友,可以在比赛结束后得到郑家学派最大限度的智力支持。大家都知道,没有我们郑家学派解决不了的难题。还望诸位深思熟虑。”

这位郑公子的威望竟是如此之高,未等其他人考虑完毕,便有三四个人自愿成为投掷手。很快,第一位实验者——先前提问的那个汉子——成功飞到河对岸,站定后,他向这边挥挥手,旋即转身飞奔,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大概是前往下一关了吧。

郑公子站在河边的荒地上,双手背在身后,欣慰地看着人们在投掷手身后大排长龙。至于他自己,他自愿最后一个渡河。

“进展顺利。”他心想。

多格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争先恐后地排队,而是在思考那群人话里的其他信息。对于一个外乡人来说,最应该先做的事情就是收集和分析信息。

“首先,因为所谓的诅咒,兰都人无法离开兰都,诅咒可能是类似索德尔人先前用的空间魔法。其次,已经有很多人通过了第一关,正在继续前进,而我们还在原地不动。这样一来,我们就陷入了严重的劣势。但是,那个郑公子,还有那些投手,怎么看都有问题,八成是串通起来耍阴谋。”

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郑公子,发现他依然在河边看着其他人被扔到河对岸。他转头看到索德尔人仍旧坐在过道里的石板路上闭目养神,完全没有着急赶路的样子,甚至一直保持着他当时说‘天气太热了,我必须睡午觉’时的姿势。

“他不会是个消极怠工的索德尔人吧?要是他的任务失败了,说不定会故意找借口,说是我拖累了他,然后把我杀了泄愤。”多格心里不禁担心起自己的命运。

“呃,先生,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多格跑近索德尔人,问道。

良久,索德尔人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挠挠头,看一眼没有佩戴任何计时装备的左手腕,口中含糊不清地挤出一句“差不多”,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一手拔出地上的剑,剑却在他手中虚化至无。他一把拎起毫无准备的多格,把他扛在肩上,径直向河岸的一处无人之地走去。

多格惊慌失措,使劲挥舞着短小的四肢,但是他在索德尔人的手中就像一具玩偶,只得任人摆布。不过,好在他比玩偶多了一项喊叫的功能。

“你这是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当然是出发咯!这难道不是你要求的吗?”

“但是我们应该去排队啊!为什么要远离那群人?你可不能暗地里杀了我,游戏规则里有规定的。”

“哼,愚蠢!让你去那群幼稚可笑的贵族公子后面排队才是在暗地里杀你。”见已远离吵闹的人群,索德尔人不无嘲讽地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真的有人会心甘情愿放弃争夺王位的机会,而去当傻乎乎的投掷手?那些投掷手不过是那个郑公子的假人傀儡罢了。要是你有耐心待在这里,不出三日,你就会惊奇地发现他们化为了一地尘屑。”

“……但是他也是在帮助大家啊。”

“帮助?看来你和果然和他们一样,弱小,无知,幼稚,以自己狭隘的见识评判世界。在兰都的王庭之争里不存在任何帮助,只有欺诈和利用。那些假人傀儡的手上都有隐形的咒印,被它们抛过去的倒霉鬼已经中了‘心地善良’的郑公子的咒术了。从今往后,他们只能任由你认为的‘好心人’摆布。怎么样,现在你还想去排队吗?还是说,你其实喜欢受人控制的生活?哈哈哈……”

多格哑口无言,正如索德尔人所说的,他弱小而且无知。索德尔人的一番言辞使他意识到自己原先是多么幼稚天真。原本,在他的心里,或者说是根据学院对他们一众学生灌输的教诲,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善良的,而一切黑暗邪恶的人事物都将被至高无上的主神斯凯尔倾覆。但是,现在,初次接触到学院保护之外的真实世界,并且卷入兰都王庭之争的明争暗斗之后,多格第一次体会到无助与彷徨。他翻尽脑中所有的知识,从人际课到思想课,再到道德课,关于品行与人际交往的课程浩如烟海,却没有一节课是关于欺诈与利用的。

曾经,他以为自己博学多识,以在学院考试中名列前茅为傲;现在,他只是觉得自己渺小如沧海一粟,脑中一切亦真亦假的知识与记忆,在如今的实际情况中显得虚浮而又微弱,仿佛飘浮柳絮的水中倒影。

许久,多格一言不发。他的头在空中无力地垂着,好像一小袋马铃薯。他紧闭双眼,思索着自己虚假无用的前半生。学院里的一幕幕浮现于脑海,旋即又消散如泡影,凝结成一连串泪珠,从多格的眼缝中挤出。数十年后,当年迈的多格再次回忆起自己旅程的起点——兰都,最让他这个饱经风霜、历经世事的旅行者潸然泪下的,既不是激烈的龙争虎斗,也不是锥人心痛的生离死别,而是在索德尔人肩上对自己无能的悔悟与觉醒。因为,直到此刻,他才真正领悟到佩皮斯所向往的自由,真正领悟到自己过去生活的糜烂不堪,真正领悟到这个世界的广博无际。

经过漫长的思考,多格坚定了自己的目标:成为像佩皮斯一样出色的旅行家,去周游世界。他甚至开始构想自己未来的传记,并最终确定了和《迪万特传》类似的开头——“日升之顶以西,月落之坡以东,乘着寒秋的飒风,冒险者哈勃尔?多格的辉煌旅程悄然开始。”

待心情平复,多格开始着眼于目前的状况。关于如何使两人平安渡过流年水,多格依然没有丝毫头绪。毕竟,他在萨克的学院还只上到十年级,而任何与魔法有直接联系的课程都将从一百二十九年级开始,包括最基础的魔力感知课。院方声称,之所以把魔法课程安排在较高年级,是“为低年级学生的安全着想,只有高年级的学生才能控制住自己肆意施展魔法的欲望”。事实上,据多格所知,除了有家族背景的人,真正升上一百二十九年级的学生少之又少,而且大多数都是依靠年测跳级制度升上去的。而萨克学院中的大多数学生都常年处于中低年级,属于“难以控制自己”的人群,魔法对于他们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奢侈品。

多格曾经也向往充满神奇魔法的学生生活,渴望像萨克的人民英雄迪万特一样连跳百级,年纪轻轻便受万人瞩目;但是,在老师的长期耐心劝说之下,他选择了专注于学业。总而言之,多格对魔法一窍不通,完全没有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境。

“独自闪耀的星辰终将黯淡。”在诗人苏蒗屿的名言指引下,多格决定询问见多识广、身怀绝技的索德尔人。既然赢得比赛是他的任务的一部分,那么他应该提前计划好对策。

“嘿,先生,我们怎么过河呢?”多格轻快地问道,仿佛他已经全然忘记索德尔人给他带来的恐惧。

突然,多格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只听索德尔人说道:

“只有胆小得不敢睁开眼睛的笨家伙才会问这种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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