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摇摇晃晃，筱筱都在马车里睡了两会这才到了河州府。河州府里是不让马车通行的，筱筱只得招呼他们下了车，给守城门的大哥递了一把铜板这才免去诸多诘问。那守门大哥拿了银钱这才呵呵一笑道“不是我今日要为难你们，实在是那些个灾民奸诈之极，咱们州府大人下令不让他们进城，只在城门外施粥，这些人不但不感恩州府大人体恤关爱百姓，还妄想着抢了过往行商押送的衣物意图混进城里去，这才多了盘问这一规矩。”

筱筱不置可否，学着那些女子福道“幸苦大哥”那守门大哥觉着筱筱上道，又叮嘱了他们在城里遇见乞丐可别随意给铜板，那些乞丐进来越发猖狂，盯着了给钱的独身妇人便要上前去抢的。

筱筱忙笑着谢过，跟成家的感慨原来河州都已经乱成了这个样子。成家的叹道“小姐在蓟县生长可能不知，外人说蓟县是风水宝地这句话再对不过。我随着夫人从青河县嫁过来，青河县有一年闹了旱灾，青河县的人原一向以友爱善良著称，自我在青河县记事起，从没听到县里发生过什么案子的，邻里争吵也都少之又少。自从那年大旱过了不到一月，大家就慌忙地去青河里取水，刚开始还好，青河里的水还深不见底。渐渐的，又是两个月过去，老天仍旧不肯放青河县一条生路，仍旧是一滴雨都未落过，青河的水也逐渐的可以看到底了。县里赶来提水的人慌了起来，争吵声不绝于耳。县老爷还派了官兵镇守，唯恐半夜有人来偷水，但最后大家都管不得了，自家人活命要紧，纠结了好多个汉子打杀了官兵抢水，那些官兵也就这么枉死了，可取水的汉子在分配水上又起了争执，都觉得自己亏了，也不知怎么的，竟互相打斗了起来。第二日匆匆起来去提水的人一看，那守水的四个官兵的全死了，半夜去的那二十个不知道那个村里的汉子，当时也死了七七八八，那好命当时活着的，回去也被那些死了男人的妇人生生的逼死了去。”说到这，成家的不知是不是回忆起了那残忍的一面，就停了下来。

凤鸣忙摇他的手“麽麽，然后呢？”

成家的本不想再说，但见筱筱颇感兴趣的眼神，叹了口气，没亲身经历他们怎能明白当时那种残忍的场面带给人的震惊和辛酸？他们只是当个故事听听罢了，继续道“后来，那染了血的青河水也被人提了去，天不给人活路啊。终于，那青河的水也被抢光了，渴啊，没有粮食尚能食土充饥，可没有了水，才是生生没了活路。每天那日头都是高高的，地全都裂开了，大家又想着去打井。县老爷让下面的村长组织村民们挖井，往下挖，总想着能挖出条活路来。可那打井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挖井的人不齐心，想着的是怎么省力气等水出来了再去抢水，那井挖了将近半个月，等到家里缸里的水省着喝都见了底，也没挖出水来。村民们就觉得谁是挖不出来的了，再不愿意去挖。水没了，人总要想办法活着，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青河唯一的一座山上。把树砍了，那树里总会有水，有的村长不同意，觉得青河的风水就靠那座山了。可已经急红了眼的村民哪能听得进去这些，疯了一般的涌上山去砍树，村长已经老了，给村村名推搡之间就活活的，被踩死了。”

说到这儿，成家的抹了抹眼睛，那村长是个很慈祥的老人家，从没因为自己是村长多取一分水，甚至还把从牙缝里省出来的水给了那要生孩子的妇人。“再后来，青河那唯一的一座大山上的树也被砍了个七七八八，村里家中没有壮劳力的妇人就独自上山去啃树皮，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也不知是不是被那豺狼叼了去。再后来，山上的树也没了，从山脚下看整座山光秃秃的一片，有时你甚至能看见那山上就有丝丝缕缕的青烟，好像是真的没有什么活路了。那高高大大的山呀，最后什么都没有了，连那熊瞎子都被他们给逮了来煮着吃了。真的再也没有可以吃可以喝的了，村里那些没有家室的泼皮就开始去偷那种小孩子，把血放来喝了，那肉都能生吃了去，和那野兽压根就没啥区别了。家里有小孩的父母也慌了，我娘虽然舍不得，但是也护不了家中的五个孩子，最后无奈，还是把最小的妹妹去换了青河山脚下一户人家的同高的小女孩，准备最后饿极了就吃了那小孩。妹妹像是知道要发生什么似的，不哭不闹，只是看着娘一句话都不说。妹妹去了那户人家的第二日，起了风，再后一日，那豆子般的雨水成线的哗哗的下了起来，村里的人欢呼呀，跪在泥路中央嚎啕大哭，边哭边磕头。娘念叨着明儿雨停了就去把小妹接回来，期望那家人还有点良心，别那么快，吃了小妹。我那一日，总感觉心神不灵，带了斗笠想去爹的坟头跟他说说话，就背着娘悄悄地出了村。哪知道在爹的坟头说着说着话，也不知是不是太虚弱了，我竟昏睡了过去。再醒来就是路过的夫人救了我，青河山跨了，青河山下的二十余户人家，一夕之间全没了，除了我之外，再也没人幸存。”

鸣凤瞪大了眼，轻声唤道“麽麽”成家的摸了摸他的头笑道“麽麽没事，那都过去了。”

筱筱没有说话，她能明白成家的描述的情景，人确实在被逼到极致之后会暴露内心的黑暗和残忍。而在那种情况下，最要不得的就是善良。那里面的每一个人，为了活命下去而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平常人会做的，没有人有资格指责他们。

接下来的路，几人都是一路沉默。直至到了门前有着两座威严雄狮的秦府，大门紧闭着，角门却有来来往往的小厮仆妇。

筱筱上前去给了那看门的小厮一把铜板，道“小哥可否帮我给这家新娶的张少夫人递个话，我是她娘家亲戚。”

那小厮鄙夷的掂了掂手里的铜板，哗啦一声扔在了地上“打哪儿来的乡野泼妇，这里没什么新娶的张家夫人，走走走，挡在门口碍了主子们的事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筱筱眼神凝了一下，嗤道“堂堂一将军府，调教的下人连一区区商府都不如。也不知姑父什么眼光，竟要为这种人家效力。”

那小厮不屑“多少人争先恐后的想为将军府效力不得，你可仔细着点，今儿是我高兴不与你计较，若是我一个不乐意了，就算是在这儿要了你的命，也没人敢说我半句不是。”

筱筱笑了“岂不闻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你们府上的将军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知？家都未曾治好，何谈治国安天下。像你这种奴才，下辈子就应该投胎做狗，也不枉费你今生有对狗眼”后又觉自己与狗般的奴才分辨纯粹自降身份，也不与他搭话了。转身就要走。

刚想转身离开，就闻院里传来浑厚的男声“看来你姑父把你的胆子惯的大得很，竟敢公然在将军府门前挑衅！”

筱筱讶异，回头便看见站在角门口的秦霸先以及恭敬的站在一旁幸灾乐祸的那小厮，筱筱自知失言，但还是只生硬的行了个礼，淡淡道“筱筱所言句句属实。”

秦霸先嗤笑“笑话，你怎知将军府的奴才不如区区商人贱民养的一条狗？”

筱筱心里突的有了火气，几次同姑父与他们接触，只知傲慢不觉无礼，却不知原是一无礼之极堪比地痞的狭隘之徒，心里一火就开始口不择言起来“原姑父在将军心中，就是一贱民？”

秦霸先一愣，看筱筱的眼光就不善起来“别仗着你姑父对你的宠爱原发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是你姑父宠你，今儿个凭你说的这些话，我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筱筱低头，她虽有万般不情愿，但奈何形式比人强“民女知错”

秦霸先哼了一声“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下次切末让我再看到你如此放肆”转头对身边的长随道“带他们去见夫人”那长随就忙走上前去带着路，腰半弯着，能对将军说出这番话还能好生活着的人决计不是他可以轻慢的对象。

待筱筱走远之后，秦霸先这才眯着眼看着那让他丢人的小厮，那小厮讨好的笑着跪了下去，想给秦霸先拭去鞋面的尘土。秦霸先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待他膝行了几步就一脚踹了过去，他本是习武之人，那小厮又生的瘦弱，这一脚下去，人就成了抛物线，躺在地上直愣愣的抽搐着。秦霸先扬起手中的马鞭指着他道“也是个蠢货，给我挂在小花园的桂树上，让那些个奴才看看做错事的下场！”

在门口观望的人噤若寒蝉，诺诺的应是。秦霸先哼了一声，迈着官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