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浮屠山有着许多少男少女，跟着大人身后，登山而来。

原因无他，十年一次的浮屠山招收弟子开始了。

想入浮屠山，首先年龄不得超过十岁！

十岁以后，经受后天浊气污秽，体内灵根就会驳杂不堪。

因此，一旦超过十岁，想修仙终生无望。

且浮屠山讲究缘法，这些少男少女之所以这般多，许是没有缘法，入不了山。

待时机成熟，便会请他们回去。

此时，身着破烂衣裳的一对父子，缓缓走在长阶上。

本应是大人搀扶少年，不过在这里恰恰相反。

少年小心翼翼的搀扶，生怕他会摔倒。

小小年纪的脸上充满坚毅，与他的年纪格格不入。

大人咳嗽道：“小天啊，别管爹了，你去寻你的机缘吧。”

少年搀着大人迈过一个阶梯，缓了口气。拒绝道：“爹，娘亲是不是在浮屠山上？她要是看见我丢下爹不管，会不要我的。”

大人长叹了一口气道：“小天，你娘……你娘她早死了。”

少年脸色苍白，失声道：“不可能，你说过娘亲是浮屠山上大人物，怎么可能会死。”

大人眼里透着一丝心疼，道：“你娘死的早，而你又一直缠着问我娘亲在哪，我不得不说个谎话搪塞你。”

他看了看天色，道：“本以为我会随你娘而去，你长大了些就会明白。”

大人苦笑一声，接着说道：“谁知道一条命吊到现在，可能是不放心你吧。”

他摸了摸少年的头，少年眼带泪水，哽咽道：“我知道的，知道娘亲早就死了。村子里人都和我说过，我不信的，所以一直缠着你问。”

少年抬起头看着父亲道：“为什么爹爹不能接着骗小天，小天不想失去娘亲，也不想失去爹爹你。”

少年脏兮兮的脸上很快布满泪水，大人眼睛湿润道：“傻孩子。”

少年这时搀着大人继续迈着长阶，道：“爹爹，浮屠山仙人好多的，他们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病的。”

他擦了一把泪水，有点急促走着，大人有些赶不上他的步伐，呼吸紊乱，很快就咳嗽了。

少年没过多久又哭了起来。

身边少男少女们一个又一个超过他们。

“就这对穷要饭的也来寻仙缘，真是好笑。”

其余人则是面带讥讽，浮屠山招收弟子，之所以家长跟随，主要看家世。

倘若家世太差，修仙拿什么修？

全靠宗门供给，他浮屠山也要维持经营的！

非得绝世天才，不然闭门羹这是吃定了。

所谓的缘法，只不过是投资不到位，浮屠山的大门不为你敞开罢了。

就算这对父子走到死，也不可能进入浮屠山。

有些个衣着华丽的人怜悯的看着二人，摇了摇头径直离开了。

大人早已习惯周围人的目光，他有些歉意的看着少年，倘若不是自己无能，兴许自己的儿子早已经能读上书了。

而不是照顾他这个病秧子，他看了看天色，自语道：“还不能死啊，我不放心小天。”

这段长阶也不知多长，那对父子走了近四个时辰。

大人有些经受不住这番折腾，喘着粗气咳嗽连连。

少年有些害怕，有些茫然无措的停了下来。

大人笑道：“继续走吧，爹跟得上。”

少年一步三回头，显然不是很相信父亲的话。

这段长阶名为仙人渡，意思是只有能成就仙人的人才能走过。

其余人多数会困在这里，少数机缘好的会脱困，显然那对父子不在此列。

期间，父子二人看到越来越多的人聚集，知晓也是没有缘法的人。

他们或是身穿布衣，或是赤裸着上衣，也有像他们这般衣衫褴褛的。

大人叹了一口气道：“不曾想，这仙人也是这般势利。”

少年咬了咬唇，有些不甘心。

有些摇了摇头，带着孩子下了山，也有些人继续走着，也有停下来休憩的。

少年没有主意，扭头看向父亲，不知道该怎么办。

父亲叹了一口气，道：“再走走吧。”

少年听到后，眼里欢喜一闪而逝，就这么回去，如何叫他甘心。

很快，白天走到夜深。山上一片灯火通明。

父亲摸出了冷冰冰的硬馒头对着少年说道：“你吃吧，爹不饿。”

少年摇了摇头，道：“我也不饿。”

父亲看着少年这么懂事，这是他最大的安慰了。

老天对他不坏，有这么一个懂事的儿子。

他笑了笑道：“那咱爷儿俩分了吃吧。”

少年皱眉想了想点点头，父亲用了很大的力气掰断馒头。

他们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仿佛是山珍海味。

第二天，山上飞出来一个仙人。

他脚踩祥云，穿着道服挽起长发。

也不知用了办法，声音传遍整座浮屠山，或者说是正在爬山的人耳中。

“浮屠山招收弟子一事，已结束。”

“不得缘法的人，就退去吧。”

说完，他踩着祥云回身就走。

少年脸上苍白，心有不甘道：“仙人等等，等等啊。”

少年的声音越说越大，远在高处的仙人听到了他的声音。

仙人倒是脾性不错，并没有一丝不悦。

少年有些紧张，父亲将少年拦在了身后。

仙人轻咦了一声，没有说话。

没过多久，少年像鼓足了勇气，用着稚嫩的声音对仙人说道：“仙人，能不能救救我我爹爹，爹爹得了重病，没有钱治病，不能再拖了，小天给你磕头了。”

说完，少年撒开了搀扶父亲的手。跪在地上磕着响头，一个接着一个，很快少年额头鲜血淋漓。

少年仿佛忘记疼痛，不停磕着，一次比一次响。

仙人微微动容，父亲厉声道：“小天，快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我不许你这样。”

说完他走了过去，企图拉起少年。少年固执的很，推开了父亲的手，血与泪一起流出，声音沙哑道：“我不要爹爹死。”

父亲身子一颤，低着头颅沉默的很。

仙人大为触动，成就仙位的他，早就忘了人世间的亲情，今日之间使他想起了过去的爹娘。

只怕他们已经轮回好多次了，仙人感慨万千。

少年倔强，仙人不同意他就绝不起身。

没过多久，少年昏了回去。

仙人屈指一弹，少年这才悠悠的醒过来。

他揉了揉眼睛，看见仙人后，忍不住作势磕头，仙人左手轻轻一抬，少年无论如何都跪不了。

少年急得哭了起来，声音很大，泪水很快遍及脸颊，早已凝固的鲜血很快融化，与泪水一同流下，渗人的很。

仙人看了一眼父亲，父亲也同样看了一眼他。

两个相互沉默许久，少年哭声越来越大，哽咽到呼吸困难开始咳嗽。

终于，仙人像是忍受不了少年的哭声，他长叹一口气道：“并非我不想救他，而是他……”

父亲微微一笑，他的状况，他是知晓的。

少年很快止住哭声，看着仙人不是很明白。

仙人大叹道：“痴儿痴儿啊。”

“并非我不想救你父亲，而是你父亲他……他早已经死了。”

少年脸上大变，厉声道：“你骗人，我父亲他活的好好的，怎么会死了。”

少年护在父亲跟前，气道：“你是坏神仙，你才死了，我爹爹他还活着。”

仙人沉默着，父亲慈祥的摸了摸少年脑袋，轻声道：“乖，听话。”

少年有些不解，他一直都很听话啊。

仙人看着父亲良久，道：“道友。”

大爱至此，当的起一声道友。

父亲笑了笑，说是当不起道友这一称呼。

他看了看少年道：“小天还小，我不想他离了我以后，一个人孤零零的。”

话到一半，他看着仙人道：“不知仙人能不能在我撒手人寰以后，代我好好照顾小天。他不修仙也没问题，只要他能平平安安我也就瞑目了。”

少年越听越慌，回头扑在父亲身前，大哭起来。

他不想父亲死，他才不要父亲死。

仙人看了看父亲，行了一个大礼算是答应了他。

父亲看着少年，摸了摸脸颊，道：“以后要乖乖听仙人的话知道吗？不许淘气。”

父亲擦拭着少年脸上的血迹，慢慢地。

扯下身上的衣条包扎额头上的伤口，父亲笑了笑道：“小天都成男子汉了呢，这点痛都不怕了。”

他笑的很轻，没多久将少年用力揽入怀里紧抱着。

少年眼里全都是惶恐，这一日他好像要失去了他最重要的亲人了。

他带着哭腔道：“爹爹，能不能带着我一起走啊。”

父亲摇了摇头，哪知少年忍不住泪水又说到：“我想娘亲了。”

父亲抚摸着少年的后脑勺道：“傻孩子，爹爹不是和你说了吗，你娘她在浮屠山里呢，爹爹之前是骗你的。”

少年嚎啕大哭，躺在父亲的怀里耍着小脾气。

父亲没了生息，很快倒了下去。

少年以为自己太用力了，赶忙将父亲扶了起来。

仙人劝少年和他一起回去吧，少年摇了摇头，说道：“父亲只是睡着了，我等他睡醒。”

少年将父亲杂乱不堪的脸理了理，露出消瘦的脸颊。

父亲的嘴角带着一丝笑容，他总算将孩子安顿好了可以放心见他娘了。

少年躺在父亲的怀里，很久。

喃喃道：“爹爹，我不求仙了，我不当仙人了，你起来好不好。”

父亲没有回答，少年也不管有没有答复。

少年抱着父亲的尸体很久，直到他心力交瘁昏了过去。

仙人待在一旁守了很久，他微微弯了腰，以示敬意。

仙人将少年抱起，掐了一个法诀，父亲的尸体随之飘浮，仙人踩着祥云去了很远的地方。

一处山包上，仙人屈指一弹，露出一个大坑。

他将少年父亲的尸体小心翼翼的安置进去，立了块碑，等候着少年的苏醒。

至于碑上姓甚名谁，他没有写，留着少年自己来弄。

一夜过后，少年睁开了眼睛。

此时早已经离仙人渡很远了，周围空荡荡的，看着一座鼓起的土包，少年的心颤了颤，他连滚带爬的走到了跟前。

摸着无字石碑，颤颤巍巍的。

很快，小脸上泪水四溢。仙人在一旁打坐等候少年良久，见他醒了过去，便让他去写碑文吧。

少年抱着石碑很久，没有说话。

好半天时间，他才恸哭道他不识字，他不会写。

仙人摇了摇头，只道是造化弄人。

他代少年写好碑文后，少年看着他的目光充满敌意。

仙人知道，他算是间接害死了他父亲。

他没有丝毫意外，若是当初的他，或许也会如此。

仙人问他要不要和自己回去，少年拒绝了，并告诉仙人总有一天他会找他报仇的。

仙人看了看少年的眼睛，里面充斥着仇恨怨毒，再也寻不到初见时那无邪的童真了。

时也，命也。仙人知道，自己可能毁了一个孩子的心，无为而治，他违了此道，与这少年牵扯上因果了。

仙人也没想过杀害孩子，这样与魔道无异。

他看着少年很久，他知道他要给少年活下去的一个动力，不然少年可能会寻死，而不是苟活世间。

仙人冷漠说道：“想不想找我报仇？”

仙人话音刚落，少年就朝着仙人扑了过去，只是扑了个空。

仙人摇了摇头，自觉罪孽深重，他说道：“你现在太弱了，报不了仇。”

少年咬了咬牙，指甲陷在肉里，恨不得欲除之而后快。

从此以后，他孤零零一个人了，饿了渴了也没人关心，也没人再对他好。

仙人掏出一枚玉简，扔向少年，说道：“好好练会里面的法诀，将来找我报仇。”

仙人似想到什么，接着说道：“玉简滴入你的鲜血即可知晓内容。”

少年捡起地上的玉简，扔向了仙人，大骂道：“我才不要你这个坏神仙的东西。”

仙人没有捡起地上的玉简，看着少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睚眦欲裂，恨声道：“记住这个名字，我叫阴天！不然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仙人细细咀嚼阴天二字，摇了摇头，命里该有此劫，他说道：“我是九阳真人，日后报仇，上浮屠山说出道号即可，免伤无辜。”

说完，九阳真人踩着祥云消逝在天际。

阴天看着真人远去的方向，恨声不已，发誓总有一天要杀了九阳真人。

他捡起地上的玉简，融入自己的鲜血后，脑海里浮现一篇功法。

名为浮屠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