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天下为攻》009十年飞雪 一杯浊酒 一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

自难忘……

二十年前,卓玉心带领潮州盾甲军将自称可毁天灭地的天狼部掣狼金戟军战败在大魏北境,掣狼金戟军元气大伤,天狼部提出停战议和。

十年前,天狼部毁掉停战议和的约定,重整后的掣狼金戟军再犯大魏北境,一战夺下大魏北境门户飞龙城。

北境被打痛,朝廷被打痛,才有了组建大魏北部军事重地禹州城铁甲军的想法。

时隔十年,卓玉心再度披甲上阵,带领八万潮州盾甲军北上禹州城,与天狼部掣狼金戟军主帅,天狼部大祭司魂荼对阵禹州城前。

八万潮州盾甲军对十五万掣狼金戟军,战争持续的半年时间里,漫天黑云压城,整个大魏北境的天空都是乌黑的。

六个月的时间里,没有白天,没有黑夜,战士眼中只有冲锋杀敌与回营修整。

卓玉心武学师从昆仑山境元殿三尊,地境之上,直奔天境,兵法谋略追赶上古炎黄,前二十年带领潮州盾甲军征战北境柔然,西境吐谷浑,南境梁国,大小数十战,不曾遇见敌手。

可十年前不同了。

那是一个与卓玉心一样的江湖顶尖高手,用兵大家,魂荼不声不响坐拥天狼部大祭司之位四十年,期间闭关三十五年,出关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已经七零八落,再无战力的掣狼金戟军重建,五年时间,当年的那支可毁天灭地的军队又出现在大魏的北境。

首战拿下重兵防守的飞龙城。

卓玉心与蔺展颜坐镇禹州,卓玉心在阵前冲锋陷阵,蔺展颜在阵后观察临模战法,半年时间里,大小一百零三战,卓玉心与魂荼互有胜负大小战二十余,其余皆是两败俱伤,打成平手而归。

那年年末,天狼人未退兵,卓玉心没有夺回飞龙城。

潮州盾甲军死伤四万余,朝廷支援兵马到来三万,掣狼金戟军死伤六万余,仍有九万勇士摩拳擦掌,双方各自存在战力,僵持不下。

年底,大魏北境漫天飞雪,大地冰冻三尺,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乌云依旧遮天不散,不见日光。

潮州城传来急报,吐谷浑大肆整顿军马,集结十万军力于大魏西境,大有趁潮州军力不足,趁火打劫,攻占潮州之意。

蔺家二子,蔺旖旎,卓子骞尚在潮州。

似乎是一夜之间多了几根白发,卓玉心站在禹州城头远眺潮州方向,天际与大地相接之处只是一道弯曲的白线,卓玉心人在禹州,心系潮州。

蔺展颜与卓玉心一同站在城头,看向飞龙城方向被天狼人插满大地的狼头黑旗,心中感慨万分。

蔺展颜一头长发披散身后,自发根处起始,三分有一的头发已经尽数银白,不符合人世常理。

卓玉心身披抗寒熊皮大衣,对蔺展颜唉声道:“展颜,禹州战事已成了长远之计,你回潮州吧,那里不可再无主帅。”

蔺展颜言语依旧清冷,与禹州上空飘散的清冷空气无异,却带着些柔肠问道:“那你呢,什么时候回去?”

卓玉心苦涩一笑道:“打赢了就回去。”

“若是打不赢呢?”

卓玉心没有回答。

蔺展颜言语中信心满满又缺乏底蕴底气:“你看这漫天飞雪,与二十年前的竹林落叶可曾相似?这是上天垂怜降下的战机,盾甲军无往不胜,这次也一样能赢,我们一起回潮州。”

看向妻子的侧颜,心疼满满,伸手摘去落在妻子额头发梢上的冰花,抚摸妻子被风雪战火侵蚀得粗糙的容颜,亲吻在妻子的唇上。

当着城头上百将士的面,卓玉心没有闪躲,干涩的唇被蔺展颜吻得湿热,才唇与唇相对,从口中轻轻地啜泣了一句:“展颜,对不起。”

一代女侠,军中主帅,风度凌于霄天之上,气势威震百万敌军,谁人见过她的眼泪。

终究不过是蔺展颜怀中的娇弱妻子。

蔺展颜擦去卓玉心眼角流出的一滴晶莹,在她耳边呢语道:“二十年前,你对战剑魔李曲情时就与我说了一次对不起,我满头黑发白了三分有一,今天这是第二次,又将再白一分,我想你是没有机会看到我白发苍苍的那一天了,此战之后,安定十年,儿女都已经长大成人,到时候就是由他们护你平安了。”

卓玉心倚靠在蔺展颜的肩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小声说道:“展颜,是我卓玉心欠你,是大魏欠你。”

蔺展颜只是轻抚妻子身后飘飘长发,冷然一笑:“我一生所做,只为你一人。”

禹州城上空,黑压压一片,北方大雪连降三天三夜不断,地上积雪深数尺,卓玉心一身浴血红袍,鲜赫亮眼,带领七万将士列于阵前,决心誓死一战。

魂荼一身黑袍,身缠狼牙骨链,阵前洒血引火祭旗,身后九万天狼勇士誓死追随。

地上囊雪湮没马腿,北风呼啸,整个战场肆虐着死亡之音。

蔺展颜一身暗白袍子,手抚古琴端坐在禹州城头,案几两边摆放袅袅香炉,天空飞雪落满了肩头披袍,如同大雪中的一尊雪人塑像。

九万掣狼金戟军浩浩荡荡奔来,白茫茫的大地之上,黑乎乎的一片如黑潮瀚海,阵列有序,高喊口号前行,一眼望不到边际。

魂荼站在十余丈高的骷髅战车之上,俯瞰大地,目空一切,在战车之上,亲自擂响擎天大鼓,鼓声响彻大地,欲要将天空乌云震散,九万掣狼金戟军阵列摆开,阵中千尊四人大鼓,一起擂响。

“咚,攻!”

“咚,攻!”

“咚,攻!”

强有力的节奏带动着大军向前进发,不畏生死。

卓玉心走在阵列最前,手中亲自扬起盾甲军大旗,高声大喊:“无往不胜。”

身后七万将士,声音如浪潮狂涌,掀起一阵又一阵高声呐喊:

“无往不胜!”

“无往不胜!”

“无往不胜!”

声势震天,不输天狼。

蔺展颜目视远方战场,手上在琴弦间丝丝拨动,又是那首《沧澜月》,音调悲怵之至。

阵前,卓玉心一马当先,手中大旗向前一挥,七万将士如猛虎下山,呐喊冲锋,溅起地上雪浪,将七万将士湮没在无边飞舞的浪潮之中。

魂荼手中大槌随狰狞面目最后用力一击,阵中千尊大鼓敲打节奏更快,咚攻,咚攻,咚攻……九万天狼掣狼金戟军,各个身前披戴一狼头铁甲,赤膊上阵,盔帽两边吊垂狼绒,面目涂抹黝黑,手中持金黄长尖戟,口中狼嗥,似是饥饿群狼冲向猎物。

阵前接敌,卓玉心纵马冲锋,手中军旗摇动几番,禹州城头军鼓大响,节奏斐然,四万盾甲军冲锋在前,闻听鼓声,立刻变换阵势,风字营一众重甲长刀的骑兵在前,急速冲锋,雨字营铁盾长枪步军,雷字营铁盾横刀步军紧随其后,电字营铁弩军马背之上搭弩射箭,弩箭可射四百步远,天狼众军冲进铁弩覆盖区域,万万支弩箭齐发,穿破飞雪天际,划破浩瀚长空,带着可破冰碎甲的力道射入敌阵。

一阵弩箭铁雨,天狼军数千人倒下。

三阵铁弩箭雨发射,天狼军已数千人横尸冰天雪地。

魂荼在战车之上再擂战鼓,天狼军阵势变换,数万人高举盾牌拼凑在一起,挡在头顶,形成一面盾牌之墙,铁弩箭雨在这面无法可破的盾牌铁墙之前再无作用。

两军交锋,铁弩军弃弩换刀,弩军即刻变骑兵,冲入厮杀的阵营之中。

数百丈长的战线被拉开,厮杀惨烈,每一片刻之间,就会有千人倒地身亡,血气弥漫了天际,将本是白色的北方大地染成了红色,空气中满是嘶吼,哀嚎,马鸣,溅起的雪浪成为了血水的泥浆,地上血流冰冻成河,活着的人踩着死去的人的尸骨战斗,战争自清晨开始持续到午后,数百丈长的战线急剧缩小,战士身上溅满了血水泥浆,分不清敌我。

卓玉心坐下战马已不知尸骨落在何处,手中仍持盾甲军旗,军旗之上只有丝丝布条相连,站在尸骨成堆的血水泥地中,身上红袍被血水尽染,又遭北风冰冻,如是一面坚硬如钢的战甲。

天狼军死伤大半,暂时退去半里修整,如此决战,卓玉心本想乘胜追击,可看看伤亡不比天狼军小的盾甲军,早已没有了冲锋的势头,各个在血水冻成的冰河上如是刚刚走出地狱的鬼魅一般失魂落魄。

卓玉心才意识到,盾甲军也是人,不是神,肉堆的身子,不是铁打的骨子。

纵使军心不散,余下的盾甲军也已经无力在战了。

看着地上被卓玉心一剑劈碎的魂荼战车,自豪间只觉得双手间微微颤抖,魂荼年近百岁,武功修为不比卓玉心差,大战之中,卓玉心与魂荼凌空对去三掌,勉强与魂荼打成一个平手,魂荼退去,卓玉心却觉得身上筋骨有如碎裂一般,内力提劲不出,手中钝剑再也没有了劈山断海的剑势。

身后军马不到三万,盾甲军更是少到不足一万人,看天狼军撤去的阵势,至少还要有四万,天狼军虽然退去,可气势不散,仍有战力,作为从北方大地的冰天雪地中训练出来的掣狼金戟军,天狼军队为弥补气力,可生食死去战士的血肉,吞咽地上雪沫做水,战力恢复极快,这些事是盾甲军做不来的。

卓玉心带领余下众军守在阵前,进退两难,进攻,三万人的军队已经没有了战力,退守,退后一步,勉强维持的阵型大乱,仅在半里之外的天狼军势必反扑,到时候只会更加被动,余下的三万人只会是被天狼人像割草宰羊一样屠杀殆尽。

相离百丈远,卓玉心回头看了一眼禹州城头,那里的蔺展颜已经成了阻止天狼人入主禹州城的最后一道屏障。

相隔百丈远,雪雾漫天,明明看不到蔺展颜的身影,可卓玉心相信此时的蔺展颜就守在城头,朝她微微一笑。

耳边是那《沧澜月》的悲情调调悠然长天。

天狼军大举反扑,千尊大鼓擂响,震裂地上冰河,冲杀到阵前的气势已经像是燎原的大火烧干余下的盾甲军中残存的失去了水分的枯草,群狼来袭,很多人已经放下手中刀盾,不做反抗,宣然赴死。

仿佛大局已定。

禹州城头忽然飘过一阵琴音,泠然入耳,竟比那天狼军中大鼓之音还要响亮,天空飞雪骤停,只听得头顶上空传来咔啦咔啦的旋动破空之音,抬头望去,千千支,万万支冰箭从天空斜落下来,名副其实的‘箭雨’,打在盾甲军阵前,扑洒在天狼军冲锋的头顶。

‘箭雨’才是如割草一般,瞬间夺去数千天狼军的命魄,天狼军再举起盾牌做抵挡铁墙,冰身箭雨锋利无比,无坚不摧,穿透天狼军头顶的铁墙,继续割拾着草芥。

大局已定,卓玉心胜,盾甲军胜。

仅剩万余的天狼军逃回飞龙城,闭城不出。

卓玉心高举胜利旗帜,率军回城。

蔺展颜端坐城头,苦涩一笑,手上微微颤抖抱起古琴在怀,擦掉嘴角一丝血迹,无力蹒跚着脚步离开城头,只剩下那案几上的两只香木燃尽的香炉与地上的一滩已经冰冻的鲜血。

那天过后,蔺展颜头发一分白,两分黑的格局变换成了两分白,一分黑。

除了卓玉心,没有人知道那天的漫天‘箭雨’是怎么回事。

天狼人无力再战,盾甲军无力再战,魂荼撤离飞龙城,卓玉心撤回潮州。

那尾随盾甲军来到潮州城的天狼部落单狼奴潜入魁王府,卓玉心提剑斩落狼奴头颅,竟发现那狼奴是一刚刚生产后的母亲,一狼奴婴儿在魁王府的池塘中被卓子骞找到,初生的狼奴带着性子里的凶狠,稚嫩的尖牙咬破了同稚嫩的卓子骞的手腕,狼奴第一次尝到了人血。

卓玉心本想将狼奴幼儿一同杀死,却被卓子骞拦下,性情薄凉的少城主看着敢对他下手的非人非畜生的家伙,再喂了它几滴血,忽地想养一只恶犬了。

果真如蔺展颜在禹州城头所言那般,再一次将天狼部的掣狼金戟军打得七零八落,让这在柔然众多部落之中最具强大诡谲,最具野心,最具战力的天狼部消停了十年,北境太平了十年。

时隔十年,曾经经历过那冰天雪地中的一战侥幸活下来的老卒时常想起那天的情境,口中赞赞不绝,言那是魁王卓玉心与魂荼奋战到底的决心感动了苍天,天神显灵,拯救禹州城,拯救大魏,将漫天飞雪化成了箭雨,噬灭野心勃勃的天狼人。

那护佑卓玉心无恙,护佑禹州城安宁的天神是谁?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

自难忘……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