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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剑狂刀记》第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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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五劳通天——夏如意见他喝水过猛呛到,怕他岔气内伤,连忙伸手要去拍的他背。左元敏下意识地一缩一退,摆手道:“不用……不用了……”又急咳了几声。

原来那左元敏自幼即与云梦一起生活,平日又在一群女人堆中进进出出,这女子的身上,若是施了胭脂水粉,自然就有胭脂水粉的香味,而未施脂粉的素颜少女,则会散发另一种特殊的处子体香。后者这个味道虽然十分细微常人不易察觉,但对他来说,却是日日得闻,有时老鸨刚买进几名少女,一个房门打开来,整间屋子都是这个味道。左元敏感受深刻,几乎是自然而然地就有了这样本领。

这会儿清风徐来,左元敏居然在此时此地再度闻到了这股,唤醒他心底深沉记忆的淡淡体香味道。放眼四周又没有旁人,自然便是眼前这个夏如意身上所散发出来的了。

那夏如意不知左元敏已经怀疑自己的真实性别了,还以为是自己的催促,害得他喝水也噎到,便道:“左大哥别急,小弟等你就是了。”那左元敏虽然怀疑,但也还不能完全确定,只道:“抱歉,真是对不住……”待咳息气顺,另外斟了一杯,一干而尽。

夏如意大喜,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用着戏谑的语气道:“左大哥等等……”站起身来,往棚内走去,不久自行端了两碟花生瓜子出来,送到桌上,说道:“大哥请小弟喝茶,小弟请大哥吃花生!”

左元敏道:“夏兄弟这么顽皮,那茶博士若是突然转回,不就又要惹事了吗?”夏如意笑道:“左大哥花了一两银子,店家请吃两碟瓜子花生,这是很自然的事情,要不然,人家会说他不会做生意呢!不过大哥要是不喜欢,小弟待会儿留两个铜钱就是了。”

左元敏道:“并非我要教你怎么样做,又怎么样做。我瞧兄弟出身不俗,定当知书达礼,难得身手又如此了得,堪称文武双全,长得又是……又是,这个一表人才。人家在这郊外开个小茶棚,为得也不过是糊口饭吃,生意人锱铢必较,也许是算计了些,你若与他一般见识,岂不是自贬身份,有辱一身本领吗?”

那夏如意听得是五体投地,心悦诚服,说道:“小弟原知道错了,却没想到错得这么离谱,大哥教训得是,小弟谨记在心。”起身作揖。左元敏谦逊不肯受,起身回礼。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夏如意问道:“左大哥打哪儿来?现打算往哪儿去?”左元敏往身后的方向一指,道:“我从前面那个镇上来,要往尉城去。”夏如意道:“尉城?尉城没什么好玩的东西啊,大哥是去找人吗?”左元敏道:“我受人所托,指定要到城里去买些东西。”

夏如意若有所思,一会儿又道:“这尉城有特产吗?我怎么不知道?”左元敏一时也不好解释,只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还急着赶着回去呢!”夏如意道:“什么事那么急?不如大哥跟我说了,这尉城我可熟了,不管要问吃的用的,包在我身上,马上就能让你交差。”

左元敏心想:“自己从未到过尉城,同济堂长什么样子也完全不知道,要是有个熟人带路,就不用到处问人了。”打定主意,便道:“我要进城找一家叫‘同济堂’的药铺子,夏兄弟知道在哪里吗?”

夏如意一愣,道:“你说同济堂?”忽然“噗嗤”一声,掩嘴笑了出来。左元敏微感奇怪,问道:“同济堂有什么奇怪的吗?”

夏如意正襟危坐,整理一番,正色道:“没有,没有。对,同济堂,我怎么没想到呢?这尉城就属同济堂最有名了。吶,河南江北一带的药材贩子都知道,同济堂的药材道地实在,质量均优,尤其品类繁多,应有尽有。人家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个人再会料理,没有食材,也生不出菜肴来。这临颖县城里有一个名医,名叫淳于中,他的外号可响了,叫:‘人间阎王’。说他医术之高呢,只要能够找上他医治,那么病人的生死,阴间阎王还得先照会过他呢!可是你说,他凭仗的是什么?光靠打通经络,替人针灸,就能够起死回生吗?”

那夏如意说到这里,显得有些眉飞色舞,续道:“旁人也许不知,这位人间阎王每个月都会固定派人车到同济堂去采购药材,所以我说,如果淳于中是人间阎王,那么同济堂不就是他手上的判官笔,桌上的生死簿了吗?”

那左元敏只知谷中人要他到同济堂去寻难觅的药材,却不知道同济堂竟有这样的来头,听得夏如意说来头头是道,心想:“没想到他年纪轻轻,居然有这般阅历。”便道:“既然夏兄弟与同济堂这么熟稔,可否为我指点一下此去的路径。”

夏如意迟疑一下,先是有些为难的样子,不过后来不知怎么下定了决心,轻拍了一下桌子,说道:“好吧,原本我刚出城来,要上别的地方去。不过我既然欠左大哥一次人情,就这么还了,还算便宜,不如我便带你进城去吧!”左元敏忙道:“这怎么好意思?夏兄弟要到别的地方去,尽管去好了,你只要告诉我进城后怎么走就行了。”夏如意笑道:“不忙,不忙。同济堂的人自视颇高,我怕他们狗仗人势,得罪了左大哥。”坚持一定要送左元敏进城。左元敏终究推辞不过,只好同意了。

两人将一壶茶水喝干,闲聊几句,便即动身。一路上夏如意谈笑风生,举止豪迈,左元敏若不是对女子气味特别敏感,还真差一些要忘了他是女儿身。不过夏如意既然如此改装,就是不愿以女儿身示人,左元敏当然不便点破,便当他是男子般谈天说地。

两人复往南行一二十里,终于望见了尉城城门。夏如意自动抢先带头领路,入城后一路往城东而去。未久两人弯过闹市,走到一处僻静的巷道内,夏如意指着前方道:“那儿便是同济堂了,大门上有一块大匾,门前两张大旗,旗子底下有些人在排队,好认得很。大哥先请,小弟押后。”

左元敏不知他这时葫芦里卖起什么药来了,但既来之,则安之,当下领头先行。果见前方不远处有几个人,拉了几张板凳在门口排队,左元敏顺势往上一望,果见门楣上悬了一张大匾,上头金漆大字,龙飞凤舞地写着:“同济匡世”四个字。

左元敏走上前去,正不知要跟着排队呢,还是要直接走进去,回头便要找夏如意问问,却见他躲在五六丈外,东张西望,不知在找什么。左元敏要叫唤也不是,不叫也不是,忽然一个年轻人走到他面前,说道:“看病吗?到后头排队去。”

左元敏道:“不,我要直接抓药。”那年轻人看了他一眼,说道:“药铺子在隔壁。”说着往旁一指。左元敏顺着手势望去,果见药铺便在隔壁,喜道:“多谢!”便径往铺子里去。

他一脚才踏进门槛,阵阵的药材香味,扑鼻而来。几名店伴有的窸窸窣窣地拉着药斗抓药,有的忙着用药秤配药,有的则在一旁用药钵药杵捣药,忙得不亦乐乎。一个店伴听着脚步声,从药柜后探出头来,说道:“抓药吗?药方子呢?”

左元敏上前道:“没有药方,我记在脑子里。”店伴拿起纸笔,道:“要抓什么药?说吧!”左元敏想起谷中人说他这方子不落文字,虽然现在缺的只是其中几味,却还是说道:“大夫交待我不能写出来,我念一味药,麻烦小哥帮我抓一味。”那店伴看了他一眼,说道:“这病是哪一位大夫看的?这么怪?”左元敏道:“大夫这么说,我就这么做了。勿怪!”

那店伴与店中同伴相视一眼,说道:“好吧,那你就说吧。”左元敏再三致歉,这才说出第一味药名出来。那店伴脸色微变,说道:“这东西很珍贵的,你要那么多,有银子没有?”

左元敏在别处买不到,便知道他要的东西颇不寻常,否则也不必特别到这里来了,忙从怀中拿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摆在柜子上,说道:“有,有,有!我有银子。”

店伴见着了银子,便道:“那你等一等。”走出柜后,转到后堂去了。不久从后堂转出时,手上多了一捆长着怪虫,干稻草似的东西。只见他慢慢地走回柜台后面,轻轻将东西放在柜台上,依照左元敏的交代,分成了七副,说道:“在这儿了,还有呢?”

左元敏这才知道他要的东西,竟然没有放在台面上贩售。他虽然对于自己要买的东西毫无所悉,但至此已知应该便是眼前所见之物没错了,于是便将下一味药材说了出来。

结果毫无例外的,左元敏每说一味,那店伴的脸色便微变一次,接着就要他先拿出银两出来瞧瞧,不久,柜台上的银两越多越多,那接待左元敏的店伴也跑了后堂好几次,为了看住摆在柜台上的珍贵药材,掌柜的闻讯从后堂走了出来,亲自接待左元敏,并暗中吩咐两个人去守在门口,免得他忽然抢了药材就跑。

左元敏心想只要能趁早办好这件事就好了,对于同济堂的这些小动作并不以为意。眼见所需药材即将办齐,心中一块大石逐渐落地,最后说道:“我要的最后一味药,是五劳通天草。”

店伴一愣,转头去瞧掌柜。那掌柜的接口道:“小兄弟,这五劳通天草可是有剧毒哇,你会不会记错了?”左元敏道:“不会错的,我记得非常清楚,要不然怎么能出来买药呢?难道有什么药草名目,跟这个五劳通天草字音相近的吗?”

掌柜的道:“可是从来没有人拿这五劳通天草来入药的,因为这东西只要一丁点儿,就能够毒死一条牛,我们这里做的是正当生意,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卖呢?小兄弟如果确定没有记错,那要不要到别的地方去问问看?”

那左元敏心想:“这个东西你们若是没得卖,那店伴只要直接跟我说没有这东西就好了,干嘛还要转头去瞧你的脸色?你又为什么要说我记错了?”猜测同济堂里,确实有这东西卖,只是不知为何不愿意卖罢了,便道:“掌柜的,我听人家说,这尉城里最有名的,就是同济堂的药材了,就连天下第一名医淳于大夫,都还得指定来这里买药,你想,若是连同济堂都没卖的药,哪里还有得卖呢?”

掌柜的眉开眼笑,说道:“同济堂没得买的药材,天底下确实也没别的地方买得到了。”左元敏道:“可不是吧?所以掌柜的要我到别的地方去买,那不是说笑了吗?掌柜的,不管这五劳通天草要多少银子,我都有,麻烦卖我一些,我只要七钱就够了。”

掌柜的面有难色,说道:“别说七钱了,一钱也没有。小兄弟,我是看你给钱豪爽,这才跟你说那么多的,你还是拿了其余的东西,先走吧!要是给人家知道你要来买毒药,说不定就去报官来抓你了。”说到最后,语气竟然半带威吓起来。

左元敏见软的不行,自己又不能来硬的,可要是就这么打退堂鼓,岂不是功亏一篑?正不知如何是好,身后忽然有人说道:“真是奇怪了,既然是不能买的东西,这同济堂为何又有存货呢?不拿出来卖,难道是要留着自己用吗?你会报官,我就不会报官吗?”左元敏听这声音熟悉,一回头,果见便是夏如意。

那掌柜的不知夏如意与左元敏是一道的,还以为有人在一旁强出头,便道:“你小孩子懂个什么?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去去去!这不是你玩耍的地方。”更与左元敏说道:“小兄弟,你若要买些别的东西,我们是十分欢迎,但若是执意要买我们没有的东西,那也只好请你另寻高明了。”

没想到那夏如意听他这么说,却动起气来,一个箭步上前,用剑柄去敲柜台,嚷道:“你说什么?说我在这里玩耍?有种再跟我说一遍!”两名店伴见状从他身后围了上来,喝道:“竟敢在这里大呼小叫,小命还要不要!”左元敏忽见他闹起事来,连忙拉住他,说道:“兄弟,别激动,凡事有的商量。”夏如意道:“是你有的商量,他们可没得商量!”

那掌柜的见左元敏与他相识,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们两个是一伙的,今天是消遣老子来着。走走走,不卖,不卖!”夏如意怒意更炽,一把甩开左元敏的挣脱,叫嚷道:“叫老板出来,叫老板出来!”

一名店伴见夏如意比他还矮了一个头,伸手便要去拉他的后领。那左元敏知道他其实是个女子,便自然而然地伸手拦去,喝道:“不要动手!”那店伴的身材也高出左元敏甚多,哈哈一笑,一把便将左元敏推倒在地。

忽然“碰”地一声,那名推倒左元敏的店伴仰天便倒,摔了个四脚朝天,却是夏如意回过头来,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绊了那店伴一跤。其余众人见了,哇哇大叫,全都围了上来。那夏如意恍若未知,只顾去扶起左元敏,问道:“左大哥,没摔疼吧?”

忽然后堂一个声若洪钟的响起,大喝道:“是什么人在前堂大呼小叫的?”一个店伴冲了进去,不久靴声响起,一个高头大马的精壮汉子从后堂闪身出来,威风凛凛地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到同济堂来撒野?”

那左元敏见苗头不对,既不想多生事端,又希望能买到五劳通天草,便道:“既然同济堂也有买不到的药材,我们走就是了,又何必仗着人多,以众凌寡呢?不过你们放心,我们出去之后,对外绝口不提这档事,免得削了同济堂的名声。”

那个精壮汉子说道:“胡说八道些什么?”掌柜的靠上前去,细声说道:“董爷,这位小兄弟要来买五劳通天草。”那精壮汉子眉头微蹙,说道:“老掌柜的,你老糊涂啦?有人上门要来找这玩意儿,你怎么不问问清楚,就要让他走?”掌柜的道:“我想他还只是个孩子……”

那精壮汉子道:“小兄弟,五劳通天草的名字你是从哪听来的?要买这玩意儿做什么用?”左元敏道:“打哪儿听来的不要紧,既然要买,就自然有用处,重要的是同济堂到底有没有?又到底卖不卖?”

那精壮汉子微一冷笑,道:“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你知道五劳通天草是用来做什么的吗?别给人利用了,当了替死鬼,到了阎罗殿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左元敏当然知道这是对方的恐吓说辞,不过“别给人利用了”一句,倒是说到他的心坎里去了。尤其是那个谷中人老是神秘兮兮的,善恶难分,一直到最后仍不肯透露真实姓名,让人很难不去提防他是否另有目的。若不是自己已经承诺要帮他这个忙,还有陆雨亭的脚伤也还需仰仗他,左元敏实在很想一走了之。

现在他忽听到眼前这人这么说,心中倒是没地一突,直挨着他难过。便道:“说到底就是不卖吧?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转身就要离开。那精壮汉子忽然一个闪身过来,拦在他的面前,说道:“慢着,究竟是谁指使你来这里买五劳通天草的?你若不交代个清楚,今天恐怕很难离开这里。”

左元敏大怒,喝道:“让开,同济堂就是这么对待上门的顾客吗?”伸手推去。那精壮汉子哈哈大笑,一只大手往他头上罩来,有把他当成小孩子一般戏耍的意思。果然左元敏人小手短,但觉额上一紧,手上那一推就推不到那精壮汉子身上,旁边的人见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左元敏大窘,越发使劲抵抗,那精壮汉子见他丝毫不会武功,更加开怀大笑不已。

便在一阵嬉笑声中,一个声音忽然异军突起,冷冷地说道:“董奇董大爷!练就一身硬功夫,专门用来欺负不会武功的后生晚辈,倒是长进的很吶!”

言语讥讽,众笑声嘎然停歇,那精壮汉子狠狠地转过头去,喝道:“是谁?居然敢消遣老爷!”众人的目光也都跟随着那精壮汉子转了过去。左元敏知道出这声音的,正是夏如意,想他虽有武艺在身,但终究是女流之辈,这人高头大马,便是寻常男子也招惹不起,便道:“夏兄弟,你先走,谅他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那精壮汉子上下打量夏如意一会儿,彷佛觉得颇为眼熟,便道:“你是谁?居然知道我的名字?识相的快快走了,不跟你一般见识。”夏如意道:“呸!我若跟你一般见识,岂不倒足了大楣?识相的快快放手,把东西拿出来,我就不跟你一般见识。”

众人一阵哗然。其中一个店伴不知何时到后园去拿了一个药锄出来,自告奋勇地吆喝一声,叫道:“臭小子胡吹大气,不给你一点颜色瞧瞧,还以为同济堂是酒店饭馆,任你在这儿呼来唤去的吗?”说罢,往他脚上便是一锄过去。那个叫董奇的汉子想要出声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那夏如意左足一抬,一脚踩落,正好将锄头踩在脚下,同时手上剑柄倒转,“碰”地一声,撞在那人腰里,那人大叫一声,丢下锄头,痛得滚倒一旁。其余众人见状大骇,纷纷嚷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到这里来撒野,是不是不想活了?”“快来人啊,围住这个臭小子,可别让他跑了。”

那董奇放脱左元敏,冲着夏如意道:“小子,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敢动手?”夏如意道:“你们仗势欺人,不怕夏侯老爷知道吗?”那董奇听到“夏侯老爷”几个字时,忍不住又看了夏如意一眼。忽然间他脸色古怪,指着夏如意说道:“啊,你……”夏如意倏地拔剑出鞘,用剑尖指着董奇,说道:“既然知道要顾着老爷子的面子,那就还算知道分寸……算了,你叫人把左公子所需要的药材拿出来,我就不去告这个状了。”

董奇不知为何就像老鼠遇见了猫,霎时换了一个人似的,脸色说有多尴尬,就有多尴尬,吞吞吐吐了半天,才接着说道:“可是,我……我这个……”夏如意道:“难道我刚刚说得还不够清楚?”董奇点头道:“清是清楚了,可是五劳通天草非同小可,前些日子,二爷与丁盼丁爷联手打伤了一个飞贼,老爷子说……”夏如意颇为不耐,说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倒底是给还是不给?”

董奇至此态度已经大不相同,忙道:“是,是。”回头招来一名店伴,吩咐道:“依照小……嗯,这个夏公子的吩咐,去把药抓过来。”那店伴不知董奇是何用意,凑上嘴去,细声问道:“是真的吗?”董奇大叫:“还有什么真的假的?叫你去就赶快去,拖拖拉拉的,想讨打吗?”那店伴被骂得有点莫名其妙,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了董奇一眼,这才道:“是,是,这就去。”往后堂跑去。

董奇又道:“小……这个夏公子还有什么需要吗?”夏如意道:“你问我做什么?又不是我要买药,是这位左公子!要问?你问他呀!”

董奇陪笑道:“是,是,我真胡涂,哪有人自己花钱买自己的东西。左公子还有什么需要吗?”

董奇前倨后恭,别说左元敏大感奇怪,就连在场的掌柜店伴们也是听得一头雾水,面面相觑,不知所谓。不久进去拿要的店伴转了出来,手上拿了一撮土黄色之物,上头有几朵淡紫色的小花,二话不说,用药秤分成七份,包进替左元敏准备的药包里。左元敏忙问道:“慢着,这就是五劳通天草吗?”夏如意也起疑道:“喂,你拿的东西倒底对不对?怎么看起来这么脏?”

那店伴道:“没错啊,这通天草,用的都是它的根部,上头这花不是它的,通天草不开花。”说着抓着通天草抖了几抖,那上头沾的几朵小花随即飘落。

左元敏别说没见过通天草了,就是其它的寻常药材,也根本无法分辨,见这店伴脸色无异,言语音调不似作伪,也只好相信了。不久那店伴将所有的药材都分装好,用细麻绳捆扎妥当,不放心地又瞧了董奇一眼,这才一股脑儿地全交给了他。

左元敏接过药材,心中惴惴,但觉此事峰回路转,颇有些不能置信的味道,一会儿才道:“这需要多少银子?”董奇接口道:“不用了,不过是一些干草,值得多少钱?就当跟左公子交个朋友好了。”那夏如意道:“干嘛要跟你交朋友?买东西不给银子,当我们是什么人了?”董奇会意,忙道:“失言,失言。掌柜的,这总共要多少银两,跟左公子好好算一算。”

那掌柜的见董奇态度如此,哪还有什么怀疑,连忙拿出算盘,拨弄了几下,随即报出全部价金,左元敏依言付了银子,为怕夜长梦多,拿了东西转身便走。那董奇送到门外,态度恭谨,未再有改变。

左元敏更不多话,直往城外而去。夏如意一路跟着,亦未多言。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城门,又复往前行许久,夏如意才在左元敏身后喊道:“左大哥!你现在打算上哪而去?”左元敏停步回头,说道:“夏兄弟,我正等着你开口跟我说话呢!”夏如意一愣,说道:“为什么?”

左元敏紧紧盯着他,说道:“我很感谢你帮我买到药材,不过我觉得好象给你捉弄了。”夏如意脸上微微一红,说道:“你知道了啊?”左元敏道:“你是很会演戏,但是那个叫董奇的,就差太多了。”顿了顿,又道:“不过无论如何,还是透过你的帮忙,我才能顺利的办妥这件事情。眼下我急着赶回去,来日再来拜谢。”说着抱拳作揖,转身又走。

夏如意追上前去,歉然道:“左大哥,你生气啦?”左元敏道:“没有。”夏如意道:“你全写在脸上啦!做戏也不装装样子。”左元敏酸溜溜地道:“就像你的样子吗?”夏如意睁大了眼睛,直道:“你看,还说没生气呢!”

左元敏不再说话,续往前行。夏如意伸手一拦,说道:“好啦,好啦,我跟你陪不是就是了!”说着深深一揖,口里续道:“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欺瞒朋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大人大量,既往不咎!”语调颇有点恢复女儿声的样子。

左元敏停下脚步,说道:“那你是不是该老老实实地跟我说,你到底是谁?还有,为什么帮我?”夏如意装得正经八百地道:“是,小的愿意招啦!青天大老爷开恩!”忽然眼珠子一转,狡黠地道:“此事说来话长,不如找个地方坐吧?”

两人找了棵大树遮阴,便坐在树根上。夏如意正色道:“真是对不住,我不是有意欺瞒你的,我老实说了吧,其实我不姓夏,我姓夏侯,叫夏侯如意,家在尉城住了四代了,做的是买卖药材的营生,今天去的同济堂……就是我家的产业。”左元敏道:“所以这个董奇才会对你这般恭敬,还说要将药材送给我。”

那夏侯如意忽然笑了出来,说道:“这个董奇是个笨蛋。我见他认出我来了,一直跟他使眼色,要他不要泄漏我的身分,没想到他是没有直接掀我的牌,却不断地露出马脚。”笑了一会儿,忽又觉得不妥当,收敛起笑容,说道:“对不起,我不是刻意要瞒你的,其实我是逃家出来,想到江湖上去闯一闯,全身上下花了一番功夫乔装改扮过了,要是给人认出来了,我爹说不定会派人捉我回去。”

左元敏道:“嗯,那就是了。你刚刚在同济堂里提到的夏侯老爷,是你的什么人?”夏侯如意道:“那是我爹。我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大哥叫夏侯君实,家里的生意,几乎全都交在他的手里,是名符其实的大爷。我二哥名叫夏侯无过,就是他们口里所说的二爷。他的功夫很厉害,我爹常差他出门办事,每次出门回来都带了一堆人,大家都夸他功夫好,办事能力强……”说到这里,忽然站起身来,拔剑出鞘,随手舞了几招剑式。左元敏但见他身随剑走,飘逸灵动,状如游龙飞凤,煞是好看,自己虽不懂剑法精妙之处,但还是忍不住喝了一声:“好!”

夏侯如意停式收剑,微笑道:“大哥见笑了。”左元敏道:“所以你不甘寂寞,也要到江湖上闯个名堂出来,给你的父亲瞧一瞧,是不是?”夏侯如意道:“总之,我爹眼中只有我两个哥哥,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就会说我是个小孩子。”左元敏道:“可是你就这么跑出来,你爹知道了,他会担心的。”夏侯如意道:“哼,我不管,他担心最好,我就是要他担心!”

左元敏若有所思,默然不语。夏侯如意道:“大哥,可以了吧?我向你坦白了这么多事,你可以原谅我了吧?这么吧,我再多送你一个秘密……”说着,靠向前去,神秘兮兮地道:“其实我女扮男装,我是个女的。”

左元敏“啊”地一声叫了出来。他惊讶的不是夏侯如意果然是个女的,而是她居然这么轻易地将这个秘密告诉自己。

夏侯如意颇为得意,整了整身上的衣物,原地转了一圈,笑道:“怎么样?我的装扮很像吧?我要是不开口,那个董奇也未必认得出我来。”左元敏道:“是很像,那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夏侯如意正色道:“左大哥,你为人热心正派,又有正义感,年纪虽大不了我多少,但是做事有板有眼,毫不含糊,比起我二哥来,还强那么一点。朋友相交,贵在真诚,所以我既衷心要交你这个朋友,自然不能对你有所隐瞒了。大哥还问我为什么要帮你,很简单,就是想要交你这个朋友罢了!大哥该不会跟我父亲一样,瞧不起女子吧?”

左元敏笑道:“妳把话都按在前头了,我就是想拒绝,恐怕也没办法了。”夏侯如意大喜,道:“此话当真?”左元敏道:“妳这么有诚意,又帮了我这么一个大忙,早就是我左元敏的朋友了。”

夏侯如意兴高采烈,开始手舞足蹈起来,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激动道:“真是太好了,我交到第一个朋友了,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左元敏道:“可是妳一个女孩子要行走江湖多有不便,我觉得……”夏侯如意忙道:“我乔装出门之前,早已下定了决心,大哥可别劝我回去,你若要赶我走,那我只好一个人到别的地方去了。”

左元敏知道要她回去,眼下是不可能了,便道:“那么妹子有要去的地方吗?”夏侯如意道:“没有,我逃家几天啦,一直在尉城方圆数十里的地方闲晃,天地那么大,我实在不晓得要上哪去的好。大哥要到哪里去?小妹跟着走一程可好?”

左元敏心想:“眼前第一要务,就是将药材送到山谷中,先治好前辈的病,然后让他帮忙医治陆雨亭的脚。一切妥当之后,再来我就应该要一边在江湖游历,一边查探我云姊的下落,至于封姑娘,我既没本事去救她,也不必白费心机了,最多在江湖上帮忙放放风声,让她爹听到以后,自己去救他的女儿。”想那陆雨亭许多地方跟自己的个性扞格不入,最好出谷之后就跟他分道扬镳,眼不见为净。可是自己孤身一人到处游荡,想想也是寂寞,不如就与夏侯如意一道,这总比跟陆雨亭在一起好多了吧。

心中主意打定,便道:“也好,不过妳最好还是扮着男装,这样子还是方便一点。”夏侯如意听到左元敏答应让她跟着,哪还有什么不同意的,连忙大点其头,满口子答应,说道:“那当然,没问题,没问题。”

左元敏又道:“不过妳的行踪已经泄漏了,从现在起,妳的所有行动得让我来安排,不可以自做主张,免得到处留下线索,让人有迹可寻。”夏侯如意道:“正该如此。”

于是两人从此结伴同行,一路往北而去,左元敏没忘了要回到先前的客店中去取回他的存药,另外又拿了些银子给店小二,要他照着夏侯如意的身材去买办衣物,以便换掉她原本略嫌华丽的衣裳。一切整理妥当后,两人便即出了小镇,辨明方向,往那谷中人所在的山谷而去。

如此又走了许久,日落之前,两人终于来到入谷处之前的溪流边上。左元敏找了一处农家借宿,夜里与夏侯如意道:“谷里的那个前辈脾气古怪,正邪难辨,要是见到我多带了一个人进去,说不定会有其它意外,所以明日我自己一个人进去,妳便在这边等着,想那药方不过七帖,最多八九日,我就会出来了。”

夏侯如意道:“要是九天之后没见到大哥出来,那我就进去寻你。”左元敏连忙阻止道:“若是如此,那妳反而不能进谷去。到时看妳是要转回家里,还是要继续在江湖上闯荡,都由妳自己决定,总之就是不能进谷去找我。”

夏侯如意对此颇有微词。左元敏道:“妳才说过要听我的安排,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夏侯如意心想:“反正到时候你也不在身边,我要做什么你也管不着了,要不要进去找你,也是我的事,眼下且从权听你的,又有何妨?”这才答应下来。

左元敏心满意足,早早休息,第二天便雇船过河,循着原路进到谷中,不久便见那个谷中人仍旧端坐在岩石上,彷佛这些天来一动也未曾动过,另一边则是陆雨亭斜靠在山洞旁边,正打着盹或是什么的,听着有人声走近,倏地惊醒,见是左元敏,喜出望外,开心得不得了,连忙起身,说道:“你可回来了。”神态轻松了不少。原来这几天他除了要照顾自己的生活,还得协助谷中人的起居,这对于行动不便的人来说,确是一项折磨。

左元敏见他蓬头垢面,邋遢不少,倒与谷中人的外貌有点类似,嘘寒问暖几句,便向那谷中人道:“前辈,我回来了。”那谷中人眼皮也没抬一下,便道:“你倒是比我预计的还早回来。东西都买办齐了吗?”左元敏道:“幸不辱命。”

谷中人“哦”地一声,这才张开双眼,瞧着左元敏道:“五劳通天草也买到了吗?”左元敏解下身上包袱,从中找出五劳通天草出来,放在谷中人眼前,说道:“是不是这个东西?”那谷中人一见,眼中立刻散发出异样的光芒出来,不过这个神气只是一瞬间的事,随即便见他一如平常地说道:“没错,没错,没想到你居然……嘿嘿……”

左元敏心想:“你明知这个东西颇有禁忌,采办不易,出发前却不跟我说明,不知是何用意?”续道:“既然药材已经买回来了,事不宜迟,还请问前辈如何煎煮。”

那谷中人好象正沉溺在某一种情绪当中,这会儿勉力拉了回来,一时闪神,顿了一顿,才道:“没错,我这就念给你听。”于是将这药方的煎制方法详详细细地述说一遍,左元敏牢牢记着了,在茅屋中寻到可用的陶瓮磁碗,便先去处理第一份药剂,过程中有遗忘疏漏之处,便马上回头去请教,如此实地操作过一遍之后,这些程序虽然颇为繁复,但也从此牢记在心,再也忘不掉了。

左元敏好不容易遵照谷中人的吩咐,熬出了一碗又黑又浓的药汁,当他端着药汤进山洞的时候,整个洞里立刻弥漫着一股浓烈辛呛的药味。

谷中人闻到了这股药味,喜形于色,道:“没错,就是这个药味,我虽未曾尝过,但是四十年前,我也是这么端给我的师父喝,那时我战战兢兢地捧着药碗,里头飘散出来的味道,正对着鼻孔阵阵扑来,又浓又呛,我知道要是一不小心打了一个喷嚏,那可就大难临头了。那时那个味道,我永远也忘不了。没错,正是这个味道。”

左元敏没想到他会突然在陌生人面前提起自己的往事,想来一定是刻骨铭心的记忆,才让他这般忘情,脱口而出。于是便道:“那我就放心了,前辈,趁热喝了吧?”小心翼翼地以碗去就他的口。谷中人先是微微一怔,但随即泰然自若,将一碗汤药喝得精光。接着他摒去两人,说要潜心运功,左陆二人于是告退,回到茅屋中休息。

此药每日一帖,谷中人每回喝完都要马上趁着药力发作,运功自疗,如此到了第四日上,谷中人居然已能自行用手接过药碗,不再需要左元敏的喂食,此后他元气恢复,一日强过一日,到了第七天上午,双足已能活动,气色红润,看上去整个人宛如年轻了十来岁。左元敏既惊讶于此药的效力,亦首次见到谷中人如此神采奕奕的样子。但见他的双眼湛湛隐有微光发生,宛如一只饿了几天的野兽,忽然饱餐了一顿般,生气勃勃而有浑身发泄不完的精力。

左元敏不自觉地感到害怕,端着药碗走进山洞,远远地搁在谷中人面对的一块岩石上头。

谷中人道:“这是最后一帖药了。”左元敏道:“是的,这是最后一帖药了。”视线不敢直接投射向他。

谷中人微微一笑,依然端坐着不动,说道:“行了,搁在那边吧,待会儿我自己会喝。”

左元敏告辞出来。陆雨亭站在洞口,问道:“前辈今天喝了这最后一帖药,应该可以痊愈了吧?”左元敏道:“他的情况不错,别说痊愈了,也许武功也可以恢复得跟以前差不多吧?”看了陆雨亭的左脚一眼,续道:“你的脚呢?情况如何?”

陆雨亭笑道:“将就着用是可以,可是还是担心如前辈说的,将来有关脚上的功夫练起来,会七折八扣的,发挥不到威力。”左元敏道:“要是这一点你大可放心,你看他先前两只脚像是残废了一样,一动也不能动。可是他昨天就已经能够站起来了。”陆雨亭道:“是啊,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还真不敢相信,只可惜我的记性没有你好,记不住这帖神秘的药方子。”

左元敏装着傻笑一番,故左右而言他,为的是怕他忽然缠着要求将药方偷录给他。不过这样的事情倒是没有发生,如此堪堪过了正午,两人开始为着自己的午饭努力张罗着,忽听得山洞里传来一阵呼啸声,震天动地,声势好不惊人。两人急急忙忙放下手边的工作,赶到了山洞口外。

那左陆两人还没决定是否就这么闯了进去,却听得那谷中人在山洞里笑着说道:“哈,哈,哈,两位小朋友,快进来吧,你们看看,我不仅仅打通了全身经络,还一口气练成了我走火入魔之前的神功……哈,哈,哈,我神功已成,江湖上却还没人知晓,你们两个是第一个见识到神功的人,还不快进来开开眼界!”

左元敏听他语调兴奋异常,想来是想与人分享他此刻成就,应该没有别的意思,便大着胆子,与陆雨亭一前一后走了进去。来到谷中人平日端坐的岩石旁,却看不到他的人影,正到处寻他,忽地一个声音在耳后响起:“我在这里呢!”两人倏地回头,但见眼前几团人影,忽隐忽现,根本瞧不清楚是什么东西。陆雨亭大喊:“前辈,是你吗?”

两人只见那团人影左趋右退,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一时眼花撩乱,烦闷欲呕。左元敏撇开头去不愿再看,耳里便听得谷中人的笑声又起,说道:“怎么样?我这‘幻影分形’之术,还使得吧?哈,哈,哈!”两人此时方知,谷中人故弄玄虚,不过就是为了表现他此刻的武功造诣。

左元敏头晕目眩口不能言,陆雨亭接口道:“前辈神技,晚辈大开眼界!”那谷中人似乎颇为满意,大笑几声,忽地出现在左陆两人面前,脸上堆满笑意。陆雨亭趁着他心情好,忙道:“恭喜前辈神功大成,明日重出江湖,定是叱咤风云!”

谷中人见他谈笑风生,而左元敏却是面有菜色,便道:“小子练过几年,就是不一样。”陆雨亭道:“晚辈学的只是家传的防身武艺,不过都是些雕虫小技罢了。”谷中人笑道:“虽只是雕虫小技,那也要练得全才算。呵呵,我没忘了你脚上的伤势,你放心,我这个人行事再乖戾,却也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恩怨分明。你过来!”

他招呼陆雨亭端坐在他原本打坐练功的岩石上,自己则绕到了他的身后,说道:“我现在要从你背上的天柱与附分两穴,灌输内力进去,天柱与附分属足太阳膀胱经,这条经络你知道吗?”

陆雨亭练过几年内功,知道他所指为何,便道:“太阳膀胱经于天柱穴与督脉的大椎穴相连,而于附分穴与小肠经相交。”谷中人道:“没错,我虽有意引发你督脉内息流动,但却不要你抵抗,所以你待会儿切记心无杂念,让我的内息在你经脉中自由流动,知道吗?”

陆雨亭知道谷中人要自耗内力帮他打通足上穴道,当然满口子答应了。这时左元敏也已经不再感到晕眩,站在一旁戒护,只见那谷中人伸出手掌抵住陆雨亭的背部,两人的神情顿转凝重,时间也彷佛在这个山洞里停滞住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只见陆雨亭的脸上一阵红一阵青,额上黄豆般的汗珠不断滚落,衣服湿了一大片,而谷中人则是神情肃然,袖袍高高鼓起,头顶上隐隐冒出水汽,两人好似都到了紧要关头。可是忽然之间,陆雨亭大呼一声,从岩石上跃起,谷中人右臂突出,倏地抓住了他的右脚踝,陆雨亭这一跃之势受阻,整个人头下脚上,倒栽葱地从岩石上摔了下来,右脚却还让谷中人抓在手上。左元敏关心则乱,直觉不妙,往前跑去,却见谷中人双目紧闭,龇牙裂嘴,陆雨亭则昏了过去,不知生死。

左元敏大骇,但想拔腿就跑,可是就这么扔下陆雨亭,却也不是他的行事风格,一犹豫,人已经冲到谷中人面前,想也不想,就用两只手去扳谷中人箝住陆雨亭右脚踝的手指,口里大叫:“前辈,放手!”

没想到他这一扳之下,手指有如碰到了一块烧得炙红铁块。左元敏大叫一声,连忙缩手。便在此时,谷中人左手倏地伸来,又抓住了他的右手腕。左元敏大骇,使劲回夺,却哪里移动得了谷中人半分?急得大叫:“前辈,你要做什么?”

那谷中人双目依旧紧闭,既不为任何事所动,也不做任何回答。左元敏这一吃惊非同小可,急忙用左手去扳谷中人抓住自己的手指,忽然间他但觉左手的力气正一点一点地消逝,左手才伸到谷中人手腕前三寸之处,就再也不能往前移动半分了。

这种感觉左元敏前所未有,按理手上若是无力,则应该要垂软下来才是,可是自己的手臂却是定在那边,前伸不行,退缩不能,又酸又麻,确实是一丝力量都挤不出来。这种奇异的感觉,丝毫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稍有平复,反而从他的手臂逐渐向外扩散开来,不久他全身已经不得动弹,就是张嘴喊叫,也有所不能。

左元敏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惊骇莫名,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便在此时,一股灼热的感觉从他右手腕蔓延开来,左元敏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受伤流血了,可是他立刻察觉不对,因为这股灼热感持续顺着自己的腕、肘、臂不断往上窜升,接着绕到他的右肩胛,继而蔓延全身上下。他痛苦异常,全身大汗淋漓,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死了,我快要死了……”

其实现在的他只有任人宰割的份,求生固然不得,就是求死,也未必能够。

※※※※※原来这谷中人在用过药后的第七天,但觉全身精力充沛,好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于是在疏通完毕当日因为走火入魔,而被封住的穴道之后,便顺道调整内息,搬运了几次大小周天,以确定自己全身经络畅通无碍,已然完全康复。

而在此同时,他也深感此刻游走全身的内息丰盈充满,颇有可用之处,便立刻大着胆子,重新练起他所谓的神功,并再度尝试突破当日他欲冲而未冲过的第七层关卡。

当日他力有未逮,勉强闯关,结果走火入魔。但是今日主客观的环境条件已有不同,他当下甚至感觉自己情况之良好,几乎是从他练功以来,体内状况最好的一天,不应再有当日之祸。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这第七层关卡他一冲就过,简直可以用毫不费力来形容。

谷中人大喜过望,自忖精力尚自旺盛,便想要去突破第八层。这第八层的内功心法他虽未练过,但口诀早背得滚瓜烂熟了,于是便依法一步一步地小心施为。

要说谷中人为何会如此心急,一来是由于他大伤初愈,便即轻松地通过第七层难关,给了他相当大的信心;二来是他受困多日,早已按耐不住他满腔的情绪,如今方得解脱,便有如脱缰野马,对什么事情都是雄心勃勃。想那心法要诀中虽然记载,要修练第八层心法,得先在第七层心法上面下七年功夫,方可续练,可是这内功修练,万法归宗,讲得不过就是个水到渠成,谷中人但觉自己第七层心法甫成,全身上下真气充满,不但好似瞬间年轻了十岁,更恢复了年少时冒险犯难,置生死于度外的豪情壮志,这下再闯一关,约莫花费了个把时辰,居然也给他练成了。

这俗话说的好,人心不足是蛇吞象,既得陇,又望蜀焉。谷中人这一下通过第八层心法之后,居然便再去练第九层。他的心理当然不是想一定能一口气连闯三关,而是人一但有了自信,往往就能化腐朽为神奇,此刻若是心法上写着练到此处,可以凭虚飞天,说不定他还真能飞上天去哩。

谷中人便将第九层心法默念一遍,心道:“这心法上说,要练第八层,得先有第七层七年功力,而我只花一个时辰就做到了。又说要练第九层,得有第八层八年功力做为基础,这一下我倒要看看这下要花我多少时间?”依法搬运,循序渐进。他心到意到,意到气到,竟然关山轻度,一一突破。谷中人又惊又喜,心想:“这有什么难的?居然夸言要花十五年的光阴?”这第九层心法,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又让他接着完成。

谷中人因祸得福,七天前他还停留在他这一生当中的最低潮点,全身瘫痪,今天不知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可是七天之后,他的武功冲到了他人生中的最高点。神功初成,让他不禁怀想,明日重回江湖,他当年所失去的一切,即将都再回到他的掌握当中,甚至更多。他难掩兴奋之情,纵声大笑,于是才将左陆两人引到山洞里来。

谷中人心情开朗,跃跃欲试,一看到左陆两人过来,巴不得要在他们身上试演所成,只不过两人武功不行,不能陪他过招,倒是陆雨亭脚上的伤痛,可以让他一展所长,于是才迫不及待地要陆雨亭端坐石上,马上运功要帮他治疗脚伤。

替人运功,打通血脉,对此刻的谷中人来说,不过是雕虫小技,更何况对方是个武功低微的后生小子,如此小试牛刀,还颇有有志难伸的遗憾呢。

可是谷中人根本不知道,他这一下冒险挺进,冲过第九层关卡,不过是他借助药力之后的一种假象,就是第八层,也是勉强通过的。他初时意气风发,得意洋洋,还不觉得怎么样,可是一开始运功帮人疗伤,体内刚练成的真气逐渐不受使唤,开始在经络里头到处乱窜,他越是想要收慑心神,心思就越乱,不一会儿,眼前突见五颜七彩,幻化各种异像。

那谷中人有过一次经验,知道这分明是走火入魔的前兆,霎时便出了一身冷汗,至于怎么会在这个当儿又出现这种状况,他此时无暇细想亦无法细想,为求自保,连忙便要松开贴在陆雨亭背上的双手,可是他双手甫动,便觉胸口彷佛让人用铁锥重重地撞了一下,整颗心差一点都要停止跳动了。

谷中人大吃一惊,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霎时之间,他刚才所练成的内息忽然变成了洪水猛兽,一波又一波地钻进他的气海丹田。谷中人妄想潜心控制,却力不从心,但觉这股充沛的真气不久便将丹田贮满了,满溢出来的,开始由任脉向督脉流窜,接着奇经八脉、十二经常经顷刻间也已充满,再也无处宣泄,四肢百骸几乎都要爆了开来。

这番折腾痛苦异常,比之走火入魔,那又是另一番滋味,谷中人原本已由地狱飞上天堂,这会儿又一下子摔回了地狱,落差之大,也让他倍感煎熬,生不如死。

忽然之间,他蓄满真气的身子,如然从手太阴肺经一脉,汩汩流出,恰如鼓涨的气球,或是泛滥的河水,忽然找到了宣泄之处,谷中人这下子哪里还管得了会有什么后果,便将这到处乱窜的内息,导引到手太阴肺经去。原来他那时两手掌尚抵在陆雨亭的背上,这股内息从一路从中府、云门穴,一直到列缺、太渊,最后从少商穴,灌入了陆雨亭的附分、天柱两穴之中。

他这一下将内息强行导入,与用内力助陆雨亭打通经络,两者间最根本的不同,是前者只负责一股脑儿地注入,后者则还要替陆雨亭控制导入他体内内息的流动方向。此时谷中人自顾已然无暇了,哪里还有余力去替别人导气归元?陆雨亭这边只感到一股强大的内劲窜进体内,所到之处,穴位尽被封住,他大叫一声,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跳了起来。

那谷中人见赖以救命的“东西”忽然逃了,哪还能稍有迟疑客气?连忙向前一抓,抓住了陆雨亭的脚踝。陆雨亭这一跃之力受阻,自然而然地往前扑跌下去,额头触地,几乎昏了过去。

如此一来,谷中人只是换个方向,继续从陆雨亭的足少阳胆经一脉,将体内多余的内息灌入,丝毫没有影响。便在此时,左元敏出手向他袭来,谷中人正愁只用一只右手宣泄内力太过缓慢,左元敏自动送上门来,哪还有什么客气的?左手一探,用力抓住了他的右手腕,体内多余的内息立刻顺着手阳明大肠经,冲出虎口上的合谷穴,灌入了左元敏腕上的阳谷穴里。同样的,左元敏一路手太阳小肠经的穴道,被这一股激流尽被封闭,强迫接受了谷中人给予的真气。

※※※※※那谷中人满身奔窜的内息,因此多得了一个宣泄之处,更是不可能放手的了。如此良久,他渐感体内内息不再到处作怪,畅快舒适之余,颇有一股平和安祥的感觉,诱惑着他什么都不要去想,就这么继续下去。但是他原本武功就高,一但生命无虞,灵台立刻恢复清明,猛然想起,自己这么将内力不断地往外送出,多年来的苦练岂不是付诸流水了?他大叫一声,立刻松手,只听得“咕咚”两声,却是左陆两人摔在地上,昏了过去。

谷中人只担心自己的内力不知消耗了多少,哪里管得了他们的生死,连忙端坐回去,练起他的心法来。可是这会儿,无论他怎么搬运吐纳,导气归元,整个丹田都彷佛空荡荡的,半点反应也没有。

他之前也曾有过这样的经验,那是他在二十年前,与几名别派高手冲突,双方大战三天三夜,最后他虽杀了两人,伤了一人,自己却也筋疲力尽,兼之身受重伤,若不是后来有人解救,绝对也要赔上一命。那时他伤愈后第一次练功,就是目前这种感觉。

谷中人虽然暗暗吃惊,却没乱了方寸,又调息许久,渐渐找回了内息流动于脉络之中的感觉,反复试练之后,这才寻思:“我这一次折损的功力,将近有二十年的修为,看样子,我第七层心法得要重练了。”看了左陆两人一眼,又想:“我此刻就是杀了他们两个,也无法取回我的功力。再说他们两个有恩于我,要是我恩将仇报,岂不是与那帮匪类无异?”

他心里虽这么安慰自己,但是回头一想到苦练多年的功力,便这么白白便宜了旁人,是又懊恼又悔恨。既无法拿别人出气,又总不能打自己一顿,自怨自艾之际,忽然想到:“他们两个既然莫名其妙地得了我的功力,我何不干脆收他们两个为徒,将一身武艺全部传授给他们?”

但他这个念头只维持了一下子,随即自我反驳道:“不行,倘真要调教他们到一定的程度,我们可以师徒联手,那最少还得再花上十五、二十年的时间……我可不能再等那么久了。”他武功虽高,个性却颇为急躁贪功,否则也不会搞到现在这步田地了。

既然这一步不行,马上又想道:“我不如将几门功夫,择要传授给他们,也不要他们拜师,学成之后,他们到江湖上一跟人家动上手,明眼人瞧出来了,一定会惹上一阵大风波。也许他们几天之内就给人杀死了,那就一拍两散,也算干干净净;不过也许他们还真能弄得我那个对头寝食难安,那便算是额外的收获。”

他心中计议已定,颇为自得,便去查探左陆二人的状况。他原以为他二十年的功力平均传给了他们,可是一探两人脉搏,但觉后来才加入的左元敏,体内生出的内劲反应,后来居上,要比陆雨亭来得强烈许多。谷中人略一沉思,便知晓了其中的道理。

原来左陆两人,随然在差不多在同时之间,都被强迫接受了来自谷中人的内力真气,但是陆雨亭因为早在幼年时,便跟着父亲陆渐鸿修练内功,无论如何也已经有了六七年的粗浅修为。

当谷中人的内力反客为主,要侵入他的体内时,他原本存在的内力,自然而然运起抵抗,两道真气强弱悬殊,相互冲撞对抗的结果,陆雨亭原先存在单薄内力便被化去。而左元敏刚好因为半点内力也无,对于谷中人带来的真气毫无阻碍照单全收,于是此消彼长,谷中人二十年的功力大半都进了左元敏体内,而陆雨亭相较于未受谷中人内力之前,内功修为深浅倒是差不了多少,不过是换了另一家字号。

※※※※※这一天左元敏悠悠转醒,才睁开眼睛,便觉阳光耀眼,连忙又将眼皮合上。不一会儿,脑海中忽然忆起昏迷之前所发生的事,不由大叫一声:“不好!”整个人弹坐了起来。这才发觉自己躺在炕上,身处在茅屋当中,环视四周摆设,却是那谷中人在这谷中的住所。

他从炕上下来,活动四肢,丝毫不觉得有何异样,正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门板开处,走进一个人来,笑道:“左兄弟,你醒啦?觉得怎么样?”正是陆雨亭。

左元敏迷迷糊糊地道:“我睡了多久了?”陆雨亭道:“不久,两天多一点。我在外面听到你叫唤,所以进来看看。”又道:“走吧,既然醒了就出来走动走动,活络活络筋骨,对你的身体有帮助。”

左元敏正有满腹疑窦要询问陆雨亭,于是便跟了出去。但见屋外景致一如先前所见,放心不少,便问道:“我记得那一天我们两个给谷中人整治得昏了过去,现在怎么又好端端的在这个地方?”

陆雨亭笑道:“那天是个误会。谷前辈已经跟我解释过了,他说他那时想要报答我们,却又不知要给我们什么东西好,什么东西才是我们所想要的。于是他便干脆趁机打通了我们的经脉,分了部分的内力给我们。你不觉得自从醒来之后,精神畅旺,活力充沛,与先前感受不同吗?”

左元敏摸了摸自己的身子,说道:“是吗?我感觉差不多。睡了这么久,精神也该要好了。”陆雨亭道:“那不同……”想要找出一个可以证明的方法,走到一株小树前面,那树干约有碗口般大小,便道:“不信的话,你出拳打这棵树试试。”

左元敏将信将疑,右手握拳,虚晃了几下,说道:“真的吗?”陆雨亭道:“你打看看不就知道了。”

左元敏考虑了一下,随即道:“好。”一拳挥出,正中树干,只听得“碰”地一声,干上枝叶是微微晃动了一下,左元敏却甩着拳头哇哇大叫。

陆雨亭惊道:“怎么会呢?”左元敏瞪了他一眼,却痛得没空多理他。陆雨亭说道:“我知道,那是因为你一点武功不会,所以不知道出拳发劲的方法。这些粗浅的我还会,来,我来教你……”

左元敏摇了摇头,疼痛稍止,说道:“不用了,不用了……”见他走路平顺,毫无异状,便道:“你的脚……好了?”

陆雨亭笑道:“好了,好了,全都好了。”原地轻轻跃起,稳稳落地,续道:“谷前辈的方法当真管用,我的脚现在尽复旧观,跟没断过一样好用。”左元敏道:“既然如此,现在我也醒了,不如就走了吧?”陆雨亭道:“走?去哪里?”

左元敏奇道:“你不走,难道要待在这里一辈子吗?”陆雨亭道:“一辈子是不可能的,不过眼下暂时还不能走。”

左元敏想起夏侯如意还在谷外等他,便道:“那也由得你。既然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那么我们就此告别。”说着抱拳一揖,转身要走。陆雨亭上前拦住,说道:“左兄弟,你要去哪儿?”

左元敏道:“这里也没别的事了,你也不需要我了,我还有别的事呢。”陆雨亭道:“可是谷前辈交代了,他说只等你醒过来,有事要跟我们两个说。”左元敏有些不耐烦起来,说道:“不会吧?我可不是天生要来伺候他的。”

陆雨亭慰留再三。左元敏拗他不过,万般无奈,只得说道:“要是天黑之前他再不回来,我可没那个闲功夫听他吩咐。”心里想的,一定是又要叫他做这个,办那个的,于是打定主意,到时一定要一口回绝,然后立刻出谷去。自己年纪虽小,但是绝对不可以让人给瞧扁了。

那谷中人果然过了正午便转了回来。左元敏与他一照面,劈头就说:“喂,谷前辈,你那个时候人不舒服,看在做人要互相帮忙的份上,你交代我做的事情,我都给你办到了。怎么这会儿又不让我走了?我看你人活蹦乱跳的,可别想再叫我给你办什么事去!”

左元敏那想谷中人为了展现伤愈后的武功,竟然恩将仇报,抓住了自己的手,不知如何用了什么手法戏弄他,搞得他死去活来,还因此昏迷了两天两夜。想起那段煎熬,他至今心有余悸,害怕之余,骡子脾气使了出来,说什么也不愿再为谷中人做任何事了。

那谷中人笑道:“是谁说要你替我办事去了?”看了陆雨亭一眼,续道:“为了答谢你们这两位小朋友仗义相助,老夫想送你们几样东西,以表谢忱。不过我想金银财宝你们是不稀罕的了,而老夫这几十年来,说实在的,也没剩下什么别的东西,只有一身的功夫而已。虽然称不上震古铄今,但是只要指点你们一两招,相信你们今生也受用不尽了。”

左元敏听他言下之意,是想教授几手功夫给他。这谷中人的功夫如何,左元敏不是没得比较,单看那天他在山洞中忽东忽西的身法,塞北双杰蒋大千与于万象两位前辈,就不一定会。心想若真能学得他几手功夫,他日云梦见了,必也另眼相待。

他一心一意只想多讨云梦的欢心,至于是不是真的要往江湖这条路上走,倒是不十分关心。如今机会就摆在眼前,也禁不住雀跃起来。但是要学功夫,那是谈何容易啊?尤其是越高明的武功,没有个三年五载地下苦功,是很难让人瞧出进展的,于是便道:“好是好,不过哪得花多少时间学啊?”要他在这谷里一待便是五年十年,心理上还没做够这个准备。

谷中人道:“你放心,我不过是传个几招功夫给你们,做为谢礼,可不是真的要收你们为徒。再说,先前我已经先传了几年的内功给你们了,此刻只要教授你们一些运用之法,你们练得滚瓜烂熟了,只要接招拆招,到达想都不想的地步,那就可与苦练十年的功夫无异。我不惜耗费内力,替你们想到这个速成的法子,若是再不领情,那可不是‘我将此心托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硬是辜负我的一番美意了吗?”

左元敏虽然只与这个谷中人相处几天,但是却明明白白地知晓,这个连真实姓名都不愿意透露的人,绝对不会是一个有这般好心肠,处处为人设想在先的人。可是现在事实却又摆在眼前,叫他不得不重新检视自己的立场,是否有着先入为主的观念。最后,只得以:“我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做为结尾。

左元敏将信将疑,那陆雨亭却是早已一头栽进去了,连忙说道:“左兄弟,你可能因为没练过功夫,所以不太清楚状况。我老老实实告诉你,我现在感觉全身精力充沛,好象有着用也用不完的力气,这与我以往练功的状况都不同,古前辈的功夫实在不同凡响。我说真的,没什么好考虑的了!”拍了拍左元敏的肩膀。

左元敏想了一会儿,说道:“真的不用拜师?”谷中人心想:“多少人想要拜我为师,却偏偏不得其门而入,你风云际会给你逮着了机会,却担心我逼你拜师?”苦笑道:“真的不用。”

左元敏道:“所以你不是我的师父,我也不是你的徒弟。我爱学便学,不爱学就不学,那也只是我自己放机机会。是不是这么说?”

谷中人听了不觉有气,心想:“我是什么人?要教人武功,居然还有人不想学?”强抑怒气,说道:“这么一来的话,吃亏的可是你哦!”这句话倒不是骗人的。

左元敏略一沉吟,这才说道:“好吧,我跟着前辈学功夫就是了。”谷中人心想:“算你识相。”正欲开口,说一些有关他的武功流派,以及其它该注意的事项时,却又听得左元敏开口道:“不过我还有一点事情,得要先出谷一趟。”

谷中人道:“有什么事那么重要?”左元敏道:“这……这又不关你的事,总之我得先出去一趟。”谷中人见他欲言又止,想他胡里胡涂地闯进这山谷里来,照说是桩意外,不过才出谷去替他买药回来,就有事情缠身了,实在是有点古怪。该不会是约了帮手在外面,要带他们一同进来对付自己吧?

谷中人因为避祸,所以才躲在这里偷偷练功,他又保密到家,连像左元敏、陆雨亭这样的两个无名小子,武艺低微的小朋友,也未曾透露过自己的真实身分,按理他们是不可能知道他的身分,甚至是找来他的对头来对付他。可是他心中有这样的顾虑,自然而然就会朝这个方向去想。左元敏故作神秘,正好踩在他的痛尾巴上,于是便道:“这个世上有什么事情比练武更重要?你要知道,武林中有多少人想要跟我学艺,他们要是有这样的机会,就是天蹋下来也没空管了,你居然还把旁的事情摆在前面。”

左元敏听他语气不善,心想:“我又没有求你教我武功,更不是我的师父,凭什么管到我的头上来了?”反正两人原本就是不相识的人,也没必要因为武功扯上关系,便道:“那你今天便算开了眼界了,我左元敏就是不愿意学。”他的脾气向来执拗,是那种遇弱则弱,愈强则强的人。这里所说的强弱,倒不是武功的强弱与否,而是脾气上的柔弱与倔强。

旁人有事相求于他,若是跟他好言相劝,他十之八九会顺从旁人的意思,可是眼下谷中人言语中讥他不知好歹,他便立刻武装起来,用头上的那一对牛角抵触对手,怀着大不了一拍两散,你又能拿我怎么样的态度。

谷中人哈哈大笑,说道:“好,好,有意思,有意思,你这小子很有意思!”左元敏乘胜追击,说道:“见识到了吧!”谷中人道:“像你这种只会耍嘴皮子,光说不练的人,老夫见识多了,还不就是那一回事。”

左元敏大怒,转身就走,谷中人身形一闪,拦在前面。左元敏道:“让开!”谷中人道:“想出去,得靠真本事。”左元敏先是一愣,随即知道谷中人刻意要为难他,当下二话不说,绕过谷中人,便往山洞奔去,便在要进入山洞口的当儿,眼前一道人影一闪,拦在当前,左元敏闪避不及,撞个满怀,“碰”地一声,往后弹开,摔在地上。

谷中人哈哈大笑,道:“这么吧,别说我大人欺负小孩子。从现在开始,不是白天还是晚上,无论何时,只要你能够踏进这山洞一步,我就算输了,那时你便可以自由自在进出山谷,谁也管不了你。”

左元敏站起身来,说道:“我爱上哪儿,便上哪儿去,本来就是谁也管不着!”一言未了,更向谷中人右侧窜去。那谷中人站在距离洞口还有十步之地,左元敏虽然闪身过他的身畔,眼睛却一直盯在他身上,心中才纳闷道:“他为何没有动静?”却见谷中人头也不回,左手袖袍一挥,左元敏但觉身子忽然就要飘了起来,两脚陡然踩空,身子一歪,摔在山洞旁的石壁上。

那陆雨亭见谷中人这么凭虚一挥,居然能将十步之外了人摔个觔斗,纵然对方是个丝毫不会武功的平凡人,但是这等功夫已是世上少见的上乘武功了。他又惊又喜,但还是没忘了上前说道:“前辈,别伤了左兄弟!”

谷中人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我要是不小心伤了他,那也算是我输了。”

那左元敏本来见这个谷中人,居然可以远远地这么一挥,就摔他一个跟觔斗,心中万念俱灰之际,却又听到谷中人说决不伤他的话,心想:“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顾忌的!”走到谷中人面前,说道:“你说决不伤我,是真的假的。”

谷中人说道:“老夫向来一言九鼎,说过的话哪还有假的。”左元敏道:“可是你武功比我高,要是你输给了我,面子上挂不住,还不是马上就会杀了我。什么伤不伤我的,只不过是说说好听罢了!”谷中人听了,差些没笑到岔气,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会输给你?少作梦了。”

左元敏始终扳着一张脸,说道:“这个世上的事情是很难说的,若是后生小辈永远比不上前辈长者,那大家练功还练得这么勤,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迎头赶上吗?”

谷中人渐渐收起笑容,说道:“好,算你说的有理,我答应你,只要你赢了我,我立刻送你出谷,连一根寒毛也不会动你。”

左元敏大乐,说道:“好,看招!”不知何时抡了一枝木棒在手,便往谷中人身上招呼。陆雨亭见了也是大骇,叫道:“左兄弟,不要啊!”谷中人脸色一变,喝道:“你……”身子一闪,退开一边。

原来左元敏心想,既然怎么也无法从谷中人的眼前溜进山洞中,追本溯源,还不如反过头来从谷中人身上下手。反正谷中人既不能伤害他,更不用怕他恼羞成怒骤下杀手,于是便开始放手攻击谷中人。

那谷中人虽然禁不住发怒,不过回头想想,如果双方立场脚色对换,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一念及此,满腔的怒火立刻转为诧异与佩服,想这小子年纪虽小,但是脑袋灵活,胆子又大,实是可造之材。一连退开几棍,忽然伸出右手,看清来棍,便往棍身一弹。左元敏手上一麻,顿时拿捏不住,木棍脱手而出。

左元敏一愣,尚不知如何后续,那谷中人已迫不急待地道:“小子,你这招不行,还有没有别的?”

左元敏不服气,道:“当然有,你等着。”随手在地上捡了一块石头,便往谷中人扔来。谷中人这下颇为不悦,心想:“朝着我丢石头?难道这小子有意戏弄我?”随手一拨,便将飞石弹开。左元敏又接连扔了几块石头,下场都是如此。

那谷中人正想叫他别白费力气了,忽见左元敏身子一矮,便往山洞窜去。谷中人冷笑一声,说道:“故计重施!”眼见左元敏这一回速度要比之前更快,单用袖袍已经来不及将他拂开,于是双掌一推,凌空便往左元敏背上拍去,等于是伸手在他背上推了一把,有些要帮他快些进入山洞之意。

那左元敏果然觉得,忽然有人在他背后重重推了一把。他脚下一时跟不上,冷不防头重脚轻,便往前俯跌下去,整个人刚好摔在山洞口边上,差一点就算进山洞了。

谷中人哈哈大笑,走到左元敏身边,说道:“怎么样?小子,我可是算准了距离才出手摔你的,你瞧这手功夫如何?”等了一会儿,却见左元敏仍是一动也不动地趴着,便伸脚在他身上点了点,续道:“喂,装神弄鬼的,可瞒不了我。”

那左元敏依旧原姿势动也不动。谷中人心中起疑:“难道我近日神功大进,居然出手也控制不住力道了吗?”伸手抓住左元敏的后心,将他提了起来,见他全身瘫软,双目紧闭,倒也有些惊慌,便用另一只手去探他的脉搏。没想到那左元敏忽然大喝一声,张口便往谷中人的臂上咬落。

谷中人大吃一惊,伸手一甩,便将左元敏摔了开去。陆雨亭只见左元敏的身子急速地往一旁五丈远的大石飞去,瞧这个去势,若不当场脑浆迸裂,也要摔得筋断骨折——

第八回太阴心经——这一下突生意外,左元敏自己也是始料所未及,他脑中随即想到“死亡”两字,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但是他人在半空中,根本无力可借,而就算有力可借,在这样的速度与力道之下,就是想借也借不了,几乎已是束手待毙。

眼见左元敏这一下撞在石头上,立刻就有性命之忧,说时迟,那时快,便在此千钧一发之际,谷中人身形一闪,后发先至,已经拦在前头,两手一抓,硬生生地将左元敏整个人架在半空中,脑门相距石块,不过半尺之遥。嘴上同时说道:“臭小子虽然无礼,但是老夫说话算话,决不伤你一根寒毛。怎么样?服气了吗?”

左元敏这一下死里逃生,已是头晕眼花,一时不能言语。谷中人冷笑一声,将他往旁边的地上一扔,待他脸色稍复,续问道:“怎么样?到底服不服?”

左元敏一时无法起身,便赖坐在地上,说道:“不服,不服,说什么也不服!”谷中人道:“你是可以不服气,但是得说出个道理来。否则光是撒泼赖皮,不但于事无补,更只会让我看不起你。”

左元敏装着十分惊讶道:“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还要说什么道理?你是武林前辈,武功高强,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子,手无缚鸡之力。你用功夫对付我,我当然只有挨打的份了,我不说不服,难道要说,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刮刮叫,前辈大发神威,小的甘拜下风吗?”

谷中人笑道:“好,就算你说的有理。”来回踱步几回,续道:“其实刚刚我这一抓一甩,也不难避开,只要你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连说带比,详细说明:如果有人抓向你的胸口,该怎么回避,甚至怎么回击,又或甚至对方怎么反应时,自己该怎么见招拆招,这里怎么拗,那里怎么扭。

他嘴上说不清,又叫来陆雨亭与之对招,将近花了半个时辰才解说完毕。最后才说道:“这招一套两式,共有前后左右四种变化,加起来总共不过八种变化,并不怎么难记。有个名堂统称这一招,叫:‘四通八达’,你如果真的学全了,我刚刚这一抓,就抓不住你了。”

左元敏知道他说来说去,就是要自己学他的武功,但是这与先前谷中人用强迫的方式有所不同,左元敏只天真的想:“好,我就学上一学,看看管不管用。这可是你自找的,不是我巴着要学你的功夫。要是学了也不管用,正好拿来讥讽你,这就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在心中把刚刚所见者默想一遍,倏地站起身来,说道:“好,我就来使使这个叫什么四通八达的,要是不管用,就趁早把这名字改一改。”

谷中人道:“要是不管用,那也是你学艺不精。”左元敏冷笑一声,道:“什么便宜都让你占了,那吃亏的还不是我?”谷中人道:“我就只用刚刚教的那一招对付,要是用了你没见过的,就算我输了。”左元敏道:“好!”猱身上前。

那谷中人一手伸出,果然便与刚刚所说的完全相同,左元敏右手探出,一抓一拗,也正是刚刚所学的那一招四通八达。谷中人“咦”地一声,暗暗赞道:“好。”往后退了一步。原来谷中人见自己不过才教了一遍,左元敏这一抓一拗,手法方位,无不恰到好处,好似苦练了三个月一般,赞叹之余,往后退去,想要看看这八种变化,他是否都能得心应手,运用自如。

只见那谷中人一边往后退,一边随手指点,要引得左元敏尽展所学。而左元敏见招拆招,果然也没让他失望,待到八种变化全部使完,谷中人早已是惊喜连连,赞不绝口,心道:“不过是半个时辰的时间,他还只是在一旁听着看着,这一招的精妙之处,他已经十得七八,要是我再花点功夫实际喂招,点拨于他,他这一招只怕三天就能学全了。”

他心有旁鹜,随手拆解,心中只念着不能使超出范围的招式,忽然左腕一紧,居然是左元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使劲拗了起来。接着只听得“啊”地一声,左元敏撒手退开,一边抚着痛手,一边狠狠地瞪着谷中人。

谷中人哈哈一笑,道:“怎么样?服了吗?”左元敏道:“你使妖法,那不算!”谷中人道:“什么妖法?”左元敏道:“你的手……会烫人!”

谷中人解释道:“那是内功,什么妖法!”左元敏抓住他的话,说道:“你说过的,不能用没教过的手法,你没教过我内功,所以你已经犯规了,我赢了。”

谷中人道:“内功存在体内经络,一点一滴都是日积月累来的,我就是不用,它也自然而然地会保护我的身体,我想摆脱也摆脱不掉。你如果还不服气,不就这么吧,我教你们几句口诀,你们依法呼吸吐纳。你们也不用怕旷日费时,因为你们体内已经有我十几年的内力修为了,你们练一个月,抵得上旁人练上一年,一年之后,当可以将我给你们的内力充分发挥,收放自如。要是还想要有所进展,那就要看将来用不用功了。”一番话,说给了两个人听。

那左元敏还没反应,陆雨亭已经抢着磕头说道:“谢谢谷前辈。”左元敏一阵冷笑,淡淡说道:“陆兄,你确定他姓谷吗?”陆雨亭道:“左兄弟,前辈并无恶意,你就别闹别扭了。”言辞之中,颇有责备之意。

左元敏道:“你想练就练吧,我可不愿领他的情。”说着到一旁找了块树荫下的石头坐下,把头转了过去。

谷中人不理会他,续道:“你爱练也罢,不练也行,那就看你要到哪一天,才可以从我的面前出这谷去。”左元敏心中一动,那谷中人已经念了起来:“夫天地之初,本源于无,万物生成,概出于阴。是故实本于虚,有后于无,男生于女,刚穷于柔。……”一直念了下去,陆雨亭低头闭眼,用心记忆,左元敏则是外弛内张,表面上装做毫不在乎,心中亦是暗暗背颂。

谷中人又念了几段文字,最后才念道:“……是乎阴阳离合,中身广明,广明之下,名曰太阴。此经可谓……”念到这里顿了一顿,心里犹豫了一下,随后神情笃定,微笑续道:“此经可谓‘太阴心经’。”又道:“以上我念的,便是太阴心经的总纲,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陆雨亭沉思了一下,说道:“前辈,这段经文说的是阳生于阴,有阴才有阳的道理。可是我爹曾经跟我说过,这阴阳是互生的,有阴就有阳,有阳就有阴,天生万物,莫不如此。为何这里却说阴重于阳,不知道理何在?”

这些问题,也正是左元敏想问的,只是他此刻既然已经做足了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也只好这么继续装下去,反正陆雨亭有问题一定会问,要是没正好问到自己想问的,那也只好作罢。

谷中人点了点头,开口解释道:“这也就是此经之所以宝贵,与与众不同之处了。”来回走了几步,这才续道:“其实天地间的道理,并不是阴阳相生的。你们看,天上有日,所以为阳,到了夜晚,便为阴了,是吗?”

陆雨亭道:“是啊,日尽继之以夜,夜尽继之以日,所以阴阳循环,生生不息,有阳即有阴,有阴便有阳啊。”谷中人道:“没错,我们所能见的,便是如此,但是在天地之外呢?”

左元敏与陆雨亭都是一愣,心道:“天地之外?”陆雨亭道:“天地之外的事情,又有谁知道呢?”

谷中人不做正面回答,只道:“你们瞧,眼前阳光所照之处为阳,背阳者为阴,例如树荫,还是山洞之中,这些阳光所照不到的阴暗处,就是相对于阳光照耀处的阴,是吗?”陆雨亭道:“没错。所以天下的东西,不是阴,就是阳。”

谷中人道:“你这么说只对了一半,应该说天之道阳尽阴生。那么阴尽阳会生吗?”从地上随手拿起一块石头,摊在手掌上,续道:“此刻在我的手上,有为阳,无为阴。”说着手掌握紧,使劲搓了几下,那石块裂为细碎粉末,从指缝中漏了下来。左陆两人见他指力如此,无不暗暗纳罕。

只听得谷中人续道:“此刻从有到无,阳尽而阴生,那么阴尽呢?”手掌摊开,虚抓几下,又道:“天理不能无中生有,所以阴尽即是阴尽,阳未必顺势而生。”左元敏恍然大悟,若有所得地轻轻点了点头。

那陆雨亭仍是不解,瞧着谷中人发愣。谷中人没瞧见左元敏的神气,也不知他懂了没有,于是指着地上自己的影子,继续解释道:“我站在太阳底下,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即为阴,简单说一句,无阳即为阴,可是无阴未必有阳。虽然我们惯称月为太阴,但是黑夜并非因为月出,而是因为日落。所以我们可以知道,阳立于阴的基础之上。”怕两人还不明白,更举例道:“你们知道在皇宫里办事的太监吧?他们又称阉人,就是说想要当太监的,必须把阳具割去,他们不能跟后宫嫔妃搞七拈三,皇帝也才能安心地便让他们在皇宫内院里面进进出出。

“好了,这些男子在经过阉割之后,阳去阴生,不长喉结,不生胡须,说话尖声尖气,皮肤也会变得柔细,不长肌肉。更有甚者,行为举止忸怩,性子与一般男子大为不同,反而跟寻常女子相似。可是你说,要是反过来,女子经过阉割之后,会生出胡须,长出喉结,然后身材逐渐壮硕,言行举止像个男人吗?不见得吧?”

陆雨亭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谷中人道:“既然天生万物,无不出于太阴,所以我所要教你们的太阴心经,虽然名为太阴,但是由此初生少阳,然后太阳,最后归到少阴,实在是一种无所不包的上乘心法,你们若是好好学习,纵使不能传得全部,对你们的未来,也是大有助益。”

一番话,陆雨亭听得心痒难耐,忍不住插嘴说道:“若是前辈尚未收过徒弟,不知……”谷中人知道他想说什么,打断他的话头,说道:“目前我还没有收徒弟的打算,你我缘分,也仅止于此而已。命中有时终须有,未来的事情,未来再说。”轻咳一声,清了清喉咙,续道:“既是太阴心经,入门心法,便是从手太阴肺经开始练起。”于是便将这路经脉于人体所经,与经上所有穴位一一解说清楚,并开始解释,如何呼吸吐纳,气沉丹田,又如何以意御气,搬运归元。

那人体经穴内息流动,在手太阴肺经来说,是以中焦为起点,先下行至大肠,然后返回回到胃部,经肺脏上巡喉咙,接着才到第一个穴位“中府”,然后顺着手臂内侧经肘至腕,最后到达拇指的“少商穴”。然而练功乃是逆天而为,所以左元敏得要倒练回来,这一部份尤其注重收慑心神,抵抗外魔为最。谷中人于是同时便将如何凝心静气,如何屏除杂念的要领交给了他们,并解说万一碰到不能收慑心神时,应该要做的处置。

关于这一点,谷中人在解说时,不免要引来左元敏的讥讽,说他如果有办法做到,今天就不会还待在这里教人功夫了。那谷中人听了并不以为意,只说依他的修为,只要一不小心,仍然会走火入魔,而且内力越强,走火的情况就会越凶险,所有练武之人,都应该以为殷鉴。

谷中人解说完毕,便去搬了一块巨石,放在山洞口边,径自坐上,闭目盘膝,打坐入定去了。左元敏瞧他有恃无恐,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瞧着一旁陆雨亭口里念念有词,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存着姑且一试的心情,便找了一处静僻的地方,依着谷中人的指导,开始尝试练起内功来。

左元敏依法施为,这才渐渐察觉果然有一股真气,在他体内十二经常脉间到处游走。原本不去理它也没什么感觉,开始练气之后,却自然而然地有点想要驾驭它的冲动。左元敏知道他每多练出一分内力,就能从那股真气中,多收一分以为己用,不知不觉间,已经依照谷中人所传之法,将手太阴肺经这一脉练了二三十回。他眼睛忽地睁开,却见四处一片漆黑,抬头望去满天星斗,竟然已经过了中夜。

左元敏站起身来,但觉全身舒畅,精神爽利,四肢百骸彷佛都充满着无穷无尽的力气一般,心想:“这就是练了内功的感觉吗?”想想不禁颇有成就感,四处跑跳了一阵,这才发觉自己这一下不但手脚灵便许多,也比较不容易气喘流汗了。

左元敏这一下越发感到对练武的兴趣,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山洞边上,望见那谷中人依旧坐在一旁石上,动也不动,心想:“他睡着了吗?他此时距离山洞口这么近,我只要多用几分力气,说什么也能跨进洞里,就算只是一步,那也是我赢了。”又想:“不过我若继续留在这里,那谷中人一定还有别的功夫教我,可是这人阴阳怪气的,未必安着好心,说不定……”胡思乱想一阵,心下颇为踌躇,走到山洞旁停了下来,委实难下决定。

忽然间耳边有人声轻轻说道:“小耗子跑到了洞门口,要进又不进,想走又不想走的,到底还是胆小如鼠哇!”听这声音,分明便是谷中人的声音。左元敏向他瞧去,见他虽仍是一动也不动端坐石上,心中却知道一定是他在搞鬼,不觉有气,当下快步往前而去,走到谷中人面前,高声说道:“喂,刚刚你在说谁?”连叫了几声,那谷中人依旧维持原姿势,眼皮连抬都不抬一下,彷佛死了一般。

左元敏心念一动,口中喝道:“居然敢装神弄鬼戏弄我,看招!”手上一抬,做势佯装攻击,脚下用劲,却同时往另一方的洞口跨去。

那谷中人所坐的位置就在山洞口,左元敏此刻要进山洞,只需三步并作两步,但见他一脚窜出,另一脚就要踏入,忽然一颗小石子破空而至,“啪”地一声,正好撞在他左腿的“伏兔穴”上,左元敏但觉下身一麻,一只左脚就此抬在半空中,半点不得动弹。

左元敏又惊又怒,大声嚷道:“喂,你干什么?快放开我!”谷中人像聋了一样,纹风不动。左元敏知他故意要整自己,嘴上也就不再客气,开骂道:“你不守信用,用了没教过的招数对付我,我警告你现在就马上放开我,否则的话,哪天我就到江湖上去给你张扬,说你言而无信,是个卑鄙小人!”想想不对,又道:“难怪你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原来早就算好有这么一天,一切都安排好了退路,当真是无耻至极!”骂到后来,越说越难听,可是那谷中人充耳不闻,从头到尾相应不理。

左元敏叫骂了一阵,直到月偏西落,但觉口干舌躁,喉痛声哑。心想就算这么骂到天亮,只怕他也是不动如山,还不如省些力气,以待天明。便在决定闭嘴的同时,左元敏情不自禁地望了谷中人一眼。

还好,他还是那个姿势,一副睡死的样子。

果然,那谷中人一直待到了天色大亮,这才睁开双眼。见到左元敏就站在一旁,佯作惊奇道:“咦?你怎么站在这里?怎么不能动啦?难道你站了一夜吗?”

左元敏站了两个时辰,两只脚又酸又痛,此刻只想好好地坐下来让两条腿休息一下,不好跟他多作争辩,只没好气地道:“你不必再装了,是你把我定在这个地方的,还不快帮我解开穴道。”

谷中人佯作恍然大悟状,道:“原来是被人点了穴啦,被点中了哪里?要是不知哪里的穴道被封,我也解不开。”左元敏耐着性子道:“好象是在左大腿外侧……”说着说着,忽然右脚动了一下,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仰倒,当场摔了个四脚朝天。谷中人见状大乐,哈哈笑了起来。

左元敏挣扎着起身,这才发觉穴道已解,只是两脚又酸又麻,连站都有困难,赶紧又找了个地方坐下。谷中人笑道:“穴道被人用内劲封住,除了可由外力施术解穴之外,被制者本身亦可使用自身的内力去冲开穴道,当然,这其中的难易程度,跟点穴者与被点穴者,他们彼此间的内力修为有关,都常是一种相对的关系。要是点穴者使用的内力不强,就算不刻意去解开穴道,人体本身的气血循环也能够逐渐冲开。”

左元敏这才知道谷中人内力不但强劲,而且收发自如,竟然拿捏得如此精准,要让自己站到天亮。他心中佩服,嘴上仍道:“这一下你可是不打自招了吧?居然用没教过的招式对付我。”谷中人道:“我确实是不知道,你为何会被人点穴站在这里……”

左元敏嚷道:“睁着眼睛说瞎话!你的武功既然有那么高强,难道说有人就在你身旁出手,你居然会浑然不知?”谷中人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我昨夜作梦梦到有一只小耗子,在我身旁爬来爬去,是想进洞里,却又不进,窸窸窣窣地扰人清梦,于是乎我拾起一块小石头扔牠,那可怜的小家伙哼唧一声,这才安静下来,我也才能一觉到天亮。难道说……”指着左元敏,神色古怪。

左元敏当然知道谷中人拐过弯来骂他,“哼”地一声,转过头去。谷中人哈哈一笑,道:“要闪避人家的暗器攻击,其实是有好几个方法的……”便在此时,陆雨亭也已经出现,谷中人招他过来,说道:“你来得正好,我今天要教你们一招比较难的。看清楚了……”说着手脚并用,亲身试演了一遍。两人只觉得眼前一团人影动来动去,完全瞧不清楚招式,尚自错愕间,谷中人已然收势而立。

谷中人道:“你们瞧不清楚不要紧,我只是藉此告诉你们,使用此招速度是越快越好,最少要像我刚刚那般的速度,方能发挥其中最大的奥妙。”说着,放慢速度,又试演了一遍,详细解说,哪里该快,哪里可慢,哪里又该配合运气调息,哪里又该收发内劲。最后仍是由陆雨亭上场实地操演,谷中人一旁指导,左元敏虽然还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实际上两只眼睛不曾片刻离开过两人身上。

便这么一个教,一个学,一个在旁边“偷”学,直到了日偏西山,谷中人这才算将这一招教得完全。末了便道:“这一招有个名堂,叫‘趋吉避凶’,你们每日练上两个时辰,大约三个月后,就能有小成了。那时碰到暗器不但不用闪避,说不定还能拦它们下来。”

左元敏忽道:“光是这招还不行吧?手上得同时使‘四通八达’才够用吧?”谷中人听他颇能融会贯通,心中欢喜,但是嘴上还是淡淡说道:“你们要真学得全了,有七成火候,光靠这一招,放眼武林,绝对是闪避的人多,能够接招的人少。武功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看个人。能够发挥多少威力,那要看你们的用功程度,还有悟性而定,不能一言蔽之。”

左元敏心下同意,但也是口是心非地道:“你说的大致不错,但如果师父领错了门,徒弟就是悟性再高,也是白搭。”

谷中人莞尔一笑,摇了摇头,不再说话,纵身跃起,几个起落,又回到山洞口的岩石上,盘膝坐定,闭目养神去了。左陆二人相视一眼,很有默契地分工合作,埋锅造饭。饭菜备妥,陆雨亭便照往例,会给谷中人送饭,事之如师,左元敏虽然冷眼旁观,但还是会刻意帮他准备菜肴。

原来陆雨亭在家时便是个少爷,什么烧菜煮饭,他根本一窍不通,在左元敏出谷寻药,由陆雨亭照顾谷中人这段期间,两人吃的都是谷中人先前存放的干粮,偶有碰到生火烹调,食物不是半生不熟,就是又生又熟,但是为了活命,两人也只好凑合着吞下去。

而左元敏从小清苦,烧水煮饭的活儿,是他早就做得惯的了,后来虽给云梦收养,但是在生活上,却是左元敏在帮云梦打理一切,像是烧菜,准备点心,他样样在行。所以说是分工做饭,其实陆雨亭做的都是劈柴生火的粗活,真正的大厨,还是左元敏。

所以若不是左元敏也一道煮了谷中人的饭菜,陆雨亭是拿不出东西孝敬他的。

陆雨亭当然知道这一节,想他也不是那么斩钉截铁的要拒绝谷中人,所以私底下抓着机会,便会充当说客,希望他能好好地跟着谷中人学艺。

那陆雨亭的用心左元敏也知道,更因为像这样的机会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他当然想能多学多少是多少。那左元敏一方面本来就不是全盘地排斥,一方面也替陆雨亭考虑到了他的权益,心中立场的动摇,几乎是难以避免的了。

于是情况便成了:白天,谷中人传授武功给陆雨亭,左元敏则在一旁偷学;到了晚上,便成了左元敏的“实习”时间。他每夜都利用白天所学,实地地出手偷袭谷中人,以争取提早出谷的机会。当然,左元敏自然每次都是铩羽而回。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间,左元敏困在谷中已经一个多月有余了。期间谷中人会每天固定教授两人一招新招,而他先前教过的招式,则是一概不给复习,也不让发问。实则一天一招的进度,两人也是吸收都来不及了,谁也没空去问之前的疑问。

这一天清早,两人又习惯性的来到山洞前会合。谷中人道:“截至昨天为止,我已经教了三十六招了,这三十六招正好一套,式式相连,而且首尾呼应,不过我教你们的时候,是随性的,没有依照原本的顺序。虽然临敌应变的时候,得见招拆招,顺序不是很重要。不过你们既然学全了,就应该要知道正确的顺序。”

他顿了顿,续道:“这一套式名叫‘秋风飞叶手’,名称虽然诗情画意,但是你们练过也知道,其中不但包含了拳掌指爪,还有刁手、挂槌等等各种手法,这些还只是上盘。下盘部分,则有踢踩蹬踏等各种脚法、甚至步法、身法,实是包罗万象,博大精深。”连说带比,试演各种基本手法步法,一直说到最后“博大精深”四字时,忽然叹了一口气。但这股神情一瞬即过,接着马上说道:“这第一招是起手式,叫‘风行草偃’……”开始次第介绍起所有的招式名目,这些都是两人之前曾学过的,所以一听就懂,一懂就记起来了。

只听得谷中人滔滔不绝地介绍下去,直到第三十六招“野火燎原”说完,接着更道:“我谷中人恩怨分明,受人恩惠,定思图报。我这一套‘秋风飞叶手’颇有威力,以此报答你们的搭救之恩,也不算太寒酸。不过要是再多教下去,那我可就不太划算了。虽然这秋风飞叶手,最少也要传习三年五年,方能有小成,不过我也算是教全了,从次以后我们两不亏欠,从前的事,咱们谁也别再挂在心上。”

那左元敏原本就不认为有恩于他,更甭提想要他的报答了。所以听到谷中人想要以一套秋风飞叶手来撇清关系,心中也没有多大反应,倒是陆雨亭欲言又止,一副颇不以为然的样子。

只听得谷中人续道:“本来半点功夫不会,旁人不会防备你,倒也无性命之忧,但像你们这样半调子地练了一个多月,说不定一踏入江湖,仗着自己年轻气盛,到处招惹是非,多管闲事,不用半年就给人杀了。你们两个虽不是我的徒弟,但不管怎么说也是学了我的功夫去,要是让人知道秋风飞叶手居然这么容易栽在旁人手下,那我的面子也要丢光了。所以你们要出谷去,可以,但是要先经过我这一关。”

左元敏大吃一惊,忙道:“你有没有搞错啊?我们的武功怎么比得上你?要是一辈子过不了你这一关,那岂不是要让你关在这里一辈子?”谷中人道:“要考验你们,我自然不会出全力,更不会说要你们打败我才能出谷。我的意思是,你们要有相当的火侯,我才能放心让你们出去。”

陆雨亭则道:“既然前辈这么不放心我们,不如多教我们几招其它的武功,也好……”谷中人道:“你说的不错,多学几套应用上会方便不少,但是我说过了,教得太多我就吃亏了。其实你也可以将你先前所学的功夫拿出来应用,要过我这一关,并不限定使用我教的武功。”说来说去,就是不愿再教。

左元敏道:“你还是没说清楚,要是我们一直没有通过考验,那便如何?”谷中人无可奈何地道:“这个地方既然给你们知道了,那就已经不是秘密了。所以我打算在三个月之内离开这里,到时你们如果没通过我的考验,那我只好请你们把武功还给我。”

那左元敏不知何谓“还”功夫回去,陆雨亭可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脸色一变,说道:“前辈,难道说……你要……”不自觉心跳加速,不敢妄下断语。谷中人道:“没错,要是真有必要,与其让你们在外被人打死,还不如让我废去你们的武功,让你们当一个平平凡凡的人来得好。免得我报恩不成,还要背上恩将仇报的罪名。”

那陆雨亭心想,要废一个人的武功,不是用重手断人的琵琶骨,就是要用内力截断人的经脉,不管哪一种,被废武功的人,想要再练回一身功夫,那可是比登天还难,就以一个练武的人来说,那还真的变成了名符其实的废人。他当场脸色大变,情不自禁地望了左元敏一眼。

左元敏虽不知此中关节轻重,但也听得懂一个“废”字,既然曰废,那还有什么好事?怒气上冲,开口道:“自始以来,我们两个从没要求过你什么,要教我们武功,那也是你说的,如果学不好,还要要回去,又是你说的。什么都是你拿主意,把我们摆在哪里?要这么说来,我们当时还不如救你的好,呸!学这什么烂武功,也不知管不管用!”越说越激动,最后干脆批评起谷中人的武功来了。

他这话才说完,忽然眼前一花,谷中人倏地闪身过来,直往左元敏身前而来。左元敏反射性地往后一缩,两手一架,使了一招“招蜂引蝶”,将谷中人的来势尽数拦住。谷中人低喝一声,迅猛无伦地绕到左元敏身后,左元敏更不转身,开步向前急跨,左手握拳往后挥去,右拳虚握,沉肩坠肘,蓄势待发。

左元敏这一拳精准的往谷中人左边的太阳穴挥去,无论方位手法,莫不恰到好处。谷中人心知这一招“后羿射日”左手这一崩不过是前招,右手那一拳才是厉害所在。身子一矮,又往左元敏左边窜出,连消带打,两手伸手疾点。左元敏知道这是秋风飞叶手里的一招“落叶飞花”,当下应了一手“四通八达”。这些武功招式都是谷中人所教,谷中人见左元敏一起手,就知道他要使出什么招式,他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拆招,不待他招式使老,立时应了一招。

两人倏地以快打快,霎时拆了十来招。左元敏自从练了内功之后,不但身手一日比一日灵活,而且耳聪目明,思虑清楚,都更胜往日。此刻他打得兴起,谷中人在他体内那一股十多年的内力修为,亦逐渐被悄悄唤醒,出手毫不需要思索,劲道更是一分强过一分。只是转眼间三十六招就已使完,左元敏犹豫一下,迫不得已重使前招,忽地心想:“我为什么要犹疑这一下?我重不重使前招,于谷中人来说,根本没有区别,这些招式他不知已经练了几年,每一招都是旧招!”

他想到这里,心中顿时凉了半截,明知招式重复难以避免,还是下意识地往上加了一份力道。旋即又想:“比内劲耐力,我差得远了。论招式,我身上所会的武功,却又都是他教的。初时他想试探我的能耐,还会多留几分余地,等到我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出招,迟早会出现让他挑剔的地方,到那时我全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全都让他看透了,哪有翻身的机会?”

他脑袋不停地思索,手底下也没闲着,眼见第二轮三十六招又要使完,不禁心慌意乱,耳里却听得谷中人笑道:“小子,你练得不错啊,只要再多练个五六年,江湖上就会有你这一号人物啦!你说管不管用。”

左元敏分不清楚是褒是贬,想要回嘴几句,才发现根本无法像谷中人那样,可以一边催动内劲,一边还开口说话,当下咬紧牙关,更发狠劲。谷中人啧啧连连,不再说话。

转眼左元敏一招“野火燎原”使出,心中忽想:“这是第四次了。”知道自己所出的每一招,对方都了若指掌,不知不觉间,也开始露出疲态了。这样细微的心理变化,与他交手的谷中人立刻察觉,哈哈笑道:“怎么?打算投降了吗?”

左元敏听到谷中人的奚落,不知怎么着,又惹得他心底顽强的个性倏地抬头。说也奇怪,左元敏原本的性格还算内敛,待人也相当仁厚,如此容易受人刺激,还是他生平头一遭。说的准确一点,就是不知怎么着,他看谷中人就是很有意见,不知不觉就是想跟他作对。只听得他“哼”地一声,体内真气流转,一掌便往谷中人面前拍去。

左元敏这一拍,并不属于“秋风飞叶手”里的任何一招,其中发劲的方式源自是“后羿射日”,但是拍掌的手法则是变化自“玉树流光”与“夜露凝香”两招。只是这些招式每一招都是经过几代人士千锤百炼而来的,左元敏一加更动,创新是创新了,但是意想不到的破绽也就随之而生了。不过谷中人却十分欣赏他这般的应变,刻意舍弃他的破绽不去攻击,同时一掌按来,正面地接了他这一招。

只听得“碰”地一声,左元敏往后退了三步。谷中人道:“还不坏嘛!”左元敏一只手臂酸得差一点抬不起来,但还是说道:“你也不赖呀!”顺势满场游走,毫不停步,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心中不禁欢呼道:“对呀!”绕着谷中人不停打转。

谷中人道:“改打游击战?很好,让我看看你的能耐。”果见左元敏见隙则进,一沾即退,这般打法耗费体力剧烈,谷中人很想知道左元敏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下手又要比刚开始的时候,轻了三分。

但见左元敏发起狠来绕着圈子狂奔,漫无目的,毫不节制。谷中人越瞧越不满意,猜想:“这小子开始敷衍起我来了,看样子若不给他一点苦头吃,他还以为我在跟他们开玩笑。”这个念头才在他的脑中转过,忽地一眼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山洞口附近,谷中人心念一动,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他瞧破左元敏的意图后,反而释然起来,不但不忙着教训左元敏,还刻意帮着将他引导到更近山洞口的地方,同时睁大了眼睛,准备瞧瞧他这次要玩什么花样。

因为之前两人的协议仍在,左元敏可以选择是要经过谷中人的考验,由谷中人首肯让他离开;还是在谷中人面前踏进那山洞一步。两者都能够让他离开这山谷,所以左元敏此刻便是打着后者的算盘。

那左元敏见已如愿将自己的位置,移到山洞口附近,自忖谷中人可不是省油的灯,这样明显的意图,不可能到此地步,谷中人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当下化暗为明,不再遮掩,右足一蹬,便往山洞窜去。

谷中人哈哈一笑,道:“喂!你未免太心急了吧?”身形一闪,拦在他面前。左元敏左手高右手低,一快一慢,一阴一阳,往前按去。谷中人见他这一招“扑朔迷离”使得有模有样,颇得其中三昧,虽然已经是第四回看到他出这一招,但为表嘉许之意,不愿在这一招上打败他,身子一侧,让了一招。

左元敏一招抢先,接连出手,连绵不绝,更往前迈出两步,距离洞口已不足三尺。谷中人拆了两招,心中才想道:“是时候了。”忽见左元敏一掌斜斜兜来,样似“野火燎原”,谷中人心道:“你这一招走样了,让我教你个乖。”五指虚拿,便往他左臂上抓去,左元敏两手忽然一错,“啪”地一声,正中谷中人的手腕。

本来依左元敏此时在武功上的造诣,想要伤谷中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就是想要一招打中他,那也是难如登天。所以他这一下拍中谷中人的手腕,别说谷中人大吃一惊,就是左元敏也相当惊喜。原来他这一下子,并非是谷中人传他的秋风飞叶手,而是他偷学自云梦的武功。

其实说是偷学,倒还不如说是有样学样。那云梦每每新学招式,总会在随后的一段日子当中,不断地反复练习,以求熟能生巧,融会贯通,然后再从中撷取自己有用的招式手法,去芜存菁,以为己用。所以左元敏常有机会,在一段时间之内,重复地瞧着云梦练习同一招式,虽未存心要偷学,但是久而久之,也瞧熟了不少。云梦知他不会武功,也不以为意,甚至觉得旁边有人看着,比较不会寂寞,更何况左元敏常在适时叫好,更让云梦觉得窝心。

如今左元敏因为一次不经心地变化前招,结果让谷中人也跟着变招接招。这给了他一个灵感,就是那谷中人一直认为自己不会武功,因此一定会以他所教的“秋风飞叶手”来响应所有的攻击,所以如果出奇不意地使出别招,就算不能因此致胜,最少吓他一吓也好。

左元敏姑且一试,竟然奏效,不由得喜出望外。原来就是云梦在谷中人面前亲手试演这一招,也未必能够打中谷中人。只是谷中人先入为主的观念想着,自己这一招这么去,左元敏一定要用哪一招这么来,完全没考虑到他居然会用别的功夫对付。这会儿突然中招,是又惊又怒,虽然以左元敏的功力,尚无法伤到他,但是让一个才入门练功刚满月的小伙子,打中腕上要穴,却是前所未有的事。

他不明究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着了道儿,右手一翻,便要去抓左元敏的手腕,至于用的是不是秋风飞叶手里面的功夫,他也已经顾不着了。

谷中人这一抓,左元敏只能用“玉树流光”或“万壑听松”两招得解。谷中人对于这两招的其它变化早已了然于胸,早早准备妥当,只要左元敏发出前半招,他立刻就能抢在前面,将他拿下,扳回他的颜面。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左元敏不退反进,身子一侧,缩腕抬肘,直往谷中人胸口撞去。谷中人大吃一惊,他这下可瞧清楚了,左元敏使得居然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九星七曜大法”,他知道厉害,直觉上了大当,大喝一声,连忙运劲于臂,奋力向外推出。

他这一发劲向前,发觉前方空空如也,居然没有接到什么内力,心中电光石火地闪过一个念头:“他若真会‘九星七曜大法’的话,那他就是武林中的一流好手了,怎么能听我要胁,受困于此呢?他还不过是个小鬼,这一下只是装模作样罢了,我这两掌推出,岂不是要将他打死了?”

心中略一迟疑,掌缘已经带到左元敏胸口前,谷中人收势不及,只得将掌势往一边偏去,掌力打在一旁的岩石上,发出“碰!碰!”两声巨响。饶虽如此,那带起的掌风依旧刮到了左元敏身上。左元敏抵受不住,身子往后飞了出去,摔在地上。

谷中人心中一惊,连忙上前,伸手扣住他的手腕,查探他的脉搏,得知他虽然受到了震荡,但是应无性命之忧,立刻揪住他的胸口,一把抓起,脸色一变,厉声道:“说,这九星七曜大法是谁教你的?你和李永年是什么关系?”

那左元敏被他这一掌震得七荤八素的,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他劈哩啪啦地念了一堆,待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这才道:“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什么三七二十一,九七六十三的?我不过是这样随便一抓一撞,像只猴子似的,还能有谁教我?还有,谁是李永年?”

谷中人毫不放松,逼问道:“不可能,天底下没有那么巧的事,这样的手法,分明是……”说到这里,才发觉左元敏这一下只是样子像而已,其余的发劲方法、力道,通通不是那回事。只不过他年轻时曾经吃过这九星七曜大法的亏,所以这会儿纵使只是杯弓蛇影的神经紧张,到底还是想要确认一下比较妥当。忍不住问道:“你到底姓什么叫什么?”

左元敏道:“我不跟你说过了,我姓左。”谷中人道:“你这小子狠有些古怪,若不从实招来,小心自讨苦吃。”

左元敏道:“我说谷前辈,你是前辈高人,武功高强,这都是我已经知道的了。就是不晓得你曾经说过话,到底算不算数?”

谷中人道:“你不必说话激我,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了。”左元敏道:“那好,还请谷前辈往自己所站的地方瞧瞧,我现在人是在山洞里面呢?还是在山洞外头?”

谷中人一愣,隐隐感觉到不对,情不自禁低头看去,接着又抬头往上看,横看竖看,自己都算站在洞内,他背向洞口,那眼前的左元敏自然是在洞内无疑了。

谷中人瞧清楚情势,想起昔日与他的约定,除了自怨一时大意之外,不知说什么好。左元敏扶着山壁站起身来,笑嘻嬉地道:“抱歉了谷前辈,你曾经说过,只要我赢了你,你就要送我出谷,而且绝不伤我一根寒毛。所以从现在起,我已经是个自由人了,什么‘不从实招来,就是自讨苦吃’的话,还是收起来,趁早别说了吧!”

谷中人将脸一沉,说道:“小子,刚刚我那一掌,已经伤到你了,你知不知道?要是你留下来,我还能教你内功自疗之法……”左元敏面露难色,说道:“谷前辈,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不是担保过绝不在练武的时候伤我的吗?你一下子连输两场,真的……我真的不知该说你什么才好了……”谷中人听了不禁为之气结。刚才他若不是掌下留情,左元敏此刻早已经见阎王去了,哪里还有他说嘴的余地?

可是左元敏说的,毕竟都是事实,倒也不容易反驳。谷中人又窘又怒,只道:“那么你觉得应该如何?”

左元敏道:“还是请前辈现在就教我内功自疗之法,否则我要是伤重不治,那前辈岂不是自毁承诺?成了言而无信之徒?这对前辈的名声只怕不太好听。”谷中人见这亏是吃定了,干脆豁了出去,说道:“好,我这就教你。”

于是便将太阴心经里的“疗伤篇”解说给左元敏听,最后并说:“这疗伤篇的心法,需要配合太阴心经其它的运功法门,也就是说,本身太阴心经的内功越强,所能疗伤的范围也就越大。这太阴心经你不过练了各把月,只学会了十二经常脉的基本运功法门,至于奇经八脉则是一窍不通,所以这疗伤篇也就有大半,对你来说根本派不上用场。你……不觉得可惜吗?”

左元敏道:“前辈,这太阴心经原本就不是我的,得而复失,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只要能够全身而退,那也不算吃亏。”谷中人摇头叹息,说道:“你这小子,根本什么也不懂。”左元敏漫不在乎,道:“什么都不知道才好,知道太多,反而伤心哩!”

谷中人心灰意懒,不想再跟他多费唇舌,摆摆手道:“你走吧,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几十天来的等待,今天终于达到目的,左元敏听到他这么说时,心中虽然欢喜,但竟也颇有些怅然。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回头,朝着谷中人再拜道:“多谢前辈成全。”谷中人毫不领情,径自走出洞外。陆雨亭站在洞口,与左元敏笑了笑,摆摆手,尾随谷中人去了。

那左元敏站在原地,直到两人的身影转过树丛,再也瞧不见了,这才转身续往洞内迈步而去,心中却忽然想到:“都经过一个多月了,夏侯如意应该已经离开这里了。既然在时效上失去了意义,为什么要这么坚持,非要提早离开这里不可呢?”

这个问题,就连左元敏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自己并非不想学武功,反过来说,还是真的想学,这会儿不但正好有人要教,而且还是上乘的武学,这般搞法,岂不是南辕北辙,越走越回去了吗?左元敏不知不觉地长吁了一口气,续往山洞的另一个出口前进,最后他从另一边的洞口出来,回到了上次才走过一次的河谷。

左元敏循着上次的足迹,走原路雇船过河。来到下游的小村庄时,天色尚早,回到当初借宿的农家询问夏侯如意的下落,果然不出所料,夏侯如意在这里没待几天就走了。左元敏致谢出来,在村庄四处探访,到了傍晚,仍一所获,只得另找地方借宿了。练了几遍太阴心经的疗伤篇,便早早入睡。

第二天左元敏又寻了半天。这村庄就这么一点点大,每一处地方几乎都给他走遍了,还是找不到夏侯如意的下落,心想当初自己都跟她说了,要是七天之内没自己的消息,就请她自行离去。如今都一个多月了,她依言而行,一点也不意外。

左元敏想想也是,于是更往村外而去,到了山路岔口,心想往南的尉城自己已经去过了,不如便往西到处走走,便选择了往西的山路。复往前行不久,后头马蹄声响,左元敏待到声音接近,反射性地往路旁闪避,以便让马先行。

只听得那马蹄翻飞,更不停步,飕地一声从左元敏的身旁窜过,速度飞快,匪夷所思。左元敏心中忍不住赞道:“好家伙!”想那马匹神骏,倒要看看马上乘客是何等人物。抬眼望去,但见马鬃鬣鬣,马辔马鞍俱在,就是少了个骑乘之人。左元敏心中纳罕,马匹飞快,转眼已然隐没在前方树林当中。

左元敏往身后望去,呆立半晌,不见有什么人追上来,不由得心想:“这马儿不可能没有人的,也不知为何,牠的主人竟然让牠在这山里到处乱跑。”

胡思乱想一阵,更往前行。又走了好一会儿,左元敏几乎都要忘了这件事情,却隐隐听得前方似乎有马匹嘶鸣声。左元敏心念一动,循着声音急往前行,不久在前方山坳中,发现有匹马在一处矮树丛中左冲右突,像是给什么东西困住了。左元敏再往前去,仔细一瞧,这才察觉眼前这匹马,正是刚刚从他身畔奔过的那一匹。当下加快脚步,急往前去。

左元敏练了功夫之后,手脚灵便了许多,没几下就窜到了那匹马附近,就在那瞬间,他忽地听到有野兽的低吼声,一个转身,往另一边的树干上一跃,两个起落,攀上了枝干。

他居高临下,要先搞清楚整个状况。只见那匹马陷在矮树丛中,马头上缰绳的另一端,正巧缠在一旁的矮树丛上,控制住了马匹的自由行动。树丛外有一头大黑狼,来回踱步,低吼哞嚎。左元敏心想,大概是这匹马儿在路上碰到这头拦路狼,一时荒不择路,冲到这矮树丛来,结果辔头缰绳让树枝给缠住,动弹不得。又见这头狼的体型比一般的野狼都还要来得大,两只眼睛好似发着淡淡蓝光,心中倒是有点害怕,怀疑牠说不定是这山里头的妖怪,否则哪有长得跟只大虫一样大的野狼。

只见那头大狼倏地扑向那匹骏马,直往马颈而去,那左元敏还来不及惊叫,那匹骏马身子一侧,转过马尾,飞起双蹄,正好踢中那头大狼。左元敏心里才大叫一声:“好!”却见那头大狼在半空中转了一身,轻轻巧巧地落在另一边,彷佛一点伤害都没有。不过很明显的,那匹骏马已经受到相当程度的惊吓,在矮树丛中不断来回拉扯,希望能早一点挣脱缰绳的控制。

左元敏见这景况,不禁心想:“这马儿受到缰绳控制,迟早被这头大狼弄得精疲力尽,简直是有败无胜,就算拖到晚上,情况也只是这样。”心里颇想帮帮这匹神骏的马儿脱离苦海,可是随即又想:“我赤手空拳,一件武器也没有,要如何赶走牠呢?”

寻思之间,那头大狼又发动了几次攻击,只是那匹马儿还是非常顽强抵抗,两者一时之间僵持不下。倒是左元敏知道时候一久,情况就会对马儿逐渐不利,在树上四处看看找了根合用得枝干,奋力一拗,将它连同树叶一起折弯了下来,枝干基部连着树干,藕断丝连,颇有韧性,一时拉扯不断。耳里忽然听到一阵嘶鸣声,却是那头大狼张口咬住了那匹马的后颈,四爪齐施,整头狼都要站上马背上去。

左元敏大骇,想也不想,看准方位,便往马背上跳去,同时飞起一脚,一招“风起云涌”便往狼身上招呼而去。那头狼似乎有所惊觉,竟在千钧一发之际,松开牠的尖牙利嘴,往一旁跃开。左元敏坐上马鞍,并不追击,连忙伸手去扯缰绳,可是另一头不知缠住了什么,一时无法拉开。便在此时,那头大狼又扑了上来,左元敏急忙伏低身子,狼爪从他背上掠过,抓破衣物,擦出了几条血痕。

左元敏但觉背上凉凉的颇为通风,又有轻微的刺痛感,知道自己被那头大狼抓伤了。心中虽然又惊又急,但还是打算先放走马儿才是上策。随即一跃而下,落在马匹缰绳所缠住的地方。他先是奋力一拉一扯皆不能下,干脆运劲发掌往树丛推去。只听得“喀啦”一声,首当其冲的树干拦腰倾倒,树叶乱飞,左元敏大叫:“乖马儿,往后拉,快往后拉!”那匹马儿竟然似乎听得懂人话,四脚同时用力,低颈拉扯,只听得“哗啦”一声,又是一阵树枝树叶乱飞,缰绳已然脱离。

便在同时,那头大狼直往左元敏扑来。左元敏苦笑道:“把气出在我身上啦!”前弓后箭,一招“后羿射箭”便往前打去,那头大狼居然像是懂得见招拆招一样,空中一个扭腰翻身,硬是避了开去,同时狼爪伸出,往前剪来。左元敏见牠这一下连消带打,是相当高明的功夫,忍不住叫了一声:“好!”就地滚开。

左元敏连忙翻身站定,与那头大狼对峙着,忽然瞥眼见到那匹马儿就站在道旁,并未离去。左元敏目不斜视,只用余光瞄着那匹马儿,口中说道:“乖马儿,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快走!快走!”那匹马儿颇有灵性,抬起前腿一阵嘶鸣,就是不肯离去。

左元敏见赶牠不走,大敌当前,一时也无法分心去管牠。但见那头大狼虽然来回踱步,却始终盯着自己瞧,而且目露凶光,丝毫也没放松。左元敏忽然想道:“我听人家说过,像这类的猛兽在攻击猎物的时候,都会先将猎物逼到没有退路的绝地,要是猎物一但心慌意乱,显露惧意,就会立刻发动攻击,此刻看来,所言不虚。”又想:“兵法上说:‘攻心为上,攻城次之。’难道这畜生也读过兵法?定然不是样的。这是自然法则,是经过无数经验累积而成的狩猎方式,人们仿照禽兽的动作,也不创出了许多武功?什么鹰爪功、螳螂拳啦,虎鹤双形拳啦,都是这么来的,这头大狼自然也从牠祖先那儿,学到了许多捕猎技巧。”

他新学功夫,正是熟练之际,所以无论见到什么,总是会让他不由自主地拿出所学来加以印证,见到这头野狼逼迫猎物的方法颇有一套,于是便将之牢牢记在心里,更知道自己不能随便往后退步,而且一定要主动加以攻击,否则主客易位,对于只知道气势的畜生,是相当危险的事。

左元敏打定主意,想起曾经看过云梦练一种类似“虎形拳”的武功,那大虫要比野狼更为凶猛,以虎制狼,是不错的选择,于是两手一错,“呼”地一声,猱身而上。那头大狼轻轻巧巧地跃开,左元敏一下扑空,二话不说,又是一招类似“鹰爪功”使出。

转眼间左元敏攻势连连,毫不停歇,但是这山林乃是野兽的地头,那头大狼左闪右避,看似狼狈,其实却是立了不败之地。左元敏一连串的攻击都毫无建树。路不转人转,心生一计,假装仆倒,诱得那头大狼接近,接着忽地跃起,一招“风行草偃”,正中那头狼的胸腹之间。

只听得“碰”地一声,大狼凌空飞去,摔在矮树丛中。左元敏大笑站起,得意地道:“我这招诱敌之计,就连谷前辈也要着了道儿,你这只畜生再凶,也凶不过谷前辈吧?哈,哈,哈……”回头想想把谷中人比成了畜生,有些不伦不类,但是此情此景,他却想不出有更好的比喻。

他才想要开始沉浸在胜利的愉悦中,却见那头大狼从另一边山头棱线现出身影,左元敏颇为吃惊,暗暗运气戒备,却见大狼缓缓转过头去,慢慢走远,途中不时回头,直到隐没在另一边的树丛中。

左元敏心想:“刚刚那一拳,居然还打不死牠,可见我的功力,真的还差得太远了。”见那大狼像没事般,不慌不乱地自行离去,说不定还是牠手下留情了,于是自我警惕道:“可千万别以为自己练了什么上乘武功,就自以为了不起了,这天下用功的人很多,就是畜生,也未必会输给你了。”

原来这肉食动物捕猎其它生物,为的不过是一餐温饱,要是太过麻烦,往往便会放弃,去找比较弱小的动物下手。左元敏功夫不弱,力道又大,这头野狼几次无功而返,自然也就打退堂鼓了。

那左元敏自觉有所领悟,连日来的空虚感,此刻方得踏实起来。走回到山路上,见那匹马儿仍然等候在那里,心中颇为感动。他伸手轻抚马颈,说道:“乖马儿,你是在等我吗?”那马儿低头与他挨挨擦擦,状态颇为亲热。

左元敏喜道:“你知道我刚刚帮了你一个大忙,所以要当面跟我道谢,是不是?”但见这匹骏马通体墨黑,毛色光亮,筋肉结实,四肢修长。他虽然不识得什么叫好马,不过光看这外表,就知道此物不凡,更别提牠跑起来有如一阵狂风吹过,迅猛非凡。再看那马鞍马蹬,虽然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不过油亮光滑,应是有人专门照顾,其上更有许多装饰花纹,古朴高尚,年代相当久远的样子,左元敏不禁想起这马的主人,若不是个品味不凡的王公贵族,就是个老谋深算的骁勇将军。

左元敏到处瞧瞧这匹马的状况,只见牠除了有些皮肉伤之外,应无什么大碍,又摸了一阵马头,说道:“人家说:老马识途。你虽然可能还不老,但是十分聪明,应该还记得回家的路吧?你身上的伤没什么大碍,赶紧回家给你主人看去,乖!”反过手来,在马臀上一拍。那马儿嘶叫几声,却仍是待在原地不动。

左元敏见叫牠不动,又道:“你赖在这里,我可是没有东西可以喂你喔。乖,自己走吧!”一连叫了几次,又拉又拍,就是无法让牠离去。左元敏心念一动,说道:“你一质不肯走,莫非是知恩图报,想要顺道载我一程?”那马儿自然不会回答,只是一直站着不动。左元敏大着胆子,跨上马鞍,轻抚马颈,说道:“你要是真想载我,这就往前走吧。”说也奇怪,这会儿这匹马还真的往前走了。

左元敏又惊又喜,拉起缰绳,赞道:“没想到畜生都知道要知恩图报,马儿啊,马儿,这个世上可没几个人及得上你。”走了一阵子,又道:“我没有别的地方要去,你想上哪儿,就上哪儿吧,不过最好是赶快回家,说真的,我还真想见见你的主人。”

那匹马儿好象听得懂他的话似的,不用等待左元敏的指示,一路自行上前。左元敏本有意想要一试这匹马的速度,但是山路崎岖,怕伤了马蹄,心想等到路平坦些再试好了,于是也就让马儿自行散步,当是一种休息。

这一路直往前去,不久便出了山林,来到平坦的大路上。左元敏拍拍马儿,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是我看得出来,你是匹千里马。千里马来到大路之上,不放蹄快跑是不过瘾的。我准备好了,你想要尽情奔跑的话,这就跑吧!”

那匹骏马嘶鸣一声,也不知懂不懂,步伐是加快了,但却不怎么迅速。左元敏一手揽着缰绳,一手反身去拍马臀,催促道:“快呀,快呀!”连吆喝了几声,那匹骏马毫不理会,继续保持着同样的速度前进。

左元敏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前方马蹄声响,烟尘弥漫,却是另有一队马匹向着自己这边疾驰而来。左元敏不愿让人看到他不会驾驭马匹的模样,故意装着轻松,左顾右盼。

迎面而来的马队不一会儿便到,左元敏瞥眼一瞧,见是四人四骑,看他的们穿著打扮,像是会武功的江湖人士。两边擦身而过,左元敏也没再多去注意,没想到才过了不久,那队人马去而复返。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人未到,声音先到:“喂!小兄弟,停马,停马!”

左元敏让开一旁,却不愿意就停。那年轻人追上来,续道:“喂!你这匹马是怎么来的?怎么叫你停步,你不停步?”左元敏听他言语无礼,更怀疑这批人看上他跨下这匹马好,说不定是山林里的马贼。他此刻不但武艺在身,兼有骏马在下,说什么也不能怕他们,于是瞧着对方上下打量,说道:“你是谁啊?管我骑什么马?”

那年轻人身后三人三骑随后赶上,其中一个白发老者说道:“荣华,你没认错吗?”先前那个年轻人道:“绝对错不了的,太师父。这匹马名叫:‘望云骓’,是十分难得的西域大宛宝马。别说中原少见,就是产地西域听说也是一匹难求。这种属于贡品的骏马,放眼天下除了皇帝老儿有的骑之外,我就只看过那个女人骑过而已。”

那白发老者身旁有一个英气昂扬的中年汉子,听了年轻人说完,便道:“爹,荣华老家的前辈,曾经替军队养过战马,我想他耳濡目染,应该不会看错的。”白发老者点了点头。

左元敏听他们随意出言品评自己跨下骏马,虽然有点不开心,但是听到“望云骓”这个名字,倒也觉得十分高兴,心道:“原来你叫望云骓,这个名字可好听了。”表面上却装作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一直保持前行。那个叫荣华的年轻人不耐烦起来,喝道:“你这少年,怎这么没有礼貌?我们在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言语中是问他话,但却同时动上手来抓他。左元敏身子一侧,让了开去。

那个叫荣华的年轻人大怒,提起马鞭,就要往左元敏身上抽去。那中年汉子喝道:“荣华,别动手!”荣华口里道:“是。”但马鞭一侧,还是往左元敏左臂卷去。

左元敏不禁动怒,心想:“你要卷住我的手,是想拖我下马吗?”看准鞭头,倏地伸手抓去,已经用上了“秋风飞叶手”的功夫,那荣华过分轻敌,但觉虎口一麻,马鞭已然脱手而出。那中年汉子与白发老者见状,“咦”地一声,叫了出来。

这一下建功,是左元敏自从练武以来第一次与人正式交手,秋风飞叶手威力如斯,就是左元敏也颇感惊奇。而那荣华一招就折在一个年纪比他小了七八岁的少年手上,他未用全力,当然觉得不服,不由得气急败坏,双腿一夹,就要纵马上前。不料却听得那中年汉子大喝:“荣华,退下!”

中年汉子这一下动怒,倒吓了那个荣华一跳。他急忙缩手,勒马而退。白发老者驰马上前,说道:“这位小兄弟,请问你姓什么?叫什么?尊师是哪一位?”左元敏道:“我是谁无关紧要,师父嘛……”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师父。”

白发老者道:“可是你刚刚那一手功夫,我却瞧得出来是谁的。你说你没师父,嗯,我知道了,是你父亲教你的,是不是?”左元敏道:“我出生前父亲就死了,我没父亲。”那中年汉子也插嘴道:“爹,估算年纪,他应该不是……”

白发老者道:“这个我知道。”又与左元敏道:“小兄弟,那你再使一次刚刚那一招好吗?”左元敏心想,这又不是表演,有什么好再使的,便道:“我刚刚那是胡搞瞎撞的,随便使使,忘记了,使不出来。”说着将夺来的马鞭扔回给那个年轻人,说道:“还给你!”

白发老者哈哈一笑,说道:“你说你只是胡搞瞎撞,随便使使的。很好,很好,秋风飞叶手随便使使,就能从我钱坤徒孙的手上夺走马鞭,要是认真使出来,那不就要了我的老命了。呵呵,很好,很好……”那中年汉子道:“爹,让我来……”

白发老者将手一摆,说道:“不必了,我来陪这位小朋友玩玩。”

左元敏一听,不禁吃了一惊。他刚刚与那荣华过了一招,早已知道这批人不是一般的马贼,想这老头竟是这人的师祖,那武功岂不是又高了他好几倍?连忙两腿一夹,促马急行。那白发老者早就料到他有此一招,身子忽然从马背上拔起,但见他款扭狼腰,轻舒猿臂,夹头夹脑地便往左元敏头上兜去。

他这一招霎时间将左元敏四面八方都笼罩住了。左元敏的武功再怎么说也是初学乍练,人又在马上,如何躲得过他这招杀机内蕴,刚柔并济的一击?只听得左元敏大叫一声:“乖马儿,冲啊!”跨下的望云骓彷佛应了一声,四蹄翻起,猛地一蹬,左元敏连人带鞍硬生生地往前窜出有六七尺远。

那白发老者一击不中,落地之后,随即向前窜出。岂知那望云骓在跨出第一步之后,便有如发了狂、着了魔一般,再不停留,白发老者这一跃,居然还差了有两尺才能碰到左元敏。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偏偏白发老者又知道这匹马儿好,不忍心对马儿下手,结果几个起落之后,望云骓便将他远远拋在马尾之后,就是他突然后悔,想先截下左元敏跨下马匹,也有所不能了。

那白发老者拦他不下,忽然叫道:“小兄弟,小兄弟,别跑啊,老朽只是有事请教……”左元敏听这声音就在后面,当场就吓出一身冷汗,哪里还肯停步?两腿夹得更紧,口里说道:“乖马儿,别停,别停,快跑,快跑!”

那望云骓似乎也知道情况紧迫,这回可没让他失望了,四蹄翻处,简直差些就要离地腾空而起。那个叫荣华的年轻人与那中年汉子,还有另外一个人,早已从后头催马赶来,只是同样是四只蹄子,望云骓的却像是装了翅膀。三人三骑加上一个白发老者,四个人是越追距离越远,不久之后,左元敏但觉背后已经没有半点声音了,这才回头往后看。但见背后马尾飞扬,尘土四起,那四人四骑,已不知被拋到哪里去了。

那望云骓越奔越发起兴,四周景物飞快地往后退去,几乎都要瞧不清楚。左元敏回过头来,这才有心情细细体会腾云驾雾的感觉。但觉天地广大,山川宽阔,正是男儿志向所在,一时意气风发,壮志昂扬——

第九回农猎双奇——那望云骓奔驰了一阵,左元敏确定后头没人追来后,为了爱惜马力,于是放慢脚步。在日落之前,赶到了下一处城镇,并寻了一家有马厩的客栈休息。他漫无目的,胡思乱想,竟然一夜不能合眼。

第二天一大清早,他起身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马厩瞧望云骓。回到客店用过早饭,找来店小二问明此地何处,东南西北四方,又是各通往哪里,最后才去牵望云骓上路。他拍了拍望云骓的马屁,说道:“今天还是要看你的,自己走回你家的路。记住,挑近一点的走,还有,我叫你跑你就跑,可千万别跟我耍脾气,或是想捉弄我。”

当下纵马便行,那望云骓还是一路往西。过了正午,极目而望,已经可以看到下一个城镇。左元敏算算路程,前方当是新郑县城,于是自言自语道:“我们中午就在这儿吃吧。”两腿一夹,策马入城。

那望云骓放开四蹄,不一会儿便驮着左元敏入得城来。左元敏在道旁找了一家饭馆,将望云骓系在店外,打算自己先进去用饭。便在要入店门之际,一个头陀正好从饭馆里出来,一眼见到望云骓,不禁“咦”地一声,惊呼出口。左元敏心念一动,立刻停步。

他忍不住打量这个头陀一眼,但见他一头长发梳拢整齐,衣着也相当素净,右手铁杖,左手持钵,脚上踏着一双草鞋。左元敏忽然想起那个,曾经想要一亲云梦芳泽的自由自在来。心道:“同样是头陀,其实也可以打点干净的。”

左元敏一双眼睛,虽然只是在那头陀身上一扫而过,但是那头陀已经注意到了他的这番举动,也忍不住朝他打量一番,忽道:“小子,这匹马是你的吗?”语气颇为轻蔑。

左元敏心道:“也是个没礼貌的家伙。”说道:“是朋友的。不知大师有何指教?”

那头陀古怪地笑了一笑,说道:“朋友的?我看多半是偷来的吧?”左元敏有点动怒,说道:“大师何出此言?”头陀道:“这匹马有多名贵,你这小子这么穷酸,哪有这么配得上这匹马的朋友?你要不要说说这匹马叫什么名字?你的朋友又是谁?”

左元敏摇摇头,怫然道:“这不干大师的事。”怕自己进去饭馆吃饭,将望云骓留在这里会有麻烦,伸手便要去牵望云骓。那头陀嘿嘿两声,铁杖忽然伸了过来,挡在前面。

左元敏倏地缩手,怒道:“你干什么?”心中惊觉道:“原来这个头陀会武功。”那头陀不怀好意地看了左元敏一眼,说道:“小子手脚挺俐落的。”又道:“不是才到吗?干嘛这么急着走?是不是心虚了?”左元敏道:“我说了不干大师的事。”

头陀冷笑一声,说道:“我从没看过像你这么嚣张的小偷。不过既然让我遇上了,我倒想看看你究竟有什么本事,可以这么对我说话。”

原来这个头陀颇能识马,他一见到望云骓,便知道这是中原难得一见的西域骏马,巴不得立刻牵走,占为己有。尤其在见到这马的主人,竟然只是个少年时,他心中就觉得自己已经是这匹马的主人了。只不过他自恃身分,不愿先动手打发左元敏,话一说完,双脚一蹬,便要直接翻身上马。

左元敏见他双膝微弯,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了,心中骂道:“简直岂有此理!”两手一分,便往哪头陀身上推去。他不知这头陀的底细,只想把他从马背上推开,所以倒没有使上所学的功夫。那头陀哈哈一笑,铁杖突然朝他伸来。左元敏一惊,缩手想要避开,没想到那杖头不之怎么地伸到他的腋下一挑,左元敏脚下一浮,不由自主的往后仰倒。

左元敏大骇,运起太阴心经,连忙使了一个铁板桥拿住,硬生生地定住身子,接着弹起原地站定。那头陀见他居然能稳住身子不跌跤,颇觉惊讶,便在此时,那望云骓似乎抓准了时机,身子一动,将头陀从马背上甩了下来。

那头陀在马背上没坐稳,轻轻巧巧地从另一边落地。他心中不怒反喜,暗道:“好一匹聪明又有灵性的骏马。”但也对左元敏没有跌跤相当在意,转过马身,对着他说道:“没想到臭小子还颇有一套。你师父是谁?看你手脚这么俐落,倒像是常知古的徒孙?嘿嘿,要是常老的话,那你还得叫我一声师叔公哩!”

左元敏也是被他刚刚那一挑,吓了一大跳,想起当日的自由自在,彷佛也是深谙此道,脑筋一转,于是强自镇定,说道:“我没师父,常知古是谁,我从没听过。不过前些日子我在汴梁城碰到了一个手拿木杖的邋遢头陀,叫什么自由自在的,不知大师认不认得?”

那头陀眼睛一亮,说道:“认识怎么样?不认识又怎么样?”左元敏笑道:“大师还是不认识的好,他在汴梁与人比武,结果十招之内就给人扔到河里。”假意唉声叹气地续道:“那时在场的最少也有五六十人,人人捧腹大笑,笑得人仰马翻,都说这个邋遢头陀学艺不惊,贻笑大方,想来他的同门师兄弟也是沽名钓誉之辈……”

那头陀忽地大怒,叱道:“胡说八道,我师弟这一路‘醉步神仙杖法’已有八成功力,天底下有谁可以在十招之内扔出我师弟?臭小子信口胡诌,若不说出个道理来,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左元敏见他的杖法颇为眼熟,便往自由自在身上猜,虽然一言中的,倒也有些意外,忍不住说道:“原来大师是自由自在的师兄,失敬失敬,不知大师法号如何称呼?”

那头陀道:“你初入江湖,不晓得我师兄弟的名头,那也怪不得你。本大师就教你一个乖,免得来日莫名其妙的得罪了我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师弟人称木杖头陀,法号自由自在,这你是知道的了。本大师手持铁杖,人称铁杖头陀,法号不生不灭。既然不生不灭,也就无由无在,比之自由自在,那是更胜一筹。顺便告诉你,我上头还有一个师兄,手持金杖,人称金杖头陀,法号无众无我。嘿嘿,既到无我的境界,也就无败,更是无敌。所以下次见到手里拿着金杖的头陀,要不就乖乖躲远一点,要不就上前磕头请安,要是以为可以像今天戏弄我一样,跟他胡说八道,不管你的师父是谁,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左元敏道:“原来是不生不灭大师。”脸上殊无敬意。不生不灭道:“看你的样子,好象是不相信。”

左元敏道:“我不是不相信,是没什么好不相信的。因为就算大师是自由自在的师兄,可是他在几招之内就被人扔进蔡河当中,是我亲眼所见,不免对大师的吹嘘,大打折扣。”

不生不灭喝道:“胡说八道,你说,是谁将我师弟扔到河里的?”左元敏道:“那人高头大马,神态威武,轻功卓越,剑术高强。只见他剑一出手,自由自在满场逃窜……”不生不灭大叫:“放屁!放屁!”左元敏充耳不闻,续道:“嗯,我想起来啦,一、二、三、四……不到十招,大概第六招的时候,自由自在转身想跑,忽然间身子就飞了起来,我们还以为他轻功居然如此之高,结果只听得扑通一声,就摔在蔡河当中了。”

不生不灭颇不耐烦,催促道:“你还没说到这人是谁!”左元敏道:“那人有个特征,他的脖子上刺了一头雁子……”不生不灭两眼一亮,说道:“啊,原来是他……”左元敏佯装惊讶,说道:“原来大师也在现场吗?”

不生不灭略一沉吟,说道:“哼,我那师弟好贪女色,用功不勤,让那个燕追风教训教训他也好。不过你言不尽实,什么六招之间,我师弟就想逃跑?燕追风剑术再高,也不能变成神了,若是有机会让我碰到他,倒要好好地跟他会上一会。”

左元敏巴不得他这么说,连忙道:“他人就在汴梁,大师这就请吧!”不生不灭道:“那也不用忙。”顿了一顿,续道:“既然你不是常知古的徒孙,那我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了。臭小子,别说这匹马不是你的了,就算是你的,老子一眼就看上了它,你要嘛,自动地让给我,恭送我上路,老子一高兴,就饶了你对我无礼之罪,怎么样?”

左元敏道:“听大师的口气,晚辈好象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不生不灭道:“一般来说,聪明的人是不会选第二条路的,不过你既然问了,我就是说给你听听也无妨。这第二条路嘛,就是我一杖送你上西天,这马儿呢,我还是牵走了。”

左元敏又惊又怒,但想这人既然是自由自在的师兄,自己可千万不是他的对手,于是强抑怒气道:“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大师欺负一个小孩,似乎比江洋大盗还不如。”不生不灭裂着嘴笑道:“我会做得很漂亮,也许先把你打个半死……总之,方法很多。”

左元敏知道此刻自己全身上下的每一处关节,都在不生不灭的目光笼罩之下,只要稍有妄动,马上就会引来攻击,当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心中想到一个主意,虽然有点冒险,但估量形势,也不得不为了。于是接着道:“那晚辈知道了。”

不生不灭不怀好意地瞧着他,说道:“你知道什么了?”左元敏道:“晚辈恭送大师离开,然后先进去填饱肚子再说。”不生不灭笑道:“我现在觉得你这小子还颇有意思的,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左元敏道:“晚辈左元敏。”不生不灭大乐,道:“左元敏,嗯,我会记住的。下回有机会碰面,老子会给你留三分颜面。”

左元敏拱手道:“多谢大师。”伸手去解开望云骓的缰绳,然后慢慢走到不生不灭面前,做势像要将缰绳递给他的样子,然后续道:“大师,晚辈还有一事不明,还望大师指点迷津。”不生不灭道:“什么事……”左元敏道:“大师杖法高明,但不知轻功如何?”

不生不灭才要开口,忽见左元敏伸手在马臀上用劲一拍,喝道:“乖马儿,快跑!”不生不灭大吃一惊,只见那望云骓两只前脚抬起,嘶鸣一声,倏地便往前奔出。不生不灭见机应变,连忙伸出铁杖,想要去钩住缰绳,可是那望云骓终究不是一般凡马,后腿一蹬,身子已经窜出丈外,不生不灭这一钩虽然不慢,却还是差了半尺有余。

这一下变生肘腋,不生不灭不禁勃然大怒,转头去寻左元敏,却见他早已往反方向奔去。不生不灭自忖自己的轻功虽比他高,但此时首尾不能相顾,若抽身去追左元敏,以望云骓速度之快,那就永远追不上了。

便在这一瞬间,他毫不犹豫地做了决定。但见他伸杖在身后一点,身子立刻如箭离弦,向望云骓所奔的方向窜出,同时将左手铁钵收入怀中,空出五爪来抓马鞍。这一下兔起鹘落,无不恰到好处,那望云骓好似知道厉害,四蹄几乎也是同时飞起,不生不灭这一抓,指尖是碰到了马鞍,可是毕竟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不生不灭一抓不中,对于这匹神物只有更加喜爱,早将左元敏抛到九霄云外,双足一落地,立刻运起轻功,发了疯地穷追不舍,望云骓跑在前面,直往城外而去。

这一前一后,一马一人地在街道上狂奔,可吓坏了不少路人,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左元敏见自己的危机稍解,便想起望云骓处境危险,急忙跟在后头,也追了出城。

那左元敏内功虽然已有些根基,手脚灵便是灵便了,但是对于轻功一门,却是从未窥得门径,一出城门,那望云骓与不生不灭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好在那望云骓虽然神骏,但终究不能像不生不灭一样,一运起轻功来,就连足迹也没留下,左元敏但见一条淡淡地马蹄痕迹,直往北去,一咬牙,也发足往前直追。

也不知追了多久,左元敏渐感体力不支,速度也就慢了下来,到了后来又累又饿,只想找个地方休息,望见前方平野开阔,只有一个地方有几株大树环抱成荫,于是便想到那树下去休憩歇腿。复行不久,忽然背后隐隐有马蹄声响,左元敏回头一望,但见远方尘土飞扬,急速地往自己奔来,左元敏再端详一阵,便即认出是望云骓正往自己奔来。左元敏大喜过望,连忙大叫:“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那望云骓奔到前方两箭之处,忽然向右拐弯,左元敏一愣,这才发现那不生不灭居然还跟在后面两三丈远的地方,心中不骇然:“此人轻功居然如此了得。”他不知道望云骓之所以没摆脱不生不灭的纠缠,完全是因为望云骓还惦记着他,在城外绕了一大圈,最后又绕回来的缘故。

那不生不灭也瞧见了他,但是脚下没有多做停留,仍紧跟着望云骓,穷追不舍。左元敏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望云骓来而复去。

左元敏叹了一口气,依照原定计划续往前方树荫底下前进,才刚坐下不久,右后方马蹄声又响起,左元敏连忙起身查看,却是望云骓绕了一个大圈子,再度去而复返。左元敏心中感动,大喊:“乖马儿,你自己快走吧,他追不上你的,快回到你主人身边去!别再回来了!”

望云骓也不晓得听见没有,未曾稍停,斜斜地续往前奔去。左元敏心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快走,快走!”

却说那不生不灭追了这一阵,早已累得精疲力尽了,而之所以仍不放弃,却是因为望云骓从不跑远,总会在相当的距离后,拐弯奔回。不生不灭心里只想着:“加油,再加把劲!再加把劲!”却从未想过望云骓为什么要这般戏弄他。不过他此刻听到左元敏的呼喊,心中忽然恍然大悟,暗暗自责道:“哎呀,原来如此!”

不生不灭想通此节,当机立断,舍了望云骓,直奔左元敏而来。左元敏一开始还以为不生不灭终于放弃了,但随即便知道不对。只是放眼四野平阔,毫无可躲藏之处,就是要跑,也跑不过他。当下深吸一口气,全身劲力充满,蓄势待发。

那不生不灭转眼间,便来到了左元敏身前几步之处,倏地铁杖伸来,喝道:“小子,叫它回来!”知道那望云骓脚程飞快,左元敏若不及时呼喊,只怕它听不见。

那左元敏更不打话,身子一侧,一招“玉树流光”便往杖头打去。不生不灭的杖头让这道劲力一带,不由自主地偏开六寸,“波”地一声,戳中了左元敏身后的大树。

不生不灭见状,颇为惊奇道:“臭小子这一手不错,叫什么来着?”左元敏哪有空闲跟他说话,身子一矮,跨步向前,接着又是一招“后羿射日”。不生不灭虽不知名堂,但也知道厉害,不敢直缨其锋,右手五指灵动,铁杖顿时像个大水车一样转了开来,左元敏招式不能使老,往后退开。

不生不灭一招抢上,后着源源不绝,那左元敏不过学了个把月的功夫,仗着对方没见过“秋风飞叶手”的厉害,才能在不生不灭这等高手面前走上几招。更何况此时的不生不灭,急于让他出声叫唤,下手毫不留情,几招之后,左元敏便左支右绌,忽然右腕一紧,已给不生不灭给拿住了。

不生不灭一阵冷笑,说道:“你是有两下子,不过就想凭此逃过我的手掌心吗?”左元敏把头一撇,不去看他。

不生不灭手上用劲,低声喝道:“快把望云骓给我叫回来!”左元敏心想:“这望云骓虽然只是个畜生,但是它不负我,我又岂能不如畜生负它?”也低声道:“你别作梦了。”一言未了,一股灼热的感觉倏地从手腕顺着肘臂直往心窝里钻,左元敏一颗心怦怦直跳,端的难受异常。耳里但听得不生不灭说道:“此刻我只要突然收劲,你的心跳就会跟着停止,一条小命儿也就从此没啦,怕不怕?”

左元敏满脸通红,却兀自嘴硬道:“用这种方法欺骗畜生,简直畜生不如!”不生不灭哈哈大笑,说道:“小子,你有种。”转过身子,右手一抬,将铁杖压在他的左肩头,两边同时用力,左元敏再也忍受不住,“哇”地一声,叫了出来。

那望云骓远在里外,却彷佛也听到声音,虽然止不住身子,还是远远地斜兜了回来。不生不灭看这招见效,心中一喜,手上用劲更剧,左元敏抵受不住,膝头弯了下来。

忽然间两人都同时听到了有人哈哈大笑,却不知从哪里传来。笑声陡止,接着有人说道:“铁杖头陀,你越活越回去啦?对付一个小孩子也使这么大的劲,要是传了出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就是你们师兄弟三人,一贯的手段呢!”

铁杖头陀听这声音,彷佛如临大敌,倏地将压在左元敏肩上的铁杖收回,但是左手仍紧紧地握住左元敏的手腕,一边说道:“听阁下的口气,彷佛跟我们师兄弟很熟,既是老朋友到来,何不现身一叙呢?”

那声音道:“好说,好说。我跟你不熟,跟你师兄也只见过几次面。不过好在跟你不熟,要不然看你这般欺负弱小,我若不当场出手教训你,岂不是要当场丢脸死!”

话才说完,那不生不灭忽然右手一抬,口里喝道:“去!”手中铁杖便如烽火轮般往上飞出,“唰”地一声,冲进了两人头顶上的浓密树荫当中,顿时满天树叶如雪花飘落,霹哩啪啦地尽是树枝被打落的声音,声势颇为惊人。

那不生不灭的脸上闪过一丝狡狯的神色,可是这个神气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被吃惊诧异的表情所取代。原来他这一招“峰回路转”,最有名的就是铁杖出手之后,不但威力无与伦比,势无法挡,而且铁杖还可以绕过一圈,转回到手上,可以说是有胜无败的一招。但是此刻他这一抛掷,铁杖居然一去不回,而且就这么突然无声无息,有如石沉大海一般。

随着时光流逝,那铁杖头陀脸色越发难看。忽然先前那声音又响起,说道:“嗯,这根铁杖沉重是沉重了些,但是不称手,拿来当拐杖,一点也不方便。有人说:‘破铜烂铁’可见这铜铁也有好坏之分,我看这铁嘛……质地太软,是烂铁的一种。”

不生不灭大怒,正要出声大喝,忽然“飕”地一声,一道黑影从树上射出,掠过不生不灭的面前,插入前方三尺处。不生不灭定眼一瞧,不正是他的铁杖是什么?可是铁杖插入土中逾尺,露出地上的部分却歪歪斜斜的,样子有点奇怪。

不生不灭颇为不安,不敢放脱左元敏,拉着他往前走了几步,伸出另一只手将铁杖拉了出来,但见他原本一根笔直的铁杖,现在却已经弯得成了一张弓。不生不灭又惊又怒,惊的是这根铁杖质地如何他最清楚,要他徒手将自己的铁杖弄弯,他自忖没那个本事;而怒的是此人竟敢弄弯他的兵器,简直没将自己放在眼里。他忿地将铁杖往地上一扔,说道:“头陀学艺不精,今天算是认栽了,咱们明人不做暗事,还请阁下现身相见,留下一个万儿来,也好让头陀输得心服口服。”

那声音道:“你到底是真的心服口服,还是假的心服口服,都不关我的事。识相的快把手给我放开,你紧拉着小朋友的手不放,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用来威胁我吗?哼,老子最看不起你这种人了,所以懒得跟你照面。你要是不服气的话,直接爽爽快快的说,老子不会不给人机会。”

不生不灭大怒,说道:“好,头陀今天要是让人说一句话就打退堂鼓,那以后也不用混啦,有种的就给我下来!”那声音哈哈大笑,道:“好,这样才象话!”接着“哗啦”一声,一道灰影从树上倏地窜下。

那不生不灭全神戒备,面对一个这样的高手,他可不敢空手与之放对,于是在灰影闪出的同时,他伸足一挑,那躺在地上的铁杖立时弹了起来,再度回到他的手中,恰在此时,那道灰影也刚好来到面前。

霎时间,不生不灭只觉得到处都是掌影,而且一道一道的掌风,不断地向他压来,迫得他不得不挥动铁杖,同样响应以狂风暴雨之势。不到片刻,两人之间所积蓄的真气气流几乎已经到了不生不灭所能承受的临界点,他单手不能支撑,连忙甩开左元敏,以双掌抵御。

那人笑道:“哈,哈,终于肯放手了吗?”不生不灭大骇,心道:“此人居然还能开口说话,我命休矣!”但觉前方一股无形的气流暗潮汹涌,炙热难当,不生不灭不断地催动内力,几乎都要虚脱,到了后来连换气都有困难,但是对方劲道似乎无穷无尽,毫无衰竭的景象,自己也只有咬牙苦撑。

忽然间,那人撤回掌力,说道:“我与你师兄总也算是相识一场,要是他的师弟折在我的手中,来日见面,于他的颜面须不好看。把你的东西拿着,这就去吧!”不生不灭原本周身乏力,颇有投降的意思,忽得此喘息,心神稍复,又听得他二度提起自己的师兄,想他对师兄只怕有所顾忌,于是便道:“阁下神通广大,武功高强,头陀拜服。只是我的兵器已被弄弯,来日见到师兄,他一定会问起,我若瞠目以对,左右也是要受到责罚,头陀大胆,还是得请教阁下的万儿……”

那人哈哈大笑,伸手向他要来铁杖,两手抓住两端,猛喝一声,那铁杖竟然弯了回来,逐渐笔直起来,不到片刻,铁杖恢复如初。这等功夫可要比把铁杖弄弯,还难上千百倍,不生不灭惊骇不已,不知他意欲何为。

那人将铁杖掷还,说道:“哼,凭你也配问我的姓名吗?”不生不灭铁杖入手,但觉杖身灼热,颇为烫人,自己内力若稍有不纯,只怕还拿捏不住。至此已知今天无论如何讨不了好去,唯唯诺诺,转身便走。

那人忽然又道:“慢着!”不生不灭停步转身,一脸尴尬。

那人续道:“你自走自己的,别去招惹那匹马!”原来不知何时,望云骓已经回到距离三人不到百步之远的地方。不生不灭不置可否,拖着铁杖,转一个方向走,算是回答。

两人一场混战,那左元敏武功低微,就算关心战局,也无法靠近,只能躲在一旁观战。及至不生不灭离开,他才从树后出现,向前与那人拜谢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那人将他扶起,说道:“小兄弟何以行此大礼?快请起!快请起!”

左元敏但觉一股无形的劲力从下而上,轻轻将他托起,他这一跪就没有能跪到地上。抬眼一瞧,但见此人年约四五十岁,两鬓飞白,颇有风霜之色,两眼炯炯有神,看上去相当精明干练的样子。他原以为这人武功高强,应该会像谷中人那样喜怒不形于色,突见他客气不愿受他的拜谢,倒是颇为惊讶。

那人见他一脸迷惘,说道:“怎么?我跟你客气,你好象有点吃惊,是吧?”左元敏讪讪笑道:“是这个……这个……”那人道:“我这人见到不喜欢的人,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下手也毫不可气。但要是合我脾胃的人,我便当他是朋友,朋友之间,哪里需要行此大礼。”

左元敏大喜,说道:“晚辈左元敏,敢问前辈高姓?”那人道:“什么前辈不前辈的,我名叫樊乐天,乐天知命,所以常常开怀大笑。左兄弟若是不嫌弃,叫我樊大哥行了。我爱人家叫我大哥,不喜欢人家叫我前辈。”

左元敏为人原本还算拘谨,不太容易对人敞开心胸,不过不知为何,虽然与这个樊乐天初次见面,对他却颇有亲切感。听他如此吩咐,竟然忍不住脱口说道:“樊大哥!多谢你救命之恩!”

樊乐天哈哈大笑,说道:“没错,就是这个样子,就是这个样子。哈哈,左兄弟不必客气,朋友有难,两肋插刀都在所不惜了,更何况只是替你打发一个不象话的臭头陀,哈,哈,哈!”左元敏听他笑得开怀,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笑了一阵。樊乐天道:“对了,兄弟。你怎么会跟那匹马在一道?为了它居然连命都不要了?”左元敏道:“此事说来话长。”于是便将如何在山林中碰到这匹马,如何救它一命,它又如何知恩图报,不肯舍己逃走的事,简略地讲了一遍。

樊乐天静静听完,说道:“嘿嘿,没想到这只畜生居然也有这样的灵性,嗯,不错,不错。兄弟对于一个畜生居然也能以诚相待,难得,难得。”左元敏讪讪笑道:“樊大哥取笑了。”

樊乐天道:“不是,你今天不负畜生,他日也绝对不会负人。我樊乐天今天能碰到你,也算是没多活了这几十年了。”左元敏脸上一红,说道:“樊大哥谬赞了。”樊乐天看了望云骓一眼,续道:“也难怪这只怪里怪气的望云骓,肯让你上它的背。”

左元敏睁大眼睛,不知他的意思。樊乐天道:“对了,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左元敏道:“我打算跟着这匹马儿,去找它的主人。”樊乐天不知为何突然发笑,道:“哦,那是为何?这匹马既然跟了你,你也可以把它留下来好好照顾它啊!”

左元敏道:“望云骓是匹神骏之马,马既非凡,主人也必是个人物。我很想看看这匹马的主人是怎样的一个人,顺便将马还给他。”樊乐天奇道:“这么说你冒这么大的风险,就只是为了还这匹马?”左元敏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当下点了点头。

樊乐天哈哈一笑,道:“不错,不错,你既然想见,我就带你去见他。”左元敏道:“大哥的意思是……”樊乐天道:“你不是说想见见这匹马的主人吗?我就带你去见他啊。”左元敏大喜,道:“大哥识得这匹马的主?”樊乐天道:“我就是因为认得这匹马,这才跟上你。见你颇有义气,为人光明磊落,所以才出手救你,知道吗?”

左元敏道:“这么说来,原来是望云骓间接解救了我。”樊乐天笑道:“你因它得祸,算不上是它解救你。”用右手拇指扣住食指,放在唇边,撮嘴为哨,那望云骓听了,乖乖地慢慢踱步而来,为樊乐天与马主人熟识,做了一个最好的证明。

左元敏大喜,轻抚马背,说道:“樊大哥,我们这就走了吗?”樊乐天道:“没错,我立刻带你去见他,也好了了你一个心愿。上马吧!”左元敏推辞道:“不,还是樊大哥上马才是。再怎么说,你也是这匹马儿主人的朋友。”樊乐天哈哈一笑,说道:“到此刻你还不知道吗?这匹望云骓固然神骏,但是也有它的脾气,除了它的主人之外,它是谁也不让骑的。所以我虽认得它,它也知道我,但是它却从不让我上马背。嘿嘿,若不是如此,又怎么能显得这匹马的珍贵?”

左元敏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说道:“那不如都不要骑马好了。”樊乐天道:“这畜生虽是畜生,但是就好在它不会作伪,也不会拍你马屁。你若不是有过人之处,它也不会这么待你。我的脚程比你快,你就别客气了。”

左元敏想想也是,于是便跃身上马。樊乐天哈哈一笑,拍拍马臀,说道:“除了你的主人之外,你不是谁也瞧不上眼吗?哈哈,怎么样?人外有人,还不是另外有人可以收服你。”望云骓忽然将头一撇,对着樊乐天龇牙裂嘴,还从鼻孔喷了一口气出来。樊乐天头一偏,嘻嘻哈哈地道:“你不喜欢我,我还讨厌你呢!臭娘儿们!”

左元敏见他居然跟马儿斗气,不觉得有些好笑。若不是他亲眼所见,还真不能相信他刚刚居然赤手空拳压制住铁杖头陀,细细思量起来,他的功夫应当在燕虎臣之上,跟神秘莫测的谷中人可能差不多。

两人续往西行。望云骓以小快步方式前进,那樊乐天迈开大步,轻轻松松,毫不落后,还能一边与左元敏说笑。言谈中左元敏数度询问樊乐天有关于马匹主人的事情,樊乐天先是含糊其词,到后来便直接说道:“此刻在你心中,一定有着这马儿主人的形象,我要是告诉你他的样子,不就破坏了那一份美感?反正不久之后就能见到了,到时你就可以跟你心中的形象比对比对,看看符不符合。”

左元敏道:“可是我有点紧张。”樊乐天道:“有我在,你大可放心。这马儿的主人脾气,虽然也跟这匹望云骓一样,有些执拗,但是性子也跟我一样是直来直往,爽朗大方。以我跟他十几年的交情,我觉得你可以跟他合得来。”左元敏道:“但愿如此!”

樊乐天忽然哈哈笑道:“不用考虑那么多啦,他只是个人,又不是神,紧张个什么劲儿?”开始东拉西扯,说一些有的没有的话题。左元敏随口应答,心情轻松不少。

如此过了两天,两人来到一处山脚下,先找了一处凉亭休息。樊乐天忽道:“左兄弟稍后,我去去就来。”说着快步离去。左元敏不以为意,独自坐着休息。

不久,有一个老翁挑着扁担也进到凉亭休息,左元敏略略移动身子,方便让老翁进来。那老翁挑的是两箩大白菜、小白菜以及空心菜。扁担的一头另外挂着一只倒吊的鸡,身子肥大,想来是种菜的农人顺便在院子后面养了鸡,如今鸡肥了,特地与收成的蔬菜绑在一起,要挑到镇上去卖。

没过多时,又有一个人从凉亭的另一边走来,在凉亭外将背在身后的竹篓子放在地上,看样子也要在凉亭内休息。左元敏瞧这人身材魁梧,皮肤黝黑,腰间挂着一柄猎刀。那竹篓中黑影晃动,连带着竹篓也跟着一起抖动。左元敏想那人应该是山中的猎户,不知打到了什么东西,也想到镇上去沽一个好价钱吧。

猎户走进凉亭,看了左元敏与老翁一眼,大剌剌地便往左元敏身边坐下。于是左元敏左边是老农夫,右边是猎户,他人夹在中间,只想起身走了算了,可是那樊乐天要他在凉亭中候着,自己若是跑到外头去,不免又要让他说笑了。于是也就大大方方地坐着不动。

忽然间那猎户舒展筋骨,将腿一伸,一不小心踢中了老农夫的箩筐。箩筐晃了一晃,满满地大白菜,差点要滚一颗出来。

老农夫道:“喂,小心一点,摔烂了可要你赔。”猎户道:“老丈,火气干麻那么大?你的菜摔烂了吗?”老农夫道:“就是没摔烂才跟你说话提点你,要是摔烂了,我还会这么客气跟你说话吗?”猎户笑道:“你这就叫客气?要是不客气的话,那又怎么样?”

那老农夫年纪既大,火气亦复不小,便道:“你别看我年纪大要欺负我,告诉你,我可是练过几年功夫的。”说着伸手将扁担抽出来,绑在另一端的公鸡受到惊吓,猛地拍翅,飞出了几茎鸡毛。

猎户道:“老丈,你老的功夫真高,你看你的鸡,都快被你吓死了。”语多轻蔑。老农夫勃然大怒,提起扁担,说道:“好哇,好哇,来呀!来呀!咱们这就来比划比划!”猎户见他年纪那么大,不肯与他一般见识,只是不断地笑着摇头。老农夫见了更是生气,不断向他挑衅。

忽然之间,那只公鸡不知怎么挣脱束缚,振翅跳跃,逃出了凉亭之外。老农夫大吃一惊,连忙撇下扁担,便往凉亭外寻去,猎户见状更是哈哈大笑,捧腹不已。那老农夫年老力衰,手脚迟钝,追了半天也追不到他那只鸡,于是便气急败坏地回到凉亭前,对着猎户大叫:“喂,大块头!快去帮我把鸡给追回来。”

猎户笑声未歇,说道:“凭什么要我帮你追那只鸡?”老农夫道:“若不是因为你,我的鸡也不会跑了。”猎户笑道:“奇怪了,你的鸡的脚,长在你的鸡的身上,它要跑要跳,关我什么事?”

老农夫道:“你到底要不要把我的鸡追回来?”猎户把头一转,不去理他。老农夫一气,一脚踢翻猎户放在凉亭外的竹篓,竹篓倾倒,盖子掉落一旁,里头忽然黑影一闪,一个东西从竹篓中窜了出来。左元敏定睛一瞧,原来是一只山雉之类的飞禽。它逃出竹篓之后,跳了几跳,随即兴奋地振翅而飞,半空中它全身的羽毛在阳光下,发散着一种亮眼的深蓝光芒,而尾部像一把大扇子一样摊开,末端还有些许黄白杂点,模样很是稀奇。那农夫也知道这只山雉颇为难得,忍不住说道:“这只山鸡长得倒俊。”一晃眼,山雉飞上了凉亭顶上。

猎户大吃一惊,冲出凉亭外,一把推倒老农夫。那左元敏原想他们只是斗嘴,也就置身事外,现在有人动起手来了,便急忙介入。他一个箭步拦在老农夫身前,说道:“大叔,别动手,别动手!”转身去搀老农夫起来。那老农夫哼哼唧唧,一副相当痛苦的模样。

那猎户大叫:“看看你做的好事,看看你做的好事!这下怎么办?这下怎么办?我看你这下怎么赔我!”老农夫道:“不就是一只山鸡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弄丢了我的鸡,我放走了你的山鸡,大家正好扯了一个直。”

猎户哇哇大叫,伸手要来打他。左元敏连忙阻止,说道:“大叔,有话好好说,何必动粗呢!”猎户气极败坏地道:“他放走了我的蓝凤凰,根本赔不了我了,还不趁机打他一顿,以泄我心头之恨!”老农夫大笑,说道:“什么蓝凤凰?不就是山鸡吗?你瞧,它根本也飞不远,现在不就停在凉亭上吗?”猎户怒道:“那你把它捉下来呀!”

老农夫不甘示弱,同样怒目相对道:“我们最多扯了个直,凭什么要我捉它下来?”猎户抡起拳头,怒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左元敏见他拳头大如饭碗,老农夫年事已高,这一拳要是打得实了,他一身老骨头只怕就要当场散开,连忙两臂一张,将老农夫隔在身后,说道:“大叔,这位老爷爷是不该放走你的蓝凤凰,但是你也不可以打人啊!”老农夫没忘了在他身后补充说道:“是蓝山鸡!”

猎户奇道:“你是谁?关你什么事?再不让开,我连你一起打!”左元敏道:“大叔,你年轻力壮,这一拳打下去,就要出人命啦!”老农夫躲在他身后道:“谁说的?有种来比划比划!”左元敏苦着脸道:“老爷爷,你可不可以少说几句?”

猎户脸色转横,说道:“他少说几句也不行,要是不能赔我的蓝凤凰来,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这么饶过他。”老农夫恨恨地道:“那你刚刚推我这一下,撞得我全身骨头都散了,还弄丢了我的鸡,我还没要你赔呢!”猎户瞪了他一眼,讥道:“推你一下有怎么样?你这把老骨头,跟我的蓝凤凰怎么比!”那老农夫气得全身发抖,也挣扎着要从左元敏身后转出来跟他拼命。

左元敏见两人剑拔弩张,自己逐渐抵挡不住,便道:“两位,两位,请听我说,请听我说一句。”猎户道:“你从刚刚就一直挡在这里,到底想要干嘛?”左元敏道:“大叔,你那只蓝凤凰值得多少银子?我买下来。”回头与老农夫道:“老爷爷,你那只鸡值得多少钱,我也买下来。这样子你们俩个都不用吵了吧?”

老农夫听了大喜,说道:“你真的要买?太好了,那我就不用再抓它到镇上去了。你给我二十钱,我就不跟这粗人计较。”左元敏道:“这个容易。”伸手入怀,拿出上回帮谷中人买药剩下的钱,一边说道:“大叔,你的呢?”没想到那猎户道:“不是我不卖你,问题是我已经将它卖给镇上的陈员外了,我今天就是要去交货。陈员外是我的大主顾,今天如果不能把蓝凤凰带去给他,那我以后也不用跟他做生意了。”

那老农夫听猎户不同意,也忽然反悔道:“我这只鸡也是很特别的鸡,想要买下它,也没那么容易。”左元敏心烦意乱,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与那猎户说道:“大叔,我现在就帮你把这……这蓝凤凰捉下来。可是你不能再动手打人了,知道吗?”猎户大喜,说道:“要是你能捉它下来,我才懒得跟这个老头子一般见识哩!”

左元敏道了一声:“好!”忽地一个箭步窜出,看准凉亭旁的一株树干,像猿猴一样地攀爬而上。他手脚灵活,几下便以树干为媒介,跃到凉亭上去。那山雉受到惊吓,从另一边跳跃奔逃,左元敏手脚并用,连忙从后赶上,那山雉却不等他,振翅一跃,从另一头飞下凉亭。

那猎户轻呼一声,正要从这一头赶过去,却见那左元敏已经跟着跃下凉亭,半空中伸手一抓,轻轻巧巧地抓住了山雉。

猎户大喜,连忙提着竹篓子赶了上来。左元敏笑道:“幸不辱命。”猎户小心翼翼地将山雉装回篓子里,与左元敏再三道谢。左元敏道:“大叔,我帮你把山……蓝凤凰捉回来了,那你是不是应该先跟老爷爷道个歉。”猎户一愣,老农夫说道:“不用啦,只要他帮我把鸡捉回来就行了。”左元敏道:“大叔,你从这一头,我从那一边,我来帮你。”

这鸡可不比山雉一样还有飞行能力,虽然有点手忙脚乱,但两个人分头去拦,没多久也就将它捉到了。老农夫再三与左元敏称谢,看也没看猎户一眼,挑回扁担便径自走了。那猎户道:“小兄弟,你的身手不错啊,要不要跟我到山里头去打猎?”

左元敏笑着婉拒,说道:“我不住这里,我在等人。”那猎户道:“刚才看你替那个老头子出头,足见心中存有正义,为人热心,是正人君子。不过你年纪尚轻,容易受朋友影响,要是不能远小人奸邪,终会被影响。”左元敏听他言谈另有所指,不像一般猎户,便道:“小可不懂大叔的意思。”

猎户指着望云骓道:“小兄弟,你可知那匹马的来历?”左元敏至此已知他绝对不是一般的猎户,心中暗暗戒备,嘴上说道:“还请大叔指教。”那猎户道:“这匹马叫望云骓,是西域大宛进贡的名马。”左元敏虽然已经知道了,但对竟有这么多人,一眼就知道它的来历,还是感到有点惊异。只听得那猎户续道:“知道这匹马的名称没什么稀奇,而是这匹马位什么会在这里。按理它既是外国进贡的贡品,那它就应该在皇宫内院里面才是,又怎么会沦落到民间来呢?”

这一点就是左元敏所不知道的了。其实,他想见见这匹马的主人,也颇有这个意思,如果眼前这个猎户打扮的大叔,竟然知道这件事情,而可以事先透露几点的话,那他也就不用这么忐忑不安了。

那猎户走进凉亭坐下,左元敏跟着坐到了旁边。猎户续道:“我这么跟你说,是想让你了解这匹马的主人不简单。而一直跟着你的那个姓樊的中年人,也不是泛泛之辈。”又道:“你练这秋风飞叶手多久了?一年?还是两年?是谁教你的?”左元敏道:“大叔难道也是武林中人吗?”猎户笑道:“是不是武林中人,并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你跟在这人旁边,已经成了武林公敌了,你知道吗?”

左元敏一惊,道:“那是为何?”猎户笑笑,并未立即作答,却站起身向外眺望,回头道:“他们来了。”又道:“你也不用害怕,你心地善良,又才跟了他几天,有我替你作证,你不会怎么样的。”

左元敏心中栗六,一方面希望樊乐天赶快回来,另一方面又希望他不要立即回来,让他有时间听听看这猎户大叔怎么说。不久马蹄声响,烟尘弥漫,四人四骑奔到凉亭前勒马停步。左元敏一见这四人面貌,心中一惊,便想要冲出凉亭去牵望云骓。不料那猎户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说道:“不要紧的。”

便在此时,四人皆已下马。原来这四人便是前些天左元敏在道上碰到的那四个人,他还记得其中那个年轻小伙子叫荣华,另一个白发老者是中年男子的父亲,至于另外一个,因为一直没有接触,容貌倒是记不太清楚了。不过这四人既然在一起,自然就是当天那四人无疑。

那猎户拱手道:“钱前辈、道明兄,你们来啦。”那白发老者钱坤道:“韩兄弟好久不见,近来可好?怎么不见荀兄弟呢?”那猎户道:“托前辈的福,少同安好。我大哥刚刚才走,为兄弟把风去了,待会儿就能见到了。”

那中年男子道:“秉聪、荣华,过来见过韩大侠。”那猎户道:“道明兄不必客气。”

那叫秉聪、荣华的两个人相对一眼,不敢相信眼前这位猎户打扮的,竟是师父口中所称的什么大侠,其中那个叫秉聪的更直接开口问道:“阁下难道便是与我师祖并称南三绝与东双奇的韩少同,韩大侠?”那猎户笑道:“大侠可不敢当。”

那钱道明喝道:“秉聪,不得无礼!”那秉聪与荣华这才赶紧拱手作揖,一个说道:“徐荣华见过韩大侠。”另一个道:“吴秉聪见过韩大侠。”韩少同伸出双手同时将两人托起,说道:“两位贤侄不必多礼。”

左元敏这才忽然想起,那时封飞烟那时介绍他父亲的名头,确实曾经说过:“南三绝:钱坤、丁盼、封俊杰。”那么眼前这位白发老翁,果然便是与封俊杰并称南三绝的钱坤了。左元敏惊疑不定,又想道:“这钱坤既与封前辈并称,那么应该不是坏人了。又这位姓吴的仁兄说,这位猎户大叔名叫韩少同,为东双奇之一,与南三绝东南并称,那么这位韩大叔也应该是好人才对了。如果韩大叔是好人,那刚刚他所说的那番话……”

正不知要做何反应,耳边忽又听得那钱坤说道:“还是韩兄弟本事大,我们在道上也曾碰到这小子,不过当时没能拦下他,让他给逃了。”徐荣华插嘴道:“师祖,他人当时在马上,只要他不下马,不管是谁也很难追得到他。”

钱道明将脸色一摆,说道:“荣华,你最近所说的话,会不会太多了一点?”那徐荣华一惊,说道:“是,师父,我……我去凉亭外看着那匹马。”钱道明道:“那还不快去。”徐荣华道:“是,是。”应命而去。

韩少同笑道:“荣华师侄说得不错,要是望云骓狂奔起来,任你轻功再高,谁也没它的持续的耐力。我是在这凉亭中碰到这位小兄弟的。”

钱道明道:“我倒不是说他说错了,只是大人在说话,哪有他小孩子插嘴的份?”韩少同心想:“他自是教训自己的徒弟,再怎么说也轮不到我这个外人置喙。”于是转开话题,说道:“我刚刚试了这位小兄弟一下,发现他只是偶然介入此事,本身倒与紫阳山门毫无关系。”钱道明淡淡地道:“喔?何以见得呢?”

那韩少同心中一股无以名状的怒火被挑起,心想:“我韩少同是什么人,经过我保证的事情,还需要跟你交代什么理由吗?”他不知钱道明因为年纪与他相当,一身武艺又尽得父亲的真传,却还是未能挤进南三绝的事情,感到相当介怀,因为这等于是平白矮了与父亲齐名的韩少同一截。所以在钱道明眼中,东双奇是东双奇,韩少同是韩少同,他并未因此而对韩少同有什么特别尊重的意思。

韩少同虽不清楚此节,不过也知道钱道明言语中颇有敌意。他心中固有不快,但是钱坤就在旁边,倒也不便失了礼数,于是将头一撇,与钱坤道:“前辈以为呢?”不正面回答钱道明的问题。

钱坤道:“这小子很有些古怪,他居然会秋风飞叶手。”韩少同道:“会秋风飞叶手那就更与紫阳山门扯不上关系了。前辈应该知道,南三绝中的封俊杰,他本身也是九龙殿传人。”钱坤道:“这个我知道。”又道:“总之,这小子来历不明,可疑之处甚多。”

韩少同道:“来历不明于个人的品行道德无损,更对社稷武林毫无危害,这位小兄弟若是不愿透露,那也是他个人的自由,我们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难道还要以武力逼迫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吗?更何况他会的什么功夫,与我们眼前的事情一点关系也没有。在下的意思是无须在此多做文章,还是赶办正事要紧。”

钱坤沉吟未答。他儿子钱道明已抢着说道:“你说他与紫阳山门无关,那这匹马在这里又做何解释呢?这匹马天下无双,我荣华徒儿可以确定是那个女人的座骑,这又做何解释?”韩少同道:“马是马,人是人,需要做何解释?现在这匹马在你徒儿身边,而这位小兄弟人在亭子里面,这么说你徒儿也与此是有关吗?”

钱道明怒气上扬,音调也不由自主地提高:“我们师徒刚刚才到,你也是亲眼所见,怎么这么说话?”韩少同不愠不火地道:“还好有我亲眼看见,要是我人不在这里,谁又给你们师徒做证?你又怎么知道这位小兄弟没有人可以做证?”

钱道明怒道:“你说什么给我们师徒做证?是想影射什么?”钱坤插口道:“好了,好了,吵什么吵?韩大侠是江湖上的成名英雄,他既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你没事瞎搅和什么?又有人说你什么了?”钱道明气不过,嚷了一声:“爹……”

韩少同拱手道:“前辈勿怪,在下说话是直了些,不过我只是怕道明兄不明白,特别举例说明而已。”钱坤道:“没事,没事。这小子年纪还小,就算有什么,又能成什么气候。你说的对,咱们还是办正事要紧。”

忽然间,钱坤与韩少同两人同时转头,望向山脚的方向。不到片刻,几声吆喝呼吼声,远远地传了过来,韩少同脸上微变,道:“是我荀大哥的声音。前辈少陪,在下要赶去接应。”不待回答,人已奔出两丈外。钱坤在后头喊道:“要不要人帮忙。”韩少同头也不回地道:“请前辈斟酌……”言犹未了,身子几个起落,已经隐没不见了。

钱坤见状,与儿子道:“你留在这里看着这小子,我与秉聪跟过去看看。”招来吴秉聪,一前一后,循着声音的来处奔去。

顷刻之间,原本闹哄哄的凉亭,一下子又恢复平静。左元敏呆呆望着韩少同留在凉亭旁的竹篓子,心绪纷乱,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钱道明走进凉亭坐在左元敏身旁,说道:“那天你敢向我们动手,胆子不小,怎么今天变了一个人似的,装起痴呆来了。”左元敏知他刻意挖苦,但他不知前因后果,就是想要反唇相讥,也无从着力。

钱道明见他一言不发,左顾右盼,还道他是有意不理会自己。想那韩少同再怎么说也可与自己平起平坐,他不理会自己的问话那也就罢了,你这小子不过是个小毛头,居然也有样学样起来,不由得将对韩少同的满腔怒火,全都转嫁到左元敏身上,厉声问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师父是谁?要是再不说清楚,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左元敏是出了名的吃软不吃硬,见钱道明凶横起来,不免将他与韩少同做了一个比较,心想:“连你父亲都看在韩少同的面子上,不敢对我大呼小叫,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这么恐吓我。”大声说道:“我姓啥名啥,干你什么事?你就是皇帝的儿子,也不能管到我家里头的家务事。”

钱道明勃然大怒,倏地起身,喝道:“你说什么?”那徐荣华见到师父突然发怒,也赶紧来道他的身边,互成犄角之势,将左元敏围在核心。

徐荣华见师父气得发抖,一副恨不得立时上前,痛殴左元敏一顿的样子,却又自恃身分,不得不按兵不动,于是便道:“师父,这小子目中无人,不如让徒儿好好地教训教训他,也好让他知道,应对武林前辈应有的礼节,让他尝尝目无尊长的后果。”

这番话直说到钱道明的心坎儿里,点头连连。徐荣华大喜,他那日一个没有防备,让左元敏在师父师祖面前,一招夺去马鞭,至今一直耿耿于怀。现在仇人见面,是分外眼红,既想一雪前耻,又想讨师父欢心。此时见到师父默许,简直心花怒放,乐得想要放声大笑。

徐荣华强掩兴奋之情,往前踏上一步,说道:“小子,那天你跑得快,让你给溜了,想不到你把运气当成福气,竟敢这么对我师父说话。我师父他大人大量,可以放过你,但是我身为他的徒弟,不能替他老人家分忧解劳,那我以后也不用混啦!”两腿一分,手上架势一摆,续道:“来吧,我让你三……先进招。”他原本想说“三招”,随即想起当日他出手颇快,三招之数只怕太过,想说“两招”亦觉得不妥,若说“一招”嘛,那可又太小家子器了,于是便说成“先进招”。

左元敏实在不愿在此与他们多生冲突,但见徐荣华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绝对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于是便道:“当日夺你的马鞭,那是因为你不分青红皂白地要拿马鞭抽我,我是迫不得已才出手的。我跟你之间既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又不是师兄弟过招,实在没有义务一定要陪你玩。我年纪虽小,但也不是闲着没事。你们爱待在这里就待在这里,少陪了!”身子一动,往徐荣华的右侧窜去。

徐荣华“嘿嘿”一声,说道:“想走?”右手一伸,径往左元敏左肩抓去。岂知那左元敏这动只是诱敌之计,他身子是向右侧移动,但是左脚已经跨到徐荣华的右侧去了。那钱道明眼尖,踏前一步,帮忙挡住左元敏,便在此徐荣华一掌拍来,左元敏将头一低,躲了开去。

那徐荣华不愧是南三绝的徒孙,他一击不中,后招立刻补上,而且连绵不绝。依左元敏此刻的武功造诣,再也无法闪避徐荣华的攻击,一招“扑朔迷离”抢上,“啪”地一声,两人对了一掌。徐荣华道了一声:“好!”更加了三分劲。

两人你来我往,一时僵持不下。那钱道明瞧了一阵,见左元敏转来转去就是那几招,但身手灵活刁钻,往往出奇不意,自己的徒儿明明功夫比他高深,却是一板一眼,走不出自己的路子来,看样子时候一久,还是左元敏占的赢面多。心中一急,虽然不主动出手,但是嘴上却丝毫不放松,不住说道:“荣华,后退,小心他这一招要打你右肩!”“荣华,使‘左右逢源’换‘花开并蒂’!”“小心!他要退走了,挤住他!”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徐荣华出招再不用思索,速度陡然增了一倍,所攻之处,又是左元敏所不得不救。如此一来,此消彼长,左元敏等于一人对两人,双全敌四手,立刻落入下风。不到片刻,已经累得出了一头冷汗。

左元敏越打越惊,心想:如此下去,他们两个有胜无败,那还打什么打?心中一怯,便想打退堂鼓。他心中有此念头,脚下便开始行动,只要徐荣华一有空隙,就想撤走。但徐荣华在钱道明的指点下,破绽越来越少。左元敏脑筋一动,便去引诱徐荣华自己露出破绽。

那徐荣华知道师父一直都在旁边帮忙,自己还与左元敏僵持这么久,早已颜面无光,一见左元敏自露败象,哪里还管是不是陷阱,马上一头就栽进去了。左元敏身子一闪,从徐荣华的身旁逃了开去。

钱道明见状,连忙赶上前去,两臂一伸,拦住了左元敏,并提醒徒儿道:“小心,他这是移形换位之术。”左元敏叹了一口气,退回到凉亭当中。

在左元敏听他说到“移形换位”四个字时,他脑中倒想起谷中人的“幻影分形”来了。回忆起谷中人在那山洞里,施展幻影分形术时的身法,左元敏心想:“虽然谷中人没有正式传授我这身法,只简单地带到一些口诀,要我们利用在每一招、每一式的中间转折处,从来没有实地操演过。不过我配合口诀依样画葫芦,像不像,也是三分样。”

他脑海中回想,口中默念,脚下依着记忆踏出脚步,身形一闪,居然从钱道明的身畔窜了过去。

那钱道明既然拦他不住,徐荣华就更没辄了,左元敏跟着两步踏出,身子已经在亭子之外。钱道明大吃一惊,连忙从凉亭中倒退出来。他这一招“退避三舍”,是钱坤在轻功上的独特造诣,以身子倒退来说,武林中可以说是无人能出其右。左元敏这一冲出凉亭,竟然差些就要撞在钱道明身上,百忙中将身子一矮,再度使出幻影分形。

钱道明但见左元敏明明就在自己跟前,却不知怎么眼睛一花,人就跑到身后去了。他急忙转身,再也顾不得身分,两手一分,便向前抓去。左元敏身子一闪,不进反退,这回躲到右边去了。钱道明又惊又怒,呼呼两拳,继续抢上,那徐荣华从后面赶上,喊道:“师父!”钱道明叱道:“闪到一边去!”

那左元敏知道此时换师父出手了,更是不敢大意。只是他这“幻影分形”既没学全,又颇为生疏,唬唬徐荣华还可以,钱道明是何等人物?岂能让他一直乱来?只见他能闪则闪,能躲则躲,避无可避之时,则响应以“秋风飞叶手”,如此堪堪拆了三四十招,左元敏叫苦连连,希望钱道明赶紧良心发现,马上住手。

左元敏这番叫苦,钱道明却也不好过。他见眼前这位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就算他再怎么用功,自己长了他二十岁有余,也就比他多练了二十年功夫,功力少说也深了他二十年,那就更甭提自己的父亲兼师父姓钱名坤,是南三绝之首了。像左元敏这样的脚色,让自己的徒弟来打发,都还有可能落人话柄,现在自己亲自上阵,却还与他拆上四十余招,钱道明脸色铁青,下手开始失去轻重。

左元敏首当其冲,一眼瞥见钱道明目露凶光,好似要将他吞下肚子一般,心中不禁慌乱起来。忽然发觉徐荣华人在旁边,一弯身,躲到他的身后去。钱道明大叫:“我不是叫你闪到一边去吗?”徐荣华知道师父动了真怒,赶忙道:“是,是,师父。”想要离开,但是左元敏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人肉盾牌,岂能这么轻易放他走?绕着徐荣华左避右闪,始终不离开他超过三尺,那钱道明拳脚罩来,徐荣华感同身受,脸色微变,说道:“师父……”

钱道明道:“我知道是你,还不快闪开!”徐荣华道:“是,师父,我知道,我知道……”却始终离不开钱道明的一双肉掌之下。但实际上与其说是徐荣华离不开,还不如说是钱道明挡住了他。只是钱道明气急败坏,一时不察而已。

那钱道明见几次明明可以揪住左元敏了,却都因为徐荣华从中作梗而功亏一篑,嘴上不由咒骂起来。徐荣华既抓不左元敏,又始终走不开,见师父开始骂人,心中更急,累得出了一头汗。钱道明见到他的模样,这才若有所悟,忽地心生一计,两手一探,抓住徐荣华,一推一送,喝道:“走!”将他扔开两丈远。

那徐荣华一走,左元敏立刻暴露在钱道明眼前。钱道明红着一双眼睛,骂道:“小子,你再躲啊!”手上也没闲着,拳掌指爪,如狂风暴雨般接连使出。见左元敏还了两招,再也躲避不开,心中一喜,手上用劲,一招“开天辟地”便往他身上招呼,全然未曾考虑这一掌下去的后果。

果然听得“啪”地一声,迎接钱道明这一掌的,不是另一双肉掌,而是身体。便在掌力入体之际,钱道明才感到有些后悔,他以这般威力无俦的掌力对付一个少年,非但有失厚道,更有损父亲在江湖上的盛名。只是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即逝,反正现在四下无人,左元敏是死是活,也没有多大关系。

只听得一声闷哼,被击中的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平平地向前飞去,摔落在几丈远的草地上。钱道明瞧着这飞出去的身影,心中忽地凉了半截,那被打得飞出去的哪里是左元敏了?竟是自己的徒弟徐荣华啊!

他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身旁有人哈哈大笑,说道:“好功夫,好功夫!哈,哈,哈!”只见左元敏从另一边地上连滚带爬地起身,躲到一个高头大马的人身后。钱道明定眼一瞧,忍不住激动道:“是……是你。”那人嘻皮笑脸地道:“没错,是我。”

原来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樊乐天。他去而复返,正巧碰到钱道明追打左元敏,见到他最后这一掌颇具威力,速度又快,为保万无一失,出奇不意地一把抓住在一旁观战的徐荣华,接着便往两人之间扔去。

他这一下先拿住徐荣华的穴道,手劲方位拿捏的恰到好处,别说钱道明不知徐荣华竟然会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挤到中间来,就算是瞧见了,恐怕也来不及收势。追根究底,还是钱道明在发掌的时候存心置人于死,才会有这样的结果。

大敌当前,钱道明既想去察看徒儿的伤势,又怕樊乐天会突起袭击,一时羞怒、气愤、悔恨交加,整个脸色涨红了起来。樊乐天见状,正想调笑几句,忽然远处人声响起:“道明,见到姓樊的没有?他有往这儿来吗?”

钱道明一听,正是父亲的声音,两眼恨恨地瞧着樊乐天,口中朗声道:“爹,姓樊的在这里,他刚刚伤了荣华!”

左元敏一听,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指着钱道明道:“喂,你……你睁着眼睛说瞎话!”樊乐天哈哈一笑,说道:“他这种人我见得多啦,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哈,哈……”以一笑置之。

谈笑当中,几道人影陆续赶到,首先到达的便是钱坤。他见儿子脸色古怪,便先舍下樊乐天,到钱道明的面前问道:“你刚刚说荣华怎么了?”钱道明往徐荣华所躺的地方一指。

钱坤脸色大变,赶上前去将他扶起,发现他伤势虽重,但仍有气息,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地盘坐为他疗伤。那时韩少同与吴秉聪也已经到达,刚刚与韩少同发生鸡雉冲突的老农夫也赫然在其中。

那左元敏在此时此地二次见到那位老农夫,这才知道原来这个老农夫也是武林中人。不过他实在不明白,刚刚两人为何要在他面前合演那出戏。只听得那位老农夫说道:“姓樊的,是你干的好事?”语调铿锵,中气十足,哪里还有先前掉了鸡的那般老迈神气。

樊乐天道:“你便是荀叔卿吗?听说你和韩少同并称东双奇,不知韩少同现在在哪里?”韩少同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韩少同。”樊乐天嘿嘿两声,说道:“果然是你。”

荀叔卿道:“姓樊的,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樊乐天道:“不错,是我干的。”荀叔卿怒道:“你……”左元敏插嘴道:“不是,这件事跟樊大哥无关!”荀叔卿道:“小兄弟,这不关你的事。”左元敏急道:“这件事情我亲眼所见,怎么能说不关我的事?”

韩少同道:“小兄弟,你忘了我刚刚跟你讲的那番话了吗?”左元敏道:“小可记得。大叔是说,做人处世择友第一。朋友相交贵在真诚,所以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事情,小可是绝对不干的!”

那吴秉聪说道:“韩大侠,荀前辈,跟他说那么多干什么?这里眼前就我们几个人,我师弟伤成那个样子,此刻还有谁有那个能耐?”左元敏道:“不错,眼前就这几个人,我没那个本事,也不是樊大哥干的。你说,还有谁?”

钱道明脸色紫青,眼中几欲喷出火来。吴秉聪嚷道:“你们听听看,他说这是什么话?难道我师弟伤成这个样子,还是……还是……”他久受师训,任何有“对师门不敬”之虞的想法,就是在脑中多想一想,嘴上说上一说,也是有所顾忌。

荀叔卿道:“小兄弟,你这么说的意思是,徐荣华师侄是被他自己的师父所伤了?”语气已经显得相当不悦。左元敏道:“那是你自己猜到的,可不是我说的。”韩少同忙道:“小兄弟,这话可不能乱说。”荀叔卿道:“这姓樊的刚刚也自己承认了,你硬是要替他出头,是什么意思?”

樊乐天笑道:“承认什么?”荀叔卿道:“你明知故问!”樊乐天道:“嘿嘿,你刚刚问我:‘姓樊的,是你干的好事?’我回答说:‘不错,是我干的。’对不对?”荀叔卿道:“你既已亲口承认,为何又要抵赖?”樊乐天道:“我为何要抵赖?我没抵赖呀!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我樊乐天专干好事,坏事是从来不做的。哈,哈,哈……”

荀叔卿戟指怒道:“去你的,你消遣我……”韩少同道:“冷静一点,大哥!”樊乐天道:“我没消遣你,是你们消遣我。你们一路追着我,像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我烦都烦死了。这好不容易甩开了,才清静了两天,想不到在这里又给你们堵上了,了不起,了不起!”荀叔卿道:“你少在那边装疯卖傻!光就今天的事情,我荀叔卿就饶不了你!”

左元敏对韩少同颇有好感,也非常喜欢樊乐天,倒是现场最不希望这个误会继续下去的人,于是便帮忙解释道:“韩大叔,这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刚刚这钱道明想要杀我,幸亏樊大哥及时来救,钱道明这一掌没打到我的身上,不知怎么着,就打到他自己的徒儿了!”事出仓促,左元敏没瞧清楚徐荣华为何会突然挡在自己身前,不过却知道这一切是樊乐天的暗中搭救。

那韩少同还未答话,吴秉聪已经大叫:“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樊乐天喝道:“臭小子,你师父能够一掌料理了你师弟,同样也能结果了你,你还是早点觉悟吧!”

钱道明大喝一声,右臂甫动,右掌已经按到樊乐天面前。钱坤那时正给徐荣华疗伤,无暇他顾,荀叔卿深知樊乐天的能耐,怕他有个闪失,也连忙上前。韩少同大喊:“且慢动手,听我一言!”

樊乐天大笑,说道:“来得好!”右膝微弯,迎面与钱道明硬碰硬,对了一掌。只听得“碰”地一声,钱道明连退三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荀叔卿见着一惊,说道:“让我来!”樊乐天哈哈大笑,右手一挥,一道白光射出。荀叔卿以为他突放暗器,反射性地将头一缩,却见那道白光直往一旁的望云骓而去,割断了系住马匹的缰绳,这才知道原来是一柄短刀。

望云骓得脱束缚,兴奋地抬腿嘶鸣。樊乐天喊道:“回到你主人那里去!”望云骓似乎听得懂这句人话,四蹄翻飞,冲了出去。

荀叔卿道:“跟着那匹马。”吴秉聪应了一声,拔腿就跑。樊乐天笑道:“你追得上吗?”吴秉聪一傻,愣在原地。钱道明道:“樊乐天,你能放走望云骓,我也相信你能够全身而退,不过你难道也想从我们几个人的手中,带走这个小鬼吗?”樊乐天道:“你说的不错。”

左元敏一听,知道这些人武功不凡,樊乐天纵使能够对付,多了自己这个累赘,那就很难说了。于是便道:“樊大哥,你自己先走吧,我只是个孩子,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的。”心想,只要抓住韩少同,应该至少可以性命无虞。

樊乐天道:“那怎么行?我答应你要带你去找望云骓的主人,你忘了吗?”左元敏道:“可是……”樊乐天道:“可是什么?我樊某从未失信于人,以前没有,现在也不会有。”将手一伸,说道:“把手给我。”左元敏不知何意,但是还是伸手与樊乐天手掌交握。

荀叔卿道:“韩老弟,小心了,他们要逃了。”韩少同心想:“为今之计,就是先将人留下,其它的事情慢慢在说。”身形一闪,挡在樊乐天身后,说道:“樊乐天,你把这位小兄弟牵扯在内,这是害他。”

樊乐天毫不理会,与左元敏说道:“准备好了吗?”左元敏不知怎么地,就是信任他,语气坚决地说道:“好了!”

樊乐天大叫一声,挥动手臂,脚下原地旋转,将左元敏当成流星锤、链子刀甩了开来。韩少同大惊,喝道:“樊乐天,你疯啦!”

只听得樊乐天喝了一声:“去!”倏地松手,左元敏的身子立刻有如飞箭离弦,瞬间飞得又高又远。那左元敏没有真正学过轻功,这般摔落下来,只怕当场就会摔断骨头。樊乐天早已考虑到了这一点,便在扔出左元敏的同时,撮唇为哨,那望云骓听到哨音,忽地从一旁窜了出来。

众人只见那望云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奔向左元敏,在左元敏落地的前一刻,众人几乎都要忘了呼吸,不论是敌是友,在那一瞬间,彷佛都希望望云骓可以追上他——

第十回在水一方——那左元敏身子在半空中,却是半点腾云驾雾的感觉也没有。甫被扔出之际,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一颗心快从口中跳了出来。还好这时他练了个把月,却有一年多功力的太阴心经发生了作用,他才不至于立刻昏厥,甚至逐渐帮他收慑心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左元敏但觉耳畔尽是风声,接着就忽然一头撞在一块石头上。不过他随即发现那不是石头,否则虽头痛欲裂,到底还是没裂开。跟着那石头一颠,左元敏差些从上头掉下来,他伸出双手到处乱抓,终于发现自己居然横趴在马背上。

左元敏逐渐回过神来,一瞧清楚马蹬马鞍,大喜过望,说道:“原来是你。”连忙坐直身子,耳中彷佛听到背后樊乐天爽朗的笑声,回头一看,自己离凉亭已经很远了。

他这一下逃出生天,对于樊乐天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拍拍马背,说道:“你认识樊大哥有几年啦?他可真有本事,为人又豪爽,能够交到这样的朋友,是我的运气,也是你的运气,你知不知道?以后可别再跟他闹别扭了!”过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又道:“不知樊大哥能不能摆脱那几个人,平安地再跟我会面?”

自言自语一阵,忽觉得怀中有东西跟着马背震动,一上一下地直挨个不停。左元敏伸手入怀,摸出了个拳头大小,沉甸甸的铜牌,心想:“这是什么?怎么会在我身上?”再细看那块铜牌,只见一面刻着:“神通妙用无生空寂”八个字,另一面则是作日月山川图形。左元敏端详半天,不知所谓,仍是将它揣入怀中。

不知不觉间,望云骓驮着他走进了山中密林。那林中树木生长茂密,几乎看不出哪里有路,但是望云骓显然不是信步乱走,不久左元敏穿出树林,来到一处溪涧,望云骓毫不犹豫,四蹄踏入溪中,溯溪而上。左元敏忍不住说道:“你真的知道路吗?”望云骓当然不会回答,复行不久,前方溪水渐深,再转弯处形成一处水潭,望云骓从另一边上岸,顺着溪谷,续往前行。

忽然间前方窸窸窣窣声响,闪出两个人来,手中各执兵刃。左元敏一惊,勒马停步。

那两个人看了左元敏一眼,其中一人说道:“请问你姓左还是姓卓?”左元敏想他语气还算客气,便道:“我姓左。”那两人互看一眼。先前那人续道:“樊长老的腰牌呢?”

左元敏心中一突,心想:“樊长老?腰牌?”忽然福至心灵,从怀中将那铜牌拿了出来。另一人远远地看了一眼,说道:“没错。”先前那人点头道:“朋友,请你继续往前走。到了竹林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来接你进去。”

左元敏心道:“原来如此。”尚未答谢,只见另外一人拿出一枝类似哨子的短笛,放在唇边吹了起来,哨声尖锐,一长音三短音,远远地传了出去。只见前方树影摇动,响应以同样的笛声三短音一长音,先前那人道:“好了,你可以走了。”说着两人分头往两边躲进林中,失去踪迹。

左元敏瞧这阵仗,不禁与望云骓说道:“喂,你的主人来头不小啊,这么大派头!”忽然想到刚刚他们这么用笛音联系的方式,自己不知在哪听见过。乱想一阵,续往前进,不久之后果然便见到了一片竹林。马儿至此性情略显兴奋,以小碎步疾往前进,颇有点蹦蹦跳跳的意思。

这时路边忽然转出一个身着淡紫衫的少女,头上扎着两个髻,年纪也不过十五六岁,模样十分俏丽。她走到路中间,当路拦着左元敏,说道:“你便是左公子吗?”左元敏从来未被人称作过“公子”,先是一愣,接着才讪讪地道:“我是姓左没错。”

那少女打量了他一会儿,忽地笑道:“樊老爷一个劲儿地夸你呢!我还以为是个青年公子,原来只不过大我一点儿,是个小相公。”左元敏颇觉不好意思,说道:“姑娘取笑了。”

少女又道:“不过这事也真稀奇,我们家绝影是从来不给外人上它马背的,想不到它居然让你骑着回来。”左元敏道:“原来它叫绝影,不是望云骓。”少女道:“望云骓是这匹马的品种,绝影是它的名字。”左元敏道:“原来如此。”

少女道:“听说你想要见马儿的主人是吗?那是为何?知道这匹马名贵,想来讨赏吗?”左元敏听了虽然有些不悦,但是他不知眼前这位少女是谁,倒也不敢先失了礼数,便先下马,说道:“我听人家说,良马配名士,宝剑赠英雄。这匹望云骓神骏非凡,万中挑一,想来它的主人也该是相得益彰,足堪匹配的英雄豪杰。左元敏虽然不才,心思又驽钝愚笨,但却也知道钦敬仰止,见贤思齐,所以想见,概因于此。再说我若是打算前来讨赏,请问又有什么奖赏,比得上这匹望云骓呢?它既肯让我驾驭,我大可据为己有,又何必冒着生命危险,不远千里,辛辛苦苦地赶到这里来呢?”

少女见他脸色郑重,说话正经八百,知道他已有不快,不觉伸伸舌头,用着调皮的口吻说道:“左公子生气啦?奴婢随口说说,你可千万别见怪啊!”

那左元敏说到这里,忽然觉得眼前这位姑娘有这样的想法,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想想那望云骓既是那般名贵,那它的主人自然也就非富即贵,自己巴巴地找上门来,很难让人不做这方面的联想。

他一有这样的负面想法出现,心情就很难再平复了,未免这样的疙瘩继续埋在心里,左元敏淡淡地叹了一口气,将缰绳交在那少女手里,说道:“既然这马儿已经回到家了,我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其实见不见它的主人,现在想想,也不是挺重要的。姑娘,劳烦你将绝影带进去,我先走了。”

那少女大惊,说道:“你人都到这里了,真的不见我家主人一面?”左元敏摇摇头,说道:“我现在又不想见了。喔,对了……”将樊乐天不知何时揣在他怀中的铜牌拿出,说道:“还请姑娘转告樊大哥,就说左元敏先行一步。”

那少女听他居然来真的,这下才知道慌了,不愿接过他的铜牌,不断抱歉道:“公子别生气,是奴婢说错话了。要是小姐知道我把客人气走了,那我……我不给打个半死才怪呢,求求公子大人大量,还请公子留步。”左元敏见她慌张,倒有些于心不忍,于是道:“你没气走我,是我自己要走的。你只要跟你家主人说,说我是一个怪人,人来了之后,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他既找不到我,就是想骂你,也不知从何下口。”说着笑了笑,将铜牌放回怀中,转身便走。

那少女见他意志如此坚定,像是受了刺激一般,不由得追上前去,喊道:“不行,不行,公子留步!”

便在此时,竹林深处忽然有个女声说道:“小茶!客人不是来了吗?怎么不请他进来?是不是又在欺负人了……”那少女一惊,大喊:“没有,我没欺负人……”伸手拉住左元敏,硬是拖着他,不让他再往前迈步。

左元敏嘴巴一张,正要开口,那少女倏地将手掌压在左元敏口上,用另一手的食指,在唇上比了比,意思是要他禁声,不要说话。

左元敏但觉一只柔柔软软的手掌,温温暖暖地掩在嘴上。他心中颇有异样的感觉,不禁微微一怔。只见那少女脸色慌张,又打恭作揖,又鞠躬哈腰,做足手势,要他高抬贵手,别说要走,也不要真的走。

那左元敏尚未做任何反应,那女声又道:“到底是怎么啦?怎么不说话?”那少女赶忙道:“来了,来了,就要来了……”苦着一张俏脸,不断地向左元敏做手势,要他回头。

左元敏见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了,要就这么出去,也许还真的会害了这个小姑娘,于是装着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缓缓地向她点了点头。

那少女大喜,整理一下自己僵硬的表情,说道:“请跟我来。”牵着望云骓走在前面,左元敏既来之则安之,跟在后头亦步亦趋。

两人复往前行不久,忽有一个老仆从旁走了出来。那少女将望云骓交给他,同时跟他打了一个手势。那老仆点点头,牵着望云骓走开。左元敏心想:“原来这个姑娘原本就会打手语,刚刚倒不是乱比一通。”又走了片刻,耳里隐隐听得淙淙水声,但见竹林尽头有处泉水瀑布,瀑布底下汇流成一个小水潭,潭水边结了一幢大木屋,前庭回廊,水阁花台,一应俱全。庭前多植花木,鸟语花香,恰似世外桃源。

左元敏眼睛一亮,心情也为之豁然开朗,想这风景固是天成,但所投入的人力也相当可观。但见水阁旁站着一位姑娘,面向水潭,恰好背朝着自己。瞧她的背影曲线玲珑,婀娜多姿,想来年纪很轻,应该是这少女口中的小姐了。

果然听得那少女开口说道:“小姐,左公子来了。”那姑娘转过头来,与左元敏笑了一笑,说道:“有劳左公子不辞辛劳将绝影送回,小女子感激不尽,特备粗茶水酒,还请笑纳,请进!”说着身子一让。

左元敏拱手道:“不敢当。”那少女在一旁道:“左公子请进。”领着左元敏走进水阁。那姑娘与他谦逊推让几次,才各自就坐。那少女站在姑娘身后,垂手伺候。

那姑娘先敬了左元敏一杯酒,自称姓张,说道:“我听樊伯伯说,绝影对你另眼相待,这些日子以来,跟你跑了不少地方。我也很想看看这位能让绝影折服听话的人物,究竟是何方神圣?刚刚在竹林中听你一番言语,方知樊伯伯所言不虚啊。”左元敏讪讪一笑,说道:“倒叫小姐见笑了。”那姓张的姑娘身后的少女脸上忽地一红,伸了伸舌头道:“小姐刚刚都听到啦。”

那姓张的姑娘说道:“小茶,自己斟一杯酒,向左公子道歉。”少女红着脸道:“是。”斟了一杯酒,向左元敏道:“左公子抱歉,小茶年纪小,说话口无遮拦,请左公子大人大量,原谅小茶,小茶先干为敬。”说着脖子一仰,将杯里的酒喝得一乾二净。

这下轮到左元敏不好意思了,忙道:“哪里,哪里。”赶紧喝了一杯。

言谈间,其它饭菜陆续送上。左元敏吃吃喝喝,不时地偷偷左顾右盼。那姓张的姑娘发现了,说道:“左公子在等人吗?”左元敏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道:“不知老爷何时会出来?晚辈拜见过他,才好告辞。”那姓张的姑娘睁着一双大眼睛,说道:“公子认识家父吗?”左元敏一怔,问道:“老爷不在吗?”

那个少女小茶笑道:“我们老爷过世很久了,左公子认识他,那还真稀奇。”那姓张的姑娘道:“小茶,不得无礼!”小茶背着她向左元敏做了一个鬼脸,口里说道:“是。”相当地调皮。

左元敏心中一突,说道:“那绝影的主人……”那姓张的姑娘笑道:“绝影是我的马。怎么?樊伯伯没有跟你说吗?”左元敏心中大叫一声:“哎呀,我真胡涂。”说道:“抱歉,我一直以为……”那姓张的姑娘笑道:“一直以为能够拥有这匹马的,一定是一个财大气粗,或者是事业有成,功成名就的白胡子老头吧!”左元敏讪讪笑道:“当真对不住。”

忽然间阁外人声响起,逐渐往水阁移动而来。那姓张的姑娘恍若未闻,继续与左元敏东拉西扯地闲谈。小茶闻声跑到门口,说道:“有什么事?小姐有客人。”门外人声道:“堂主先前交代过的,那对姓秦的父子来了。不知……”小茶道:“不见,不见,让他们在外面等着!”那人声道:“是。”

左元敏见状,心想:“这个小姑娘虽然只是个奴婢,年纪又轻,但是在张姑娘面前是奴婢,在其它人面前却是一言九鼎,威严而不可违拗。”门外人声响起,彷佛正要往外移去,却听得那姓张的姑娘轻轻说了声:“等一等。”

小茶听了,如奉圣谕,连忙叫道:“等一下!回来!”人声再度返回。那姓张的姑娘道:“问问看,秦老爷子在外面吗?”小茶站在门口,大声道:“堂主问了:秦家老爷子在这里吗?”

左元敏听得人声中一个苍老的声音,有如洪钟般响亮地说道:“秦日刚在此。”那姓张的姑娘说道:“既然秦老爷子已经到了,那就不要为难人家,请他留下来吧。”小茶回头应道:“是!”向外朗声说道:“堂主吩咐了,秦老爷子上前,其它不相干的人,都退开下去。”

只听得众人说道:“是。”该退开的退开,下去的下去,转眼水阁庭前只剩下寥寥数人。左元敏很想看看这个精神饱满的长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人在这里作客,主人坐着没起身,自己也不好跑到窗边偷看。

只续听得那小茶道:“秦家老爷子,你来找堂主到底有什么事?”那个自称秦日刚的老者说道:“承蒙堂主厚爱,秦家上下同受恩德,今日特来拜谢!”小茶道:“不必。还有其它的事情吗?”

左元敏在水阁内瞧不见那老者的表情,不过想他一开口就碰到了个软钉子,就是想好看也好看不起来。心想:“这个小茶一定非常了解张姑娘的想法,否则怎么敢这么替她回答。”耳里听着秦日刚续道:“此外还有一件事情,特来向堂主禀报。”小茶道:“老爷子就别客气了,请尽管说吧!”秦日刚道:“为了小犬的事情,老夫知道堂主费了相当大的功夫,也相当烦心,为了表示老夫的诚心,还有也是为了替堂主分忧,今天老朽除了带小犬来给堂主磕头之外,还多带了一个人来。”

小茶道:“原来这位就是秦公子啊?”窗外一个年轻的男声说道:“晚辈秦北辰,拜见堂主。”左元敏心中一惊,暗道:“秦北辰?”再也忍不住,起身跑到窗边,从窗缝中往外望去,只见一个锦衣男子跪在地上,正向着水阁的方向磕头。

小茶道:“秦公子不必多礼。秦老爷子,你说你还带了谁来?堂主这会儿还有客人,有什么事,请你先选择要紧的说了吧。”秦日刚道:“那是。”

左元敏从窗缝中但见秦日刚向后打了一个手势,身后闪出一个汉子,押着一个黑衣女子走到秦日刚身边。左元敏见了大吃一惊,原来那个黑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那天被秦北臣下药迷昏,下落不明的封飞烟。

却说那天秦北辰在确知出手帮他解围的女子,竟是烈火神拳封俊杰的女儿时,心中又惊又喜,算计要如何不动声色地拿住她。于是他极力邀请封飞烟到他的住处,趁着设宴款待的机会,于酒酣耳热之际,在酒中搀了一些迷药,同时迷倒了三人。

他得目标既是封飞烟,左元敏与陆雨亭就不但没有用处,而且还可能是个麻烦,不过一来双方无冤无仇,二来左元敏也算是有恩于他,要他暗下杀手,永绝后患,倒也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便吩咐家丁,将左陆两人扔到深山溪谷当中,任凭他们自生自灭,在他来说,这已经是格外开恩,甚至算是一种报答了。

至于秦北辰与封飞烟也并无仇恨,为何要设陷阱拿她?追究原因,还要算到柳辉烈头上。

原来这秦北辰出身武功世家,秦家先人在唐僖宗时,就已经在朱仙镇上落地生根了。那时黄巢攻陷长安,僖宗败走兴元,天下大乱,盗贼蜂起,秦家男丁兴旺,人人会武,在地方上颇有势力,当时正好右手结合当权势力,左手勾结地方盗匪,黑白两道通吃。接着唐亡梁起,天下四分五裂,秦家趁机迅速茁壮,家族势力也达到了颠峰。

如此过了三代,赵匡胤出兵御辽,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宋代周兴之后,天下逐渐太平,刚开始秦家还吃得开,但到了后来,国家的政治上了轨道,地方的恶势力就成了官府的眼中钉,秦北辰的祖父体认到这一点,于是在家族势力的发展上,做了一些方向的修正。秦家子孙除了继续练武强身之外,还要兼着学做生意,另外造桥铺路,行善布施,也是样样都来。

不过这当中最重要的是,还是必须要与地方官府搭上关系。只可惜秦家武功兴盛,文采却不佳,秦家子孙没有一个念书念出名堂。宋朝官员重文轻武,瞧不起这些练武功的莽夫,所以秦家一直不得其门而入,虽然两代经商有成,但打不进权力中心,成就亦属有限。

便在此时,秦家在一次因缘际会的机会中,与紫阳山门有了来往。

紫阳山门在江湖中是个新兴的门派,不过开山祖师张伯瑞,曾经在朝为官,后来因在成都遇到武林高人,之后忽然辞去官职,入山修练,到后来便声称炼丹得道,可以长生成仙。恰巧宋真宗崇信道教,甚至宣称见到天上神仙下凡,并得授天书,于是透过张伯瑞宫中旧识,两度召他进宫,询问长生之道。

而后张伯瑞开山传道授徒,在紫阳山创立了紫阳山门,门下信徒除了修练内丹之外,在经济上还要自给自足。结果紫阳山门在中央与当地官府,为了巴结可以上达“天听”的张伯瑞,纷纷主动予以协助,紫阳山门也因此参与了许多民生物资的公卖经营,而日渐壮大。后来再收的门下教众也越来越多,但已多与修道无关,更多的是为了经济上的理由。

张伯瑞当初创派之时,并没有想到信徒会多到无法管理的地步,因此并没有立下教规约束教众,还好开山时期的信徒当中,有些武林人士,才识颇高,便帮忙立约管理,才逐渐形成今日的规模。紫阳山门在武林中的地位,也因此水涨船高。

然而紫阳山门壮大之后,门下教徒一多,也难免不会藏污纳垢,于是在紫阳山门所垄断的煤、铁、盐、酒等各种物资买卖市场之后,各种欺压良善,哄抬物价的事情也时有所闻。白道官府不愿管,不敢管他们,而黑道势力极力勾结他们,于是在一些正派武林人士的奔走联络之下,决定联合起来对付紫阳山门。南三绝与东双奇,便是这些正派武林人士的代表。十几年来双方人马多有冲突,冤冤相报,仇恨也越结越大。

那柳辉烈也是紫阳山门的长老之一,因为生意的关系,跟秦家有了往来。秦北辰便是在此机会之下,认识了他的女儿柳新月,两人日久生情,私下互定终身。没想到柳辉烈知道之后勃然大怒,一方面立刻将女儿软禁起来,一方面派人警告秦日刚,要他们不要妄想吃天鹅肉。结果秦北辰不知怎么又跟柳新月联络上,在某一天夜里单枪匹马勇闯紫阳山门,也救出了柳新月。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柳辉烈得到密报,将计就计,让女儿偷了山门灵药“僻易丸”给秦北辰,秦北辰吃了之后,才知道误食了“七日竭血丹”,最后逼得柳新月立誓不再与秦北辰相见,也才有后来左元敏等人多管闲事之举。

那封俊杰武功既高,又常与紫阳山门作对,封飞烟鬼使神差地送上门来,简直是“奇货可居”。秦北辰心中盘算,再怎么说他也是得罪了柳辉烈,而且柳辉烈没能杀掉自己,日后只怕整个秦家都要受影响。他当机立断,把握时机立刻将她留下,并且将她当成了礼物,准备送给紫阳山门。而且他们这回选择的,是直接拜访柳辉烈的顶头上司,教主张伯瑞的妹妹,也就是水阁中那个望云骓的主人张瑶光。

那张瑶光见到左元敏反应奇怪,不觉留上了心,只听得秦日刚在阁外说道:“老朽知道柳长老最近为了南三绝的事情相当困扰,因此我特别请了封俊杰的女儿,来堂主这里做客。也好让封俊杰知道,紫阳山门可不是好惹的。”

小茶听了,知道兹事体大,不知如何应对,回头过来瞧张瑶光。张瑶光道:“你们拿住了封俊杰的女儿,是想要用来她要胁南三绝,这会不会太卑鄙了一些?”刻意提高音量,好让格外的秦家父子能够听到。

那秦日刚也是此时才听到张瑶光的声音,心想:“若不是封俊杰的名声够大,我今日别说见不到张堂主的面,说不定就连她的声音也听不到。”说道:“启禀堂主:我们拿住封俊杰的女儿,也不是要对她怎么样。战国时期,国与国之间互相交换人质是很平常的事情,因为有时候我们宽以待人,却想不到对方以怨报德,这都是说不准的。而双方有了对方的人质之后,就可以避免许多不理性的偏激行为,只不过这一回我们有对方的人质,而对方没有我们的人质罢了。然而只要封俊杰不敢轻举妄动,南三绝其它两个:钱坤年老力衰,脑筋胡涂;丁盼贪功好利,冲动急进,这南三绝就算完了。剩下东双奇孤掌难鸣,那是不用说了,我听说东双奇里,荀叔卿驽钝易与,只有韩少同是个人物。嘿嘿,但到了那时,就算韩少同有三头六臂,也不足为虑了。”

张瑶光略一沉吟,说道:“这样还要多照顾、担待一个人,要是有个万一,也很麻烦。”秦日刚道:“要是堂主嫌麻烦,老朽倒是有个主意,我听说封俊杰只有这个宝贝女儿,视如掌上明珠,宠爱得很,不如便将她杀了,然后割下她的头来,派几个高手乔装送信的人,将她的首级丢给封俊杰。他乍见爱女被杀,一定心乱如麻,我们趁机一并将他除掉,倒是一乾二净。”

左元敏大惊,忍不住便要去开窗子。他手才碰到窗棂,想到四下高手如云,自己投鼠忌器,万万冲动不得,强行忍了下来。

张瑶光一眼瞥见,说道:“不了,你还是将封姑娘留下来吧,我会让柳长老替我看管。”秦日刚大喜,说道:“是,是。柳长老那里,还请堂主美言。”小茶接口道:“这个堂主自有分寸……还有别的事情吗?”

秦北辰向前一步,说道:“启禀堂主,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小茶道:“秦公子但说无妨。”秦北辰道:“是。在下想问堂主,那柳长老的千金,新……新月姑娘,不知……不知……”秦日刚喝道:“北辰,你惹的麻烦还不够吗?”

张瑶光道:“秦公子放心,新月姊姊她人此刻很好。倒是秦公子,自己要多多保重。”秦北辰道:“新月她……她……”突然跪下磕头道:“请堂主成全!请堂主成全!”秦日刚喝道:“胡闹,胡闹,快给我起来!”要不是在人家的地头上,说不定一个巴掌就甩过去了。

小茶道:“秦公子请起。”秦北辰连磕了几个头,这才慢慢起身。小茶续道:“唉,秦公子,这种事情,堂主她是帮不上忙的。”秦北辰一愣,说道:“这……这……”

小茶续道:“秦公子请放心,堂主若是不愿管这档事,当初就不会派人通知你新月小姐她被软禁的地方,更别说让你今天找到我们了。”

秦北辰大喜,作揖道:“谢谢堂主成全!”小茶道:“新月小姐跟堂主从小就玩在一起,感情比亲姊妹还要好,所以新月小姐的事,就是堂主的事。只是这件事情堂主能够使力的地方实在有限,秦公子要有心理准备。”秦北辰心中一凉,随口应道:“是。”

小茶见他失魂落魄,心里倒也有些同情他。过了一会儿,说道:“要是没有旁的事,秦老爷子、公子,这就请回吧!”

秦北辰忽道:“可否请姑娘代为通报一声,就说秦北辰想要当面与堂主道谢。”小茶道:“不用了,堂主从来不见外人。秦公子的心意,奴婢会替你传达的。”

秦日刚早猜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倒是觉得理所当然,躬身道:“那么,老朽告退了。”小茶道:“不送。”秦日刚道:“请留步。”留下封飞烟,与秦北辰缓缓退出庭院。

小茶待秦日刚父子离去,招来从人,将封飞烟押进水阁。那封飞烟一进到水阁,登时便看见了左元敏。她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身躯颤动,欲言又止。张瑶光鉴貌辨色,说道:“左公子,这位姑娘好象认得你。”

左元敏听刚刚到秦日刚与张瑶光两方的一番对话,大概也猜得到封飞烟的父亲与樊乐天、张姑娘这边正处于敌对状态,原本心中栗六,不知如何是好,现经张瑶光这么一问,倒是让他下定决心,说道:“没错,我认得这位姑娘。”

张瑶光“哦”地一声,自顾喝酒,不再说话。小茶看了封飞烟几眼,笑嘻嘻地道:“这位姑娘长得俊得很呐,是左公子的心上人吗?”左元敏赶紧道:“不是,我们认识没多久。不过我知道他的父亲封俊杰,威名在外,是个行侠仗义的英雄好汉。”张瑶光面无表情地道:“哦,这么说,我们紫阳山门的人跟他作对,倒是我们的不是啰?”小茶一听,赶紧跟左元敏做了一个表情,要他闭嘴不要再说了。

那左元敏一言既出,就算是豁出去了。走到张瑶光面前,躬身续道:“堂主,在下只是前来拜会,此事原无我置喙的余地,但这封姑娘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难,左某又岂能袖手旁观呢?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得罪贵派的,是这位姑娘的父亲,不是封姑娘本人,在下恳请堂主大发慈悲,放了封姑娘吧!”

张瑶光淡淡地道:“你又不是我的属下,叫我堂主作什么?”左元敏一怔,道:“是。”张瑶光起身离开圆桌的座位,小茶跟上伺候,在张瑶光的背后向左元敏做了一个鬼脸,伸出右掌五指伸直并拢,作手刀状,装模作样地再自己的脖子上一划,意思是说:“你死定了!”直到张瑶光复在窗边的座椅上坐下,小茶才恢复原来的神气,站在张瑶光的身后。

左元敏不知他这么说会发生什么事情,先是望了封飞烟一眼,然后将目光投向张瑶光,静待她开口。

过了片刻,张瑶光才又缓缓地说道:“这么说,你今天是非救封姑娘出去不可啰?”左元敏道:“还望堂……张姑娘成全。”张瑶光口中念念有词,说道:“成全,成全,又是成全!我成全别人,谁来成全我?”左元敏站得远了,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一时不敢响应。

又过了一会儿,张瑶光续道:“左公子,你寻获我的爱马,又不辞辛劳将她送回,小女子很是感激。我原本就准备送你一样礼物,如今我决定又多一个选项,请你任选一样。希望你不要拒绝。”左元敏不明其意,但怕得罪她,便想先听了再说,于是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张瑶光道:“好。小茶,你过来。”小茶应命向前。张瑶光道:“我们小茶虽然有点调皮,但是聪明伶俐,善解人意,也学了几年功夫,一直是我的左右手。再说她的模样俏得很,算得上赏心悦目,有她为伴,相信日子永不寂寞。左公子,太寒酸的东西小女子是拿不出手的,如果左公子看得上眼的话,从现在起,小茶就是你的人了!”

此言一出,莫说是左元敏了,就是小茶也是大吃一惊。她连忙在张瑶光面前跪下,哭喊道:“小姐,你不要小茶了吗?”左元敏亦忙道:“小茶姑娘既是姑娘的左右手,在下又岂能夺人所好呢?”张瑶光摇头道:“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反过来说,就是想要给人家的,应该就是自己想要的。如果我不要小茶了,硬把她推给你,那是我的错,正因为我喜欢小茶,才想把她送给你。”

当时社会买卖人口的风气相当盛行,尤其是大城市,都有贩卖人口的市集。中下阶级的贫穷人家生女儿要比生儿子开心,真可谓“掌上明珠”一般呵护。接着待她们长大一点,就会开始让她接受一些才艺训练。例如家境好一点的,依照资质可以让她练琴学舞,差一点的便学针线女红,最后是烹饪料理。然后卖到人力市场,提供给士大夫阶级选择侍娱。所以此时张瑶光要将小茶送给左元敏,在当时乃是社会常态,小茶无法拒绝。

左元敏推辞道:“我自己一个人,有时候都吃不饱了,哪还有这个能力再多养一个人呢?”坚持不受。张瑶光道:“小茶捉弄过公子,公子不愿接受她,也是人之常情。”左元敏尴尬地道:“没那回事。”

张瑶光道:“小茶,你可以起来了,左公子不要你呢!”小茶哭了一阵,早已成了一个泪人儿,这时听到张瑶光这么说,立刻破涕为笑。她一知道自己不会被送走了,心情立刻好转,脸上还挂着泪水,嘴上却已经说道:“那是他没眼光!”

张瑶光听了也忍俊不住,摇头续道:“那么第二样的东西,左公子一定喜欢了。左公子,你曾经骑过我的那匹千里马,觉得怎么样?”左元敏想起那个感觉,不由得轻舒一口气,说道:“风驰电掣,如腾云驾雾。”张瑶光道:“公子喜欢就成,我想把这匹望云骓送给你。”

有了第一个选择的经验,左元敏已经知道张瑶光十分大方,但却没想到她居然会把绝影当成礼物,还是吃了一惊,说道:“这……这好象不太妥当吧?”张瑶光道:“有何不妥?”

左元敏道:“我把绝影送回来,结果绝影又成了答谢的礼物送回给我,这……”张瑶光道:“左公子只需自问一声,到底喜不喜欢绝影?”左元敏道:“在下斗胆,想请问小姐,第三样选择是什么?”张瑶光道:“左公子不考虑绝影了吗?”

左元敏道:“刚刚小姐曾说到,小姐决定多增加一个选项。小茶姑娘与绝影,应该是本来选项之一,小姐都十分珍爱。在下贪心,想知道新增的选项是什么。”张瑶光微笑道:“左公子果然聪明。”续道:“不过这最后一个选项,对我来说就无关痛痒了。那就是……”手指往前一指,续道:“就是这位封姑娘。”

左元敏大喜,说道:“多谢小姐成全!”张瑶光淡淡地道:“我就知道。”左元敏道:“什么?”张瑶光道:“没什么。”顿了一顿,续道:“没想到小茶与绝影在你的心中,还比不上封姑娘。我想,你跟封姑娘的感情,一定很好了。”左元敏先是一愣,随即连忙解释道:“事情不是这样的……”

张瑶光道:“既然公子已经决定了,那我也没话好说了。小茶,替封姑娘松绑。”小茶道:“是。”两三下将缚在封飞烟手上的绳索解开。封飞烟得到解脱,伸了伸筋骨,但两只手腕经过长时间捆绑,已经红肿瘀青,留下两圈难看的痕迹。左元敏关心道:“封姑娘,你没事吧?”封飞烟眼眶一红,笑着摇了摇头。

左元敏回头与张瑶光道:“小姐,封姑娘为何不能说话了?”张瑶光道:“她给人用重手封了哑穴。因为不知道下手人的手法,所以无法替她解开。但是公子放心,时候一久,封姑娘自己可以慢慢冲开的。”与小茶道:“送左公子与封姑娘出去,我头有点痛,想先进去休息了。”小茶道:“是。”

左元敏不意她会突然不舒服,倒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了,道:“小姐请安歇。”张瑶光道:“不送了。”左元敏道:“留步。”张瑶光点了点头,径从后堂走了。

那小茶目送张瑶光进去,这才说道:“两位,请跟我走吧。”左元敏瞧着张瑶光的神气,忽然想起云梦来了,心想:“云姐呕气跟人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唉,我不知怎么得罪她了。”跟着小茶走到竹林,说道:“小茶姑娘,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我知道怎么出去,我们自己走就行了。”小茶笑道:“我知道你认得路,但是封姑娘刚刚才被人带进来,现在又给旁人带出去,我若不带着你们,只怕你们走不出这个竹林。”

左元敏想想有道理,便道:“那有劳姑娘了。”小茶道:“哪里,哪里。为了感谢你没向我们家小姐要了我去,我送你一程也是应该的。”左元敏笑笑,没做回答,心想:“你在这里,有张姑娘给你当靠山,作威作福,逍遥快活,一但离开主人,你就什么都不是了,当然不愿意离开了。”

三人复往前行,不久穿出竹林,前方道旁闪出两个人,上前躬身道:“小茶姊要出去吗?”小茶道:“奉堂主口谕,要送这两位客人出去。”那两人异口同声道:“那是,小茶姊慢走。”小茶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继续往前走去。

左元敏心想:“这里把守这么严密,可见张姑娘是紫阳山门中相当重要的人物。”寻思之间,忽然四周笛声大作。左元敏这下可想起来了,那天与封飞烟、陆雨亭在汴梁时所听到的笛声,就是现在这种的。左元敏知道他们在互通消息,听这笛音又快又急,于是便问道:“小茶姑娘,发生了什么事了?”

小茶道:“来了一些不速之客,不过公子放心,我们家小姐是什么人,一些盗贼宵小,不足为惧。”边说便走,毫不停步。

可是又过了许久,笛声不但毫不停歇,侧耳听去,彷佛整个山林处处都响着笛声。小茶陡然停步,脸色大变。左元敏也知道情况不妙,急忙问道:“怎么了?现在又怎么了?”小茶道:“这个……这个敌人很厉害啊,已经……已经打到木屋那边去了。”声音不觉颤了。

左元敏急道:“那快呀,我们赶紧回去看看!”小茶有点显得不知所措,说道:“可是,可是这……”左元敏道:“可是什么?堂主对我那么好,不管能不能帮上忙,我都应该去看看。”小茶脸上突绽笑容,喜道:“是,是,谢谢。”原来她对张瑶光的话一向凛遵奉行,从没有未完成交办事项的,眼前她既挂记着张瑶光的安危,又心急着未完成送左元敏出去的命令。左元敏这一番话让她同时解套,也让她在这个紧急的当儿,还能一展笑容。

小茶当下率先而行。封飞烟趁机一把抓住左元敏,跟他猛摇头。左元敏知道她的心意,说道:“张姑娘的为人,你刚刚也是亲眼所见。你父亲虽与她为敌,可是她却还是放了你,无论如何,都算我们欠她一次。当日令尊不惜暗中与同门作对,偷偷跑去救陆庄主,做他所认为应该做的。我虽然是个无名小卒,但也想学他一学。”封飞烟听了也觉得有理,手上一松,左元敏大喜,反拉着她跟上前去。

那小茶带着两人绕小路往回急行,到了木屋附近,但闻前方兵刃交斫声音大作,那告急的笛声,已经小了不少。小茶大惊,急欲奔前,左元敏一把拦住,说道:“等一下,先仔细看看情况再做打算,不要贸然行动。”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各人只露出一双眼睛出来察看。

左元敏向前望去,但见一群人围在水阁前,不断地向里面吆喝。他们身着相同色服,看来是同一帮派的人马,而穿着赭衣的紫阳山门门人,哼哼唧唧地倒了一地。人群中围着一个青年男子,手中剑光霍霍,在场中穿梭来去,绕着一个执剑的妙龄女子打转,双方你来我往,斗了个旗鼓相当,战况相当激烈。左元敏虽不识得剑术高下好坏,但是瞧着声势,脑海中只想得起燕虎臣一人足堪比拟,再瞧清楚他的对手,不正是才刚刚与他道别的张瑶光是谁?

双方以快打快,也不知斗了几回合,人群中有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忽然开口说道:“夏侯老弟,这个女的身法十分古怪,你这般绕着她打转,久了只怕对你不利。”场中青年男子道:“我们追了那么久,每次都让她逃了,在下多费些力气,最少能够困住她,要是最后终至不济,那便请丁爷下场,为我们降魔伏妖。”那个瘦高的中年男子听了,哈哈一笑,不再说话。

左元敏听到他们互称对方为“夏侯老弟”与“丁爷”,忽然想起夏侯如意曾经提到她的二哥夏侯无过剑术精良,常常在外为武林同道出力。至于“丁爷”,应该就是南三绝之中的丁盼吧?左元敏心想,若真的是这两个人,那么张瑶光此刻的凶险程度,绝对不下于碰到钱坤、韩少同那一班人。心生一计,低声与小茶说道:“绝影现在在哪里?”小茶细声回道:“我让下人牵去喝水吃草了……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左元敏道:“纵马冲入人群,绝影脚程快,没人追得上它。”小茶道:“这个方法好是好,但是我牵得动它,却叫不动它,更别说要让它乖乖听话冲进去救人了。”左元敏略一沉吟,说道:“要不然你跟我讲它在哪儿,我骑着它去救人。”小茶喜道:“还好第二个骑得动它的人在这里,要不然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当下便决定由左元敏去救人,小茶则与封飞烟先行离开,免得碍手碍脚。两人更约定好一处张瑶光知道的地方,以便日后会合。临行之际,封飞烟忽然开口与左元敏说道:“你……你要小心一点。”左元敏喜道:“你能说话啦?”封飞烟道:“你说要学我爹。那我告诉你,我爹他虽然急公好义,热血心肠,但是不论打算做什么事,都还会顾虑……顾虑到我……”说到后来,脸上忽地一红,声音细不可闻。

左元敏从未瞧过她这般害羞忸怩的神气,微微一怔。然而情况紧急,实在无暇细想,于是便道:“那你就多小心些,快走吧!”浑然不知封飞烟已经因为他在水阁中,既不要小茶,也不要千里马,一口就说要她的那一番谈话,一颗心小鹿乱撞,澎湃不已。

两边分头进行。左元敏不知张瑶光还能撑多久,但为了蔽人耳目,还是兜了个大圈子,循着小茶指示的路途,急往前去。果然在林外一处水草茂生的池水边上,看到了绝影。更往前去,一旁闪出两个年轻小伙子,拦在路口,说道:“干什么的?”左元敏没空与他们多费唇舌,一句:“情况紧急,借过!”身子一矮,闪过两人。

两人大吃一惊,从后赶来。那绝影身边有个马夫,正在帮它刷背,见到左元敏冲过来,拿起马鞭便往他身上抽去。左元敏见他这一下有模有样,心道:“竟连马夫都有这种身手,好家伙!”伸手兜去,将马鞭挟了过来,正巧身后两人同时赶上,左元敏反手唰唰两鞭,抽在他们的腰上,两人大叫退开。

左元敏根本无意打他们,连声道:“当真对不住,对不住!”便在此时,那马夫就是空着双手也骁勇得很,伸手便朝他抱来,左元敏不避反迎,一肩撞在那马夫胸口上,马夫“哇”地一声,跌了出去。

左元敏深感抱歉,但是无暇多言,拉开缰绳,倏地翻身上马,说道:“绝影乖,我们救张姑娘去!”两腿一夹,绝影前腿一抬,冲了出去。马夫躺在地上大叫:“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可是这会儿绝大多数的人都在潭边木屋旁拒敌,谁还有空闲赶来?而就算再有人来,左元敏人在绝影背上,当日就是钱坤、荀叔卿也拦他不住,更别说寻常看守马匹的人了。

左元敏跃马奔驰,直往木屋所在方向而去,不到片刻,忽听前方人声喝道:“是谁?站住了!”知道已经进入暴风范围,低喝一声:“冲!”绝影四蹄腾起,奋不顾身,前方人群有的吆喝,有的惊叫,仓皇地分向两边躲开。左元敏见一举成功,驱马更往前去,极目搜索张瑶光的身影。

蓦地一道黑影从旁窜来,人未到,而掌力先到,左元敏暗暗惊骇,眼见避无可避,右手一抬,一招“风起云涌”迎上。只是这绝影脚程之快,匪夷所思,那人一掌从前方打来,及到左元敏身边,人却已经在绝影身后了。只听得“啪”地一声,左元敏但觉一股劲力排山倒海而来,也在这时,他体内的太阴神功同时作用,将这大部分的力道移转到了跨下的绝影,而那绝影本身正往前冲,所以这一掌推来,绝影只前脚微微一弯,顿了一下,马上又恢复前奔的姿态,彷佛丝毫未受影响。

原来那道黑影便是叫那个“丁爷”的高瘦男子。只见他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发怔。左元敏得这一空档,已经偕同绝影奔到张瑶光面前,同时大叫道:“张姑娘,上马!”

那张瑶光老远就瞧见左元敏了,也约略猜得到他的用心,但是她的对手可不是一般泛泛之辈,哪里容得她说走就走,便在这一瞬间,绝影已经从她面前倏地窜过,奔出十数丈外。

这时围在另一边外围的敌人,见状纷纷迎头赶了上来,左元敏根本没有时间管他们,缰绳一勒,说道:“绝影,我们回头,这次从张姑娘与敌人之间穿过去!”兜了一个圈子,重新转回头来,先前发掌阻止左元敏的那个“丁爷”早已回过神来,大喊:“夏侯老弟留心,这小子要来救人。”身子一闪,挡在张瑶光与左元敏之间,双臂尽伸,不丁不八地站着。左元敏见他全身蓄势待发,毫无破绽,左手用力,侧过缰绳,这次绝影从张瑶光背后窜过。

左元敏这么一来一往,先机已失,围在四周的敌人,已合力将合围的圈子越缩越小,又因为不敢太过接近绝影的铁蹄,各种暗器如飞刀、飞镖、金钱镖、飞蝗石等开始出笼,左元敏大惊,驰马冲出人群,兜了更大一圈,一边寻思如何接近张瑶光。

便在此焦头烂额之际,忽然又半空中响起他熟悉的笑声,说道:“哈,哈,哈!很好,很好!南三绝与东双奇通通到齐了,真是盛况空前,千载难逢啊……就让我樊乐天来会一会,你们是如何个绝法?又如何一个奇法?”左元敏大喜,大叫:“樊大哥!樊大哥!”却半天等不到樊乐天的响应。原来樊乐天鼓足真气将声音传来,为的是要在众人面前示威,其实他人还在数里之外,左元敏的内力还未到家,这几下呼喊哪能传得到樊乐天耳里?左元敏不明究里,勒马回头,说道:“走,樊大哥到了,这下我们一定能救出张姑娘。”想起那帮人多有暗器,当下脱下外衣,使劲挥舞,一边驱马冲回战局。

左元敏第三度冲进人群之中,除了张瑶光之外,还要多找一个樊乐天。可是樊乐天不知为何竟不见踪影,无奈只得硬着头皮,续往张瑶光面前冲去。那个叫“丁爷”的,见到左元敏三度去而复返,不由得勃然大怒,心想:“你这小子是考验我来着?”拦在前面,跟着就是一掌。

他这一下有过前面的经验,威力与速度兼具,已非之前试探性的攻击可以比拟,左元敏大吃一惊,欲掉转马头已有所不能,只好背水一战,潜运内力准备一拼,便在此时,那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丁盼,你的对手是我,再不回头我可要打你的背心啰!”那个叫“丁爷”的脸色一变,原本推向左元敏的一掌,忽地倒转回头,以回马枪式的手法向后推去。

只听得“碰”地一声巨响,丁盼退出三步,脸上惊疑不定。左元敏迎上前去,叫道:“樊大哥!”原来那樊乐天及时赶到,见丁盼发掌攻击左元敏,毫不停步地立即追上,在丁盼背后出言发掌,使得是围魏救赵之计。

樊乐天见计得逞,便道:“左兄弟,往瑶光那边骑,咱们来个故技重施!”左元敏道:“什么瑶光?”樊乐天道:“瑶光……喔,瑶光就是张姑娘。”左元敏至此才知道张瑶光的名字,连声答应,便在此时远处又有人声喊道:“姓樊的,你还要再逃吗?”樊乐天大笑道:“久闻烈火神拳大名,樊某就是死在这里,也要尝一尝味道。”左元敏一愣,说道:“封俊杰前辈也来了吗?”樊乐天没注意到他的口气,说道:“别担心,我来应付,你快带张姑娘走。跟着我,看我的手势办事。”

左元敏心想:“情况紧急,嘴上说不清,还是先帮张姑娘脱险才是。”于是便道:“大哥小心。”樊乐天点头,身子往前窜出,直指那个姓夏侯的青年男子。丁盼大叫:“夏侯老弟,小心背后!”急忙赶上。左元敏见时机成熟,也跟着拍马上前。

那张瑶光见樊乐天急窜而来,知道他的心意,手中长剑颤动,指住那姓夏侯的全身大穴,要让他一时腾不出手来应付樊乐天。那姓夏侯的自听到丁盼喊叫,早知情势有了变化,后面有人正向他奔来,又岂有不知?可是张瑶光的剑法虽然不如自己高明,但是冷僻诡异,多有突兀之举,往往令人防不胜防,自己全神贯注之际,尚偶有小小失误,现在她孤注一掷,自己如何分得出心来对付偷袭者?樊乐天尚未出手,心理上的压力,已经让他累得出了一身冷汗。

那丁盼见他左腾右挪,始终摆不脱张瑶光的纠缠,心想:“他父亲将他交给我,此番要是有个闪失,我也不用再露脸啦!”原来那位青年男子,正是夏侯仪的二公子夏侯无过。想那夏侯仪在江湖中颇有声望,若是他的儿子在自己的看护之下有个三长两短,往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当即暴喝一声,身子倏地窜出,是无论如何也要拦住樊乐天。

说时迟,那时快,便在丁盼将欲赶上之际,那樊乐天忽然哈哈大笑,反身就是一掌。那丁盼先前与他接过一招,知道若是比拼内力,自己颇有不如,可是又怕这一躲开,就永远接济不到夏侯无过了。把心一横,一咬牙,倾全力而出。

他这一掌打出,满拟是一场硬碰硬的局面,却想不到那樊乐天一沾即走,呵呵两声,说道:“哎哟,拼命吗?那么狠。”右手斜引,左掌一带,将丁盼这一掌挤了开去。这一下先阳后阴,先刚后柔,接着又在呼吸间,转柔为刚,反阴为阳,乃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上乘绝学,那丁盼毫无心理准备,被这么一带,一掌刚猛无俦的掌力,蓦地穿过樊乐天的身畔,直往夏侯无过的背心上打去。

丁盼这下上当,还没来得及发火,已然大吃一惊。这可比对方一掌打在自己身上,还要令他吃惊三分,他暗道一声:“不好!”连忙吸气要撤去掌力。可是先运劲发掌者,后又突然要撤掌,乃是练武者的大忌,丁盼岂有不知?但觉胸口微感一窒,内息通通倒流回膻中而后丹田,自己已然受了内伤,便在此时,那樊乐天看准时机,一手推来,说道:“我来助你一臂之力!”丁盼收势不住,仍往夏侯无过身后冲去。

夏侯无过一惊,想要向旁边躲开,张瑶光见他右脚尖一动,就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了,早将剑尖凑在那里,依夏侯无过在剑术上的造诣,决不能让自己伤在可以避开的剑招之下,百般无奈,还了一剑。

便在此时,又是一道黑影窜入夏侯无过与丁盼之间,伸手一抓,一边将夏侯无过拉开,同时挥出一拳,与樊乐天对了一招。丁盼在千钧一发之际,冲过夏侯无过身边,连出六七步方才定下身子。张瑶光得此一隙,向一旁窜开。

樊乐天道:“烈火神拳威力无俦,果然名不虚传。”这黑影果然便是封俊杰,只见他怒容满面,但语气却颇为镇定地道:“你不是说要见识见识吗?再吃我七十一拳试试!”樊乐天笑道:“那也不忙。”远远见着左元敏骑着绝影,正大兜圈子,从另一边赶来,于是便道:“我有朋友来了,少陪!”

封俊杰也听到了这一阵马蹄声又快又急,颇与一般马匹不同,明知对方是个高手,还是忍不住侧头去瞄它,樊乐天身子一晃,已经撇下封俊杰,欺到张瑶光身边。张瑶光道:“樊伯伯,咱们不如并肩子上吧!”樊乐天低声道:“不,这些人都是成名人物,你先走,否则到时连我也要留下了。”

张瑶光也知道情势不妙,但是左元敏三次救援都失败,要是再加上樊乐天也还不是他们的对手,想要全身而退,又谈何容易?便道:“走?怎么走?”樊乐天道:“别担心,我有法子。”打了一个手势给左元敏,要他向西急奔。左元敏会意,催马疾行。

那张瑶光也见到樊乐天打手势给左元敏,只是不知何意,正待询问,四下丁盼、封俊杰、夏侯无过合围了过来,张瑶光才欲开口,樊乐天一把抓住张瑶光的手腕,说道:“放轻松,别抵抗。”两脚原地打转,将张瑶光甩了开来,用的是甩过左元敏的老方法。

那丁盼与封俊杰等人,不知他是什么用意,还以为是一门新的武功,都全神贯注地瞧着樊乐天的一举一动,便在此时,那韩少同也已经赶到,见到樊乐天这一招,连忙喊道:“看着那匹马,这姓樊的要将人甩过去!”

樊乐天见事迹败露,喝道:“要你多事。”但时机是稍纵即逝,明知用心被人看穿,还是将张瑶光给甩了出去。那封俊杰得到韩少同提点,便在樊乐天松手的同时,大喊:“于前辈、蒋前辈,拦住那匹马!”

却说那左元敏骑着绝影往前急奔,见张瑶光身子飞起,便道:“绝影,走,接你的主人去。”绝影四蹄同时用劲,发足狂奔,速度之快,飞箭已不能形容。

那张瑶光练过轻功,身手轻盈灵活,不是樊乐天扔出的左元敏所能比拟的。但见她在半空中转了几个折,两只脚便轻轻巧巧地落在马背上。左元敏反身过去,伸手拉住她,说道:“坐稳了。”便在此时,前方两道人影分从左右同时迎上,不说分由地,便各伸出两掌向他们抓来。左元敏与张瑶光见状,也是一左一右,分拒二人。

左元敏但觉来人武功高强,实不下刚刚在场上的何一人,不由得大吃一惊,心中只想:“此命休矣!”手掌甫要与对方相接,忽听得前方那人说道:“咦?这不是左元敏吗?”便这么一迟疑,绝影已然载着左元敏错开对方这一掌,同时只听得“啪”地一声,张瑶光已与另一边来人对了一掌。

左元敏但觉身后的张瑶光一动,好似要从马鞍上溜下,急忙回头,但见张瑶光脸色惨白,双目紧闭,一副快要支持不住的样子。左元敏赶紧以左手拉住她的左手,说道:“张姑娘,快,快抱住我!”张瑶光虚弱地将右手从左元敏胁下伸过,左元敏右手放脱缰绳,倏地将张瑶光的右手拉过来,同时交在左手中,空出右手之后,再去拉缰绳。

忽听得背后大喊:“蒋前辈,别让他们跑了,拦住她!”左元敏刚刚那一照面,已经知道眼前那两人便是于万象与蒋大千,而现在在背后大喊的则是封俊杰。可是他身处疑地,不知从何分辩起,只好蒙着头催马疾行。耳里只听到那两个熟悉的声音续道:“不用追啦,追什么追?那个人是左元敏。”“你到底瞧清楚了没有?有没有搞错?”“我的目光如炬,只要瞧过一眼的东西,终身不忘。”“那要是瞧过两眼呢?”“我干嘛要瞧过两眼?”“你的脸上明明有两只眼睛,怎么瞧‘一眼’?”“我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左元敏听得两人开始抬杠,不觉得有些好笑。忽然想起蒋于两人武功高强,要是让他们加入封俊杰这边,樊乐天的处境可就更危险了。想到这里,急忙停步掉头,远远地与蒋于两人喊道:“两位前辈!我知道封姑娘人在哪里!快跟我来!”

不待蒋于两人招呼,封俊杰从后头赶来,已经听到了左元敏的呼喊,连忙抢过蒋于两人,喝道:“左元敏,你说什么?”左元敏见封俊杰亲自追来,连忙拨马回头,一边说道:“封前辈,说来话长,来了再说……”骑着绝影,已奔出数十丈外,封俊杰二话不说,跟着追上。

那蒋于两人相视一眼。蒋大千说道:“怎么?要不要追过去瞧瞧?”于万象道:“你有要事在身吗?有热闹干嘛不瞧?”蒋大千道:“这里也有热闹瞧啊?你干嘛不留下来瞧瞧?”于万象道:“那个丁盼是个自私自利的讨厌鬼,瞧着他我就心烦。你呢?要不要留下来?”蒋大千道:“韩少同一本正经,三句话不离本行,没什么好玩的,瞧着他我气闷。”

两人说到这里,眼光第二度相交。半晌,蒋大千说道:“那你现在在等什么?”于万象道:“那你现在又再等什么?”蒋大千奇道:“是你提议要追上去瞧的,你不先走,我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要走?”于万象也没好气地道:“你没瞧见那匹马的脚程不赖吗?你不先走,我怕你追不上。”

蒋大千大声道:“我听你在放屁!我会追不上那个畜生?你先走,我过半个时辰再跟上,保证与你同时追到。”于万象嘿嘿笑了两声,说道:“要是我的话,就算再过一个时辰,我一样追得上你。”蒋大千道:“我刚刚那是保守的估计,你现在先走,我过两个时辰再去与你会合。”于万象道:“还是你先走吧,我三个时辰之后,会再与你联络。”说着找了个石头坐了下来。蒋大千亦道:“不,还是你先走,我想先睡一会儿,四个时辰之后,再一起找左元敏聊聊天。”说着找了块阴凉的地方躺了下来。

两人这下比个没完,浑然不觉他们两个人,无论谁先行,谁后走,跟追得上追不上绝影,两者间并没有绝对的关系。

原来那日封俊杰与蒋于二人留在火场之内,合力将井下密室中的陆家人,全数救出来之后,但觉四周大火蔓延,三人带着这么多人,决计无法全部安然无恙逃出。那时陆家有个年老的管家便提议:粮仓屋后有座水塘,是用来养水鸭兼作消防用的,水塘有渠道通往围墙外的溪水,顺着渠道走,或许可以逃出陆家庄。

封俊杰深觉可行,当下便由熟悉庄内环境的管家带路,于是陆家庄上上下下,男女老幼十余口人,与封俊杰等三人,便浩浩荡荡地往水塘前进。火势渐大,跃入水塘时,是人人争先恐后,封俊杰三人帮助一些妇孺在水中往前行进。那管家口中的渠道虽窄,但是勉强可以让一个成人通行。折腾半天,才终于将所有的人救离了陆家庄。

众人才脱离险境,蒋于两人便开始为了谁的功劳比较大,起了口角争执,使得封俊杰本想委托他们两个帮忙安顿陆家亲属,自己则先回头找女儿的念头,不得不暂时打消。想那王叔瓒才离开不久,随时有可能心血来潮,突然跑回陆家庄查看。眼前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将一干人等,尽量带离这是非之地,于是只好亲自带着所有人往南而去。那蒋于两人,为了怕功劳全被封俊杰抢走,也自动自发地跟上。

封俊杰安顿好众人之后,便一照原先与女儿约定好的模式,到处去寻她。蒋于二人也托言要找左元敏,一同行动。找人这种事情,多一双耳目是一双,封俊杰也就欣然同意让他们同行,日子久了,也培养出了一些默契,只是封飞烟留下的记号只到朱仙镇就没了,任凭封俊杰如何打探,也没有进一步的消息。而就是左元敏,也彷佛同时凭空消失,令人好生疑惑。

有道是:皇天不负苦心人。便在数天前,秦日刚与张瑶光搭上了线,几番联系之后,张瑶光终于答应下紫阳山来,并双方约定在她固定的行馆处见面。那秦日刚喜出望外,开始筹备拜会事宜,而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要将封飞烟当成礼物送上。可是封俊杰若不知女儿现正在谁的手上当人质,那也起不了威胁他的作用,于是在出发上路的同时,便自作主张地放出消息,说紫阳山门已经拿到了封飞烟。

便在此时,黑白两道也同时获知张瑶光要下山的消息,一些早看不惯紫阳山门作为的江湖人士,不管有理无理,趁此机会都想要去拦她。南三绝与东双奇原本不想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可是南三绝之一的封俊杰爱女被擒,事情也就落到了他们头上,为了表现同气连枝,也就全员出动,要去解救封飞烟。而不管封飞烟此刻在哪里,要是能拿住张瑶光,最少也能拿她来交换。

而张瑶光这边,在她得知这个消息后,心想惹起江湖风波并非她的本意,自家姊妹柳新月的事情,也远比这些江湖恩怨要重要许多,于是便让樊乐天帮她安排,用另外一个女子穿她的衣服冒充她,骑着绝影分散这些江湖人士的注意力,自己则暗渡陈仓,直接到目的地去等候。

不料那绝影驮着假主人跑了一天,忽然发现背上的人不太一样,竟将她甩了下来,独自跑开,众人追到一半,竟然只见马而不见人。大家伙儿心中没个准儿,正打算放弃追踪的时候,偏偏左元敏又骑着绝影出现了,于是才阴错阳差地让钱坤给盯上,并以飞鸽传书,通知众人注意左元敏这一人一骑。

东双奇此时先与左元敏遇上。那韩少同见他年纪轻轻,行为举止并不像是紫阳山门的人,东双奇做事谨慎,不似南三绝那般火烈性格,于是两人才在樊乐天离开后,先去试探他。由于东双奇的“奇”字,便是两人虽然武功高强,却还是以农耕、狩猎维生。所以一个农夫,一个猎户,不用刻意假扮,就已经维妙维肖了,左元敏真情流露,所以才让当时的韩少同,深信他并非与樊乐天是同一门派的人。

既然左元敏与此事无关,就没有必要多树敌人,韩少同便倾向将他排除,并对于钱坤父子等人,非要将左元敏拉下水的做法感到不解,也不能茍同。于是在山边凉亭与樊乐天交过手之后,便刻意与钱坤父子分头追踪,结果韩少同技高一筹,在樊乐天重施故技之际,先钱坤父子一步赶到。

而另一方面,封俊杰却是盯上了刚刚从张瑶光行馆处离开的秦日刚父子,因为女儿最后的暗号出现在朱仙镇,而秦家也正是朱仙镇里,唯一的武林世家。但他当时没有证据,在秦家外面踩了两天盘子,也毫无所获,他心乱如麻,一时也做不出什么判断,只得另起炉灶。如今让他在这荒郊野地里,遇上秦家人倾巢而出,让他直觉觉得事有蹊跷。他这一跟就是十余里路,终于让他在秦家父子的言谈中,听到了自己女儿的名字。

封俊杰再无怀疑,而为了怕秦家人成为对方的帮手,徒增救援的困难,也不惊动秦家父子,悄悄循着原路折回去。终于在丁盼与夏侯无过之后,成为第二个找到张瑶光这个潭边行馆的人。

只是封俊杰赶到的时候,封飞烟刚刚离开,父女俩也因此错失了重逢的机会。而蒋于两人一路跟前跟后,什么忙也不曾帮上,最后却鬼使神差地与张瑶光对了一掌。对左元敏来说,他们两个几乎算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一类经典人物的代表——

第十一回失之交臂——左元敏骑着绝影,既不敢太快,也不敢太慢。太快了,怕封俊杰等人追不上,就会回头去对付樊乐天,而要是太慢了,真让封俊杰给追上,那张瑶光的处境便十分堪虑。他边骑边回头,也不知过了多久,左元敏但觉背后的张瑶光不断摇头晃脑,而且越来越厉害,猜想她的情况可能不妙,顾不得后方追兵,两腿一夹,策马疾行。

其时天色渐黑,左元敏见甩开封俊杰后,便在山腰处找了一间荒废的山神庙,准备歇马休息。那绝影四脚才站定,张瑶光身子一软,瘫在左元敏背上,一动也不动。

左元敏连忙喊道:“张姑娘,张姑娘!”不见回答,便一手拉着张瑶光,一边下马,先让张瑶光慢慢地趴在马背上,果见她不知何时已昏了过去。他心中虽急,但还是先进破庙中四下察探了一下,整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这才去抱张瑶光下马。

那张瑶光忽地转醒,虚弱地问道:“这里……这里是哪里?”左元敏道:“天黑了,我先找了地方让你休息。”张瑶光眼神涣散,续道:“小……小茶呢?”左元敏道:“她说她在水帘洞那里等你。”张瑶光身子一动,道:“带……带我过去……”左元敏道:“我不晓得水帘洞在哪里?怎么去?你得告诉我。”张瑶光道:“我……我……”

左元敏道:“好了,先别说了,天黑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张瑶光忽地身子一颤,左元敏反射性用力搀住她,问道:“怎么了?”张瑶光脸色苍白,颤巍不能言。左元敏赶紧将她扶进破庙里,让她靠着神坛下的一张桌子,席地坐了下来。

左元敏道:“你觉得怎么样?”张瑶光虽然颇不能集中精神,但两只眼睛还是紧紧地盯着左元敏,稍作喘息之后,说道:“你不是说要了封姑娘吗?怎么又骑了我的绝影去?”左元敏事急从权,倒从来没想过这一点,于是说道:“这绝影还是你的,我只是骑着它来救你罢了。”

张瑶光道:“那你……你为什么要救我?”左元敏讪然一笑,说道:“救人就救人,有什么原因好讲的?”见她脸色一直不见好转,续道:“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张瑶光虚弱地道:“没想到那个死胖子的掌力如此……如此浑厚,不过也还好,还死不了……”

左元敏知她说的是蒋大千,想起这两个武林怪杰,心中也不免想起之前与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让他们好气又好笑的情景。张瑶光见他似笑非笑,脸色古怪,问道:“你在做什么?”左元敏回过神来,说道:“没有。”忽地又笑了笑,起身去把朽坏倾倒在一边的门板抬起,挡在门口。

张瑶光惊叫:“你做什么?”左元敏道:“天色晚了,我可不想半夜里有什么野兽闯了进来,姑娘也好安心休息。”张瑶光惊疑不定,说道:“别把门通通挡死。”左元敏一愣,道:“这可有点难了……”横摆竖摆,就是达不到张瑶光的要求。最后他将门板横摆,自言自语道:“这样的话,野兽大概跳不进来了吧?”

回头要去问张瑶光的意思,却见她瑟缩着身子,直往桌子底下挨。左元敏关心道:“张姑娘,你没事吧?”张瑶光道:“我没事,我没事……”左元敏道:“可是我看你好像很难过的样子。”张瑶光摇头道:“没有,我……我很好……你……你别过来……”

左元敏直到此时方才恍然大悟,回想自从扶她下马起,张瑶光的神色就一直很紧张,明明身受内伤,身体不舒服到了极点,还是装着没事的样子,一直拒绝他的好意。刚才一见他要将门口封起,更是紧张得好像要跳起来了。左元敏心里是觉得好气又好笑,心想:“我伺候云姊三餐生活起居,打点料理一切,就是沐浴更衣,她也未必会刻意要我回避。嘿嘿,想我左元敏是什么人,竟会趁人之危吗?你张瑶光在紫阳山门,地位虽然尊贵,可是比得上我云姊吗?当真好笑……”

想到“沐浴更衣”一节,忽地又想:“云姊虽未要我回避,但是我却假装正人君子,自动退开,而后却又忍不住返回偷窥,也难怪惹得云姊不快……”又想:“其实云姊也不是因为不高兴才要我离开她,而是她从这一点上,忽然发现我也是个男人了,所以……所以……”

想到这里,不知不觉地叹了一口气。张瑶光见他脸上忽地不屑,忽地凝重,又忽地转为忧郁,神情数变,阴晴不定。不知他的脑海中在这转瞬间,居然转过这么多念头,还以为他有什么怪毛病。张瑶光心中忐忑,七上八下地卧立难安,想要早些凝聚内息,多多少少挤出一点力气出来,可是刚刚受到蒋大千那一掌的震荡,使得她现在一运气,丹田就有如几百把小刀同时剜割,别说是运气了,就是呼吸都不能特别用力。

张瑶光一双妙目紧盯着左元敏,片刻也不敢离开,只见左元敏走到庙门口,将他刚刚才放好的门板移开,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张瑶光内心不安,说道:“你要去哪里?”却见左元敏闪过门边,迳自走了。

张瑶光不知他想要做什么,心中栗六,分寸大乱。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又见得左元敏转回来,张瑶光既喜且忧,不敢再多说话。

只见左元敏手上抱了一些干柴,在入门的地方,就地生起火来。火升起之后,左元敏并未将门板放回,反倒是在门边清了一块地方,倒头就睡。张瑶光不知他是真睡假睡,但是低头一看看自己所坐的地方,也是清理得干干净净,忽然觉得左元敏心思细腻,设想周到,应该是个正人君子才是。

那张瑶光受了内伤,加上一路奔波,早就疲累不堪,还在马背上时,就曾抵受不住而昏昏睡去,目前全靠着对左元敏的一份不确定感,支撑着半点清醒,此时见左元敏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心情放松之下,倦意马上袭上她的眼皮,不过一会儿,把头往桌脚一靠,再度沉睡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听得耳边有人说道:“张姑娘,有人来了,我们到后面躲一躲。”半梦半醒间,只见左元敏架起自己的左臂,将头穿过自己的腋下。张瑶光大吃一惊,正要推开他,耳里却也听到门外有人声接近,当下再无犹豫,让左元敏搀着躲到神坛后面。两人才刚刚隐匿好身子,门外人声杂沓,已经进得门来。

左元敏侧耳倾听,想这群人约有四五个人,而且都是有武功的人。那群人一进门,便有人说道:“咦?这里有生火的痕迹。”接着又有人道:“这些柴火还是热的,人才刚走不久。”左元敏听这些声音都相当耳熟,知道第一个说话的是钱道明,而第二个说话的是吴秉聪。心想:“没想到他们的脚程这么快,才这么一会儿,就追上来了。”

人群中忽然有人嘿嘿几声冷笑,说道:“我早说过别去惹那匹马,这下好了吧,打草惊蛇不说,现在人家骑着千里马,你们追得上吗?”语多讥讽,而听说话的声音,却是丁盼。

丁盼才说完,那钱道明立刻说道:“丁前辈,我们秉聪也是好意,想那妖女小贼能够数度逃脱,全仗这匹望云骓,要是能够先将这匹马拦下来,那也是先断敌方退路的道理,怎么能说是打草惊蛇呢?”丁盼冷冷地道:“那也先秤秤自己的斤两,要是能拦下这匹马,它马背上有人的时候就能拦下来了,还要等到这个时候吗?”

钱道明道:“秉聪荣华,对于马性相当了解,刚刚出手的时候,确实是有把握才行动的。要是按丁前辈这么说法,凡事都要有必然成功的把握方能行动,那前辈又怎么会伤在那樊乐天手下呢?”丁盼喝道:“要不是为了你们这些小崽子,我又怎么会上他的当!”口吻相当严厉。

左元敏瞧不见他们的表情,不过听这声音语调,那丁盼肯定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而那钱道明的神情也必然尴尬。只听得钱坤以他那独特的低沉苍老声音说道:“好了,好了,道明,快跟你丁叔叔道歉,现在人跑了是事实,也确实是你们打草惊蛇,有什么好争的?”钱道明兀自不服气地道:“爹!”吴秉聪插嘴,自告奋勇地道:“师祖,让徒孙循着马蹄追踪下去,他们睡觉我不睡觉,他们休息我不休息,总会让我跟上他们的。”钱坤道:“不用了,天都这么晚了,月光时隐时现,没有必要让你一个人孤身犯险,再说荣华受伤了,也需要你帮忙照顾。你还是出去接应封俊杰,让他到这里来会合。”

南三绝与东双奇里,钱坤的年纪最大,俨然便是五人之首。钱坤既然这么说了,丁盼也就不再说话。吴秉聪则是应命而去。

左元敏听了一会儿,才知原来这些人以为跑了望云骓,先入为主地以为自己与张姑娘也一定在马背上一起跑了,心想:“没想到绝影又救了我一命,否则要先让钱道明这帮人先找到我,一定又是不说分由地一阵围攻。”

庙堂里一阵寂静,忽地有人说道:“反正眼下无事,在封前辈来到之前,我四处晃一晃。”左元敏听这声音耳生,倒一时想不出是谁,但听得丁盼说道:“千万小心,要是碰到樊乐天那个家伙,不能硬拼。”那声音道:“无过知道。”左元敏心想:“嗯,原来是夏侯无过。”脚步声响,往门外而去,接着左元敏隐隐约约听到庙前庙后,屋梁顶上,都有细细碎碎的声音,心想:“这个夏侯无过处世谨慎,与前面这几个人大不相同,若不是大家都说我和张姑娘已经骑着绝影跑了,说不定他会到后堂来搜查。”

暗道侥幸之余,忽然觉得身畔的张瑶光全身发颤,左元敏一握她的手,只觉得触手冰凉。左元敏大吃一惊,却微微感觉到张瑶光似乎正用力要将手抽回来。

左元敏心道:“你在潭边木屋时,不论是行为举止,都表现得那般落落大方,丝毫不让须眉。尤其是在发号施令时,那一言九鼎,令出如山的样子,便是九尺昂藏男子,也要起一阵鸡皮疙瘩。”又想:“那秦日刚父子,光是在外头听到你的声音,就好像是接到圣旨一样,连头也不敢抬起来。没想到你现在落了单,不但是内向矜持,而且还是忸怩多疑,简直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到像个大姑娘似的。”

想到这里,忽然才想到:“她原就是一个大姑娘,她在人群之前那般威武,只怕是装出来的。”左元敏不知张瑶光虽然是紫阳山门掌门人张伯瑞的妹妹,教中地位崇高,但是个性却颇为内向羞涩,一般时间多待在山上,教门中的事情也很少过问。平日若是下山,樊乐天一定会跟下山,为她打点一切,前簇后拥,闲杂人等是一个人也见不到。所以此时此地,却是她这一生中的第一次,单独与男子共处一室。

因此,张瑶光的外表威权,其实是整个紫阳山门门派势力的延伸,她只要做做样子,就能维持正常运作,所以久而久之,张瑶光便有了一个固定的行为模式,纵使与她的个性捍格不入,也能游刃有余。但是房门一关,她立刻就恢复为“女儿身”,闲暇时就是读书写字,咏月吟风,颇有点与世隔绝,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所以当左元敏载着张瑶光离开的时候,她的心境,立刻由紫阳山门月华堂堂主的身分,变成一个平凡的大姑娘。左元敏再怎说也是今天才见面的人,虽说樊乐天在她面前赞誉有加,极力促成今天的会面,但是一到单独面对面的时候,那可就不是彼此点点头,寒喧几句就行了的。

张瑶光在陌生人面前,感到手足无措。尤其自己身受伤,行动不易,而对方还是个少年男子的时候。

于是乎,当左元敏打算将庙门用门板封起来时,她的紧张也就能让人理解了。左元敏不清楚这一点,到觉得她人前威风,人后畏缩,实在有点好笑。低头在她耳边说道:“张姑娘,你的脉息紊乱,可能是内伤发作,你如果信得过在下的话,在下学过一点疗伤方法,可以帮助姑娘,打通经脉。”

原来张瑶光忽然见到敌人大举进逼,心里一紧张,便想早点恢复自己的功力,恢复一分,算一分,结果欲速则不达,她这一提气运行,全身忽然都僵住了,十二经常脉尽数封闭,血行不通,心脏差一点就要跟着停了。

左元敏见她不答,又问了一声。张瑶光气若游丝,此时就是要开口,只怕也有所不能,略一迟疑,终于点了点头。

左元敏想起谷中人在讲述太阴心经中的疗伤篇里,有一段是叙述如何帮助他人自体疗伤的方法。这与用内功直接打入伤者经脉,帮人疗伤的方式不同,因为如果是这样的传统疗伤方式,那施术者的内功必须要高过伤者,本来以强扶弱,以大助小,原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若是能够反其道而行,以小助大,以弱扶强,那才是开天地之前所未有的局面。

左元敏犹记得谷中人讲到这一段的同时,眼神中那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至今仍历历在目,更说只要太阴神功的底子够,两个伤者甚至可以此段经文互相帮助,相互治疗,神通妙用,简直空前绝后。

左元敏当下将经文默念几遍,牢牢记住顺序步骤之后,先小心地除去自己左脚上的鞋袜,然后续与张瑶光细声说道:“张姑娘,我现在要扳过你的身子,和你面目相对,然后我要用左手和你的左手交握,拇指少商穴互抵。接着我要除去你左脚上的鞋袜,让我们脚拇指的隐白穴互抵。我这样做的目的,是要让我们的手太阴肺经,与足太阴脾经连在一起了,你懂了吗?”为了怕她忽然挣扎,弄出声音来,外面的人武功高强,要是有所惊觉,那一切就白搭了。于是详细交代他接下要做的每一个步骤,以及为什么要这么做的理由,一一解释清楚后,见张瑶光未表异议,这才敢去扳她的肩头。

那张瑶光双目紧闭,怕一睁开眼睛,左元敏的脸就在鼻子前面,那可如何是好?更怕自己的呼吸吹到他的脸上,甚至连喘气都不敢太用力。忽然间脚丫子一凉,却是左元敏将自己的袜子脱了下来。此事张瑶光虽然已经事先知晓,却还是不禁大窘,霎时满脸通红。

左元敏见她脸上忽然潮红,还以为她运气岔了气,连忙在她耳边说道:“还没,还没,你得听我的号令,才能开始搬运内息。”张瑶光勉强收慑心神,这才逐渐定下心来。

左元敏续道:“我念几句口诀给你,你依法运气。你要记住,一切要慢慢来,我只是帮你稳住不规则的内息流动,主要还是要靠你自己,千万不能着急,否则一但走火入魔,我内功平庸,想拉也拉不住你。”于是将口诀念给她听。

这口诀内容只是一些搬运内息之法,张瑶光内功底子不弱,一听就懂了。平心静气之后,开始依法施为,那左元敏但觉自己体内的内息,忽然也跟着一起流动起来,倒是吓了一跳。那是因为他只知此法,却是头一遭应用,当下也就赶紧依着口诀,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两人内息互通,不论对方有任何动静,彼此在第一时间,都能相互察觉到。于是两人都竭力使自己定下心来,免得互助不成,反而互相牵制,甚至互相牵连危害。

不久两人逐渐进入忘我的空明境界,仿佛就连心意也互通,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庙门外一阵骚动,像是有人动上了手。左元敏虽与张瑶光搬运内息,不过两人终究主从有别,左元敏内心越平静,耳朵就越灵光,只听得夏侯无过喝问道:“尊驾何人?为何一上来就动手?”接着便听得一个沙哑的声音道:“嘿嘿,我认得你就行了,你是夏侯仪的儿子。我听说夏侯仪有一手娘娘腔的雨花剑,号称‘黄河以南,来人不还。’也不晓得是真的假的。不过看你这个样子,你老子是没传你这一手功夫了。”

夏侯无过冷冷地道:“对付宵小鼠辈,哪里用得着雨花神剑。”另一个声音听了哈哈大笑,说道:“崔长老,你瞧,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这个夏侯仪是没什么了不起,但是生了一对儿子,都有大将之风,令人好生羡慕,哈哈,我说得没错吧?”

那个叫崔长老的,也不动怒,依然用着沙哑的声音说道:“不错,比起他来,我所生的儿子,一个个都跟猪狗一样,愚蠢无知,一点用都没有。”另一个声音笑道:“崔长老也不必这么客气。”

便在此时,钱坤父子也已经赶了出来,只留着伤在樊乐天手里的丁盼,一边留守,一边照应徐荣华。只听得那钱坤说道:“我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原来是紫阳山的崔慎由与段日华两位长老。”

那另一个声音嘻嘻哈哈地道:“没想到我段日华也有人认得,哎呀,老头子眼力不错,请问阁下高姓大名啊?”钱坤道:“老夫钱坤。”那段日华道:“哎哟,原来是南三绝在此,失敬失敬。”钱坤“哼”地一声,说道:“好说,好说。”那段日华续道:“不过在下有一件事情老是弄不明白,既然钱老在此,正好请教一二。”

钱坤不置可否,钱道明已抢着说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爷儿们没空在这听你们啰噪。”

段日华笑着向前走了几步,说道:“令尊人称南三绝,三绝,三绝,可不知是哪三绝……”钱道明觉得他是明知故问,却还是开口回答道:“谁人不知南三绝就是……”未待钱道明说完,段日华已自顾续道:“……在下算来算去,除了绝子绝孙之外,实在想不出究竟还有哪一绝没有算到?”

一言未了,左元敏只听得在“霹啪”几声中,掺杂着惊恐与愤怒的呼喝声。左元敏知道他们一言不合,立刻动上了手,而且居然已经有人着了道儿了。心想:“我以为钱坤的武功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紫阳山的两个长老,以二敌三,居然这么快就得手了。”

才在叹服之际,忽听得钱坤语气惊慌地说道:“你……你怎么样了?”钱道明颤抖着声音,说道:“我的手……我的手……他……他掌上……掌上有毒……”那段日华哈哈大笑,道:“钱老头,你的儿子蠢得跟猪一样,现在我替你料理了他,你不就有一绝了。”其时天色昏暗,要瞧出对手在掌心作怪,那还颇不容易。钱坤大怒,叱喝道:“解药拿来!”段日华道:“想要解药还不容易,你来追我啊……”钱坤怒不可遏,喝道:“你……有种的别跑……”两人声音越去越远。

左元敏心道:“钱前辈,别追啊,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心中才这么想,那夏侯无过已经喊道:“前辈,别去啊!我一个人护不了道明兄!”接着叮叮当当数声急响,夏侯无过已然和崔慎由动上了手。

左元敏虽然不认识夏侯无过,但他是夏侯如意的二哥,自然而然地便把他当成了自己这一边的。钱道明一动上手就中招,可见无论比明的比暗的,这两位紫阳山门的长老都技高一筹,夏侯无过单独应付崔慎由一人,只怕输多胜少。左元敏心有旁鹜,逐渐影响到张瑶光,不知不觉间心跳加速,脉息也紊乱起来。左元敏一惊,庙外的情况就听不到了。

他赶紧收慑心神,继续帮张瑶光疗伤,渐渐地庙门外的声音又传进了他的耳中,这时只听得远远地又有人的脚步来到。那崔慎由说道:“小子运气不错,你的救兵来了。”

夏侯无过尚未回答,那从远方赶来的人已经应道:“老兄运气太差,再不回头,只怕想走也走不了了。”不到片刻,忽然“啪”地一声,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过了半晌,那崔慎由忽道:“我听说东双奇一个姓荀,一个姓韩,一个年纪大,一个年纪轻,想来阁下一定便是荀叔卿了。”另一个声音道:“那便如何?”崔慎由道:“没什么,我在山上的时候,人人都说:“东双奇没有荀叔卿,南三绝就是封俊杰。’也就是说……”另一个声音语调转为低沉,说道:“怎么不说了?”崔慎由道:“他们叫我见到韩少同时不妨脚底抹油,要是遇到老兄,便让我请老兄走一趟紫阳山,他们想看看‘没有了的荀叔卿’,是怎么样的一个德性。”

想来那荀叔卿一定是大怒,接下来左元敏只听得霹哩啪啦地一连串声响,然后荀叔卿便道:“夏侯小友,你暂且退下。”过了一会儿,又听得夏侯无过喊道:“荀前辈小心!他会使毒!”几乎便在同时,“啪”地一声清响,左元敏暗暗叹了一口气,心道:“又有人中招了。”

果不其然,只听得荀叔卿怒道:“卑鄙!”中气十足,不似受了伤。那崔慎由道:“兵不厌诈,不服气的话尽管上。哼,夏侯氏的雨花剑也不过如此……”左元敏心道:“原来这次受伤的是夏侯无过。”

便在此时,庙顶上脚步声响,当是有人跃上屋顶。庙厅里的丁盼站起身来,暗暗戒备。

只听得那崔慎由道:“来者何人?”屋顶上的那个不速之客哈哈一笑,说道:“你说雨花神剑不过如此,那便试试我手中这一把,如何?”未待回答,兵刃交斫声已经响起。

左元敏心想:“此人是谁?好轻功!”两人这一交手,就好像黏住了一样,这一阵兵刃交斫声,像下了一场大雨,直响个没完。两人斗了一阵,那段日华从别的地方转了回来,老远地便喊道:“崔长老,怎么搞了这么久?要不要帮忙啊?”崔慎由显然是无暇他顾,并未回答。

过了一会儿,那段日华还是那几句话,不过声音倒是近了许多。崔慎由大喊道:“你要来便来,别废话……你到底是谁?这手剑法不错啊……”后面这两句,显然是对这位不速之客说的。那人道:“才不错?那这样呢?”手下丝毫不停。

又过了一会儿,段日华已然来到,笑嘻嘻地道:“原来多了个客人啊?真热闹……咦?这个人的剑快得很呐,难怪你抽不出手来。”话才说完,一个苍老的声音接着响起:“姓段的,你不逃了吗?”却是钱坤追着他,绕了一大段路又回到原地。

段日华道:“崔长老,今天讨不了好去啦,我看算了,停停手吧……喂,这位兄台,也请你停手好吗?”两人旗鼓相当,一时之间谁也占不到便宜,于是便渐渐歇手。段日华续道:“既然你们也没能拦住我们家小姐,倒是我们高估你们了,再缠着你们简直是浪费时间。这样吧,我把解药给你们,你们把路让一让。想跟我们较量的,可以上紫阳山来,我一定会善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你们的。”

荀叔卿道:“你想得倒美,我们这么多人围住你们,立时就可以把你们杀了,同样可以拿到解药。”段日华笑道:“是吗?我身上的药物种类,没有二三十种,也有个十来种。什么是解药,什么是毒药,你分辨得出来吗?”荀叔卿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拿住你们,每一种都在你们身上试一点,哪一种整死了你们,哪一种就是毒药。”

段日华抚掌大笑,说道:“哇,你比我还很呐!不过我们就两个人,恐怕不够你试。要不这样吧,我多找几个人来,让你有机会试出解药来,如何?”未待回答,高声喊道:“杨长老,麻烦你出来一下吧,凑个人数,活人不够用啊!”钱坤突然尖声道:“杨承先也来了吗?叫他出来,我还有帐要跟他算,叫他出来!”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此时不知从何处传了出来,说道:“段日华,我不是说了吗?这个老鬼见到我一定要发狂的,你又何必要拖我下水?”钱坤忍不住大嚷道:“姓杨的,你给我出来,为什么躲起来?快出来!”那个叫杨承先的,显然打定主意不愿现身,只道:“钱老鬼,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堂叔那边的那件事,不是我干的,你找不到凶手,也不用硬是要戴到我头顶上呀!”

钱坤道:“那你为什么不敢出来?出来!”段日华也跟着起哄,说道:“你就出来一下,一起凑个人头,事情搞定了就放你回去。”那杨承先道:“放屁,有事自己搞定。我跟你说,既然小姐不在这里,我继续追下去了,待会儿碰到柳长老,我帮你跟他说一声,让他来帮你凑人数。”便在这时,另外一个声音传了过来,说道:“又在背后说我什么?”

段日华道:“你来得正好,这事情因你而起,你来帮忙凑人数,是在恰当不过的了。”那人道:“放你的狗臭屁!这件事情为什么是因我而起的?”左元敏厅这声音耳熟,想起这个姓柳的,应当便是那天追杀秦北辰的那个柳辉烈了。

柳辉烈既然现身,那杨承先也不知道是否还躲在附近,伺机而动,情况顿时改观。荀叔卿已知今天不可能既留人,又拿药,于是便道:“姓段的,那我怎么知道你拿的解药是真是假?”段日华道:“做人卑鄙是一回事,信用又是一回事。我既说了要给解药,当然就会给真的,要不然你以为我段日华是什么人?”

钱坤恨恨地道:“你们这群邪魔外道,会有这么好心?”段日华道:“钱老,刚刚不给你解药,你追着我要,我现在要给你了,你却反而不敢要了,真是奇也怪哉!不如让我提醒你一下吧,你儿子中的是我个人精心炼制,仅此一家,别无分号的独门毒药,叫做:“卯酉追心针’,中毒者卯不过酉,酉不过卯。现在酉时早过了,你大概还有四个时辰送你儿子回去家里,等着寿终正寝,这就快去吧,不送了……”

他这话虽是说笑的成分多,但是句句都说到钱坤的心坎儿里。左元敏但觉四周沉寂半晌,那段日华忽道:“这就对了,聪明!聪明!”想是钱坤终于同意了交易。

双方达成协议,崔慎由、段日华与柳辉烈三人随即离开,钱坤扶起儿子,与众人返回山神庙中。路上钱坤问道:“秉聪,封俊杰怎么没有过来?”吴秉聪正要回答,那荀叔卿已经说道:“封老弟知道又让这个妖女走脱了,他思女心切,不愿多做停留,继续追踪下去了。我韩兄弟怕他乱中有失,也跟了下去。”钱坤扼腕道:“唉,若不是他们两个自作主张,今天岂能让这些魔教妖人在我们面前这般嚣张?”顿了顿,续道:“不过话说回来,今天若不是这位壮士拔刀相助,说不定我们就要全军覆没了。对了,还没请教壮士大名?”那个不速之客笑道:“在下燕虎臣。”

左元敏心中一突,心想:“啊,是那个追风剑燕虎臣。”果听得那钱坤道:“原来就是那个人称追风剑的燕追风吗?”燕虎臣道:“江湖朋友抬爱,惭愧的紧。”夏侯无过道:“原来是与家父南北齐名的燕追风燕大侠,在下夏侯无过,在此多谢燕大侠仗义解围。”

燕虎臣道:“世兄不必多礼。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我辈所当为。令尊神功盖世,本来世兄仗剑除恶,游刃有余,哪里轮得到我出手?只是奸邪之辈,诡计百出,正人君子本来就防不胜防,个人实在是看不惯他们那般嚣张的气焰,这才忍不住出手,还请两位前辈,夏侯世兄多多包涵。”

钱坤笑逐颜开,说道:“燕老弟客气了!”此时丁盼也从庙中迎出接应,钱坤主动将燕虎臣介绍给他,自是免不了又是一阵客套。

寒喧过后,众人将不慎中毒的钱道明与夏侯无过安排到庙中休息。庙中狭窄,余人便聚集在庙口。那荀叔卿道:“不知燕老弟要往哪里去?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这山中散步?”

这问题问得突兀,众人一脸尴尬。燕虎臣则讪讪说道:“不瞒前辈说,晚辈是一路打探各位前辈的消息,然后一路跟上来的。所以这一切并不是巧合。”钱坤道:“哦,原来如此。不知燕老弟到处打探我们的消息,这般披星戴月,不辞辛劳地追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燕虎臣道:“晚辈知道封俊杰封前辈跟大家一道,所以猜想,能够见到各位前辈的话,也许就能碰到封前辈了。”钱坤道:“原是如此不错,不过刚刚你也听到了……”燕虎臣道:“是的,晚辈刚刚听荀前辈说了,正不知如何开口,恰好前辈就问起来了,当真不好意思。”

钱坤道:“老弟既有急事,何不说来听听,只要是老夫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一定尽力办到。”言下之意是说,封俊杰能够做到的事情,我钱坤一样也能做到。燕虎臣道:“不是这样的,晚辈也不是找封前辈,而是要找这些天都在他身边,跟前跟后的两个武林老……前辈。”钱坤道:“你是说那两个爱抬杠的怪老头?”

燕虎臣喜道:“前辈认识?”钱坤道:“我不认识,不过我已经见识过他们两个人的‘功力’了。”荀叔卿听了,也不禁莞尔。那燕虎臣也是微微一笑,说道:“请问荀前辈刚刚与封前辈分开的时候,可有见到他们两个?”荀叔卿道:“没错,他们两个还是一直跟着封俊杰,也不晓得要干什么?”钱坤问道:“封俊杰跟他们熟吗?他怎么会跟他们搞在一起?”

荀叔卿心想:“奇怪了,你们并称南三绝,平时多有联系,他的事情怎么问起我来了?”说道:“我不清楚。”钱坤转向燕虎臣道:“这两个老怪物做了什么事情,要惹得燕老弟这般追赶?”心想:若是找封俊杰的,多半是有求于他,而要是找这两个人,那多半是他们闯了什么祸,要找他们兴师问罪的。

燕虎臣笑道:“其实也不是我的事情,我乃是受朋友所托。”丁盼插嘴道:“受朋友所托?是屋顶上的那位朋友吗?”燕虎臣道:“是的,由于他并非武林中人,所以没有给各位前辈见礼,尚祈原谅!”丁盼道:“哪里,不过这么高的屋顶他能一跃而上,武功倒也不弱,想不到却不是武林中人,那也真是怪事一件。”

左元敏听到这里,心儿怦怦跳了起来,不断想着:“屋顶上那人是谁?为什么要这么急着找蒋于两位前辈?武功不弱,却又不是武林中人,那人是谁?难道……难道……”脑筋一片混乱。

过不了多时,忽听得燕虎臣道:“既然如此,那晚辈就先告辞了。”荀叔卿道:“我记得不错的话,他们是顺着山路,一直往西偏西北前进。你如遇到岔路,不知如何决定,可以找找看地上有无马蹄痕迹,因为他们是追一匹马去了。现在他们又多了一个人,追踪起来,应该更为容易才是。”

燕虎臣大喜,谢道:“多谢指点。”又与在场每一个人一一道谢告辞,最后说道:“云姑娘,我们走吧!”

轻轻地几个字,听在左元敏耳里,却有如晴天霹雳,但听得屋顶上脚步声响,伴随着一声轻轻叹息,左元敏心中大叫:“是云姊,是云姊……她追着蒋于两位前辈,是……是要找我!云姊她要找我!”忍不住就要跳起来,浑然忘了自己与别人经脉相连,正在帮人疗伤。但听得脚步声响,仿佛有人快步离去,左元敏一时心急,竟将左手缩回,那张瑶光像是断了线的傀儡,咕咚一声,倒在左元敏的怀中。

左元敏大吃一惊,差点没叫出声音来,幸好门里门外,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燕虎臣两人的离去,没有注意到神坛后面发出的声响。那丁盼还说道:“你们瞧见没有?那个人是个女的。”荀叔卿道:“我们长着眼睛,当然瞧见了。”钱坤道:“好好男儿,却让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这……”言下之意,仿佛颇不以为然。但是现场再也无人搭腔,人人心中各自想像,自由发挥,谁也不必听谁的。

而在此同时,左元敏的一颗心,却叫张瑶光给拉了回来。左元敏伸手去探她的脉搏,但觉她的脉搏时有时无,呼吸也是时快时缓。左元敏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想也知道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竟然连累一条人命。左元敏连忙搜索脑海中,那太阴心经疗伤篇里,所有符合眼前状况的任何内容,却无一对症。忽然想起经文中有一段用内力延续对方内息之法,急忙伸手穿过她的腋下,用掌心贴住她的背心,依法将自己所有的内力,左手吸右手放,右手吸左手放,一点一滴地引发张瑶光自身内息得运行。

他这一下专心至志,别无旁鹜,外界的色音再无可扰,待到张瑶光的情况逐渐稳定下来,一回神,居然天已大亮。左元敏想那张瑶光的状况还不错,便小心翼翼地让她平躺下来,自己则偷偷地绕到庙前去察探。

昨夜所生的柴火早已燃尽,伸手摸去,一点温度也没有,钱坤一行人,可能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离开了吧?左元敏做如此想。

折腾了一夜,他早已感到饥肠辘辘。山神庙是昨夜最热闹也最危险的地方,既然如此,现在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了。左元敏又回头看了张瑶光一眼,整理一下四周的环境,便连忙下山,寻到一处小村落,向居民百姓们买了些吃的东西,便又匆匆地返回山上。他想自己既然饿了,那张瑶光也一定饿了,于是便先喂她吃东西。

张瑶光虽然不曾张开眼睛,但是当东西入口的时候,她还是可以本能地自主咀嚼,左元敏这时才真正放下心来,接着开始仔细地替她将食物尽量弄成小块,再一片一片地喂在她的嘴里。一直到张瑶光不再咀嚼食物,左元敏这才为自己吃了些东西。紧绷的心情,至此也才得以松一口气。

他心思甫定,立刻又想起云梦来了。两个月以来的朝思暮想,昨天晚上是两个人最接近的时候,结果却失之交臂,怎么能不令他不扼腕叹息呢?可是话又说回来,就算两个人见到了面又怎么样呢?云梦找自己,恐怕不过是基于关心罢了,自己又能留在云梦身边多久?一年?还是两年?所有的主客观情势根本就没有丝毫改变,到最后,自己还是得离开云梦。

所以昨天没有见到云梦,到底是利多于弊,还是弊多于利,左元敏也搞不清楚,不过现在云梦和燕虎臣在一起,总还是比待在青楼妓院里面强得多了,再说燕虎臣雄壮威猛,侠名在外,正是云梦心中的典型,足堪匹配,自己再突然冒出来,未免太煞风景了。

左元敏无端喝起干醋起来,或说他有点自怨自艾。

如此胡思乱想许久,现实世界逐渐将他从思绪当中拉了回来。心想:“张姑娘现在这个样子,全都是我害的,我得想个办法救救他才行。”又想:“只可惜我太阴心经学不到家,要不然的话,就可以为她疗伤了,唉,谷中人说得对,我是后悔了。像我这样半调子的上不上,下不下,反而令人难过,说不定只有死得更快些。”

他一夜没睡,这会儿肚子填饱了,倦意便开始一波一波地攻击着他的意识。左元敏反射性地在张瑶光休息的地方附近,随便就地躺平歇息,又胡乱想了一阵子,这才不支睡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左元敏但觉肚子又饿了,拿出早上一起在山下村落中准备的干粮果腹时,才发觉日影西斜,一天居然又要过去了。想起张瑶光不知好了一些没有,便转身去瞧她。

张瑶光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只是周身乏力,精神萎靡,左元敏去看她的时候,她正怔怔地瞧着屋梁出神。

左元敏细声问道:“张姑娘,你好些了吗?”张瑶光将目光从屋梁上移下来,见着左元敏一眼,说道:“左公子你好,我觉得好多了。”说着,又将视线投向别处。她似乎是找到了自己能够接受的,如何与陌生男子独处的方式,此时表情神态,已不似刚开始那般拘谨慌张。

左元敏原以为她会大发雷霆,戟指怒骂自己一顿,没想到听她轻描淡写,避重就轻,左元敏反而不知如何应对是好。过了半晌,讪讪说道:“张姑娘大人大量,那是没话说的。但是我自己做错了事情我知道,如果不是我自不量力,自告奋勇要帮姑娘疗伤,也不会连累姑娘伤上加伤。”

张瑶光摇头道:“是我自己不好。”想那自己原本只是受到掌力的震荡,按一般情况处理绝无大碍,若不是自己发现敌人大举进到庙里,一时紧张地提气运劲,也不会惹来左元敏的插手相助。所以归根究底,张瑶光倒觉得自己要为自己负绝大多数的责任。

左元敏怀着歉意笑了笑,猛然发现自己手上拿着干粮。笑道:“姑娘饿了吧?我这里有一些面饼……”张瑶光挣扎着要起身,左元敏连忙将手上的东西一放,伸手去扶,张瑶光先是一愣,后来明显地可以瞧出她尝试着放松心情,接受左元敏的搀扶。

左元敏道:“姑娘想上哪儿去?”张瑶光道:“我想到庙前坐一坐,在里面待了一整天,闷都闷死了。”

左元敏想想也是,于是扶着她走到庙门前,就坐在石阶上。左元敏将面饼分给她,自己则坐在一旁大嚼起来。吃了一会儿,瞥见张瑶光将面饼拿在手上毫无动静,忍不住侧过头去看她。

日头西偏,夕阳余晖将树林的影子长长地拖进庙檐长廊下,也将左张两人的身影一同带进庙里。左元敏瞧着张瑶光的侧脸,几脉金黄色的阳光从她的发际、睫毛、鼻尖、颈边轻轻泻下,时光在她的脸上仿佛停滞下来,放眼的一切,尽是一派平静祥和。几只归鸟林间盘旋徘徊,天边晚霞嫣红绚烂,左元敏不知多久未曾这么悠哉地欣赏风景,一时之间,忘了身在何处。

那日头越往下沉,就越发膨胀,颜色也越偏橘红,此时已宛如一颗鹅蛋黄挂在天边。那张瑶光忽然吟道:“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那左元敏跟着云梦也读过几年书,知道这是唐朝诗人的一首“乐游原”,正苦无话题与她说话解闷,便道:“写这首诗的李商隐,当时正驾着马车玩耍,他心情快活,自然觉得时光易逝了。没想到姑娘身子不适,也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吗?”

张瑶光轻轻一笑,说道:“人的心情时时不同,有时候想这样,有时候想那样,要是达不到,求不得,就怨天尤人。其实这个世界上是有很多不公平的事情,但时间却是最公平的,不管你是皇帝乞儿,还是老板伙计,人人都一样,一天就是十二个时辰,有钱的不能多买,没钱的也不能出卖。夕阳黄昏的时间,也是日日相同,不同的是人们内心中的需求罢吧?”

一谈起这个,张瑶光仿佛健谈起来,不论左元敏东拉西扯,她都能随口回答。只是这日落的速度越来越快,不一会儿,四周便逐渐暗了下来。那左元敏得趁着还看得见,先将柴火准备好,不得不打断话头。这一夜,张瑶光已不再那般拘谨,只是左元敏还是尊重她没架上门板,睡觉的时候,也还是跟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一夜无事。次日一早,经过一天一夜休息,张瑶光还是觉得周身乏力,一提气运劲,丹田便有如几百根细针同时攒刺。所以现在的她空有一身武艺不能使用,就连气力也不及寻常人。左元敏提了几个主意,张瑶光听了,只道:“送我回去,我哥哥可以帮我。”左元敏道:“你哥哥?”张瑶光道:“我老实跟你说了吧,我哥哥便是紫阳山门的掌门人。”

左元敏不知道紫阳山门在江湖上的势力,也不晓得紫阳山门的掌门人是谁,所以听了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想:“原来你是掌门人的妹子,难怪有那么多人听你号令。”嘴上说道:“没问题。紫阳山要从哪儿走?”张瑶光道:“不敢麻烦公子,你只要送我到水帘洞与小茶会合就行了。”左元敏拍掌笑道:“我都忘了这件事了。”

当下便由张瑶光指点路径,左元敏开路而行。路上经过一处农村,停下来歇脚用饭的同时,左元敏便去向农家买了一辆载运农具的板车,让张瑶光坐在车上,自己则充当牛马驴骡,在前面拉车。张瑶光觉得不好意思,坚持要他去买一只驴子来拉车。左元敏道:“接下来农忙,本来他们是连车子都不肯卖的,我好说歹说,加上出的价钱不错,他们才勉为其难地卖给我,你想要连牲口都买过来,那不是叫他们接下来的下半年不用做了吗?”

张瑶光再三推辞,左元敏始终不依,声称自己绝对有责任送她回去,否则良心难安。张瑶光拗不过他,最后只得答应。

有了车子,两人前进的速度虽然有比较快了些,但是左元敏究竟不比驴子骡子,这山路反而不适合走了,两人只得先挑大路走,到了第三天早上,已经非山路不能到达时,这才弃车步行。那张瑶光的情况非旦没有好转,还一日恶化过一日,山路偶有崎岖难行的时候,她又不愿意让左元敏背负,所以走起来特别缓慢,走了半天,还不能到山腰,左元敏心中只是盘算着能不能在天黑之前到达,忽听得水声淙淙,远远望去,但见前方有一处溪流,便扶着张瑶光过去喝水,顺便休息一下。

张瑶光坐在溪边石上,喝了左元敏带上来的一口溪水,说道:“接下来,我们顺着溪流往上游走,不用半天,就能到了。”左元敏抬头往上游看去,但见水势虽不算湍急,可两岸水边却也是怪石嶙峋,两人若身体无恙,自是不必放在眼里,只是这时的张瑶光连走路都有问题了,还能说是身体无恙吗?

左元敏心想:“除非先把她留在这里,我上去让小茶与封姑娘前来接应,否则今天肯定又要睡在荒郊野外了。”正要询问此去路径方位远近,忽听的张瑶光说了一声:“是谁?”两道黑影同时从两旁窜了出来,一个抓住自己的右臂,一个抓住自已的左臂,速度既快,方位又准,左元敏及待惊觉,已经给人牢牢拿住。

左元敏还没反应过来,左边那人已经开口说道:“是我先抓到的。”右边那人道:“胡说八道,是我先抓到的。”左元敏待瞧清楚来人,居然便是蒋大千与于万象。

左元敏喜道:“蒋前辈、于前辈,你们怎么找到我的?当真厉害。”蒋大千嘿嘿笑道:“你听到没有?他先喊我,接着才叫你,可见是我先抓到他的。”于万象道:“他先看到的人,未必便是先抓到他的人,我说,是我先抓到他的。”

蒋大千道:“好,就算你同时跟我抓到他的好了,刚发现的时候,我站在你后面,结果同时抓到,所以说,还是我的动作快。”于万象道:“你的动作快有个屁用?要不是我先看到他,你能够抢在我前面?”蒋大千道:“你先看到他又有个屁用?要不是我告诉你要往这边走,你会在这里发现他?”

于万象道:“我听你放屁!你什么时候说要往这里走?”蒋大千奇道:“你还真是废人多忘事耶……”于万象道:“是‘贵人’多忘事……”蒋大千道:“没错,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早上不是跟你说过了,我昨天晚上作梦梦到小左,就是在这溪边遇到他的。”于万象笑道:“你作梦还分得清楚东西南北吗?我告诉你,我前天晚上就梦过他了……”

蒋大千道:“我说我梦见,你也说你梦见,你不要老是学我说话好吗?”于万象道:“这可真稀奇了,你到底讲不讲道理啊?就准你梦见小左,我就不能梦见小左,真是岂有此理!”蒋大千道:“我蒋大千名字取得好,大千世界什么都讲,岂会不讲道理?”一时之间,争执个没完。

左元敏知道要等到他们自动闭嘴那是不可能的,于是便插嘴道:“两位前辈,你们之中谁先找到我,还不都是一样?有什么好争的?”蒋大千道:“那可不同,大大的不同。你不知道,这先找到你的人……”于万象阻止道:“喂!兄弟,别说……”蒋大千忽然住口,顿了顿,说道:“没错,没错,说不得,说不得。”

那张瑶光认出蒋大千便是当天一掌伤了她的那个神秘人,见左元敏忽然落入敌手,居然跟他们有说有笑,连忙问道:“左……左公子,你……你没事吧?”那左元敏尚未回答,于万象已经一把将他抓来,询问道:“怎么?你遇上了什么事情吗?还是受伤了?伤在哪儿?”蒋大千道:“左兄弟受伤了啊?什么时候的事情?要不要紧?”

说到“受伤”两字,那左元敏忽然想起张瑶光的事情,于是便道:“蒋前辈,你还记不记得前几天,你和一个姑娘对了一掌……”蒋大千愣了一下,道:“是又怎么样?”左元敏道:“不瞒前辈说,前辈掌力浑厚,那位姑娘抵受不住,伤了经络,现在气息奄奄。俗话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还请前辈高抬贵手,救她一救。”

于万象道:“原来不是你受伤啊?”蒋大千道:“既然受伤的不是你,那就没什么要紧了,别人是别人的事情,这个年头做人呐,还是少管闲事的好。你没听说过吗?这个‘个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自找麻烦,没地让人耻笑。”左元敏知道要说服这两个人,光是苦苦哀求是没有用的,于是便道:“请容晚辈说几句,这可不是闲事啊!那天两位前辈见义勇为,救了陆渐鸿陆庄主一家,大家都说塞北双杰义薄云天,为了毫不相干的陆家老弱妇孺,深入火场,解救了十几条人命,像这样英勇的行为,武林中实在少见,令人好生敬佩。现在又没有什么需要水里来,火里去的状况,对前辈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实在是何乐而不为呢?”

于万象颇为兴奋地道:“你说的是真的吗?当真有很多人佩服我们兄弟俩?”左元敏道:“前辈们的义举,不论是谁听到了,都要竖起大拇指来说一声:“好样的,有种!’至于佩不佩服,他们好强嘴上不说,其实心里还不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尤其是两位前辈为善不欲人知,从来不主动说嘴,像这样的气度胸怀,更是世间罕有。”怕他们两个想要听到从旁人口中说出“佩服”的话语,真的到处去夸耀功绩,所以干脆把话说在前头,以防万一。

蒋于两人果然听得是猛点其头,那蒋大千更道:“这不过是小事一桩,又有什么好夸耀的?要成天放在嘴巴上讲?”于万象道:“不错,不错,这些武林人士,人人好强又爱面子,谁也不愿服谁,要是让他们知道我们的义行,还不令他们惭愧得无地自容?万一他们恼羞成怒,造成误会,多酿纠纷的话,那就不好了。”

左元敏顺水推舟,续道:“所以前辈现在伸出援手,帮帮这位姑娘,也不过是本着侠义心肠,世俗的眼光,那就不必理会了。”蒋于两人点头称是。于万象更道:“左兄弟见识不凡,除了我们两个之外,在江湖上也算是一号人物了。”左元敏道:“晚辈不过是出一张嘴,论本事,又怎比得上两位前辈呢?”蒋大千笑得合不拢嘴,直道:“那倒是实情。”

那于万象也跟着心花怒放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左兄弟,你说有人佩服我们,这个……不是说我爱慕虚荣,只是……这个实在很想知道,佩服我们兄弟俩的,都有哪些人……”蒋大千附议道:“是啊,是啊,我也很想知道呢。”

左元敏看着他们的神情,知道坚持不透露几个人的名字让他们知道,也许他们两个马上就会翻脸,于是便道:“很多啊,像是这个……这个东双奇的韩少同、荀叔卿啦,还有那个钱坤父子啦,还有燕追风燕大侠,他们就曾经在我面前提起过。”

蒋于两人眯着眼睛,裂着大嘴笑意洋溢,显然是十分满意的样子。蒋大千道:“不过说也奇怪,这些天来我们都曾碰到他们,怎么他们从来不对我们说起。”左元敏赶紧道:“那是因为再怎么说,他们也是江湖成名人物,表面上当然死要面子,不肯认输,但是在私底下,都曾经偷偷跟我透露过,他们十分懊恼比不上塞北双杰的急公好义,见义勇为的侠义心肠,以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豪情。这个……因为我是小孩子,他们在小孩子面前比较没有防备,就一不小心说溜了嘴,可以说是这个……嗯,这个……”

蒋大千眼睛一亮,补充道:“你是要说真情流露!”左元敏抚掌道:“没错,就是真情流露。”

于万象哈哈大笑,说道:“我就说嘛,他们这几个人,要是见到了我们,要嘛就不发一语,连个招呼也不打;要嘛就是装着一副死人脸,好像我们欠他多少银子没还一样,马上掉头就走。嘿嘿,原来是他们见到我们就觉得惭愧,不敢跟我们站在一起,免得别人看见丢脸。”蒋大千道:“可不是吗?只有那个韩少同见到我们时,比较自在一点,由此可见,他平时做人也不错,这也难怪大家都说,东双奇里,韩少同是个人物。”于万象接着道:“兄弟,你说这话就对了,还有那个封俊杰,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是把我们当成朋友一样。这就是因为封俊杰也是天生一副侠骨柔肠,你瞧他那天不也跟着我们一起营救陆家庄的人吗?俗话说得好:“物以类聚’所以封俊杰跟我们在一起,是如鱼得水,轻松快乐得不得了!”

两个人话匣子一打开,立时说个没完,那蒋大千忽然说道:“当年你师父赶你下山,说只要见到你,就是太上老君、如来佛祖,也要大叫倒楣,原来却是一句反话,目的是为了让你早日行走江湖,济危扶倾。”于万象眉开眼笑,说道:“我师父他老人家高瞻远瞩,用心良苦,令人好生敬佩。”话锋一转,续道:“你小时候,你兄嫂赶你出门,说你是怪物,是扫把星,现在看来,她原来也是为了你好,怕你待在家里,妨碍你的发展,用这么恶毒的话刺激你奋发向上呢!”蒋大千点头道:“没错,她当时骂得越恶毒,对我的期望就越高,唉,我后来实在不应该那样子对她……”于万象奇道:“咦?这一段你不曾跟我提过,后来你把她怎么样了?”蒋大千瞪了他一眼,说道:“既然我都后悔了,你就别问了,行吗?”

左元敏放手让他们自由发挥一阵,先替自己圆了谎,然后才接着开口说道:“前辈,那位受伤的姑娘在此,可否请你帮忙看看。”蒋于两人异口同声道:“那当然,还有什么问题?”

张瑶光脸上惊疑不定。左元敏道:“张姑娘,没关系,两位前辈并无恶意。”蒋大千道:“没错,小姑娘不用害怕,只要有我在,包准没问题。”于万象也安慰道:“来来来,让我看看,不管是什么疑难杂症,我都可以调治。”两人嘴上说话,一左一右,同时出手抓住张瑶光的手腕,伸指去搭她的脉搏。

两人细查她的脉象。过了一会儿,于万象首先打破沉默,皱着眉头说道:“你的伤势不轻啊,对付一个姑娘,居然也使了那么大的劲儿,真是……”蒋大千道:“这都要怪封俊杰,谁叫他叫得那么急,害我还以为有紧急状况,就这么一掌推去……”左元敏急道:“怎么样?能不能治得好?”

蒋大千道:“这个情况有点麻烦,她明明是将心脉震伤了,可是肺脉、脾脉也莫名其妙地连带受损,这一个人光是阴脉受伤,阳脉却是丝毫无损,这个……这个……”于万象接着道:“这个叫做阴太损,阳太盛,阴阳不调,火水未济。象曰:火在水上,未济,君子以慎辨物居方。我们若单是从阴脉下手,牵动体内阳气,只怕立刻就要了她的小命。”蒋大千沉吟道:“没错,要是从阳脉下手,她体内阴气一失,那也一样没命。”左元敏还是那一句话:“怎么样?能不能治得好?”

于万象道:“左兄弟,我知道你急,可是我比你更急。你想想看,我要是治不好她,我兄弟就要担一个杀害小姑娘的罪名了。”蒋大千道:“喂喂喂,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又不是有意的,我若是真的要杀她,一掌还怕打不死她吗?你会比我急?我当然比你还急。”左元敏道:“所以呢?”蒋大千道:“什么所以?”左元敏道:“然后呢?”于万象道:“什么然后?”左元敏完全被搞糊涂,一时愣在原地。

蒋大千若有所悟地道:“左兄弟,你今天怎么那么紧张?那天你的小命在我手上,都不见你紧张了,怎么今天有点反常?”于万象看了张瑶光一眼,忽然笑道:“兄弟,你忘了,那天咱们左兄弟正好想着要怎么逃脱群芳楼云姑娘的魔掌,我们两个鬼使神差地将他掳了出来,正中他的下怀,一路上自然是笑嘻嘻的啦。可是你看看他现在带着这位小姑娘,论长相比样貌,跟那个云姑娘也不遑多让,但重要的是两个人年纪差不了多少,我想,咱们这位左兄弟,是看上这位姑娘啦!”

左元敏大窘,嚷道:“不对,不对,你们全都搞错啦!”蒋大千大笑道:“左兄弟脸红啦!左兄弟脸红啦!”于万象也笑道:“左兄弟,你别心急,交给我,一切没问题!”蒋大千阻止道:“兄弟,我弄出来的事,让我自己来搞定。”于万象道:“不不不,左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忘了,我欠他一份情。”蒋大千道:“这回可没那么简单,要是一个不小心,左兄弟不免抱憾终身。”于万象道:“正因如此,那才非我出马不可。你可别阻止我,你再阻止我,我就跟你翻脸。”

左元敏发现这两个人完全误会了自己与张瑶光的关系,一时却又解释不清,不好意思之余,连连使眼色跟张瑶光道歉。那张瑶光正被蒋于两人突如其来的争执给吓了一跳,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所以对于左元敏的眼神,并没有多加理会。

只听得蒋大千说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自己都说她体内经络阴阳失调,火水未济。我的‘摧心掌’掌力已经练到了极阳反阴的境界,用此心法,绝对可以去邪扶正,泄实补虚……”于万象哈哈大笑,说道:“所谓物极必反,你将至阳至刚的摧心掌练到反偏阴柔,那又有什么了不起,我的‘浑沌两极掌’阴中有阳,柔中有刚,吞吐闪烁,变化多端,对于张姑娘目前的状况,那才叫是对症下药……”蒋大千当然不以为然,直道:“不不不,此言差矣,此言差矣。阴中有阳与阴阳相济,中间还差那么一大截……”

于万象道:“嘴上说不清,我马上试给你看,你就知道到底谁的手段高招。”蒋大千道:“那是当然,到时候你自然就会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惭愧地跟我道歉,要求我原谅你的无知。”于万象嘿嘿两声,说道:“我让你占点便宜,你不用要求跟我道歉,我现在就原谅你的无礼。”

两人互不相让,开始便各自用自己的方法,在张瑶光身上运起内功来了。那张瑶光坐在大石头上,连反抗的意念都还没有,就让两个人给同时抓住。只见蒋大千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嘴上说道:“既然心脉之伤,是最根本的地方,所以我要从手少阴心经下手。”说罢,将内力送入神门穴中。

那于万象则说道:“不对,她阴阳未济,自不能从十二经下手,应当由奇经八脉的督脉着力,方是正解。”说着伸出掌心,贴在张瑶光的头顶,将内力源源不绝地输入她的百会穴中。

张瑶光无法抵抗,只能任由他们两个摆布。不过半个时辰,蒋于两人头顶上居然开始冒出淡淡水汽,袖袍高高隆起,显然是将内力催动到了极致。左元敏但见张瑶光面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红,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身子微微颤抖。他从未遇过类似的情况,不知道张瑶光这样的反应究竟正不正常,但是三人就好像灵魂出窍一样,对于外界的声光刺激毫无反应,左元敏也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又过了半晌,那蒋大千忽然“哇”地一声大叫,身子倏地从张瑶光身畔跳开,说道:“我不玩了,你偷袭我。”于万象几乎也在同一时间向后跃开,同样的也是气得哇哇大叫,说道:“还不是你先干扰我的!什么意思啊?自己判断错误,就赖在我头上吗?”蒋大千道:“放屁,我会判断错误,你如果是正确的,为什么督脉不走,跑阴蹻阳蹻两脉做什么?”于万象打了一个哈哈,说道:“真是笑话了,那你不是说要走十二经常经吗?跑到奇经八脉来,才叫捞过界呢!”蒋大千道:“这个叫表里配合,正奇相辅,你懂个屁啊!”

两人突然松手,在一旁大吵起来,左元敏觉得不对,早就过去扶张瑶光。那张瑶光竟然经不起左元敏这么一碰,脖子一歪,倒在他的怀里。

左元敏大惊,叫道:“两位前辈,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张姑娘她怎么了?”于万象道:“左兄弟,你先别插嘴,我今天一定要跟他说个清楚,好让他知道,到底谁是大哥。”蒋大千冷笑道:“左兄弟,他当然不愿让你插嘴了,因为他把张姑娘给整治死了。”左元敏惊叫道:“什么?”连忙伸手去探她的呼吸与脉搏。

于万象大叫道:“死胖子!什么我把她整治死了?第一,她死了吗?第二,她要是死了,也是被你弄死的。”蒋大千道:“哎呀,你居然敢叫我死胖子,这么多年来,我嫌弃过你的样貌身材吗?敢叫我死胖子,你这个臭竹竿!”

左元敏道:“两位前辈,请你们别吵了,还是想想办法,看要怎么救救张姑娘要紧。”于万象道:“若不是他插手,张姑娘此刻已经是活蹦乱跳的了。”蒋大千道:“废话,要不是你多事,她现在也不会这样,成为一个半死不活的废人了。”左元敏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颤声道:“什么……什么废人?”

蒋于两人一时塞口,互相推诿,要对方解释。禁不住左元敏再三询问,蒋大千首先开口道:“左兄弟,这件事情都是我的责任,是我不好,你……你要骂便骂吧,我……我一句话也不回。”对于他们两个来说,光挨骂,不回嘴,那可是比杀了他们还难受,蒋大千肯这样自请处份,算是诚意悔意兼具了。那于万象听得蒋大千开口认错,效果不错,也跟着开口道:“左兄弟,这件事情说起来,都是因为我的关系,是我的错,你要骂我就尽管骂,我要是回了只字片语,我于万象小狗不如。”

左元敏心烦意乱,说道:“我骂你们两个有什么用?”蒋于两人大喜,异口同声道:“这么说,你是原谅我们了?”左元敏忽然想到:“这两个人平时目中无人,胆大妄为,若不趁这个时候制住他们,以后不知道还会生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于是便道:“你们将张姑娘害成这个样子,我哪有那么简单就原谅你们。你们总是得先告诉我,张姑娘究竟怎么了?我听过之后,再决定要不要饶过你们。”

蒋大千颇有点不高兴,与于万象说道:“左兄弟他变了,见色忘友,我们这样央求他,他居然无动于衷,不肯点头原谅。”于万象道:“你把他一个好好的老婆弄成这个样子,他当然要生气了。这不叫见色忘友,这叫做:“朋友妻,不可欺。’”蒋大千道:“你脑筋糊涂啦?我什么时候欺过他的老婆?”于万象道:“你刚刚不是对她说:“小姑娘不用害怕,只要有我在,包准没问题。’吗?结果现在问题来啦,你这不是欺骗她,是什么?”

蒋大千气得七窍生烟,说道:“那你也欺骗她呀,你不是也对她说:“让我看看,不管是什么疑难杂症,我都可以调治。’的吗?好呀,你来呀!让你调治呀!请呀!”

左元敏实在无心再听他们这般吵下去了,插嘴道:“两位前辈,麻烦看哪一位跟小左说说,张姑娘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好吗?”于万象这次可抢在前面说道:“左兄弟,说什么麻烦呢?一点都不麻烦,可是这个事情说起来有点复杂,简单一点说呢,就是……就是……”蒋大千接口道:“简单一点说,就是我们刚刚在她的经络里面打架,所以现在她的十二经常脉,与奇经八脉各自为政,互相冲突……”

左元敏听了差一点没当场吐血,缓缓说道:“你是说,你们刚刚在张姑娘的体内比内力?”于万象四两拨千斤,道:“你这样的说法过于笼统,我没法子直接回答你。”左元敏脸上变色,瞪大了眼睛,重复刚刚的话,说道:“你们的意思是,你们刚刚在张姑娘的经络里面比内力?”说到后来,已经是声色俱厉。

蒋大千微微吃惊,与蒋大千道:“兄弟,小左好像不太高兴了。你就老实说吧。”于万象颇为不安地道:“小左,小左兄弟,你现在生气也没用了,最重要的是,我们要赶快想办法,看怎么可以把张姑娘给弄醒过来。”现在变成他开始一本正经了。

蒋大千也当然附和道:“我兄弟说得没错,为今之计,就是大家齐心协力,看看要怎么帮助张姑娘,在这里空逞口舌之辩,一点用处也没有。”于万象大点其头,连连说道:“正当如此!”

左元敏听了简直要火冒三丈,两人犹不自知,兀自续道:“左兄弟,你放心,我还有一套‘阴阳五行拳’,它的心法颇合此间要义,不如……”尚未说完,另一个已经开口说道:“我也还有一路‘明夷地火拳’,只要我用……”左元敏插嘴道:“停停停!等一下,两位前辈,你们是不是很想帮忙?”蒋于两人异口同声道:“那是当然的啦!”

左元敏续道:“你们是不是想要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来弥补你们良心上的不安。”蒋于两人异口同声续道:“我们做的,自然都是有意义的事情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得到反效果,那也不能全都怪我们。”左元敏道:“这当然全要怪你们,谁叫你们在病人身上也在比斗。”蒋大千看了于万象一眼,说道:“我说吧,他这次是来真的。”

左元敏接着道:“你们若真的想帮忙,那就什么事都别做!”于万象失声道:“什么事都不做,难道眼睁睁看着她死吗?”左元敏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她带回去,让它的哥哥来救她。”蒋大千道:“她哥哥是谁?我就不信这个世间上除了我们兄弟两个之外,还有谁有这个本事。”

左元敏道:“我听她说,她哥哥便是紫阳山门的掌门人。”蒋大千闻言一愣。于万象道:“此话当真?”左元敏道:“还有什么当真当假的?”于万象道:“你知不知道紫阳山门的掌门人是谁啊?”左元敏道:“我还能管得了他是谁,总之,我连累了张姑娘受了这么重的伤,我送她回去,然后上门请罪,也是应当的。”

蒋于两人面面相觑,一会儿之后说道:“左兄弟有种!好,那么我们兄弟两个也豁出去了,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油锅,绝对奉陪到底!”左元敏见他们两个说话又开始夸张起来,只得扳着脸道:“我们现在就走,路上可别再胡闹了!”——

第十二回紫阳山门——当下便由于万象将张瑶光横抱在手,左元敏则坐在蒋大千的肩头,四人一起溯溪而上。蒋于两人轻功卓绝,虽然手中肩上负人,但在溪中岩石间飞跃奔跑,如履平地,丝毫没有半点阻碍,左元敏心中暗暗赞佩,心想绝影便再神骏十倍,也不能在这崎岖的溪床中奔跑得如此迅速。

四人前行许久,渐渐地隐隐约约可以听到有如瀑布急流的水声,左元敏想起“水帘洞”三个字,便喊道:“前辈,往瀑布那边去。”蒋于两人的听力要比左元敏强得多了,辨明方位,急往前去。但觉前方水声越来越大,弯过一处山坳,一条宛如银河玉带的飞瀑直接映入眼帘,左元敏大喜,指着前方,急道:“就在前面!”

蒋于两人轻呼一声,竞相奔上,不久来到溪边,左元敏但见瀑布高过十来丈,宽则与汴梁城门相仿,瀑底是个深不见底,做碧绿色的潭水,两旁则都是绝崖峭壁,水声轰隆轰隆,如万马奔腾,即使两人面对讲话,也要提高音量,彼此附耳,才得听闻。

蒋大千将左元敏从肩头放下,说道:“带我们来这儿看风景吗?不错,不错,这里的景色还真不错。”左元敏无心应对,左顾右盼,但见四处并无去路,实不知此处是否即为小茶所说的水帘洞。那于万象听蒋大千称赞起此处风景,一边将张瑶光放下,一边已指摘他的审美观不佳起来。

左元敏忽然想到:“那小茶既称之为水帘洞,可见该洞应该以水为帘,难不成指定会合的地点,便在这瀑布之后?”

可是左元敏东看西看,也瞧不出瀑布后面有什么玄机洞天,潭中既无小船,自己又不谙水性,潭水看来又不浅,根本无法靠向前去一探究竟。蒋于两人就是轻功再高,也不能凭虚凌空而过,更何况瀑布里说不定是坚硬无比的岩壁呢!

正做无理会处,忽然脚步声响,有人从四人的来路,也要上来这里。左元敏他们所在的地势较高,回头往下一看,却见两个年轻姑娘,手里各提着一个竹篮子,正往这里走来。初时个人只见这两位姑娘的发顶,渐渐走得近了,却不是封飞烟与小茶是谁?左元敏挥手大喊:“小茶姑娘!小茶姑娘!”

两人见到左元敏,行动加快,封飞烟的轻功较小茶为高,抢先到达。左元敏见到了两人,心里如释重负,笑着道:“封姑娘,好久不见了!”

那封飞烟正待招呼,忽然两道黑影一闪,一左一右拿住了封飞烟,一个说道:“是我先抓到的。”另一个说道:“是我先看到的。”却是蒋大千与于万象。封飞烟一愣,笑道:“两位前辈,怎么啦?”

原来那蒋于二人虽与封飞烟有一面之缘,但是匆忙中印象却模糊得很,两人起初根本认不出她来,及至左元敏喊她封姑娘,他们才恍然大悟。

两人来不及回答封飞烟的问话,却已经吵起来了:“你先看到的又怎么样?你根本认不出她来。”“笑话,你若认得出她来,怎么会一见到我动手,才想到要跟我抢。”“我跟你抢?少胡说了,有一句话叫后来居上,你听过没有?”“嘻,这个你的研究就没有我深了,这个后来居上的意思,就是说:“后来才到的人,地位要在先到的那人之上。’我的年纪小你一岁,后来才到这个世上,所以我是你大哥。”“岂有此理,照你这么说,左兄弟年纪比我们两个都小,他岂不是我们两个的大哥?”“我们两个拜了把子了,与左兄弟的情况不同,要照你这么说,这位叫小茶的姑娘年纪看来更轻,那她岂不是我们的娘了?”

言谈间小茶已经从后面赶上,她先是向左元敏福了一福,唤了声:“左公子,你终于来啦!”瞥眼瞧见张瑶光躺在一边的地上,心中一惊,手中竹篮跌下,篮中的野果野菜掉落一地。

小茶扑上前去,将张瑶光搂在怀中,惊呼道:“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左元敏急忙解释道:“她受了内伤,情况颇为严重,不过现在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了。因为她先前曾经交代我,让我将她送回紫阳山门,说是她的哥哥能救她,所以我们马上赶过来了。”

小茶急得掉出了眼泪,说道:“好,我们现在马上回去。左公子稍待,我收拾一下东西。”将张瑶光交在左元敏手里,急忙从山坳的另一边走了过去,不久之后,她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瀑布顶上,然后又从瀑布的另一边消失了踪影。原来这个瀑布左深右浅,斜斜地对着众人,距离较远的另一端有通路可以通到瀑布后面。人若是站在瀑布面前,这个通路则刚好让瀑布本身遮蔽住,人又无论如何不能穿过左边的峭壁,因此除非爬到瀑布顶上,并且续往左方走去,否则是很难发现另有通道。

蒋于两人瞧见了此番景象,都大叫好玩,可是下意识地谁也不愿意松手。封飞烟起初有点不知所措,后来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忙道:“两位前辈,你们不是跟着我爹吗?他现在人呢?”蒋大千笑道:“小姑娘你说错了,是你爹跟着我们兄弟俩,不是我们兄弟俩跟着他。”于万象亦道:“没错,没错,你老爹一路跟着我们,要我们帮忙打听你的下落,谁叫我们兄弟两个平日就是古道热肠,见义勇为的塞北双杰呢?南三绝都开口要求了,我们不给面子也说不过去吧?对吧,兄弟。”

蒋大千道:“可不是吗,再怎么说封俊杰的名声不坏,旁人有困难的时候,他赴汤蹈火,两肋插刀,现在他有困难了,放眼天下,也只有我们能帮他,若是我们连这一点忙也不帮,这世间还有天理吗?”于万象一副大义凛然,昂然道:“正是如此。”

两人文不对题,答非所问,封飞烟听了半天,还是满头雾水,忍不住插嘴问道:“感谢两位前辈高义,那么我爹他人现在到底在何处?”蒋大千笑道:“这个姑娘尽管放心,封俊杰他跟我们约好了时间地点,说只要能将你送去,那么我欠他的……”说到这里忽然闭嘴,脸上一阵尴尬。封飞烟道:“什么?你们欠了他什么?”

于万象赶紧说道:“我兄弟一向心直口快,口无遮拦,姑娘听过就算了。其实事情是这样的,令尊这一路寻你不到,百般无聊,途中跟我们打赌了许多东西,他功夫虽好,但手气却是背到姥姥家了,连输了……这个,大概十场,没有一场赢的。对,一连输了十场,是吧?兄弟?”蒋大千摇头道:“我老早劝他不要再跟我们赌了,想我们兄弟是何等人物?可是偏偏他赌性坚强,屡劝不听,真拿他没法子。”

于万象续道:“是啊,没碰到令尊之前,我总觉得我兄弟脾气又臭又硬,要论起固执,那真是天下第一,可是令尊的固执,我们实在甘拜下风。可是他输都输了,也没法子了。我们顾及他的面子,约定好故意反过来说,但是我们现在找到你了,这事情也就结束了,所以也没必要再瞒着你。”两人相视,哈哈一笑,神态轻松不少。

封飞烟道:“为什么你们找到我,事情就结束了?我爹输给你们的东西,难道不用给吗?”于万象一愣,蒋大千接口道:“就是你爹怎么还也还不起,才伤脑筋。只是赌博的彩金若是主动放弃不要,那是会倒楣的,要不然就放过你爹一次,那又有什么打紧?说不得,我们只好替你爹想想办法了。”左元敏在一旁听了,知道这一切只怕是刚好反过来,不禁哑然失笑。

于万象不察,续道:“我们知道你爹跟你失散了,怎么找也找不到你,心里急得不得了。所以我们就说啦,只要你们父女两个平平安安地重聚一起,那就算是送给我们最好的礼物啦!”蒋大千道:“不过他一个人势单力薄,我们只好送佛送上西天,帮着他到处找找啰。”于万象眼神充满无奈,说道:“可不是吗!”两人一搭一唱,表情十足,颇有那么一回事的感觉。

忽然间,一颗烟花从瀑布顶上,倏地冲向天际,留下一条淡淡的烟雾,一路同时发出尖锐的鸣叫声,最后“碰”地一声巨响,在半空中爆开,回音响彻云霄。左元敏在瀑布顶上瞧见了小茶的身影,想来刚刚是她在联系本门人手,前来接应。

蒋于两人分心去看小茶的举动,也就打断了一番胡言乱语,随后便与左元敏道:“左兄弟,既然张姑娘的同伴已经找人来帮忙了,那我们就先送封姑娘回去了,她爹还在等她呢!”封飞烟道:“那左元敏呢?”左元敏道:“我还要帮忙将张姑娘送回去。”封飞烟道:“那我也要去。”蒋于两人异口同声道:“不行!”

封飞烟道:“为什么不行?”蒋大千道:“这还用问吗?因为你爹在找你啊。”封飞烟道:“我早已在山下村庄留下暗记,我爹他看到了,自然会找上这里,等一下我们上哪儿去,我再留一次记号,我爹他一样能找到我。”于万象道:“这样不行。”封飞烟道:“为什么又不行了?”于万象道:“因为……因为这个你爹她很着急,非常着急,着急得不得了,所以你不能再跑了,要马上去见他。”

封飞烟道:“我爹之所以会担心我,那是因为前一阵子,我让那对姓秦的父子设陷阱给抓了软禁起来,路上却没有留下半点线索,他不知道我是否平安,心中当然着急。可是现在我人好好的,行动自由,他要是知道了,自然就不会担心了。我们封家的暗号是江湖独门的,他看了我留下的暗号之后,自然就会明白了。”

蒋于两人这下可有点急了,说道:“可是这样的话……”一言未了,忽地远远传来一阵尖锐的笛声,众人一起侧耳。那小茶不知何时已回到张摇光身边,听到笛声,与左元敏道:“太好了,我们的人来了。”

左元敏道:“原来你们还有这一种联系方式。之前在山里的时候,为何不也放烟火求援呢?”小茶道:“左公子是说前些天,在柳堤小筑的时候吗?”左元敏想起那时在木屋的另一边,的确见到有一排杨柳树,那时绿柳红花,随风摇曳,流瀑激起潭水涟漪阵阵,轻轻拍着水岸,此时看来,现在所处的这个地方,景致倒与柳堤小筑所处的环境类似。

左元敏点了点头。小茶答道:“原因很简单,就是这个地方比较偏远,所以准备了这样的东西放着,已备不时。但柳堤小筑戒备森严,随时都找得到人,就没有这样的准备了。”左元敏道:“嗯,若不是这次来的都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你家小姐,也没这么容易受伤。”

小茶道:“左公子认得那些人?”左元敏点了点头。小茶不知这其中打伤张瑶光的始作俑者,就是蒋大千。要不然的话,她此刻也不会这么从容,气定神闲地等待救兵来了。

那外头响起的笛声来得好快,不一会儿,通往山下的溪流河谷上,黑黑绰绰的都是人影,看样子少说也来了三四十人。那蒋于二人尚在封飞烟耳边聒噪,封飞烟道:“两位前辈,不要再说了,我不会跟你们去的。要不然你们去跟我爹说,我人跟着左元敏,要到紫阳山一趟,不就得了。”蒋大千道:“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这紫阳山是什么地方,那里头牛鬼蛇神,龙蛇杂处,可不是你想去就去,想走就走的地方。”

忽然背后传来一阵冷笑,有人说道:“是谁在这里大放厥词,在背地里说紫阳山门的风凉话?”那蒋大千一转头,将双手往腰间一插,大剌剌地说道:“便是老子,你待如何?”

他话才说完,一道黑影抢了上来,于万象眼明手快,伸手便往那人背心抓去,那道黑影一愣,向一旁让开,便在此时蒋大千大喝一声,双掌同时按到,时机方位无不恰到好处。那黑影避无可避,双手同时架来,众人只听得“碰”地一声清响,那黑影向后弹开,嘴里同时说道:“老家伙原来有两下子,难怪说话这么嚣张。”一语未了,身子轻飘飘地落在五六丈外。

蒋大千见他这一招借力使力,居然将自己双掌的力道同时化去,功夫委实不赖,于是便道:“小子的功夫不错,也难怪你敢这么跟我们说话。我听说紫阳山门有八大长老,瞧你年纪轻轻,应该还构不上长老的位置吧?”那黑影看上去年纪最少也有三四十岁,但是在抬杠双怪的眼中,自然还是个后生小子。

那黑影道:“我教中长老,个个武功高强,你们两个运气好,要是他们任何一人在此,那可有你们苦头吃的。”于万象道:“是吗?嘿嘿,我就同时见过几个,也还好嘛,不怎么样。”那黑影自然不信,还要出言相讥,那小茶已经开口说道:“来的可是黑水堂的弟兄?不知万长老是否也跟着来了?”那黑影快步上前,来到小茶面前拱手道:“属下欧阳昕,堂主前去接应樊长老,尚未归返,特别吩咐了由属下暂时代理黑水堂。”

那小茶道:“你在教中辈分不低,怎么这么不知道礼数?既是前来接应月华堂,为何不先来问安,反而跟一个不相干的人啰唆半天。”那个叫欧阳昕的大骇,低头垂手道:“属下知错,不知张堂主现在何处?”

小茶道:“堂主受伤了。吩咐下去,弄一顶软轿上来,将堂主送回紫阳山。”欧阳昕道:“是。”叫来两个从人,低声几句,那两人应命而去。小茶道:“事情办好了,再来覆命。现在请你的人退到山坳外面去。”

欧阳昕道:“小茶姑娘,欧阳昕是见过你的,知道你在张堂主面前是个红人,可是你说堂主受了伤,属下不见堂主,心中实在放心不下。”原来那小茶见己方人手到来,便抱着张摇光将她安置在一处大石头后面。免得到了现场的许多乱七八糟的人,每一个人都可以看到张摇光昏厥过去的模样。

小茶道:“你这么谨慎,却也不能说你错了。”从怀中拿出一块铜牌,亮在自己的手掌中,说道:“月华堂令牌在此,黑水堂听命办事。”欧阳昕道:“属下是认得这块铜牌,可是张堂主的令牌一概由小茶姑娘掌管,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此刻令牌在你手里,不能代表堂主安然无恙。”

小茶道:“欧阳昕,你难道不知道堂主除了本门长老之外,其余门众,是从来不见的吗?”欧阳昕道:“属下虽然未能有幸亲睹堂主芝颜,但是堂主的声音,小的倒是认得。”小茶愀然不悦,说道:“这么说,你是信不过我了。”欧阳昕指着蒋于二人,说道:“刚刚这两位老先生,出口诋毁本门声誉,小茶姑娘却未反驳。而这里除了小茶姑娘外,不但没有半个本门教徒,倒有几个来路不明的闲杂人物。小茶姑娘跟他们在一起,又显然不是遭到胁迫。这……这个属下可搞不明白了。”

小茶道:“依你这么说,你是认为我拿着鸡毛当令箭,胡乱放炮,寻你们开心啰?”欧阳昕面不改色,续道:“要是如此,那还没什么,小茶姑娘觉得气闷,欧阳昕陪姑娘玩一玩,亦无不可。只是张堂主遭到贼人袭击,下落不明已经好几天了,掌门真人下令倾力搜寻,后五堂长老全部出动,至今仍一无所获。而现在小茶姑娘却忽然好端端的出现在这里,张堂主却不见了,这个……这个……”

小茶听到这里,不禁柳眉倒竖,气得面红耳赤,喝道:“放肆!”欧阳昕躬身道:“属下心里想什么,嘴巴就说什么,绝无恶意,不过却也是合理的怀疑。若是小茶姑娘不能让张堂主现身相见,那么属下只好擒下你们,带回紫阳山等候发落。”

蒋大千哈哈大笑,说道:“我有没有听错?你们?就凭你也想抓我们兄弟俩?”小茶更是气得哇哇大叫,可是仔细一想,这欧阳昕也没说错,只是她平日跟张瑶光跟得惯了,时间一久,有时候还颇以为大家都敬她怕她,无论大小事都要让她三分,现在一看,自己的背后若没有张瑶光三个字,那人人口中的小茶姑娘,终究也不过是个婢女罢了。

小茶又气又急,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左元敏,用眼神向他求救。左元敏心想:“张瑶光这副昏迷不醒的样子,给她这么多下属瞧见,是不太妥当。一来日后大家对她的命令,在心里不免多多少少会打些折扣,二来就是两边没有这等关系,张瑶光毕竟也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让这么多人瞧到她这个模样,日后恐怕就要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话柄,甚至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也要跟着出笼。”

左元敏忽然想起自己身上也有一块铜牌,于是伸手入怀将它拿出,与欧阳昕说道:“欧阳先生,你不相信小茶姑娘身上的铜牌,那么这樊长老的铜牌,你该信得过了吧?”欧阳昕伸手接过,端详一会儿,将铜牌还给左元敏,说道:“这是我门日曜堂樊长老的令牌没错,不知他老人家有何吩咐?”

左元敏道:“在下受樊长老所托,要护送贵门张堂主回紫阳山静养。”欧阳昕道:“既是如此,为何左右不见张堂主呢?”左元敏道:“堂主受了点内伤,病容不宜接见欧阳先生。”欧阳昕道:“说来说去,我始终是见不到张堂主。那我怎么知道,张堂主不是被你们所擒,甚至被你们所害,而你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想拿着她的令牌混上紫阳山去,要搞得我们天翻地覆,也许还打算一举消灭紫阳山呢。”

小茶听他怎么也说不清,气得戟指骂道:“好啦,你不信就算了,轿子抬来了就放下,放下了人就走,不必你们护送啦!”欧阳昕诡异地笑了笑,说道:“此事非弄清楚不可。”这时山坳外转进两个人,一前一后,顶了一副简便的肩舆,车舆部分充其量不过是张竹椅,上面有盖,四周垂有车帏。

小茶见这轿子简陋,心中不悦,但是情势如此,也不能再多做要求了,于是便道:“轿子放下,人可以走了。”

抬轿子的两人一起望着欧阳昕。欧阳昕道:“恭请张堂主乘轿。”小茶怒道:“欧阳昕,你好大的胆子!”欧阳昕道:“既然如此,那属下只好不客气了。”回头道:“来啊,请小茶姑娘上轿!”

那左元敏与蒋于两人使了一个眼色,蒋于两人会意,一左一右,同时往欧阳昕的肩上抓去。那欧阳昕心中早认定小茶与左元敏一行人是一伙的,岂能没有防备,身子一缩,已从两人的掌握下脱出。那蒋于两人手臂忽然同时暴长,再往前探,欧阳昕一扭一闪,还是一一让开。

原来那欧阳昕武功虽然称不上一流,但是身手却极为滑溜,蒋于两人这几下失利,居然不怒反笑,啧啧称奇,道:“当真邪门。”不过手下却未放松,一时之间,拳影掌影满场纵横,那欧阳昕越躲越惊,心想:“这两人是谁?居然速度可以快到这种地步?”一旁从众见状,早已鼓噪起来,左元敏向前几步,打倒了几个奋不顾身的人,伸臂说道:“大家慢着,欧阳昕犯上作乱,你们也要跟着淌混水吗?”众人原本就是惊疑不定,一听他这么说,纷纷打住,都打算先静观其变。

欧阳昕见左元敏喝住了自己的手下,心中更惊,几次想出声招呼,但是蒋于两人所带起的掌风越来越强,自己进退闪避之际,若是内力用得不足,脚下立刻便有如喝醉酒一样,如何分得出心来叫唤?左元敏瞧出端倪,续道:“大家看,欧阳昕明明支撑不住,险象环生,却还是不下令让你们一起围上,可见他作贼心虚,怕你们知道真相。”众人果见他明明抵受不住,却仍是闷声不响地硬干,连个眼神都没有,颇与他平日喜欢呼来喝去的作风不同,都暗暗起了疑心。

欧阳昕虽然缓不出一口气出来呼救,但是左元敏的一番话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暗暗吃惊。他心中惧意既起,脚下便想开溜,身子一晃,从蒋于两人中间穿了过去。于万象“哈”地一声,说道:“没想到这世上居然有这种无赖的身法,今日当真大开眼界。”欧阳昕才不管他的冷嘲热讽,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是他这一门派的无上圭臬,欧阳昕奉行不疑,已将师门所学发挥得淋漓尽致。

那欧阳昕两步踏出,正想一走了之,蓦地前面人影一闪,娇叱一声:“哪里去?”欧阳昕想也不想,便往一旁窜开。忽地那人影挥出一拳,欧阳昕但觉胸口一窒,居然闪避不及,百忙中出掌相迎,便这么一阻,蒋于两人两只手同时按到他的背上,手指连弹,封住了他背脊上的十几处大穴。欧阳昕两脚一软,于万象一把抓住他的后领,将他拎了起来。

蒋大千笑道:“封姑娘刚刚那一拳可俊得很呐!”原来欧阳昕差一点走脱,却是封飞烟拦住就是一拳,这才将欧阳昕挡了下来。

封飞烟笑道:“若不是两位前辈逼得他走投无路,他也不会慌不择路地,主动凑到我拳头上来。”她这么说虽然有点客气,却也十分接近实情。蒋于两人大乐,连声道:“没错,没错!”

左元敏见于万象拿住了欧阳昕,便与众人道:“叛徒欧阳昕已经束手就擒,我们现在就拿他回紫阳山去,请诸位长老与掌门真人定夺。”众人中有些比较有头脑的,本来对欧阳昕会叛变感到有些怀疑的,都巴不得听到左元敏这么说,心想:“既然是回紫阳山,是黑是白,自有本门长老定夺,到时也与我们没关系了。”当下便有人说道:“好,我们回紫阳山去。”

左元敏回头与小茶笑道:“小茶姑娘,请你发号施令。”小茶点一点头,往前站出几步,拿出手中令牌,说道:“月华堂堂主有令,黑水堂掉转回头,护送堂主回紫阳山。”众人中一个中年男子闪出人群,躬身道:“黑水堂得令。”小茶道:“你是副堂主吗?”那人道:“小的不是,副堂主是欧阳昕。”小茶道:“那你是谁?教中什么职位?”那人道:“小的郑东阳,是万堂主的参事。万堂主出门的时候,带了一些人出去。”

小茶道:“那么便请郑参事全权统领。”郑东阳躬身道:“是。”反身退下。小茶复道:“把轿夫换下去,另外找两个辈分较低的弟子上来。”郑东阳道:“是。”小茶又道:“还有,未经吩咐,所有的人不准回头,尽管在前面开路便是。”郑东阳道:“是,小的明白……还有别的交代吗?”小茶道:“没有了。好好办事,在堂主面前,我会记得你的功劳。”郑东阳道:“谢谢小茶姑娘。”

那郑东阳心中虽有百般疑窦,此刻却是一句也不敢问。诸如:既然是前来迎接并护送张瑶光回去,可是现场很明显的并没有一个像是张瑶光的人。不过他也很知趣的不发一语,因为那欧阳昕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叛徒,只怕便与眼前的事情有关。他为人一向乖觉,是明哲保身那一型的人,于是唯唯诺诺,照小茶的交代一一去办。

小茶见大事底定,便先将之前的轿夫打发走了,接着扯下欧阳昕的腰带,并让于万象把他带开,这才让封飞烟帮忙,将张瑶光扶上轿上坐好,用拿来的腰带将她缚在竹椅上,接着放下车帏之后,才让两个新的抬轿轿夫上来。叮嘱道:“两只眼睛给我看着前面,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听到什么声音,都不准瞧别的地方。要是一只眼睛偷瞧,就挖一只眼睛,两只眼睛偷瞧,那就挖去两只眼睛。”

当下便由黑水堂徒众在前开路,小茶扶着轿子跟在后面。那左元敏自觉对张瑶光有责任,想要亲自送她回紫阳山,道不道歉还在其次,总是得亲耳听到张瑶光有得救,那才能放心。那小茶不知前因后果,心想若是左元敏肯跟着去,好歹有人问起时,那也好有个人可以说明,否则主子受伤昏迷,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当然也就极力赞成了。

封飞烟见左元敏要去,也嚷着要跟去。蒋于两人原本不太赞成,可是自从于万象拎住了欧阳昕后,觉得十分有趣,于是改变主意,也想要上紫阳山去一瞧究竟。那蒋大千想那封飞烟终究是不肯跟自己走,再加上于万象的关系,自己也只好跟着去,心中只想着,只要封飞烟一下紫阳山,说什么也要让她先去会一会封俊杰。

这下子变成了大家都去,小茶因为要赖着左元敏,也不好拒绝。于是便由于万象提着欧阳昕走在前面,蒋大千殿后,自己则与封飞烟、左元敏一左二右地在轿子旁边照料。这一路直出五十余里,过程顺利,再无阻碍,她也才能稍稍喘一口气。

路上因为封飞烟与左元敏久别重逢,又上一回也没讲到什么话,于是路途遥远,更有得两个人说的了。不一会儿,两人谈到分开后各自的遭遇,左元敏将与谷中人习武那一段保留含糊过去,只说自己与陆雨亭的个性不合,早已各奔东西,现在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封飞烟道:“我管他去了哪里,他这个人油里油气的,我也不太欣赏他。”

左元敏不经意地道:“是吗?可以我瞧他好像挺喜欢你的。”封飞烟将脸一扳,说道:“可不可以再提他了?他人又不在这儿。你怎么不问问我,在秦家庄喝醉酒之后的遭遇。”左元敏道:“啊,是啊,正要请教。”封飞烟啐道:“什么请教?这么正经干什么?那个时候又怎么不正经了?”莫名其妙地脸上一红。

左元敏一愣,心想:“我何时不正经了?”尚未会意过来,那封飞烟已经开口说道:“那天我喝得不省人事,只觉得天旋地转,头痛欲裂,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一张牙床上,一个小丫头正拿着湿毛巾给我擦脸……”左元敏忍不住插嘴道:“哇,秦北辰对你这么好,而居然把我们两个丢在山沟里,简直不是人……”

封飞烟瞪了他一眼,啐道:“这有什么好喝醋的?你觉得他是真心对我好吗?”这是左元敏第二次看到封飞烟这般的神气了,心中颇有点异样的感觉,但到底是什么感觉却说不上来。正做没理会处,只听得那封飞烟续道:“那个时候我昏沉沉的,根本不知道是不是在作梦,只问她道:“姑娘,这是什么地方?’但是那个小丫头总是痴痴地笑,从不说话。然后我就感觉到有汤汤水水的东西喂在我的口中,有时甜,有时碱,有时酸,有时苦,什么味道都有,感觉虽然怪,但也只能照单全收。几次之后,我终于知道,原来那个小丫头是来喂我吃东西的。可是说也奇怪,每次她来过之后,我就睡得更沉一些,稍微有点意识,仿佛快要清醒的时候,她就又来了。”

左元敏道:“这个姓秦的知道你武功厉害,所以在你的日常饮食中持续下迷药,以便继续软禁你。”封飞烟道:“我也是这么想,要不然他就得用绳子绑着我了。总之有好一段时间我都是这样过来,也还好这姓秦的还有一点良心,派了一个小丫头来照顾我。今天到底是什么时候了?”左元敏道:“那一天朱仙镇一别,至今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封飞烟颇为吃惊,掐指一算,说道:“那我岂不是睡了一个多月?”左元敏道:“看样子的确如此。”封飞烟道:“岂有此理,下回要让我碰他们父子俩,不将他们打个半死,难消我心头之恨。”左元敏亦摇头道:“秦北辰恩将仇报,确实是不应该。”

封飞烟道:“后来有一天我忽然可以从床上坐起,只是周身乏力,正想那个丫头怎么还没来,没想到才这么想着,房门一开,那个小丫头就捧着一盆水走了进来。我问她:“这里是哪里?你是谁?是谁派你来的?’他还是笑着不答。我继续问她:“是不是你奉命不能跟我说话?’他这才点点头。”

“那个时候我才刚醒过来,跟现实世界脱节,第一个碰到的人却什么话也不能说,我差些没有当场哭了出来。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老嬷嬷进来,一进门劈头就说道:“姑娘醒啦?老身来伺候你穿衣。’她这话一说,我才惊觉我身上的衣服,已经不是我原来穿的衣服了。不过现在想来,我昏睡了一个多月,她们做这些事情也是应该的。”

“后来又过了两天,我的力气逐渐恢复,突然旧有一个老头子进来看我,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秦北辰就跟着冲进来,指着我说道:“就是她了!’我一见到秦北辰,立刻从床上跳起,想送他一个巴掌尝尝。那个老头子拦在前面,出手与我过了几招。随后我力气不济不敌,让他点了几处穴道,五花大绑地送了出去,走了一天一夜,最后我才知道他们要把我送给紫阳山门的人。这后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左元敏道:“这都要怪你父亲名头太大了,所以人家才会想拿他的女儿去领功。对了,等一下要是到了紫阳山,你千万不要主动暴露身分,免得多惹事端。”封飞烟不以为然,“哼”地一声,说道:“他们越是怕我爹,我就越不能削我爹的面子。”

那小茶忽然说道:“封姑娘可别想远了,那姓秦的父子并不是紫阳山门的人。他要抓你来献,全是他们自己的主意,跟我们紫阳山可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左封两人一起看着她。小茶道:“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听你们说话,可是你们说得太大声了。”

左元敏道:“那秦北辰父子既然不是紫阳山的人,那为何会对张堂主这般恭敬?而且还主动冒着事败得罪南三绝的风险,亲自送封姑娘上门?”小茶道:“这个说来就话长了……”左元敏道:“是不是因为那个叫柳新月的姑娘?”小茶一愣,说道:“你怎么知道?”

左元敏道:“那天秦北辰有提到这个名字,也提到了柳长老这几个字。不瞒小茶姑娘说,这个新月姑娘还有她的父亲柳辉烈,我与封姑娘都与她们照过面的。严格说起来,封姑娘还救过秦北辰一命,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恩将仇报。”封飞烟道:“这一点就别说了,免得我想起来就一肚子气。”

小茶道:“原来如此。秦公子对新月姑娘一往情深,在此之前,他就为了新月姑娘,做过不少疯狂事,所以你说他对封姑娘忘恩负义,那倒是像他做得出来的事。唉,其实秦公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家世也算不错,不知为何柳长老总是看他不顺眼,就是不赞成他们两个在一起。”

左元敏回忆起那天碰到柳新月与秦北辰的情形,那柳新月那张素净白皙,忧郁又多愁善感的面庞,立刻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左元敏不由得想起了前几天才擦肩而过的云梦,柳新月那股神气,在云梦的脸上也曾出现过的。那是什么时候?左元敏记不太得了,也许是在某些月圆的深夜里,还是某些特定的节日当天,总之,云梦过得并不如她外表那般潇洒。

左元敏心思纷乱,一下子拉到十万八千里外的地方,恍恍惚惚间,耳里只听得封飞烟道:“所以这姓秦的便痴心妄想,献上我这个礼物,用来拜托你家小姐,利用职务权力的关系,让你们的柳长老屈服?”小茶道:“这的确是他们的目的之一,不过最主要的,秦家在地方上的生意,皆要倚赖紫阳山的鼻息。而现在却因为新月小姐的事情,柳长老大发雷霆,不论于公于私,这样的情势都相当不利于秦家。秦日刚特意携子前来,自然是想演一下双簧,多少修补一下双方合作的关系。”

顿了一顿,小茶接着又道:“至于私人感情的事情,用这种办法恐怕是行不通的。更何况柳长老在教中的地位,虽然还略低小姐一点,可是他毕竟还是小姐的长辈,小姐见了他,还得喊上一声‘舅舅’呢!”封飞烟与左元敏心中都道:“原来如此。”

小茶又续道:“不过我们家小姐与新月小姐虽然是表姊妹,但是她们两个从小就玩在一起,那新月小姐年纪长了小姐一点,平日对小姐关怀有加,呵护备至,感情可要比亲姊妹还亲。所以这一次新月小姐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们家小姐感同身受,终于瞧不下新月小姐镇日以泪洗面,这才破例下山,放出消息好让秦日刚能找到我们。否则小姐向来不过问教中事务,平日就是教中兄弟姊妹,也难能在她跟前讲上一句话,更不用说那秦日刚父子并非本教中人,他们连小姐的声音也没听过,要上哪儿去找人?别说是这一次了,上回我就替小姐帮新月小姐送信去给秦北辰过,只是没想到他们信中说的,竟然是私定终身的誓盟,还约好了时间地点私奔。还好柳长老神通广大,不知从哪儿知道了消息,终于还是拦住了他们。不过从此以后,这事情就算是闹开了,教中上下是人尽皆知,虽然没人敢提,但柳长老面子还是挂不住,这新月小姐的日子,也就更难捱了。”

左元敏颇有感触,说道:“想不到堂主一片爱护姊妹的心意,却惹来这样的灾祸。”小茶道:“是啊,这事要是让新月小姐知道了,她不哭死才怪呢。”左元敏心道:“你要是知道你家小姐的伤势,有一大半是因我而起的,你不当场气死才怪。”至此,对张瑶光的歉意更深。

又过了一会儿,小茶忽道:“好了,现在我们已经到了紫阳山的地头了,刚刚那些话,千万别再说了。封姑娘,左公子说得对,你若真的要跟着上去,最好隐瞒一下自己的身分,说实在的,紫阳山门的人,对你们这些自诩为名门正派的人士,大都没什么好感。”封飞烟不答,只跟她做了一个鬼脸,算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小茶话才说完,众人更往深山林里头去。复行一会儿,左元敏忽然对紫阳山门发生一点兴趣,于是细声问小茶道:“小茶姑娘,紫阳山门当中,有长老,又有堂主,这其中是有关于职位高低吗?”小茶轻声回答道:“紫阳山门共分前三堂,后五堂,每堂都设有堂主,并且只有长老才能接任。这前三堂是日曜、月华与星驰堂,后五堂是青木、赤火、黄土、白金与黑水堂。在位阶上,前三堂的高于后五堂,但是前三堂的长老有名而无实,所以也不必做事,像是樊长老,他是日曜堂堂主,但是却像个闲云野鹤般到处云游,除非是小姐还是掌门真人找他,否则很少回到山上,因为他是掌门真人未出家前的结义大哥。接着是我们家小姐,再来是柳长老。他们在教中地位崇高,但是辖下并无任何教众,这是因为真正做事的,都是后五堂的堂主。”

左元敏点头道:“可见你们这位掌门真人,脑筋相当清楚,公私分明。如此分派,既安抚了自家人,同时也让真的有本事的手下,可以心服口服地努力工作。”小茶道:“这其中有什么道理,小茶就不懂了。不过后五堂的人,对于前三堂的三位长老,可都是恭敬有加,只要是前三堂吩咐下来的事情,无不凛遵办理。”

封飞烟插嘴道:“那是当然的啦,紫阳山势大财大,黑白两道通吃,联手哄抬物价,鱼肉乡民,身为一个紫阳山的堂主,不但出门威风,油水又多,而代价只要伺候好这三个人,那还不是能有多巴结,就有多巴结,能有多卑躬屈膝,就有多卑躬屈膝吗?”左元敏并不如封飞烟这般清楚紫阳山门在一般百姓与江湖中的评价,只道:“封姑娘,好歹张堂主也从秦氏父子手中将你救了出来,你在她面前这么说,可不太厚道。”

封飞烟一窘,恼道:“你就会说我,你瞧,我这不是跟着送张姑娘回来了吗?难道还会对她安着什么坏心眼吗?”左元敏道:“既然如此,那待会儿可真要请你听到或看到什么时,无论如何都先忍耐一下,我们这一趟的目的,就只是送张堂主回来而已。”封飞烟嗔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偏有你这么多说的。”

左元敏道:“我是关心你,才这样不断提醒你。不过你要是嫌我啰唆,那我把话收回来好了。”封飞烟脸上一红,道:“收什么收?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忽然间前方笛声此起彼落,远近相闻,跟着林道两旁闪出几名大汉,郑东阳迎向前去,说道:“兄弟,黑水堂奉命护送月华堂堂主回来。”拦路的大汉其中一人说道:“原来是郑大哥,你接到大小姐啦?没想到你的动作比你万长老还快呢,这回可是立了大功啦!恭喜恭喜!”郑东阳道:“有话待会儿再聊,我得先上去覆命。”那人道:“那是。”叫来一个人,说道:“先上去通报一声,说大小姐回来了。”

郑东阳笑道:“多谢了。”下令众人继续往前。不久众人出了树林,眼前豁然开朗,却到了一片草原上。左元敏放眼望去,只见除了远方有座土丘之外,其他别无可蔽之物,心想:“这若是通往紫阳山门的必经之路,刚刚那树林中藏有伏兵,那么眼前这座土丘,就是最好的布哨之处了。”才这么想着,队伍的前头已经接近土丘,忽地笛声响起,一呼一应,像是在谈话一样,接着土丘上方出现十几名弓箭手,与队伍中的人叫唤寒喧,叽哩呱啦吵闹一阵,才又一一躲回土丘当中。

左元敏心想:“这紫阳山门为了维持这么多人的开销,只怕真要花不少银子,若是没有丰厚的利润,在武林中也不能有这么大的声势。”

走过莽莽草原,紧接着来到一处山涧断崖,往下看去,可以看到一条碧绿蜿蜒的溪流,与溪谷中白色错落的岩石,虽不甚高,但是摔下去也是粉身碎骨之祸。断崖两边约离有十余丈来远,这个距离正好任你轻功再高,也绝不可能一跃而过,两边唯一的联络通道是一座绳索吊桥,桥宽勉强可以容得两个人闪身。吊桥的两边自然各有人把守,队伍前方抵达时,郑东阳已然上前通报姓名,甚至拿出自己的腰牌。

封飞烟见紫阳山门防守如此严密,有如铜墙铁壁般,也不禁挢舌不下,收起先前轻视之心。便在此时,对岸后头有人喊道:“是大小姐回来了吗?”小茶向前,喊道:“是大小姐回来了。”那边那人道:“喂,还查验什么?还不快让大小姐过来。”

前方众人听了,急忙让出一条路来,于万象仍是拎着欧阳昕走在前面,接着是小茶,然后才是轿子与左元敏与封飞烟、蒋大千等,分批走过吊桥。那来迎接的人一愣,问道:“欧阳兄怎么了?这几位又是谁?”

小茶轻描淡写地道:“欧阳昕犯上作乱,趁着堂主重伤之际,意图不轨,现在擒他回来,先关进犯律房,等候开戒律堂的时候,再提审。至于这些人,他们都是堂主的朋友,堂主这一次能够平安归来,全杖这些朋友大力帮忙。他们送堂主回来,一切安顿好了之后,就会下山了。”那人与欧阳昕颇有些交情,原本看到欧阳昕这副模样时,他第一个反应便是去瞧郑东阳,只是那郑东阳给了他一个不知所以的脸色,这才让他干脆开口问小茶。

他原先还担心欧阳昕莫名其妙地给张瑶光扣住,这下只怕凶多吉少,还好听到小茶说要开戒律堂审问,这才放下心来,说道:“来人,带这几位朋友到花厅喝茶。”那封飞烟听了,忍不住看了左元敏一眼。

左元敏尚未反应,小茶已经说道:“不用了,他们跟着我到月华堂大厅去,安顿好大小姐之后,我会亲自送他们出来。”那人面露豫色,说道:“可是……这个……这个掌门真人急着要见大小姐……”小茶道:“这就要请你帮忙通报一声,说大小姐受了一点伤,行动不便,有请掌门真人过来瞧一瞧。还有,顺便将欧阳昕提去吧。”

一听到张瑶光受了伤,那人的神情突然紧绷起来,连声说道:“是,是。”于万象走到他面前,笑道:“给你。”将欧阳昕扔给了他。那人见于万象这一扔来势汹汹,急忙伸出两手往前一抱,甫接触到欧阳昕的身子,但觉一股劲力猛然撞来,脚下连退三步,百忙中使了一个千斤墬,才终于稳住。还搞不清楚于万象为何要这么做,四人一轿,早已继续往前进发。

那人愣了一会儿,便要先替欧阳昕解开被封的穴道。谁知无论他如何推血过宫,欧阳昕被封的穴道是动也不动。他心下骇然,连忙叫来三个人,吩咐道:“你们两个送欧阳兄到犯律房,一个去找柳长老,告诉他刚才的情形,请他到月华堂一趟。我去找掌门真人。”

那小茶领着众人续往前行,不久竟然碰到了一处城墙,依山形地势而筑,墙高二丈八尺,放眼望去,绵延不知几里。墙上有城垛,有敌楼,就像一般平地上的城楼一样。那左元敏未曾到过北方见过长城,但觉此城墙工程浩大,不知花费多少人力岁月,心中颇有感触。走到城门附近,四名守卒喝令停步。小茶拿出腰牌提供查验,四名守卒方才垂手让过。

那封飞烟瞧紫阳山门排场这么大,虽有吃惊,但更转为恼怒而忿忿不平。倒是蒋于两人觉得相当好玩,好像自己当了官一样。

走进城门,四人这才大开眼界,但见面前一条笔直的青石板路往前直通内城,道路两旁房舍栉比鳞次,什么饭馆茶楼,什么饼铺面担,不管要吃什么,是应有尽有。再往里面走,卖牛羊猪肉的,卖水果时蔬的,卖百货五金的,卖花卉药丸的,也是随处可见。路上民众来来往往,不论男女老幼,皆与外面的城镇居民无异。那蒋大千忽道:“这哪里是个江湖门派?根本是自成一国,裂土为王了嘛!这张紫阳居然在这儿当起他的土皇帝来了。”于万象道:“不过说实话,哥哥我倒是瞧得满羡慕的,以后要是有机会,咱们也来弄个城堡玩玩吧?”蒋大千道:“那你等着汴京城里的皇帝老儿,出兵攻打你吧!”小茶对于两人的谈话听而不闻,指着前方道:“前面那儿有座琉璃瓦为顶的阁楼,便是小姐住的地方了。”

左元敏依着指示张目望去,却见那是一处围墙高耸,深宅大院中的一幢高楼。四人一轿来到大院朱漆大门前,早有一干奴仆打扮的人在门口等候,一见到小茶,立刻上前。小茶道:“带这几位朋友到厅上奉茶。你们几个,跟我送小姐进房。”

左元敏还要跟着小茶进去看张瑶光的情况。小茶拦阻道:“左公子不必担忧,掌门真人神通广大,天文地理、书算医卜,无所不精,一定有办法可以医治小姐的。还请稍坐,小茶去去就来。”封飞烟伸手拉住左元敏,低声道:“姑娘家的闺房,也是你进去得的吗?”左元敏自小就在女人闺房中长大,一时倒忘了这一点,讪讪地道:“是,是,是。”

小茶摒去轿夫,改用家丁抬轿,自往一旁而去。几名家仆上前,领着左元敏等人到大厅上。众人既来之,则安之,尽皆入座。不久奴仆送上茶酒果点,封飞烟有过上次的经验,身上备了银针想要刺探,那于万象与蒋大千却早已大嚼大喝起来了。

左元敏笑道:“这次有两位前辈在,他们见多识广,不会让我们两个晚辈吃亏的。”蒋大千呵呵大笑,说道:“没错,有我在,你们尽管放心,不要说区区紫阳山了,就是皇宫内院,我们也是来去自如。”于万象没听到前言,问道:“什么?”蒋大千道:“封姑娘问你,这酒菜中,可有什么古怪?”于万象道:“都还可以,就是酒味淡了一点。”蒋大千道:“是吗?我尝尝……”喝了一口酒,在嘴中细细品味,一会儿,说道:“岂只是淡了,根本没有一点酒味,味道就像茶水一样。”

左元敏哑然失笑,将面前的酒壶递了过去,说道:“前辈,你试试这一壶。”替他斟了一杯。蒋大千一喝,大叫道:“这一壶……这一壶比较好,那个小妮子偏心,瞧到英俊小子,都把好酒留给左兄弟了。”于万象恍然大悟,一把抢过酒壶,问道:“当真?”满满倒了一杯,仰脖子便干,还没来得及全部咽下,便忙不迭地抱怨道:“果真如此,这小妮子以貌取人,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吗?我找她理论去。”

左元敏解释道:“前辈稍安勿躁,刚刚是前辈喝错了,这茶水是给在下准备的。”于万象道:“给你准备的?”左元敏道:“是啊,刚刚小茶姑娘要进房去,我特别交代她的。”于万象道:“你为什么有酒不喝,特别要喝茶?”蒋大千也问道:“那是为什么?”左元敏脑筋飞快地转了几转,说道:“那因为小茶姑娘名字的关系。我之前有特别问过她,说小茶姑娘的‘茶’,究竟是什么茶?能不能喝?她说:“就是那个能喝的茶。’于是刚刚我就向她要了茶来喝。”

那蒋大千忽然眉开眼笑,不怀好意地道:“左兄弟,没想到你居然调戏起一个丫鬟起来了。”左元敏一愣,说道:“什么?”那于万象也会意,嘻嘻哈哈地说道:“原来如此,左兄弟,没想到你对主子有情有义,就连她的贴身丫鬟也不放过,嘻……”

左元敏脸上一红,嗫嚅道:“前辈……你们在说什么?”那封飞烟也突然省悟,脸色微变,“哼”地一声,气呼呼的将头撇了开去。

蒋于两人也不管左封二人的反应,继续调侃左元敏,嘻嘻哈哈一阵。那蒋大千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本来左兄弟在这方面就比我们两个强,你要找小茶理论?也不照照镜子!”于万象道:“就是说啊,就说那个云姑娘好了,有那么多人喜欢她,想见她一面都难,她却天天对着左兄弟,那天晚上……嘻嘻……”

那左元敏在他们两个面前,虽然是有理说不清,但他们说的是自己的事情,反不反驳也都无所谓,但这会儿听到于万象将话题扯到云梦身上,这他可不答应了,连忙说道:“两位前辈,那燕追风一路上都在打探你们的消息,不知你们遇上了没有?”

蒋大千一愣,道:“燕追风?哪个燕追风?”于万象道:“上回你这样问,我回答了你一次,这回你怎么又问了?你忘了是吧?”蒋大千道:“你回答了什么?”于万象道:“我上回不是说:最近有一个后生小子的剑法,竟能与那个夏侯老儿的剑法相提并论,号称‘南夏侯、北追风’的,你忘得可真快。”

蒋大千笑道:“哈哈,我还以为是什么。我不是忘,我是不想花力气去记,你想想看,那个夏侯老儿的剑法有什么?娘娘腔地划来划去,别人怕他我才不怕呢!这个叫什么燕追风的,剑法既然与他相提并论,那也就是说,同样的没什么了不起。这江湖外号还能少得了吗?阿猫阿狗的也一人一个,记得了那么多吗?”

于万象不以为然,说道:“记个名字要花什么脑筋?就偏有你说的。左兄弟,这个燕追风找我们做什么?”左元敏道:“那天在汴京城外,前辈还与他对了一掌,你忘了吗?”蒋于两人同时拍掌,说道:“是他?”

于万象看了蒋大千一眼,说道:“这人的掌力不错,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兄弟,这回你说错了。”蒋大千道:“这人的轻功是不错,不过其他的没比过,是不是阿猫阿狗也很难说。只是他找我们有什么事情?从那天就开始追我们了,算一算也追了两个多月,不知什么事情这么急?他不是‘追风’吗?那追我们干什么?”于万象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道:“这就奇了,一个人好好的,干嘛要追‘封’?封俊杰有欠他钱吗?”

左元敏自然知道那燕虎臣为何追他们,只是他的目的只在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而已,目标既已达成,其他就不用多说了。至于云梦跟燕虎臣在一起,那就更不能提了。于是便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下次前辈有机会碰到他,再好好问他就行了。不过要请前辈记着,这燕追风的轻功虽好,但还是比不上两位前辈,所以前辈若还是跑给他追,他无论如何是追不上的,而他要是追不上,那前辈就永远不知道,他到底追你们做什么了。还有,也千万别二话不说就发掌打他,要是一不小心打伤了他,他一害怕转身就逃,同样也没办法知道,他为什么要追你们了。”

蒋于两人听得满心欢喜,十分满意地大点其头,异口同声道:“不错,不错!”一个说道:“要是我们发足而奔,他是一定追不上的,不如就让我们反其道而行,要是一看到他,就反过来追他,让他吓一大跳,哈哈!”另一个说道:“就算要与他对掌,我也决定留情三分,只要让他知道跟夏侯老儿齐名没什么了不起,提醒他不要太过得意忘形就好了。”两人一搭一唱,完全忘了刚才的酒与茶之争。

两人还在胡说八道,远远的大厅外,人声忽地响起,只听得有人说道:“小姐呢?”一人回答道:“在房里休息。”接着便是一阵人马杂沓的声音,有的往东,有的往西,还有人往大厅上来。左元敏只见大厅门口人影一闪,两个人一前一后窜了进来。当先的一人说道:“就是他们这几个人。”后来的那人道:“哦……”

这一声“哦”才说完,屋子的前后左右,甚至屋顶上都有细微的人声发出。蒋于两人视若无睹,继续喝自己的酒。左元敏和封飞烟则是面面相觑,不知来人意欲何为。不过后来进来的这个人,他们两个倒是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原来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柳辉烈。

厅上的四人虽然反应表情不一,但却都选择沉默以对,似乎也都打算着以不变应万变。

那柳辉烈走到左元敏身后,说道:“你们是谁?竟敢混进紫阳山城来,是不是不要命了?”蒋于两人哈哈一笑。于万象道:“这就是你们紫阳山门的待客之道吗?”蒋大千则是嘿嘿两声,说道:“看你这么神气的样子,你就是张紫阳吧?我人家听说张紫阳内功深厚,已到反璞归真,炉火纯青的境界,甚至渐渐返老还童,一年年轻过一年,就像神仙下凡一样,瞧不出到底多少年纪。今日一见,嘿嘿,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柳辉烈道:“我是谁你们不必知道,不过你们竟然敢当着我紫阳山门门人之前,在众目睽睽之下伤害欧阳昕,就是有意与我紫阳山为敌。今日若不留下个交代,你们恐怕是很难下得了山了。”

蒋于两人尚未答话,那左元敏已站起身来,说道:“柳长老不必动怒,非是两位前辈有意要伤害紫阳山的任何一位兄弟,只是事急从权,当时欧阳兄不认为我们护送的人,确实是张堂主,所以百般刁难。如今张堂主已经进门休息,柳长老只要稍加查证,即可知道我们并无恶意。”

那柳辉烈见他是个少年,一进门时就没把他瞧在眼里,所以才会走到他身后,面对着蒋于两人说话。这会儿听他突然发表意见,冷冷地道:“你这是在教我怎么办事吗?”左元敏道:“小可不敢。”柳辉烈道:“不过你居然知道我姓柳,那是为何?我们之前曾见过吗?”左元敏道:“柳长老是江湖前辈,小可则是无名小子,柳长老当然不记得我了。”

柳辉烈若有所思,一会儿,续道:“这件事情我自然会查清楚的。只要张堂主如你们所说那般,那便没事,否则的话,你们今天就是插翅也难飞了。”蒋大千哈哈大笑,说道:“要离开这个鬼地方,那也不用插翅,用我两条腿足矣!”说罢站起身来。那蒋大千既已起身,于万象也就不再坐着,接着起身道:“兄弟我们走吧,反正这个小茶姑娘的茶,再怎么轮也轮不到我们两个来喝,真没意思!封姑娘,我们走吧,你爹还在等你呢!”

封飞烟伸手去拉左元敏,说道:“我们一起走吧,恩将仇报的事情还遇不够吗?张姑娘回到这里,自然有人会照顾她的。走吧!”

柳辉烈听到“封姑娘”三字,心念一动,冷冷地道:“想走?”向一起进来的另外一个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向外头大喊:“来人啊,通通围住了,谁也不许离开这里半步。”

于万象嘻嘻一笑,道:“是吗?”倏地伸手探出,那人一招也未抵抗,已经被扔出大厅。同时“碰”地一声,柳辉烈与蒋大千也已对了一掌,双双退了两步。

蒋大千道:“好家伙,再来!”又是一掌拍出。柳辉烈刚刚与他对了一掌,已知对手绝非泛泛之辈,自己孤身处在这大厅之中,情势颇为不利,身子一闪,就想从门口窜出,岂料那蒋大千早已猜到他的心意,右掌一探,恰恰拦在前面。柳辉烈避无可避,只得再对一掌。但这一回两掌相交,蒋大千不再后退,柳辉烈却是连退三步。

蒋大千出言讥讽,说道:“怎么样啊?插翅难飞的人,好像是你吧?”柳辉烈咬牙切齿道:“还没呢!”复猱身上前,两手一错,又按了上去。蒋大千道:“好!”也是两手对去,只听得“碰”地一声巨响,柳辉烈这回吃亏更大,一连倒退十来步,跌坐在一张太师椅中。而蒋大千身子微微一晃,终究还退了一步。

于万象哈哈一笑,说道:“我早说你掌力不行了,这回可服气了吗?”蒋大千道:“少废话,有办法你来试看看,要是你能忍住一步都不退,那我就算输给你了。”于万象道:“认识你这么久,第一回听到你说一句人话。”蒋大千岂甘被抢白,马上说道:“人话我常说,不过只有人才听得懂……”

忽然“喀啦”一声,柳辉烈已然趁着两人说话分心之际,飞身撞破身旁的窗口,逃到屋外去了。于万象不禁一愣,说道:“奇怪了,这不是他们自己的地方吗?想出去不会走大门,为什么要打破窗子?”

那左元敏见双方都已经动上了手,此事已无论如何不可能善了,于是便道:“前辈,咱们走吧!”于万象道:“你不先跟小茶姑娘说一声?”左元敏苦笑道:“不用了。”

四人走出厅门,只见屋子的四周围满了人,其中有赭衣者,也有黑衣、白衣者,少说聚集了百来人。想来这些人应当便是从赤火、黑水以及白金各堂所调来的人手了。蒋大千见这阵仗,忍不住说道:“这哪里是个江湖门派?简直是军队嘛!”于万象道:“就算军队又如何?没听说过常山赵子龙在千军万马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吗?”蒋大千道:“呸,你是赵子龙吗?”于万象道:“呸!眼前有千军万马吗?”

柳辉烈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人群背后,下令道:“所有人听着:从屋子里走出来的这几个人,没有我的号令,一个也不准让他走脱。要是他们肯乖乖的待在原地,我们就等掌门真人从里面出来之后,再让他老人家做定夺。”众人齐声道:“是!”蒋大千不甘示弱,喝道:“你吓唬老子啊……”

纷扰间,忽然远处有人说道:“两个爱抬杠的老怪物,跑到紫阳山来干什么?”于万象嘿嘿两声,自言自语道:“终于有一个像样的高手来了。”

人群排开,一个灰袍男子走了进来。左元敏远远地见到此人身长七尺有余,瘦骨嶙峋,走路时上身直挺挺的,好似与下半身的关节脱离了似的。脸上阴阳怪气,长相比蒋于两人还要奇特。待他走近,左元敏一瞧清楚,才知他脸上原来罩着一张人皮面具,难怪样子与众不同。

他人一进来,众人尽皆躬身道:“边右使好!”就连柳辉烈也对他相当客气,说道:“边老弟,你认识他们两个?”

那人冷冷地道:“他们两个二十年前就是这副德性,没想到二十年后依然死性不改,嘿嘿,他们当年可是人见人厌的扫把星,若不是武功厉害,岂能活到今日?像这样的两号人物,就是化成了灰,我都能认得。”蒋大千道:“彼此彼此,你边靖当年还不是个惹人厌的家伙,到处惹事生非,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后来听说江西七大门派各出三大高手围剿你一个,他们二十一个人出去,只剩十二个回来,其中还有三个断腿缺胳臂,成了废人。我还以为你死了,原来尚在人间啊……”

那个叫边靖的道:“哦,他们回去之后,到处宣传我死了吗?”蒋大千道:“不,不,不,人家是名门正派,岂是你这小人之心所能揣度?他们回来之后,一个字也不提,要是有人问起,就唉声叹气。大家只道他们用了九条命,才换了你一命,都没脸再提这件事,哪想得到,原来你竟好端端的在这里。这也难怪,要是换成我,早就抹脖子自杀了……”

那个叫边靖的冷冷地说道:“哼,好端端的吗?”说罢,将脸上的人皮面具除了下来。封飞烟一见之下大惊失色,掩面尖叫。

※※※※※注:张伯瑞,字平叔,后改名用诚,因号紫阳山人,故又称张紫阳。他生于北宋太宗雍熙年间,少好学,精通三教典籍,以及书算、医卜、战阵、天文、地理、吉凶死生之术。举进士,曾为官吏,因触“火烧文书”之罪,遣戍岭南。后来跟随龙图阁学士陆诜(诜,音伸)到成都,传说遇“真人”授以“金丹药物火侯之诀”,而后“指流知源,悟一而悟百”,遂修炼于汉阴山中,传道授徒。其主要著作为“悟真篇”,是现存道教内丹理论的主要经典之一。

张紫阳的内丹理论和方法,主要来源于钟离权(汉钟离)以及吕洞宾的内丹思想,强调“先命后性”,将人体内的精、气、神,当成三味药,然后利用存想与呼吸吐纳之法,使三者互相凝结,心肾相交,水火相济,最后合成内丹。所谓的内丹,白话一点说,就是内功。

张紫阳是北宋内丹热时代出现的一个集大成者,后遂被尊为内丹南派的宗师。他死后将近一百年,全真道的创始人王重阳,才以“性命双修”与“澄心定意,抱元守一,存神固气”的思想理论,被誉为内丹北派的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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