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内依旧是一片漆黑，哈魔镜破碎，哈魔幻象的解除并未带来光明。

厅内响起一种细微敲打声，是指头有节奏碰触身体的敲打声。

竹竹安静地立着，闭着双目，右手抚着左上臂，指尖轻轻轮流敲打着左手臂，伴以一种舒缓安心的简明节奏。

「没事了，没事了，不要怕，不要怕。」竹竹低低的声音温柔地对自己说着。

「阳光北北来了，恶梦就会远离，不要怕，不要怕。」竹竹在漆黑中扬起头来，以单纯的语调说道：「等待，只要等待，阳光总有一天会来到，到时，它会照亮一切，世界一定会美好起来的，一定的，一定会来的…」竹竹垂着头，交叉双臂拥抱着自己。

「小竹，不要怕…」

一道细微清澈的嗓音慢慢地自黑暗中响起，抑抑婉转，甜美中带着淡淡的忧伤。

「天使？」少了幻象阻碍，大信循着声音来到竹竹身边：「竹竹，是你吗？」

「大信？」竹竹笑得很婉约：「你认得出我？」

大信点着头：「小竹睡着了？」

竹竹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偏头望向四周：「小竹怕黑，四周太暗了。」

「我可以想办法弄出一点光。」一小根火光棒被点亮了，照映出大信憨值的脸孔。

「咭咭！原来是双重人格。咭咭！好个冷、狠、绝。」半空中飘来玛丹娜愉快的声音：「小ㄚ头，你才是我要找的那个小ㄚ头，啧啧！仅花五分三十二秒就破除了哈魔幻象，真是破纪录的创举。」

不悦的神情在竹竹的脸庞一闪而过，然而还是逃不过大信的眼睛。

「玛姐，以条件，我可以选择不用做你徒弟。」竹竹甜甜地对半空说道，一边玩弄着自己的头发。

「是没错，可是我好舍不得你。」玛丹娜声音中有很深的遗憾。

「玛姐的巫术很神奇，其实，我是很想学的。」

「咭！咭！你还是可以选择当我的徒弟啊。」

「虽然我有这个意愿，可是另一个我不愿意，唉！我不能答应。」竹竹很遗憾地说道。

爱奇华森林上空的乌云群聚起来，天空忽然响起雷声，数道闪电劈打在墨菲钟塔四周。

「你可以答应的。」玛丹娜急急地说道。

「我很对不起玛姐，打破了玛姐心爱的哈魔镜，怎么有脸还做玛姐的弟子。」竹竹说道。

「…」大信很疑惑什么时候有镜子被打破。

「…只要你点头，镜子的事我可以不追究。」玛丹娜说道。

「不行！」竹竹摇摇头：「我很抱歉呢！我好想跟玛姐当面道歉，再考虑当徒弟的事。」

「唉！小ㄚ头，不是我不放你出来，这猪笼必须由内开启，如果满足不了开启条件，就必须等八小时巫力解除后。」

玛丹娜又续说道：「咭咭！胖小子如果可以有八阶的吾尔聚字诀功力就有出来的机会，可惜胖小子连四阶都不到，唉！我难得会看走眼。」

「八阶…我到教授这个年纪都不知道有没有办法达到七阶呢？对不起。」大信摸着自己的头，为自己的笨拙感到很抱歉。

「喔…真的没办法吗？」竹竹神情竟然有点焦虑：「那可以让四周明亮一点吗？」

「唉！没办法。」玛丹娜说道：「猪笼内的黑暗也会一直持续八个小时。」

一道闷雷响起，玛丹娜疑惑地望着窗外，爱奇华森林似乎有了异状。

「怎么会这样？」玛丹娜显得很讶异，水晶球底下的魔法六星芒呈现纷乱的明暗光芒，所有光点都在向六星芒的中心位置－墨菲钟塔的所在地聚集。

竹竹的脸色显得有点不舒服，一颗颗的冷汗自额头冒了出来。

「竹竹，你怎么了？」大信关心地问道。

眼睛一闭，竹竹整个人瘫软了下来，所幸大信眼明手快，扶个正着。

「是不是太累了。」大信手摸着竹竹额头，体温并无异常。

「四周空气好像变得很奇怪。」尽管大信不能精确感应，但他还是隐约知道四周有不一样的事情发生。

「大信…」竹竹勉强张开双眼，虚弱地说道：「放下我，离我远一点。」

「什么？」大信怀疑自己听错了。

「快…」竹竹用虚弱的手推着大信：「听我的话。」

大信并未放开竹竹，他以宏亮的声音急问道：「玛丹娜教授，你是不是对竹竹做了什么？如果你要惩罚我们，尽管惩罚我，不要连累竹竹，竹竹是无辜的。」

玛丹娜并未如期回应。

「玛丹娜教授！玛丹娜教授！」大信急喊着：「回答我，教授！」

大信霍然抱起竹竹，强运起吾尔诀，以雷霆万钧之势在地上重重踹了一脚，整个地面晃动起来，然而大信这一脚还是不能把地板踹出个洞来，这猪笼果然牢固无比。

在同时，大信却感到手上一麻，一股异力压向他身躯，令他双臂发软，竹竹被震得脱手而出，黑暗的半空中，竹竹四周淡淡泛起着紫色光晕。

「喝！」大信一个飞扑，臂膀一伸要接回竹竹。

「谢谢你。」竹竹勉强张开眼睛，神色苍白，面带感谢的微笑推开大信：「但是…不要…」

异力又是逼着大信一退，竹竹滚落在地，紫色光晕越来越浓烈，形成一个肉眼可见的光圈笼罩着竹竹，哔啵的爆裂声响起，竹竹痛苦地缩成一团，小小的紫色激光闪电不断由光圈边缘射向竹竹的身体，每一次的激射，竹竹身体为之抽慉，脸色跟着苍白一分。

「竹竹！」大信再度飞扑向前。

「大信，不要靠近我。」竹竹全身上下笼罩着紫电，勉强爬起身伸手制止大信的逼近。

「你会受伤的…」尽管竹竹浑身冒着冷汗，神色苍白，紫电带来的痛苦依然削弱不去目光里那份坚定。

大信怎会不瞭解他心中『天使』所要传达的，只是，竹竹自己都痛成这样，怎么还在担心别人会不会受伤？『天使』难道就不能先关心一下自己？大信望着竹竹，心忽然觉得很痛很痛。

＊＊＊

八岁的大信跟着外公一起仰望着星空。

大信心里想着：「『天使』是个很遥远的距离」。

『天使』就像星星一样，离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很遥远。

可是大信想要接近『天使』，比任何人都瞭解『天使』。

「外公，只要我多努力一分，我是不是就能更接近竹竹一步。」

「呵！是啊！只要小信信保持努力，距离会越缩越短的。」

「…可是竹竹不会进步吗？」笨笨的大信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外公，如果竹竹也在进步，我会不会都追不上啊？」

「呵！竹竹进步一分，小信信努力进步两分，那还是可以追得上的。」

「嗯！这样子的话…」大信用手指计算着，高兴比出个一：「我还是多一分耶！呵呵！」

「呵！呵！小信信的算术越来越棒了！」

＊＊＊

距离可曾缩减过？

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竟然还让『天使』担心他会受伤？

『天使』一点都不瞭解他。

是他的错，他未证实他有足够让『天使』安心的实力。

是他的错，竟让大家为玛丹娜徒弟的事帮忙求情。

是他的错，此刻，他竟放任『天使』一人痛苦着。

一切都是他的错。

大信握住竹竹的双手，不顾竹竹的阻止，坚毅温柔地抱起了竹竹。

紫电流窜着，势如刀割，划出大信肌肤一道道殷红血痕，大信并未刻意运起护体的『聚』，他任由紫电刀割，着这肌肤的疼痛，可得上『天使』的痛楚？可比得上大信的心痛，这肌肤的痛，究竟能算得了什么？

「教授！回答我！」大信怒眉爆喝，青红气焰激射而出，同时在竹竹体外也隐约罩着一层青红气焰阻挡紫电的激射，声音的回音猛烈回荡在笼子里……

「小子，别这么大声，我正在忙呢！」半空传来玛丹娜慌乱的声音。

「请教授撤回对竹竹的惩罚，我个人愿意承受教授的一切责罚。」大信神色相当严肃。

「我那来的处罚？爱奇华森林的力量整个暴乱起来，我忙得焦头烂额，你的问题待会儿再说。」

「竹竹现在很痛苦，她浑身上下都罩着奇怪的紫色电光，请教授帮忙。」大信焦急地说道。

「什么紫电？你说什么？」玛丹娜将焦点转回水晶球，一望之下大惊失色。

「反噬！」水晶球的影像拉至最近，流窜的紫电清晰可见。

「原来小ㄚ头就是爱奇华森林力量大乱的原因。」

「请教授帮忙！」大信拜託着。

「可是怎么会这样？」玛丹娜思索着。「双重人格？莫非真是双重结界封印？」

「在爱奇华森林最好不要施展特异能力，这点你知道吧？胖小子。」玛丹娜说道。

大信焦急地点头。

「原因是在爱奇华森林施展的能力都会经过扭曲，失去控制，有极大的危险性会伤害到能力者自己。」

「我知道，请教授救救竹竹。」都什么时候，玛丹娜还有兴致在解说。

「小ㄚ头得天独厚，能力超卓，原本爱奇华森林奈何不了她，小ㄚ头来到森林，还是可以维持相安无事的平衡，可是小ㄚ头超渡了骷髅生魂，不仅大量损耗自身巫力，也破坏了森林力量的平衡，基於能量平衡守则，爱奇华森里力量会涌向能量失衡点补充失去的能量，这种补充的过程是种猛烈的同位化，严重者会让施术者魂飞魄散，然而这种情况并未如预期的发生。」

玛丹娜沈吟了一下：「如果我猜得没错，因为小ㄚ头的双重人格，被某人用特殊的结界封印分隔出不同的力量彼此相互牵制扶持，利用人格的分裂施展複杂繁琐的双重结界封印，这是种很大胆的尝试，当这个小ㄚ头沈睡，换成另一个可爱小ㄚ头时，精神能量的属性、大小会完全不同，爱奇华森林捕捉不到小ㄚ头的精神轨迹，同位化的现象得以暂时解除，那时经我适当的巫力安抚，森林得以安静下来。」

「可以先救救竹竹竹吗？」大信急道，玛丹娜教授怎么变得这么啰唆？

「小ㄚ头如果不出现，也许什么事也没有，可是她损耗的巫力并未复原，又再度施展能力破坏了哈魔镜，哈魔镜经由我的同调，已归属爱奇华森林力量的一部份，小ㄚ头破坏了哈魔镜，等於再次打破了能量的平衡生态，爱奇华森林开始了力量反噬与同位化的动作，而小ㄚ头的力量已经无力抵抗这种过程。」

「同位化的意思是什么？为什么不能先救竹竹？」

「简单说就是让小ㄚ头变成爱奇华森林的一部份，强制剥离小ㄚ头精神与肉体的联系，让小ㄚ头的精神体补偿森林失去的能量，而肉体则被消灭，唉！不是我不救小ㄚ头，我已经尽力在抚平爱奇华森林的暴动，我不知道我能撑多久？难道你没听到塔外隆隆的雷声吗？雷电被我暂时隔离在塔外，不然小ㄚ头早被五雷轰顶。」

「一定有办法的？请教授帮忙！」大信感觉到竹竹身体外的紫电光圈越来越激烈。

「办法当然有。」玛丹娜抽空说道，两手和法杖却一刻也闲不下来。

「小ㄚ头变回可爱小ㄚ头，暴动应该可以解除。」

「竹竹，你听到了吧？」大信低头看着竹竹。

竹竹慢慢睁开双眼，唇色惨白地说道：「没用的，小竹之前太害怕了，躲得好深好深，我几乎看不到她了，也叫不回她。」

「不能两个都一起睡着吗？」大信想着办法。

「小ㄚ头此刻应该是极力在抵抗，她越抵抗，反噬力越大，可是若她放弃了抵抗，进入睡眠，那她将被吞没，再也回天乏术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大信难过地紧抱着竹竹，将精气源源不断输给竹竹。

「不要再浪费精力了，大信。」竹竹虚弱地说道。

「当我决定超渡生魂和毁灭哈魔镜，既使做了会有不好的下场，我也不会后悔，倒是你，不要被我连累了，瞧瞧你满身都是血了，放下我，快点放下我。」竹竹困难地嚥了口气。

「为什么？超渡生魂，让他们回归所在，这是好事，为什么也要被处罚？」大信加紧了精气的输送，大信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森林会不懂？为什么森林比我还笨？」

竹竹毫无血色的脸庞扬起淡淡微笑：「人类都很难去分办好坏，何况是森林，大信，你真是傻得可爱。」

「还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玛丹娜叹道。

「请快说！」

「那个方法就是离开爱奇华森林。」

「离开就有用了吗？」大信急忙问道。

「离开了爱奇华森林的势力范围，力量的反噬和同位化将会消失，只是你们现在被困在猪笼里，凭你的功力根本就出不去，即使出去了，面对五雷轰顶的攻击，小ㄚ头依旧是难逃一死。」

「如果不出去，竹竹会有救吗？」

「我尽力调和，该死，这暴动太巨大，小ㄚ头要撑住啊。」玛丹娜说道。

紫电的光圈黯淡下来，不再有威猛激烈的放射。

生命的烛光再猛烈也有燃尽的一天…。

「大信，这里好冷好黑。」竹竹卷缩着身躯：「我好累…。」

「竹竹，不可以睡着，不可以。」

「我好想好想看到阳光…」竹竹喘着气，苍白的脸上涌起笑容：「大信，你觉得像我这样的…人可以找到属於我的幸福吗？」

「可以的，可以的。」大信紧紧拥着竹竹，语音竟是哽咽。

「真的吗？」竹竹涣散的目光有着笑意。

「真的，真的。」大信点着头。

「可是我好累了，我已经来不及找到…幸福了。」竹竹无力的手紧紧抓着大信的手臂：「答应我，好吗？」

「好的，好的，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帮助小竹找到她的幸福，让她无忧无虑地快乐下去。」竹竹颤抖着身子。

「那你呢？」大信急急问道。

「我…」竹竹虚弱地闭上眼又慢慢地张开：「我可是小睡美人呢！小睡美人怎能不睡呢？周公要找我下棋呢。」尽管竹竹强言欢笑，依旧掩盖不住精神渐渐萎蘼的事实。

「不！」大信的眼角强噙着泪光。

「大信，你难过什么，你该知道小竹就是我，我就是小竹…」竹竹摸摸大信的脸，轻轻弹去眼角的泪珠，语音未歇，却再也没有力气说下去。

「你是我的『天使』，你该有你的幸福的。」大信哽咽地说道。

「我很笨，我怎么能这么笨，一直都没有想起来。曾经，我品嚐过你的心意，明白你为他人设想，要让大家幸福的坚持，可是，没有人懂得，你开始了你的悲伤，我一直要告诉你，我懂得的，我懂得的。」大信慢慢放下竹竹。

「你怎么可以疑惑自己是否能够得到幸福？你的幸福是你应得的。」大信拉开左腕的袖子。

「你怎么可以不得到幸福就离开，不可以。」大信含着泪水摇着头：「我无法答应。」

「我要为你开路，我要看到你满满幸福的笑容。」大信在自己左腕狠狠划上一刀。

「我要你和小竹都幸福。」鲜血自伤口喷射了出来，沾满了左掌。

「这个牢笼算什么，天打雷劈又如何？一切都无法阻止我让你寻求你的幸福。」

「没有东西可以！」大信举高了左腕，鲜血顺着手臂蜿蜒流了下来。

「你是我的天使。」大信左手的血掌印向竹竹的右掌心。

「你为右、我为左，以鲜血为盟、以幸福为名，我方大信愿意为你缔结永生的承诺。」

澄彻的绿色自两人掌心缝隙溢出，点点滴滴的绿色光芒飘散在半空中。

「竹竹，只有为你！」黑暗的笼内瀰漫着一片朦胧绿光。

「胖小子果然练成吾尔诀的合字诀。」玛丹娜一边忙着一边惊讶地注视看着水晶球。

「精气与巫力融合，竟然是限制类的誓约特异能力。」

鲜红的血痕与澄绿光芒交映下，周身青红的气焰安静下来，原本乌黑的左眼瞳有着异质光华，瞳色慢慢转成幽深的茶褐色，形成双眼一黑一茶的奇特外貌。

「竹竹。」大信抱起竹竹，将其背负在身后。

「我一定带你离开爱奇华森林。」大信抬头注视着玛丹娜曾经留迹的黑墙，柔声说道：「在此之前，我们先离开这个猪笼。」

大信将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遮在左瞳前，所有绿色的光芒慢慢聚拢了过来。

「幸福的绿光！」大信缓缓说道，绿色光团包裹左手慢慢成形，光华流转，气势惊人。

笼内耀眼的绿光收敛在大信左手，形成一只半透明的薄皮手套。

茶色的眼瞳闪着异光，注视着平滑的黑墙，大信自言自语道：「教授写下的诗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教授好像是这样写的——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乾…」大信凭空划着，临摹玛丹娜隔空挥舞的字句，黑墙应声出现一模一样的诗句。

「八阶的百练神钢化指柔？胖小子怎么办到？」玛丹娜惊骇说道：「…他在模仿我？模仿我的笔迹，不…不止…笔迹…功力…竟然还模仿我八阶吾尔诀的功力？」玛丹娜睁大眼，流下了冷汗。

「我感觉到猪笼里有一股很强的妖力，可是精气和巫力的融合怎么会化成妖力？」

玛丹娜不置信地注视着水晶球：「这小子难道不是人类？」

玛丹娜仔细观察大信的每个动作，喃喃说道：「不，是人类…，只是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