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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成霜》第二章 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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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之后霜河会想起那条河。

那条川流不息的河,湍急的河,永不回头的河。他是如何一身重伤被自己在河边救下,偏偏没被水草污泥掩住口鼻而亡,偏偏那日是自己和融盛去上山。这些命局回头再看已经大彻大悟,然在当时无奈当局者迷,她只有用缘分一词来诠释他们的相遇。

彼时这个词,脆弱到让她将其等同于迷信。

……

“今日,他的伤势可见好转?”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大清早青玺方还未煎好药,便瞧见蓝衣女子站门口,眸子里含着挂念,正要往屋子里去。

青玺先一步拦住了她。

“且慢,霜河。”

“何事?”

轻声细语的姑娘端着药碗,将她拦下。

“前几日这边手忙脚乱,来不及细细问你。现在药还未煎完,不如借点你的时间,可否?”

霜河往屋内看了一眼,目露疑惑。青玺叹了口气:“他无碍,只有些皮外伤,这几天也料理的差不多了,你不用太过担心。”

“那便好。”

“况且,过几日岛主和长老那边,还需要你来应对。一些事情不如在这边就理清楚,你觉得呢?”

霜河看了她一眼,她的眸子清澈无暇,并无分毫试探。然,霜河却清楚地记得她原本已与融盛私下询问过,就在她救人的第二天。她坐在床边守着生死未卜的少年,青玺借煎药的借口与融盛私会,聊了些什么她不在乎,对她这种一颗心系在救人上的人来说,肯定是不痛快的。

今日她这么试探,想必是疑心太重,生怕融盛瞒了她什么,尤其是知道融盛对自己有意之后,她对自己的试探越发频繁起来。这些,都让霜河感到疲惫不适。

若不是当下有求于她,霜河定不会踏进这个满是斤斤算计的地方。

霜河轻轻一笑:“这些,融盛当日未曾告诉你?”

被拆穿的女子面露羞色,她的目光有些许躲闪:“我……只是担心你,提醒你一下。到时候面对岛主,也好应付。”

“岛主和长老那边我会如实相告。但现在,还是麻烦青玺你多多在意伤者。”想起床上的少年,霜河皱起眉头:“今日他若再不醒来,怕是会有危险。”

万幸的是,过了半晌,少年醒了。

似乎是救治及时,少年的伤口得到了有效处理,没有发炎。口中、鼻腔中的污泥也被霜河清理掉,免去窒息的风险,更何况当时还被她渡了几口气……

想到这里,躺在床上的少年眯了眯眼睛。他当时大脑混沌异常,只知道就着那个姿势,让身上的人靠近自己一些。他的身体冰冷刺骨宛如被打入冰窖,而她却鲜活而温热,让他不由得揽住她的脖颈,汲取更多热度……

“他应该醒了,你不必担心。”门外女子轻柔的声音听不真切,却能听得两人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竭力想要直起身子,看清来人,身子却像被锁住一般无法动弹。

“那样最好。”

霜河正要推开大门,突然想起什么,低声向身侧女子说道:“药是不是要煮好了?不如我一到喂给他。”

“时辰差不多了,那我去看下。”

随后,大门被人打开,躺在床上的少年被闯入的阳光晃花了眼,他眯起眼睛,看到了霜河逆着光的影子,不甚真切,却被阳光温柔地滚了一层金色的边。

“你醒了?”

她面露喜色,快步走近,拿起一旁的干净毛巾给他擦试额头。

他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虚汗,浸湿了身上不知是谁的衣物,不免有些尴尬地红了红脸。

“多谢姑娘。请问这里是哪里?我为何会在这里?”

霜河回道:“这里是三清岛的桃源居,与世隔绝。我在河边捡到了你。你身上有箭伤,但目前已经无恙,在这边稍作调养即可。”

“多谢姑娘。”他的脸依旧泛着羞怯的红,明晃晃的眸子像是山涧溪流,清澈明亮。霜河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又是更加轻柔的语气。

“不必叫我姑娘了,你唤我霜河即可。不知公子你怎么称呼?”

他终于抬起了眼睛,冲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白钰。”

至于其余的事情,方一想起只会令他头痛欲裂。那天不知伤到了哪里,片段的记忆在脑海如光影般闪烁,无法贯通。

他只知道他叫白钰。在很多时候,那些破碎的记忆里都会有或喜或怒或悲地喊着这两个字。他方一回头,那些声音又如雾气消失不见。

白钰,白钰,白钰……

他听到有男人粗重的声音,那个声音在一众杂乱的回响中尤其突兀、尤其响亮、尤其可怕,好似锯木时倒下的苍天大树,惨烈断开的枝杈如冲天待发的匕首。

他说白钰,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

今日逢集,霜河带着竹筐去了早市。

早上蔬菜水果新嫩,山中野味也是图一个鲜字,所以刚出太阳,集市上便热闹起来。妙龄少女在首饰摊子前流连忘返,手里拿着几只木簪左右比较;白白胖胖的娃娃乖乖蹲在妈妈背上的竹筐里,啃着酸酸甜甜的野果子;精明的老妇人货比三家,捏着一根大白萝卜弹尽上面的泥巴,这才递到秤上去。

霜河独居已久,家里家外也仅有一人进出,在这边并无亲人。但素日和善待人,每月一次的岛会上,谁家有了事儿需要用人,霜河总是乐意搭把手,用不着长老吩咐。因此到了集市上,往往能砍个好价钱。

之前被她帮过忙的芸姐给了她两把嫩笋。霜河正要找钱,芸姐说不用了,把钱推辞掉,又给她塞了把羊肉香料:“自家做的,莫要嫌弃。”

“谢谢芸姐,那我就收下了。对了,源哥身体如何?”

“有劳霜河你挂念,喝了青玺的药,他已经好多了,这几日已经跟着先生回去念书了。”

“那真是太好了。”

芸姐笑着看了眼她的竹筐,发现里面又不少滋补菌参,忍不住问道:“霜河,那日你捡回来的小郎君,伤势可好?”

霜河皱起眉:“还在调养。今日打算给他买点补身体的东西,做了药膳给他送回去。”

“他可是还住在青玺那边?”

霜河点点头。

芸姐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我看你对他颇为上心,可要好好抓住机会。你也老大不小的了……”

芸姐素日里对待后辈和蔼可亲,就是人多管闲事了些。而这闲事儿又好管到人生大事上,比如做个媒打根红线,芸姐信息网可靠,捻个手就能列出方圆百里谁家姑娘待字闺中,谁家少年郎恰巧需要一段良缘……

而那日霜河捡回来的小郎君,面如玉琢,冷淡清秀,眉眼看似温和却透着一股疏离,跟他们山野人家相比——用句俗话说,一看就是拿书本儿的,举目四周,就和白白净净的霜河配的不得了!

这种好事,芸姐自然要古道热肠搭把手,再给自己的生平小本子上添一笔佳话。

霜河虽无这份心思,但也不恼,迎合着点点头:“芸姐这般有道理,我便回去,早日把他的身子养好。他身子瘦弱,又带伤,看着甚是可怜。”

“在理。”芸姐思索再三:“如今还是养病为上。小郎君若想吃什么,告诉我便是。”

“谢过芸姐了。”霜河抿嘴笑了笑,小声附耳道:“但,我亲手做给他,不碍事。”

回到青玺那边,已经是晌午。今日轮到这位医姑上山采药,盛哥看她身子瘦弱主动请缨,担当护花使者,青玺简直乐意至极,她把药单子留给霜河便兴致盎然地出门了。

白钰已能自主下床了。听到霜河的敲门声,立刻乖乖回到床上,躺好,装出闭目虚弱的样子。

“今日青玺不在,药是我熬的,不知口味有没有差别。”霜河见他睁开眸子,便端着药碗凑近:“听说你前几日不愿吃药?”

“太苦。”他顿了顿,说道:“我不擅长吃苦的东西。”

似乎是命中相冲,第一次喝到着药汁,似乎有什么凶狠诡异的东西被唤醒,脑海里立刻响起刀斧鸣响的刺耳声,如警告般命令自己——

停下来。

“当真?”她有些犹豫,看着手中热气腾腾的汤汁,白瓷小碗里漆黑一片,怪味异常,的确是光看着都觉得难以下咽……

“这可如何是好,不喝你不会好,不如等我给你找一些果子,你喝完吃了便是。”

眼见霜河就要离开,白钰终于淡淡地冲她笑了一下,挽留道:“既然是霜河姑娘的要求,我喝了便是。”

他端起碗,小口小口地抿着药汁。喝完,似乎觉得太苦,两条秀气的眉头微簇,玉润的人儿面露苦涩,看起来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这闭目吞咽的动作看着着实令人心疼。让如此一位瘦弱的美人受苦,霜河油然而生出一股罪恶感,她索性在他身侧坐下,把手放到他额头,轻轻拍了三下。

“不苦不苦,快快飞走!不苦不苦,快快飞走!”

他疑惑地看着她抓起一把空气便往门外扔去,却被她温热的手掌安抚下,不知为何,苦味真的离他远去了。

他轻轻勾起唇角,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掌心。

“感觉……真的不苦了。”

掌心里是蓦然凑近的柔软的发丝,和他温热的吐息。霜河低头,恰好看到他惬意紧闭的眸子,长长的睫毛在他的下眼睑打下阴影,好看的像冰雕玉琢的画中仙。

耳根烫了烫,她突然感到些许局促不安。

原来是这么近的距离。近的连他的睫毛都能数清楚,他细腻无瑕的皮肤,他像幼犬一样懵懂的眼神,他喷洒在自己掌心的均匀的呼吸。

自己的心跳声这么快,他也会听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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