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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成霜》第三章 天煞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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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钰,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一晃明镜立于榻前,他强忍刺痛,闻声抬头,镜中人面色潮红,却悲恸欲绝,散乱的发丝下清润的眉眼如被泥污践踏的美玉,悲怆异常、低贱异常、惨烈异常。

他想咬舌,口中突然被人塞入白绫,悲怆化为呜咽,呜咽化为枪鸣刀舞,刀枪化为往事一缕青烟。

梦中只觉,生不如死。

……

这天,白钰大病初愈,不知为何闯入竹林。

桃源居的竹纤长挺拔,茂密成林。现正值夏季,珠翠叶绿,风吹成曲,水流合调,直教人沉下心来独享这份寂静惬意。霜河一路寻过去,发现他在林中发呆。

翩翩公子,清俊无双。他长身玉立,比碧竹还要挺拔几分。她发觉他个头如此之高,一身白衣于青翠竹林之间,毓琇洁净,如一副山水写意画。

说是好看,也是折辱了他这般身姿,不如说风华绝世,乌黑的眉眼凌波一动,都要给这沉寂的林子徒增几缕仙气来。

这位小公子,亏得现在还是清秀含蓄的少年模样,过不了几年,不知要祸害多少少女芳心。霜河越看越觉得,自己算是捡到了个宝贝。

沉思中的小公子发现了自己,视线从那宝贝竹子中移过来,含了几分笑意。

“霜河。”

被唤了名字,霜河走过去,踮脚比了比自己和他的身高。突然睁大了眼睛,抬起头用那水灵灵的眼睛望着自己。

“白钰,我发现你小小年纪,个子很高,真是颇有潜力。”

他俊脸一红,唇角弯弯。

“多谢姑娘褒奖。”

“再过三四年,等你到十八岁,估计能比我高出两个脑袋。”她伸手顺便在他头顶摸了一把:“在那之前,你得乖乖吃饭,乖乖睡觉。”

她的掌心很暖,也很踏实。刚一接触,白钰便决得有暖流蹿至全身,让人直产生依赖的舒适感。他正沉醉于摸头杀,又听得霜河徐徐开口道:“呀,不小心摸到了你的脑袋。”

“怎讲?”

霜河一脸严肃:“在这边,只有妻子可以摸丈夫的脑袋。我刚才摸了你,算是占了你的便宜,轻薄了你。在这里给你道个歉。”

“无……无妨。”

“当然,你要是让我负责,也未尝不可。”她咧嘴笑了笑,看似调侃:“不过,我刚才是骗你的,你信了吗?”

白钰:“……”

小公子容易脸红,这点儿霜河无意间捕捉到了。到底也是个有玩心的人,霜河偶尔也有这种坏心眼儿,许是平日里看惯了他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总想着逗逗他。

对方露出无奈的笑来,耳朵染上淡淡的粉。霜河顿时觉得气氛有些古怪,便牵起他的手,晃荡着往家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唠叨着:“白钰你好瘦啊,我刚才怎么说来着?多吃点,我给你炖了山鸡,吃了可以长到两米高……”

晚些时日,岛内的小驿使赶了过来,敲着小铜锣挨家挨户宣告。

“三日后桃源居竹林,开岛会。”

见到霜河,他又补了一句:“带上你那小郎君。”

“可是要询问他?他现在伤势刚好,记忆模糊。”

“这我做不了主,长老嘱托。你且带去。”

霜河点点头。

因此,岛会前天晚上,她便将白钰找来,坐在河边的木墩儿上,一脸严肃地讲起岛会注意事项。

比如要早去五分钟,因为梨木长老最在乎礼数周全,性格顽固,好罚人抄岛规。

“岛规虽薄薄一本,但那位老古董向来五十遍起。有人曾抄了三天三夜,手腕肿得像馒头!”

“……”

比如松木长老秘术强大,性子严厉。谁在现场去出言不逊,就会被变成奇奇怪怪的花草木虫,时限三个钟头。

“你看这个木敦子,像不像一个老实巴交说错话的中年男人?”

“……”

比如星木长老,他最为和颜悦色。看似浪荡不羁,其实是个笑面虎。最擅长出其不意刁难他人,难以应付。

“这次肯定是他非得叫你去。你好生记得我说的,跟紧我,我竭力护你周全。”

白钰眸中含笑“多谢姑娘。”

三天后,便是岛会。

桃源居的竹林白钰倒是熟悉,这几日在青玺那儿调养身体,一有时间就去那边清修。恰好霜河的住处也里的不远,两个人时常无约自来,看个月亮或变个魔术。

说是魔术,实则就是霜河的三脚猫法术。同龄人能捻木变器,她顶多变一个木头花,还是粗糙低配版。

一时间,白钰的身边多了很多奇奇怪怪丑态可掬的小玩意儿。

这日,竹林里被好好布置了一番,多了四张雕云刻花的太师椅,泡着壶清香四溢的好茶,隔了老远都能闻到茶香。

时辰将至,三位精神抖擞的老人先后入场。一位面容严肃,长眉垂颌,小童唤曰梨木长老,恭迎就坐左边太师椅;又一位身姿挺拔高大,面色红润、眉目张扬的老者,坐在右侧,这位是松木长老。而中间两位上座,一是岛主融庭,他正志壮年、由融盛随着坐在左侧上座。另一端,却还空着。

“大家可都来了?”时间观念极强的梨木长老捻着雪白的胡须,扫视一眼场下。众人都晓得抄岛规的厉害,左看看右看看面面相觑。

会场男女分开、座列整齐,谁人未到一眼便能看出。霜河遥遥地在对面搜索着刚刚分开的白钰。却见他立在一群男人之间,如一株青莲,冲自己淡淡地笑,不知看了自己多久。

他看似年龄不大,却无半点少年人的模样。老持稳重,心思匪浅。只是偶尔在自己面前,会流露出些许依赖,不着痕迹地撒撒娇。

这种信赖让她有些欣慰。

霜河冲他眨了眨眼睛。

“星木可是没来?”融庭清了清嗓子,说道:“难道差童没有通知到时间?”

“星木一向这个样子。”松木长老皱起眉头:“再等半个钟头、人若未至,看我不把他变个说不得话的大王八!”

话音刚落,一声百转千回的清脆佻笑杀入席间。

“今儿寻我这烟杆子,多耽误了两个时辰。怎的一到会场就听着有人要将我变大王八?”

来着竟为一红衣妙龄女子。她眉目含春,香肩半露,轻挑的下风吹乱她散在腰间的三千乌丝,如华贵绸缎般掠着光影晃动。她斜眼瞅了眼脸涨红了的松木长老,懒散的卧在另一侧空着的上座上,朱唇吹出一簇缭绕的烟。

“怎么,有我这么好看的王八,那岂不成了稀奇物?”

松木脾气按耐不得,眼看又要口出直言,向来充当和事老的融庭清了清嗓子,左右看了一遭,和和气气地开口:“既然人都来齐了,咱们就马上开始。俗话说赶早不赶晚,待会儿大家伙还有别的事情,咱们尽早结束了罢。”

一声冷哼,一缕青烟,侍童敲了三下锣,全场肃穆。

半刻,尖刻的吊嗓紧随

“暑月岛会开始!”

……

入岛这么些年来,岛会早就成了每月的传统。岛内目前种种事务井然有序,除了这有督察隐疾的岛会之外,三长老与岛主的相互制衡与治理妙方,也有很大功劳。

岛民生活平淡,说出来的问题无非是庄稼活和家长里短。偶尔有争执,也是夫妻不和互告黑状,惹得两家人当场发作,气的脸红脖子粗。但好在有融庭的安抚,这种闹剧很快就能得到平息。其次是救济粮,如芸姐这般孤儿寡母,岛内自是有救济传统。源哥读的书塾不收他的钱财,他每日出个饭钱,寥寥几文罢了;或者是一些孤寡老人,夏日好说,赶到隆冬时节,容易挺不过去,岛内的青壮年便会将老人好生照顾着,送些衣物吃食。

霜河时常觉得,第一任岛主从乱世逃脱,来到这里开辟一方黄发垂髫的桃源,是否也是为了一个大同世界?与现实格格不入的乌托邦,在这里倒能见得几分雏形。之前的现世,无人不是踩着他人往上爬,兄弟阋墙、尔虞我诈,回首望去无不积下累累良心债,也不怕来世得了报应?

天色黄昏,日头西斜,岛会将散。

她听了一下午的家长里短,却没听到半分与白钰相关的事宜,不禁有些纳闷为何长老偏偏嘱托自己将他带来。而她又护短,念着明明伤势还在调养却非得让他折腾,心头忍不住紧了紧。

回头继续给他补一补,把小脸给养圆润了。

大会散场,人群归去,竹林里顿时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霜河四下环顾,却不见白钰的踪影。他在第四排第三列,那里却早已空空如也不见人烟。

岛内地势复杂多变,生人勿进,他不熟路况不会贸然前往。但竹林附近确实熟悉的,自己和他常来,难道是先行离开了?但为何不告知一下自己?

“你可在寻你的小郎君?”

她回头,那窈窕女人如火霞般坐在自己面前,呵气如兰:“方才,我带他去见了卜婆,估计得等半个时辰,正在占卜呢。”

虽说是正常程序,任何岛民方一入岛,都要接受卜婆的问卦。但看星木的意思,事情怕不是没那么简单。

怎么说,他也是负伤前来,外界狼豺气息过于浓郁,火药血腥过于浓郁,对与世隔绝不下凡尘的桃源居来说,难免不让人怀疑他的身份。

霜河道:“那我便去那边等他。”

话音刚落,却听得面前之人一声轻笑,七分好奇三分嘲弄。星木吸了口烟。媚眼如丝:“你不怕他只是雏鸟情节?”

霜河脚步顿了顿,未回头。

语气却坚定不容置疑:“不怕。”

这占卜算卦大多人称江湖骗子,然在这三江岛,卜婆却类似于古时神官,能占星算卦看云象,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神话传说信手拈来。偶尔说主持个祭坛,时值灾年求个顺风顺水,编写个神话史籍,无所不能。

这神通广大之人,虽说是卜婆,实际上却是个男子。出生之日,天有异象,前任卜婆便会前去加以占卜,若有资格担任下任卜婆,便会被带去抚养。而这个被选中的男婴,一辈子都不可蓄须娶亲,来以半阴半阳之罪身得窥半分天机。

霜河刚到帐前,内里便传来一个男性阴柔细腻的声音。

“霜河姑娘,可是为小公子前来?”

“是。”

“请进。”

卜婆正在角落拿着木柴,给茶炉生火。他体态丰满,破旧的鹿皮围在斑驳的长裙上,用搓的红绳在腰间系了一个死死的结。即使在大夏天,他还穿着动物的皮毛袍子,露一只纹着怪奇图腾的手臂在外面。他抬头看了眼霜河,笑着让她在一旁坐下。

“卜婆可见白钰?”

“他在里屋休息,我有话要跟你说。”

“可是……关于他的命格?”

卜婆和蔼地笑了笑:“正是。”

他从桌上拿起一卷羊皮纸,纸上依稀可见几个大字,递给面前女子。这时,他面上笑意尽失,防谁窥听般低声道:“可决定要一窥天机?”

霜河唇角含笑:“天机又奈何,反正我的命格非此世,这里的神仙怕也参不透。”

就算天要降劫,她无此世命数,天劫也耐不得她!

卜婆幽幽开口:“如此,请霜河姑娘自便。”

她打开羊皮纸,纸上字迹潦草却潇洒有利,龙飞凤舞般落下八个大字,一目了然。

【天煞孤星,穷凶极恶】

劫煞孤辰,命犯天罡

生为邪祸,刑克六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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