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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老云涯传》第四回 李公子逃离是非地 死驴儿捐身鱼虾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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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翼翼关上窗户后,李少侠推开房门左顾右盼,发现走廊无人便赶紧溜了出来。蹑手蹑脚走到楼梯处,缓步拾级而下,半路猫腰一看,见大堂里光线昏暗,窗外暮色斜照,地上影子颀长。屏息听底下十分安静,只有一支笤帚扫地之声,唰唰唰的。心想:天助我也!楼下无人,何不趁此机会闯将出去。便快步走下楼梯,四处窥探,堂上果然空空,桌椅都已收拾干净、擦拭闪亮,整片焕然一新。桌间过道一个小二正在扫地,背影好似丧财。少侠暗自掂量,此时出门定绕不过他耳目,既然如此不如索性光明正大出去。于是走到小二身后咳嗽一声,小二回头正是丧财,见少侠站在跟前,便说:“哟,李公子您醒了,睡的可好。”公子点了点头二话不说便要他去柜台结账。小二也不啰嗦,进柜台动作麻利,拿单子抄算盘核对,三下五除二就有了数。这顿饭可不便宜,共二十五两银子。李公子接过账单手微微发抖,看了皱起眉头,原来几样小菜并不值钱,一尾四斤鲈鱼也才二两,花生和米饭都是送的,分文不要,唯独那坛酒贵,一小坛就要十八两。这是什么道理?少侠寻思:这儿的肠青酒竟比外地还贵?又是小茄坛装,喝几口就没了,还有五两雅座钱,叫人如何甘心?难怪这小二叫做丧财,果然坑我的钱。虽然他心中不满,然却无奈,想起店家作派强硬不敢造次,又怕节外生枝耽搁离开,只好硬着头皮给账,从裤裆里摸出一锭银子交给小二。小二一称还不足二十两,又补上几块碎银才齐。少侠结完账转身便走,没走多远听见丧财在背后叫他:“李公子请留步。”声音清楚响亮,在厅中盘旋,回音荡荡,吓的少侠屁股一紧,脖上寒毛竖立,于是回头问道:“还有……何事?”丧财答道:“阿坑刚才找你有事,您若不忙稍后片刻,我这就去叫他。”说着便从后门出去。李公子一听是阿坑找他便放心许多。他向来自诩善于相面,平时看人最准,谁好谁坏一眼便知。阿坑这人虽貌似凶悍,心里却老实的很,定不会加害于他。只是不知找我何事?想到这里他又检查周围有无埋伏。随后站直了恭候人来。

不一会儿阿坑从后门进来,见公子打了个招呼,一路小跑过来,边走边解身上的“围裙”,少侠把手背在身后,眼睁睁看他过来,阿坑到跟前叠好锦衣还给了他,说道:“公子,这衣服您拿去吧,我五大三粗穿不上它。”公子看了一眼说道:“我也不穿这个,穿着太热,你这件单衣倒是凉快。”阿坑又推劝一番,少侠坚决不肯换却质问道:“你找我就为这个?”阿坑点了点头,少侠一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若觉得亏欠,咱们以后再说,我先告辞。”阿坑又点头,便去柜台挑了一坛小酒让他带上。少侠见酒问道:“这可是你自己掏钱?”阿坑说不用掏钱,他自会叫老板通融。少侠又不乐说:“你这酒卖的忒贵,比城里还贵十两。”阿坑回答:“公子不知,这是本店自产的肠子青,比两家还要地道,从不外销,只在店里能喝,所以才贵。”少侠接过酒来拿着,寒暄几句便匆匆离去。剩下阿坑原地回味手中衣裳。没过多久李公子又猫腰返来叫他,不知有何贵干。阿坑觉得十分纳闷。他唤小二到门口,阿坑便走了过去,只见他压低嗓子悄悄问道:“跟你打听个事儿,你可认得中午那桌客人?”说着把手指向墙边,阿坑摇头。“当真不认识?”“真不认识。”又问他们到哪儿去了?阿坑还说不知道。再问那老头是谁?阿坑也说不知,一问三不知,少侠便试探他:“你小子还会说谎,我刚在楼上听说他死了不是?是谁说的?!”阿坑顿时慌了,说自己没讲过这话,让他莫要再问。少侠继续刨根问底:“告诉我那人如今何在?我便不问。”阿坑无奈说那人喝多了酒喝了个半死,其余客人撂下他跑了,店里只好把他往家送去,如今不知死活。至于此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却闭口不谈,没有透露半字。见问不出多少话来,少侠于是和他客套,相约以后一起喝酒,说完便转身朝门口走去。阿坑见他终于走了也慢悠悠回去干活。而少侠这边则步伐急促,脚下冒烟,提心吊胆穿过几间黑屋,奔出酒楼到达街上,不禁呼了口气。举目四望,此时已是夕阳西下,半边天空晚霞,红光落照满地,镇里风物有些苍凉。他抬头看天竟然忘了上哪儿去,脚还没把地面站熟,忽然一辆板车从道上驶来,在酒家门口停了下来。赶车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死驴儿。他而从车上跃下,到马旁收住缰绳,顺道瞥了他一眼,口气傲慢地说:“哟,又是你啊?还捎了瓶酒回去喝。”少侠转身没有搭理,心中茫然。死驴听他不答话却又来气了,收完缰绳回头瞪眼,见其一身穿扮又笑了起来,说道:“你这厮不识抬举,竟敢瞧不起我。还抬头看天,好个热脸贴冷屁股。你爹在天上飞吗?”少侠仍没说话。死驴又回车旁收拾东西,嘴里添说:“早知不和你打招呼,一身穿红带绿,是什么好鸟,活像傻子似的,往后在镇子里给老子当心。”少侠中午本来已经受气,此时再遭挑衅顿时大怒,见街上附近无人,远处只有一个老头,估计看不清楚,便琢磨着可否在这儿打小二一顿,于是把手按在剑上,凝视其背。正犹豫要动手时,对方觉其歹意,转身一把将他推开,说了声:“好狗别当道!”便怀抱草席匆忙进店去了。剩下李少侠在外面抓耳挠腮,气的咬牙。

死驴儿回到杂屋放下草席,望着门口用袖子擦汗。等了一会儿那人没有跟来,也松了口气,心想:今天可把你给气坏了,还想打我,也不看爷爷是什么人。你打得着么?呸!……想罢浑身乏累又喘粗气,低头看墙角一大堆门具,心说:是时候关门了。便蹲下拣锁。原来他刚从县里回来,见人们都在吴府吃席,镇上没几个人,估计今晚无客可以提早打烊。于是动手把店内外几扇门儿陆续关上,加栓的加栓,上锁的上锁,垒板的垒板,铰链的铰链,丁丁哐哐一直到了大堂。此时天色已晚,屋里黑乎乎的,他又从炉里捡了香火掌灯,刚点燃一盏灯笼,光芒放亮原来人都齐了,伙计们坐在桌边逞黑无聊个个都不说话,掌柜也在其中。灯光照亮他脸,便叹了口气说道:“驴儿早早关门咯,今夜又没客人,你们倒是乐得清闲。”众堂倌没有吭声只顾闲着。驴儿说:“这也怪不得我,镇里没人可不得关门吗。”“那是那是,关门你倒勤快。”掌柜若有所思,又问驴儿:“人到了没有?”驴儿点了点头,再问:“可还醒着否?”驴儿又点点头,稍后道:“只剩下一口气,活不多久了。”掌柜便颔首说:“不在店里就好。”说完便去柜台算账,打了几下算盘,抬头又凝眉道:“中途可有枝节?”。“没有,无人知道。”驴儿回答。掌柜又嘱咐众人:“事情过了,以后不许再提。”见他们说话和猜谜似的,大家也没有作声。片刻之后,一个厨子问他:“掌柜的,您给吴老爷送礼了么?”掌柜说:“昨个送了几坛酒过去。”厨子笑道:“老爷你也太抠了,他自己就是卖酒的,怎会缺这个。”掌柜没有说话。厨子又问死驴儿:“听说今天县城里热闹的很,是真的么?”驴儿一面继续点灯,一面说:“吴家门前最是热闹,舞狮放炮唱戏的都有,里头人山人海和庙会似的,晚上还有一席,要吃到半夜里去。”厨子又说:“共摆了多少桌?”死驴答:“大院里摆了五十桌,五十大寿。其余各厢亲朋各自上菜。”厨子叹道:“大老爷生日果然气派,不知请哪儿的厨子操办?”驴儿说:“这我怎知?反正与你手艺不同,倒像是京城的样式。”说完回到座上歇着,给自己倒了碗茶,咕咚咕咚喝了,于是和厨子聊起寿宴来。掌柜算完账沉默不语收拾东西,又板起脸儿拿蜡烛回房,走到门前骂了一句:“五十岁算个狗屁大寿。”便出去了。丧财抬头见灯全都大亮了,便取出荷包做起针线,阿坑则翻出那本《秃县逸志》在桌上看了起来。接着白天读到的地方,正是商两两的故事,一字一句地读:

“商两两原名商凉,乃隗州大姓商氏之后,世居秃县,为当地豪门,少无节操嗜饮酒不爱读书,常浸酒坊不归。后家境变故,凉不堪寄人篱下,遂闯荡江湖,衣锦还乡而成一方富户。然好景不长,因其秉性纨绔,终日眠花宿柳、狂喝烂赌,加一身桀骜,曾惹不少恩怨,数年间败光家产,又遭仇人报复,闹得人财两空、家破人亡,本人亦无安身立命之地,只好改易容貌四处流亡。经此劫难凉幡然悔悟,戒色与气、节饮修身、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后十年纵横江湖,竟无人能敌。以其剑法尤精,人称“水上雕花商大侠”,又称“梦里移山”或“醉能填海商二爷”等,盖夸其本领高强、行善无倦兼有大肚量也。此外兼通易容之术,变化眼花缭乱,无聊者故戏称之“男尽可妻、女尽可夫”、“百犬之主商大侠”等,此类诨号多不胜数,商侠亦为之恼,遂更名“两两”,乃劝人饮酒不过二两之意。于是世人皆呼之“两两”,不作别称。大侠行径亦愈发令人仰慕,又汇诗成集传于后人,流行甚广。可惜飘风不终朝,皓月难常圆,其人称霸武林十载,于久盛二十九年,神肃峰一役之后便绝尘而去,不知所踪,时年五十岁。后来江湖又起多年纷争,据说亦与之有关,其中隐秘外人不得而知。”

阿坑读罢心中兴奋,暗自拍腿叫好,心想:原来商两两生平如此传奇,好似小说话本那么好看。大侠到底是大侠,一生虽然坎坷,但也风光的很,令人羡慕。不但武艺高强,还会易容术,连狗都认不出他来,还能变性,真是厉害!又掰指一算,大侠久盛二十九年失踪,时年五十岁,如今应荣二年,才过了二十年而已,倘若他还活着才七十岁,说不定还在世。想到这里,他心中按捺不住有许多问,转头四望,见旁边丧财正在缝补,心想:丧财是本地人,土生土长,定知道不少奇闻趣事,且问问他去。于是便问丧财:“你可知商两两大侠和县里商家的关系?”丧财抬头答:“什么关系?就是一家,如今商老爷正是他的堂侄。”阿坑点头更加高兴,心想原来他们是亲戚,正儿八经靠谱,于是又问:“此人真会易容术么?”“这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见过。”丧财轻声说到,手中穿针引线。“只听说商家从前十分厉害,现在不行了。”“怎么家道中落了呢?”阿坑歪着脑袋问他。“家道中落倒谈不上,只是大不如前了。”“为何?”“不为何。我小时候他家还很厉害,县里说一不二。自从老商老爷,就是商两两的堂弟作古后,新老爷上任,家境就一天不如一天,况且他只有一个儿子,还是个窝囊废,后继无人,所以乡亲们更不看好他家,都转身投靠吴家去了。吴家三个儿子,年纪轻轻都有出息,办事利索的很,还有人在京城做官,还和外人勾结,生意都被他们揽走。”阿坑点头心想:原来如此,往后的事我都知道,吴记的酒叫新肠子青,是十年前才出来的玩意儿,最近卖的可火。这几年他家又挖了两眼好井霸占几口老窖,召集巧匠发明新鲜口味,花样时常翻新,越来越好喝了。而老肠子青酒则循规蹈矩,口味还不如从前,就是商记的酒,还经常把人喝出毛病,难怪生意每况愈下,如今门可罗雀。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家底厚实故能勉强支撑,也有人爱喝老酒,买卖依然有些销路。这些事情大家都知道,没啥好说的。阿坑还是好奇大侠到底如何易容,于是专看此类记述,往后翻了半天,却只找到一段:

“其人行踪诡秘,如风虎云龙,悠然无方,又善易容,能化作男女老幼,以诸幻相游历世间,如园中百花随缘造设,应时而变,而姿容各异,形神兼备,令人瞠目。”

阿坑挠了挠头,心想:这段话看着眼生,以前似乎从未读过,是我粗心还是不记得了?反正生疏的很。况这寥寥几句和没说似的,看了还不知道如何易容。倘若真如它所说:“随缘造设,应时而变”,那就神乎其神了,简直是七十二变。商两两武功再高毕竟是个凡人,又不是孙猴子,哪能随心变幻呢?尽信书不如无书,此书名为《逸志》固然不可全信。于是接着往下读去,仍未找到易容的例子,只好转头又问丧财,丧财说了几个本地流传的故事,更是离奇古怪,令人难以置信。于是又往后翻,后面是论其诗词的。

“商两两虽一介武夫,然胸怀大雅,平生以诗人自居,行侠之余醉心笔墨,在世五十余年,有诗百首,多为修真、咏酒之作,汇《秃山两集》,世人又称《保肝集》,因其诗常无格律,随意而就,偶不乏打油之趣,故有此戏言。然亦有人偏爱之,谓其境界峥嵘、气象洒脱、用意深沉、精神高古等等,总之好处颇多,唯遭彼时诗坛冷遇,骚客多以丹法视之,鲜用文学相待,故失之偏颇。乃至其作无文豪品评,只有定论曰:‘商某之诗从诗而论,勉强得窥堂奥,以术而言,或可谓之良品。’如此评价,殆不以为然也。其人行侠之余辄醉心笔墨,写诗即兴而发,不拘泥于物,唯于饮酒最有心得,常能以诗载其中奥妙,故篇章落成即被人携至席间助酒。得酒徒无赖这般爱戴,定遭文人轻哂,理之固然也。且当时诗坛或重奢靡,或执实用,二者皆恶谈玄,见其诗集不说武功招式,只弄玄虚,遂纷纷弃之以示不崇。还有人以其为厕纸,美其名曰:道在屎溺。如此评价遂致实学隐没而不见天日。且看他文章是如何成名的。后因其江湖地位日隆,世人对他愈加青睐,以至渐生拥趸,日受推崇,诗集也被刊印,广入书斋,得天下学子钻研,还冒出许多注解来,真乃如梦初醒。今人秦痴曾于笔记《痴男遇怪》中评其诗曰:“以酒为名,一为比喻,二为实指,外表比兴古赋、嵯峨唐咏;内部勾连百家、以道为本。字面虽然含蓄,义理伸张却似无穷,如江河开发玄旨,星辰监督至察。况其才华高逸,吟哦常逾此作,故《两集》问世五年,学者始争阅览,日夜揣摩,都谓其暗藏心法,能解惑,更有甚者赞曰‘列周天星宿枢轨,合奇经八脉行气,致任督演义纷纭,刺金丹希微所在。’种种高论,一时层出不穷,商氏武学之辨从此蔚然而兴,殊不知其文章造诣不亚于武功也。”

这段更加费解,阿坑抓耳挠腮好不容易读完了,若问讲的什么意思?仍然有些迷糊。大意是说商两两诗写的好,其中还有武功秘籍,目前文人都在钻研。阿坑心想:诗歌好不好却不知道,我也没曾读过。店里倒是有本《秃山两集》,早不知被人拿到哪儿去了。当中真有武功秘籍么?田铿心想。下次得找来看看,看过再说。于是将这篇翻过去了,正欲读下面的文章,此时门吱呀一响,他回头见掌柜又拿着蜡烛进来,将它吹熄,环视四周脸色阴沉,看他们一个个闲着,便厉声道:“都没事干了?!忙完早点休息!”说着走到阿坑身边,见他手里拿着书,便一把夺了去,又用它狠狠拍他脑袋,啪一声响亮,骂道:“一天到晚看书,看个屁!多学学死驴,看人家多会办事!”便把书扔在柜台上,在屋里转了一圈又点上蜡烛,大摇大摆的回去。阿坑等他走了又把书捡来,拿在手中却不敢看,气的胸口起伏。旁边丧财已收拾完东西,打算回屋睡觉,临走时在他肩上摸了一下。其余几个也都困了,各自准备休息。堂上只有死驴和厨子还在说话,阿坑等气消了走到他们那桌坐下。死驴望他笑了一眼,说道:“呆子又被打了?啥事来求你爷?”阿坑便说:“掌柜让我跟你学学。”死驴笑道:“爷的本事可多了,你要学那样?”“学你怎么说话的。”阿坑一本正经的说。死驴儿顿时有几分得意,来了兴致,侃侃而谈。“说话我可不会,不过可以教你几招。”于是说了一番大道理,什么叫他多长眼力,看人说话,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撩人讲究分寸,打一巴掌给个糖吃,莫把人惹急了等等,又拿今天那位李公子举例。“比如今天那个绿衣裳的,傻不拉几,人模鸟样。表面傲气的很,其实尤为下贱,上这儿来不为别的,就是讨骂。越骂他就越高兴,只管骂他便是,包管给你忍着。”说到此人,死驴又骂了一通,阿坑却说他不好欺负,死驴不肯相信,呸了一句说他胆小。这时厨子无聊犯困,伸了个懒腰也回去了。堂上只余他们二人,正聊在兴头上,忽听见头顶咔嚓一声仿佛瓦裂,远处窗外落下个什么东西,二人马上停了交谈,提灯笼过去张望,推开窗户四看没人,又拿灯笼照沟渠,地上亦无脚印。阿坑回屋小声说:“定是上头又过飞贼了。”死驴儿则嗤笑道:“有咱掌柜在呢,不须怕它。”二人坐下静了一会儿,接着聊天。又聊了一炷香的时候,听见街上铁片报更,已到亥时,于是他俩熄灯关门回到后院。死驴径直上茅房小解,阿坑则到水缸边舀水洗脚。待他回来后再聊,驴儿又吹了半天牛皮,教他许多欺负别人的门道,阿坑听得连连点头,敬佩不已。最后掌柜又在屋里骂人,他们便进侧院各入厢房睡觉。

月明星稀照无眠,不知不觉已是子时,月光照进阿坑房里,反倒更添昏暗。唯有他一双眼在闪烁。原来躺下许久,他在床上没睡着,翻来覆去直到半夜。今天遇到的事儿都在眼前过目,从白天招待客人到中午遇见李公子,又到下午店里出事,再到晚上死驴儿跟他说过的话。想起一连串的事情,心中很不是滋味,只因死驴儿嘴上那套说辞使人困惑,搅了他的胃口。驴儿是咋样的人?说来好气,此人性格轻狂,平时很不厚道,喜欺负人还爱贪小便宜,自从他来店里,大家都被欺负,自己也遭几回气,十分难受。可掌柜却喜欢他,夸他聪明能干,小事儿都让他做主,还传授他独门绝技“骂客九嘴”。这倒也不奇怪,他和掌柜原有几分亲戚,本是一家人,不传给他还传别人?且骂客这门技艺,老实人是学不来的,死驴倒有几分天赋,看人眼光毒辣,嘴边分寸得当,既能把人惹火,又能让他们掏钱,还能把人骂成回头客,以后常来挨骂。你说厉害不厉害?然而此人虽然表面厉害,却是外强中干,色厉内荏,只会欺负老实人,见真正厉害的却不敢有半点儿得罪,而是一味讨好,两面阴阳的做派令人不齿,与之朝夕相处更有许多烦恼。可掌柜说的没错,这种人就是有本事,见人都能调教,遇事都能办妥,不得不佩服他有能耐。不过话说回来,他认为李公子是胆小鬼,或许看走了眼。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那人不太好欺负。或许驴儿说的有些道理,没准他还真是个胆小鬼呢?管那么多,反正钱和衣服不能白拿他的,往后还得还给这位少侠……于是他起身将银子衣服都小心收好,然后又躺下,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田铿睡的正香,在床上做梦,梦见自己成了富家公子,头勒抹额身着锦袍十分潇洒,手拿诗集在园中散步,遇上大名鼎鼎的诗人商两两,他们一见如故,携手吟诗不亦乐乎,吟完诗又赏花,赏完花又喝酒,喝完酒又唱歌,歌到动情处,声振林木,响遏行云,大侠一时兴起,教他如何骂人,他也赶紧学着。一教一学,骂声相应,如空谷回音,美丽动人。而大侠的面容却看不清楚,蒙着一层白雾,长的有点像死驴,又有点像李公子,声音也似他们,时而发死驴之声,时而说公子之语,交替嬗变不定,听着有趣极了。二人正在欢会,忽然天光大亮,梦境闯入异动,商两两随即消失,只听见外面大呼小叫还有哭声,像出了大事似的,他心里顿时难受。不一会儿就有人重重拍他屋门,耳边砰砰直响,他立刻醒了,外面喊道:“阿坑快起来,死人了!”。阿坑心想:着火了?!不对,死人了?!马上爬了起来,没穿衣服就到院里,院门处丧财见他出来,顺手往外面一指,招呼他赶紧过来。阿坑便跑过去,边跑边想:死谁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会是?……到后院见大家身色凝重远远围在大水缸旁边,掌柜坐在地上痛哭,一片凄惨的样子,他心中更加紧张,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左右看没发现死人。地上没有,四周房顶也没有,树上也没挂人,死到哪里去了呢?再仔细瞧,原来水缸背面还倚着一人,身子趴在缸边,脑袋浸在水里,一动不动。他绕过去一看,尸首光着屁股,裤子掉到脚上,背影正是死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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