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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老云涯传》第十三回 草木人上树行刺 落汤鸡遁地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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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计如何?不怕死的就跟我去。”解大侠目露凶光看着羞云,见他如此锐意坚决,桌边上二人都惊呆了。李羞云端茶的手不停地哆嗦,水花都洒在桌上。老头则凝眉苦思,手里把玩东西,大侠走进屋来,站在他们身后,姿态有些威胁之意。见二人沉默,便在他俩头上问道:“怎么样?问你们此计如何?”李羞云不敢答话。老头寻思片刻咂了下嘴,目视油灯笑道:“此计甚好,只是恐怕被人觉察,偷鸡不成要蚀把米的。”大侠冷笑一声立即反驳道:“蚀把米又值几个钱?”顺眼瞟了李羞云,又继续道:“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舍掉这厮如何能杀马项?”他说完有些得意,抬起头来把手背在身后。老头不知如何应对,此时大侠转身踱步,露出背上红彤彤的肉,用手到背后挠了挠痒。老头回头看见心想:难怪他如今急于行险,原来身上肿胀发了,大热天难受的很,根本耐不住性子。既然如此我且使出一招缓兵之计来拖住他。想罢便慢慢说:“大侠说的是,话虽如此,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入虎穴怎能不先准备准备。”“还得准备什么?”大侠突然转身问他。老头思索后问他:“我记得吴记酒坊南墙外可有一株大树?”大侠回忆说是有一株大树,但并不茂密,晚上被酒坊火烛照得透亮,枝叶片片分明,其中不能藏人。老头笑着说:这话不对,树上为何不能藏人?大侠背过身去不耐烦地说:你老糊涂了?人是人树是树,怎能混淆,还不一眼分明?……过会儿又道:且那树枝叶并不茂密,鸟都藏不住一只,何况人呢。老头更笑着道:鸟是傻子哪有人聪明,谁说要把人藏在树上?大侠问他把什么藏在树上?老头慢慢道:古人云“藏天下于天下”乃是善藏也,树上虽不能藏人,但可以藏树。说到这儿,李羞云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惊异的表情。大侠被他给说懵了,想了半天不知什么意思,便又问他。老头笑说简单,只需让人披上树衣,趁人不备爬上去,不就藏在树上了?大侠寻思呸了他一句,骂道:你说的容易,原来是在做梦,就算人能穿衣掩目,弩机又如何穿衣?盖上叶子岂不碍事?老头说只将它身上贴满树叶即可,不碍事的。大侠左右想了一想,点了点头,说既然你有稳当主意,姑且明日试试这招,看成效如何。听见这话,羞云松了口气,心想今晚总算不必去送死了。转念又想:老头这计策不错,若乔装打扮的好或许不会被人捉住。众人沉默片刻,大侠又在屋里踱步,问老头树上人形如何遮掩?老头一时无语,没有想过这个,正琢磨时羞云忽然说话,说他不必上树,只需找一个梯子,自己站在梯上,在墙头半露身躯,院里人便看不到人。是个好办法。二人听了连连称赞。于是就这么商定了,大侠命老头明日着手去做。老头劝他放心。大侠正要出门时,老头忽然请他留步,大侠问他何事?老头过去看他的背,口中啧啧叹惜,大侠问他怎么了?老头说他背肉已经赤烂,不知伤情如何?大侠吃了一惊,无奈告诉他这皮肉之苦确是愈来愈重,疼痒的十分厉害。老头说这病可拖不得,拖下去要生脓长蛆的,介时溃烂或有性命之忧。大侠又吓了一跳,问他如何是好?老头让他莫慌,说镇上有位神医专治烂肉,敷上他的膏药,烧烫伤三五日内便能见好。大侠问哪个神医这么厉害?老头说就是镇北道口王郎中。大侠骂道:“我还以为什么神医,原来是他,这膏药就是在那讨的,贴了几日未见好转反愈加肿痛。我正要找他赔钱去呢。”老头说此事怪不得郎中,治病三分靠医七分靠养,你近日奔波劳累又耍轻功耗了元气,身子正虚弱时又逢这三伏天气,不利皮肤之疾,所以才难见好。只需趴床小心静养几天。大侠说你说的不错,可咱正要杀人哪有功夫静养?老头说可以放心休息,马项常年在此监酒正是管事的人,不会无缘无故跑了,您可高抬贵手多留他几天性命。大侠点头,老头又道:正好老汉去准备乔装,您不妨趁机休息几日。大侠叹口气说,我也想休息,只怕夜长梦多,老儿你可要好好准备,切莫耽误我的差事,否则唯你是问。老头说保准不会耽搁,磨刀不误砍柴工。此举只为一举成功,不费二力。说着便叫起羞云将大侠送到院里,好言好语把他打发走了。

大侠约好二日后再来,送走他后,李羞云进屋坐下发呆,稍后对老头说:“靳老伯,没想到你这么聪明,找两个由头就把他给打发了。”老头苦笑道:“傻子也看出来了,可这招又能缓上几日。迟早还得送命。”“那怎么办?”羞云问到。“不如趁他患病逃回山庄去。”老头答到。羞云摇头说事未办成无法和庄主交待。老头又问他们山庄具体情形,羞云还是不答,却问道:“你说穿树衣真管用么?能叫人家看不见我?”老头说未必有多少用,也是缓兵之策而已。羞云沉思又道:“‘藏天下于天下’,妙哉……这种话你也晓得,是从哪儿听来的?”老头说从前偶然听大少爷说过此话,当时无意记在心中,没想到此刻居然派上用场。羞云说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哪位大少爷教你的,可是那个叫商无痕的?老头点头说是,就是商无痕大少爷。羞云说怎么从没在府上见过他。老头说他如今在茂县东庄上闲住,每月回家几次行踪不定。羞云说难怪未曾见他,听说此人是个废物?老头说他当真是个废物,五谷不分四体不勤,二十多岁啥都不干,整天游手好闲做些赔本买卖。李羞云:虽然如此,没想到他肚里却有学问,能说出这般精辟道理来。老头说少爷确实有才的很,只是时运不济方才落魄,可人家衣食无忧不见得比你更窝囊。羞云苦叹一声说,咱也是个倒霉的人。不能和人家相比。过半天又自言自语说:好一句‘藏天下于天下’。这话救了我一命,我以后要改字‘藏天’,不要叫‘怯雨’了,像个娘们儿。藏天才有些大气象。老头说你又犯傻了,叫什么名字不都一样,不是读书人怎需表字?扭扭捏捏小气的很。羞云笑了笑说也是,死到临头还想这些,不如喝酒。便去院里搬了坛酒来喝。

次日天刚亮老头早起,去吴记酒坊南巷里看了那株大树,左三趟右三趟在底下观察许久,将其枝叶色泽形状暗记于心才离开。回家背上箩筐去镇外树林里捡了些干枯叶子。再上镇里裁缝处花钱买了一匹麻布,回家裁剪做成一件系绳合襟披风,后把一锅米煮了几道,细细调出一碗糨糊,将捡来的各色大小树叶粘在上面,五颜六色的树衣便做好了。老头将它放地上等浆糊阴干了。此时已到中午,二人随便吃了点东西。饭后老头让羞云把衣服穿上试试,羞云穿上衣服像个打猎的,老头看他头上还少些东西,又用枝叶扎了个头环给他戴上,这么一身打扮活似神农古人,又像云梦大泽里的树精妖怪,看着十分怪异,还有些滑稽,二人又到后院,老头让他站在树丛里,看着确实不打眼,像是其中植物。老头满意的笑着。乔装就算是备好了。午睡后不多久就入夜了,这天晚上大侠没来,估计在家养病,二人心情舒畅,对着喝了点酒聊到三更躺下睡了。再次日下午老头给弩机身上粘树叶,晾干后收了起来。又去酒坊取酒,顺便拿了个梯子藏在马车底下运回家里。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到夜里大侠来了,今天他没穿露背衣裳,而是换了一身灰衣。老头问他伤势如何?他说伤口已经略愈,昨日又看了郎中,说是烫伤复遭虫痒,另开了个方子,涂了后身上凉快得很。老头干笑着点了点头说病愈就好。大侠也笑了笑对羞云说今晚给他找了个藏身之处,就在自家酒坊地窖里,门未加锁,酒坊后门也没锁上,让他完事后自行去那躲避。明日一早便送他上山去。得知能在酒坊藏身不必上外头辛苦过夜,羞云心里也高兴了些,穿上树衣带上叶帽,在大侠面前给他看过,大侠觉得这身伪装尚可。事不宜迟二人便搬着梯子出门去了,趁路上无人悄悄入酒坊南巷,走到那株大树底下,把梯子架在墙头,羞云登上去露出脸来一瞧,里面火把通明像元宵节似的,外面有几人说话的声音,眼前不远处一间厢房屋顶与墙头齐高,将后面风景都挡住了。羞云顿时傻了眼,骂自己粗心失算。原来这里高处不够,仅能辨出马项住所房顶,根本看见那边地面。大侠站在梯下守着他,见他半天没有反应,小声咳嗽了一声,羞云用手语告诉他看不见,大侠把手一挥让他往树上爬。羞云两脚哆嗦起来,不肯往上去爬,大侠见他犹豫抽出宝剑指着他的后背,羞云才硬着头皮费力爬到树上,在枝岔间坐好,背贴树干不敢乱动,底下恰好路过两个家丁有说有笑,幸好未被他们发现。此时羞云抬头一看,能见马项房间后门和半截茅厕墙壁。心想这里不错,那边人刚好露头,等他开门时正吃我一箭。大侠又在底下问他怎样?羞云对他点了点头。大侠捡起弩机爬到梯子上,瞅准时机登上墙头,举手臂把机子递给了他,他赶紧接过来端在手里,从箭匣取出箭来装上,拿箭头瞄准马项门口。皇天不负苦心人,今日终于凑巧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马项就开门出来了,见他站在门口羞云的手忽然抖了起来,两腋打颤像煽翅膀似的,眼前箭头直往下栽指到前屋房顶上去。羞云心想:糟了,手太抖对不准他,这下如何是好?!只好放下弩来。抬头看此时马项已入茅厕,掩上厕门。羞云好生懊恼,骂自己错失良机。解大侠在下面猜到情形,便着急地催他动手。羞云不胜催促,紧盯茅厕皱起眉头,忽然灵光一现心想:这茅厕好像是木板墙儿,此时他在里面不动,不正是活靶子么?……再想想觉得没错,机不可失,现在即可穿墙射他。于是他深吸口气稳住两手瞄准茅厕墙壁,狠心扣动手指。机械猝发,嗖然弹出一支利箭,只见如猛将直奔敌营,在空中留下直线,唰的一声扎进茅房墙壁。中了!……羞云心里有点欢喜,看那厢没有动静,觉得更庆幸了,赶紧搭箭再射一发。这回箭矢如长眼睛似的,往茅厕墙壁中心奔去,嚯地一下也穿墙透了过去。两发两中!……他心里更激动了,仔细看茅厕还是没有动静,心想:莫非马项已经中箭倒毙?我该如何是好?于是低头看解大侠,大侠见他出手了,正抬头紧张观望,问他射中没有?他摇头说不知道。大侠表情疑惑不知说些什么。羞云迟疑片刻心想:既然看不见他,怎知他的死活?干脆送佛送到西,再来一箭没有坏处。于是搭箭又射一发,结果这支箭儿射高了,钉在后面厢房山墙上。羞云暗叫了声可惜,正欲再来时,突然察觉境况有异,院里人们似乎渐渐活动起来,奔走相告,仿佛出了什么事情。原来吴府伙计向来警惕,听见天上有箭飞过的动静,别人还不明白时,他们便知是有刺客,纷纷出来打探,顿时院子里热闹的很。随后有人大叫道:“树上有刺客!”。羞云吓了一跳,身子摇晃差点从树上落下。心想:你祖宗的,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了?树上竟如此显眼?完了完了,吾命休矣。这可如何是好?……他吓得两脚发软,正绝望时听见大侠在底下问他打死没有?他说不知道。大侠骂他废物让他快跳下来。他才醒悟过来把手中弩机扔下,被大侠接住。然后舍身从树上一跃,重重摔在地上,嚎叫不已。大侠一把拎他起来催他快走,还好两腿无恙可以走路。此时墙内已是一片喧哗,仿佛有几十人在喊叫,声音十分瘆人。二人匆匆沿酒巷往南逃窜,背后开始有人追了过来。他俩跌跌撞撞路过老头家门口时,羞云转脸一看,老头正在院里站着,他正欲停下跟老头说两句话。身后数百步外冒出大片火光,传来喧哗人语及马蹄声,羞云便让老头赶紧回屋去,老头回去了。二人奔出南门牌坊,后面人马穷追不舍越来越近。大侠停下脚步对他说:“咱们分头逃跑,你绕路回酒坊地窖,我速速就来。”羞云点了点头,铆足了劲往前奔,跑了一箭地回头见大侠使轻功跃上牌坊踏树枝往东郊飞去了。他口里愤然骂了句:“妈的。会轻功就是好!”便转头继续狂奔,此时天空忽降大雨,顷刻间暴雨如注,他冒雨奔出几百步远站住喘了口气,见身后火光已熄,遂有绝境逢生之感,于是离开大路拐进田野里摸黑向南走了好几里地,路上摔了几跤,弄得浑身是泥狼狈不堪。走到南边遇到溪流水急,于是改道西行再去了二里路,看见一个村庄没有灯火,遂又转向北面打算回镇里去,趁天空打闪时朝秃山影子方向前进。雨越下越大把他淋湿个透,眼睛都迷糊了,他一脚深一脚浅在地里行走,全靠远处山影指点方向,走了半天才踉跄绕进镇西树林,到一处人家墙边倒在树下歇息。雨势仍然不减,把林地都洗透了。他在树下歇了一会儿口中十分干渴,仰面朝天喝了些雨水,然后起身顺着篱笆土墙摸到商记酒坊巷子口,到酒坊后门推门进去,悄悄来到竹楼边上,大侠说地窖就在酒窖大厅后面,他走在墙根下发现一个地门,雨水落到附近从旁边沟渠排走了,想必这里就是地窖。于是打开门伸脚下去试探,里面有台阶儿,他小心走下台阶行了几步又摸着一个木门。终于到了约定的地方。

羞云轻轻推开门进入地窖,发现里面烛光闪跃,墙壁上有两个大大的人影,从墙脚连着天花板儿一动不动,羞云吓得退到门外,探头来仔细看像是解大侠和靳老头的影子。便放心再往里去,穿过周围两列酒缸到开阔处见他俩正坐在里头桌边等候,打瞌睡没有说话。大侠以手支头犯困,见有人进来,马上清醒起身迎过去看,走到近处发现正是李羞云,登时骂道:“废物上哪去了?妈的!害老子等你两个时辰!”说着举手就要打他,羞云左支右架,好不容易招住一个耳光,紧接着又一个耳光上来,羞云目光变色侧脸躲了过去,再一个耳光打至面前,他又轻轻低头躲闪了,后撤一步对大侠解释道:“您且住手!咱又不会轻功,千辛万苦才逃出来,打我实在冤枉啊!”大侠放下手来心想:咦?刚才怎么回事?这小子居然轻易躲过我两个耳光?亏他累成这样,反应还这么快,真是奇怪。……便咳嗽一声,把手背在身后问他杀死马项没有?羞云说不知道。又问他可曾被吴府的人捉住?羞云喘息半天没回话,踉跄着径直往里走去。大侠举拳在背后又要打他,他没回头却说此事一言难尽且容我歇息歇息。大侠才收起手来,坐下来冷眼看他。羞云见老头无恙心中才安稳了,一瘸一拐走上前去扶着老头,老头起身扶着他说:“你这小子命大,还能回来,唉唉……”说完用手抹了抹眼角。羞云悲哀说:“苦也!老天饶命,若非下雨肯定回不来了”。老头将他扶到桌旁坐下,把包裹摊开拿出干净衣裳对他说道:“把湿衣服换了,洗洗身子,给你打好了水。”用手指了地上的一桶水。羞云脱下湿透的衣服,拿碗在桶里舀水喝。喝饱后瘫倒在地捂着圆圆的肚子打起滚来,口中哼哼不止。解大侠见状怒不可遏,猛然起身冲过来踢了他一脚,好似踢在沙包上,在地窖里轰出闷响。羞云惨叫一声在地上左右忽碌,肚子更难受了。大侠上前俯身问他:“快说,马项是死是活的?!”羞云疼了半天终于翻过身来四脚朝天躺平了,睁眼看着天花板儿,口中有气无力把事情都告诉了他。大侠听完一个劲地摇头,又踢了他两脚骂他是个废物一点小事都办不好。骂完回去坐下翘起二郎腿来继续喝酒。老头蹲着拿巾给羞云擦拭身子,口中劝大侠息怒,说没准马项已经死在茅坑里了。大侠听他这么说得意地笑了笑,欲言又止。老头又说且不管他的死活,开弓没有回头箭,此事既然已被吴家察觉,他们迟早要携官府来抓人,还得趁早把这小子送山里去。大侠放下酒坛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明早就送他去。”羞云听见这话心里高兴,忽然在地上抬头问他弩机藏在哪里去了?大侠说关你何事?继续喝酒。稍后又说把它扔在东边树林里了,杀过人的东西不能留着。羞云大呼可惜,直夸那机子好用。老头却在心想:糟糕,他竟然把弩机给扔了?记得管家曾交待过事成后一定要把它摧毁。如此要紧的事情,解大侠难道忘了?再说那玩意可不是普通兵器,做工精巧有数历历可查,怎能随便扔掉,如此一来只怕会惹麻烦……老头心里担心却不敢问,只看解大侠依旧在桌边悠然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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