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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老云涯传》第十二回 浇仙楼守株待兔 解士机刻舟求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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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酒坊出来二人匆匆回到老头家里,在水缸旁脱光衣服一起洗过澡儿,精神清爽许多。长者继续忙碌家务,年轻的躺下睡午觉,睡到黄昏时才醒,天气暑热不减,周围蝉鸣阵阵,院内飘来饭香,晚饭已经做好了。羞云起身洗了个脸提起精神和老头对坐吃过晚饭,又喝了点酒闲聊几句,入夜后二人在院中乘凉。羞云摇着扇子听四处蛩鸣,看月夜天高云淡,渐渐恍然出神,不知不觉就到了三更。进屋后他躺下望屋顶儿发呆,胸中忽然涌起一股悲伤,其貌不可名状,如滔滔江河不绝,闭上眼睛满眼都是今日斗鸡的情形,血淋淋的景象在目前挥之不去。到四更天时他才渐渐入梦,梦里回到山庄坐在自己屋里,看门外隐隐青山,韵味格外悠远。此时别处传来鸡鸣,啼过三巡,声音越来越近,不知从何处发声。稍后只见一只斗鸡漫步到他门前,在庭院中央站立,浑身是血眼睛直盯着他,把他吓了一跳,连忙从坐上站起,问那只鸡:“你是何人?找我有何贵干?”鸡不回话只是死盯着他看,浑身一动不动,看得他毛骨悚然,全身开始哆嗦。鸡忽然说道:“主人好狠心呐,把我吃了。”连说三遍,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吓得李羞云赶紧从席上坐了起来,满头是汗,方知原来是梦。他转头看四周天黑的很,远处传来阵阵鸡鸣,再过一会儿天就快亮了。老头正在床上酣睡。他披上衣服悄悄走到院里,从树枝稀疏处往北面半空眺望,依稀见浇仙楼的宝顶在月色下露出人字黑影。羞云胸中郁闷,心想:好古怪的一座尖顶,刚才好奇怪的梦,不知是何兆头,凶兆还是吉兆?他百思不得其解,想罢一番便又回去躺下了。

次日整天无事,他俩清闲的很。老头上县城一趟,从裁缝铺带回一身缁衣,给他穿上像个飞贼,模样十分尴尬。再次日上午仍然无事,镇里一连三日斗鸡,斗死了好几十只,据说浇仙楼这几日都在吃鸡,开了趟百鸡宴。中午老头给他带饭,除几样好菜之外还新增一味红烧斗鸡肉,说是酒楼客人吃剩下的带回来给他尝尝,羞云看这鸡肉浑身起鸡皮疙瘩,吃不下去,便让老头吃了,老头吃的津津有味,还骂他傻子,不吃白不吃。羞云喝了些酒,午后例行困觉。醒来便近黄昏了,糊里糊涂吃过晚饭,老头又出门了。入夜后才从外面回来,进门时神色有些紧张。羞云赶紧从地上坐起,眼巴巴地望着他。老头对他说:“当心,今晚大侠要带你上楼看看。”李羞云点点头问他什么时候来?老头说在二更以后,不知何时,让他穿好衣服等候。于是二人穿戴整齐端坐在桌边候着,李羞云头戴斗笠身穿缁衣,把剑放在桌上,一副江湖会面的派头。二更天刚过,报更的还未走远,房中火烛一跳,屋顶落下脚步,响起瓦片喀嚓声,约莫是解大侠来了。老头刚打开房门,解大侠就迈脚进来,见李羞云头戴斗笠坐在桌边,露出下脸,一手抚在剑上,浑身阴鸷的样子,反而吓了一跳,身子往后缩了半步,定睛一看是李羞云,马上面露不悦,冲进来挥手将其斗笠打掉,小声吓问他道:“饭桶,穿成这样想吓老子?弩机呢?”羞云和老头一愣,忙到床下把包裹抬出来放在桌上。大侠从拿出弩机把它打开又收起,反复查了里外都没毛病,满意地点了点头。冷眼一看羞云,问道:“你试过吗?”羞云摇头说没地方试,大侠骂道:“撮鸟,不会找个地方试试?”说罢顺手收好弩机,把包裹扔在羞云身上,羞云接过包裹,身子往后一个趔趄,差点没有站稳。大侠鄙视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又出门去了。片刻后他又回来在门前把手一招,对羞云说:“来,酒楼打烊了,跟我走。”羞云抱着包裹跟他出去,老头也想跟着他们却被大侠给止住了。二人出了院门蹑手蹑脚走到酒楼南墙根下,一路都未遇上别人,左邻右舍也都熄灯了,时机正是妥当,适宜杀人越货。

二人在墙外听了半天,里头没有动静,于是放下心来,抬头一看,今晚月明风高,楼顶观之遥远,好像手可摘星。原来这浇仙楼虽是二层楼阁却有三层楼高,中间又无重檐可以踏脚,轻功再好的人若想抱人直接飞上去,断然不行。只有在墙头先接力一回,两人才能登顶。然而此时有人不会轻功,这下可难办了,解大侠叹了口气,肚里不知酝酿什么。李羞云也仰头上看,不一会儿旁边黑影骂他道:“你看什么看?快把东西放下。”羞云犹豫,有人又推搡他一下,他只好把包囊倚在墙根放着。此时那人转过身去弯下腰来把屁股对着他,又用手在后面招呼。羞云看了不知何意,一时脸红起来。大侠又催他快上,才明白原来是要背他,口中道了声:“失礼。”便跳上他背后。接过身子大侠单腿一崴,差点跪在地上。又骂他身子太重。羞云呵呵干笑几下,心里十分紧张,还没回过神来,忽然感觉全身贯上,心里轻飘飘的荡漾,仿佛被人抛了起来,随即又往下沉,落地浑身内脏一颤,震的他好难受。正懵懂时,听见大侠回头对他小声说:“废物,上墙了,你快下来。”他才小心翼翼从大侠身上下来,踩在墙上蹲好,四下里看,自己果然在墙头上,眼前一株大树枝叶戳着他脸,弄得他有些痒痒。拨开树叶底下正是浇仙楼的院子,月光下白亮亮的,当中一个大水缸子,里头倒映着明月。旁边几间厢房都黑着灯火,传来一片打鼾的声音,原来酒楼的伙计们都睡着了。羞云合上树叶,听旁边有人在黑里喘气。看样子大侠费了不少气力才把我送上来。羞云心想,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轻功?好惊心啊。将来我也要学轻功……正想的出神时,那人推了他一下,差点把他给推下去,羞云将身子定住,转头一看,旁边黑影说了声“走”,就起身在墙上行走。羞云弯腰跟在他后面爬。黑影走走停停不时抬头看房顶,走到阁楼正侧面,才选了最近的墙头停住。蹲下身来又让羞云骑到他背上。羞云战战兢兢爬上去勒住他的脖子,坐稳之后,大侠站了起来,深吸口气,腹部震动发出呼声,两脚离地向上跳跃,如旱地拔葱似的上蹿老高,羞云见身下已腾空二丈,离墙头越来越远,顿时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失力,口中快要叫出声。月色下二人如猿猴荡秋千似的,在空中画出个弧儿,如千斤坠砸在屋顶,踏碎了几层屋瓦,脚下喀嚓爆响,瓦片哗啦直往下落,掉在地上又一阵响。大侠脚底打滑,往后退了几步终于站住了脚,险些没掉下去。他放下人来倒地大口喘气。羞云躺在屋檐边吓得半死,眼看脚底悬空浑身不敢动弹。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大侠缓过气来,慢慢起身向屋顶爬去,到尖顶旁回头一看羞云还在原地不动,小声骂道:“蠢驴撮鸟,还不快上来。”羞云慢慢转身向上爬,爬到了顶上抱住尖儿,手脚仍在打颤儿。扭头四看,见镇子里一片漆黑如砚池般,只有北边吴记酒坊院里灯火通明,还有些人在走动。他家南北一串三四个院子紧凑相邻,东边大块平地墙外连着树林,上面摆满酒缸,正是储酒的地方。他又辨出了伙房厢房堂屋等等处所,只是没有看见茅厕。刚想开口问话,大侠把手指竖在嘴上嘘声,低头瞰下面酒楼的两个院子,羞云也顺眼看去,此时那厢屋里仍是一片漆黑,但鼾声已息静悄悄的,或许酒楼伙计们早已被惊醒,在屋里不敢出来。大侠觉得待在此处不妥,便领羞云挪到了房顶西坡,避开东厢视野。此时才将吴记酒坊布局一一指给他看。最后指出了马项住的厢房,又告诉他此人模样。二人屏息静待,过了一会儿有人从房中出来,大摇大摆走入过道,大侠赶紧指着那人说他就是马项。羞云凝目一看,原来是个矮壮汉子,头扎丸髻唇留髭须,和他兄弟模样大不相同,只见他光着膀子,胸脯硕大好像沙包,走起路来浑身精肉踊跃,仿佛开了个肉铺。看他在过道里匆匆走了几步,转身进入一间依房墙的小屋里去了。大侠说那儿就是茅房,马项这人身有痼疾,平时小解费劲,在茅厕里要站半盏茶的功夫才能出来。羞云说既然此人有尿疾,滴尿不尽,实乃天赐良机也,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就结果了他。大侠觉得有理,反正这傻子也射不中,早点让他交差算了。却看弩机不在身边,原来还在墙脚,便又纵身跳下房去,费力两番将它抱了上来。羞云接过弩机托在肩上,手不停地发抖,大侠给他开弓上箭,还没把箭上紧没想到此时马项竟从茅厕出来,大摇大摆回屋去了。二人错愕不已,又候了半个时辰,不见他再出门来,却见房里的灯熄了,二人更是错愕。时候尚不到三更,这厮睡得忒早了点?羞云问到。大侠估摸说他今日未多饮酒,一时尿畅,故使我等错失良机。羞云问他夜里几时再出恭来?大侠说没准儿要到五更天了。话说到这儿他俩各自打了个哈欠,浑身都累得很,懒得继续守候,便约明晚再来狙击。羞云松了口气,取下箭支放好弩机,伸了个懒腰躺在屋上,月光下见大侠满头虚汗,忽心生好奇,想问他是否肾亏,却又不敢多嘴。大侠也躺下歇了一会儿,旋即又起身说不如趁现在试试他的箭法。便给他扛上大弩紧了弓弦放上箭簇,指着南边路口一处影子说道:“你且射那个牌坊中间看看。”羞云二话不说抬手便射了一发,箭支嗖的飞去,百步之外好像栽在地上。大侠又给他上了几支箭,嗖嗖三两下就放完了,听声音其中两支仿佛射中石头,其余几支皆无音讯。大侠心想此人果然是个新手,手上没有准头,若非走狗屎运,定是射不中人的。如此一来,便要坏事,怎么才好?大侠思忖片刻心想:不如哄他到近处去杀人,事成之后再将他……想到这里大侠脸上露出奸笑,伸手拍了拍羞云肩膀对他说了声走,便将弩机收好,抱着它纵身跳到墙外,抬头又让羞云自己下来。羞云不敢下跳,大侠蹬腿再飞上去,走到他身后一脚把他踹了下来。羞云大叫一声摔在酒楼院里,摔了个狗啃泥,还未爬起又被大侠携着身子飞过墙外丢在地上打了个滚儿,模样十分狼狈。起身后二人慢慢往老头家里走去。

二人走到牌坊下面,大侠抬头一看,好家伙,上面插着两支箭呢。他便跳起来看,箭支分别钉在那个“酒”字和“天”字之上,顺道把它们拔了下来。落地后再看左边石柱上还有支箭,地上另一支箭躺在土里,想必是击中牌坊后被弹出的,其余两支则不见踪影。大侠在周围转了一圈没有寻着它们,心想:这蠢货歪打正着,居然射中了两支。便对李羞云称赞这只弓弩劲大,三百步外能射入石头,想必近处准头不错。李羞云也很得意。大侠将箭支一一捡起收入囊中。二人回屋后燃起灯来,见老头没睡便跟他说了究竟。老头见羞云摔的鼻青脸肿,全身都是泥巴,衣服也摔破了,有些心疼,便给他脱下衣裳,见他双臂手掌满是血渍,便拿酒擦洗伤口。疼得他哎哟直叫。大侠却不心疼他,坐下来放松歇息,翘起二郎腿在旁边吃了坛酒,还笑李羞云是个废物,又骂了几句难听的话,约定隔日再来便抽身走了。他走后过一会儿羞云止住疼叫,悄悄跟老头抱怨说浇仙楼顶这处地方不行,上不登天下不入地,来去辛苦又难逃跑,还离马项家甚远,十有八九会要失手。老头叹了口气继续给他擦拭伤口,疼得他跳了两下。老头说杀不死人倒也无妨,不被他们抓住就没事。大不了辞了商府活计,回山庄去逍遥快活。羞云问若被抓住会怎样?老头说到吴家手里当然没命,且不得好死,轻则被拷打一顿,重则大卸八块。羞云听了差点吓出眼泪,捶胸顿足干哭无声。老头说正因此所以才用弩机行事,免得被人抓住。且你有大侠照应怎会被人捉住?羞云说这大侠绝非善类,靠他只怕是要吃亏的,还不知他心里什么算盘呢。老头说我看他也不像好人,既然如此保命为先,到时候看势头不对及时溜了。羞云问他会轻功我如何跑掉?老头沉思片刻,压低声音说:你不仁我不义,他若有心害你,你便莫要犹豫,先下手为强,再和我一起跑了。说罢用手指了指地上的弩机。羞云连忙嘘了一声,小心隔墙有耳。老头点点头。果然大侠并未走远,又在窗外偷听,见他们说悄悄话便咳嗽几声。屋里顿时吓作一团。窗外悠然问道:“好大的胆子,你们想跑?跑哪去?”屋内不答,外面又严厉道:“偷偷摸摸说些甚么?若耍花招休怪我无情!”老头急忙答应:“小人明白了,大侠勿虑,这厮打退堂鼓儿,我劝他老实点,包在老汉身上,让他不耍花招。”外面没了动静。二人不敢多说,马上熄灯睡觉。一夜无话。

又隔了一日,天气愈发酷热,镇上静悄悄的,人们都在家中消暑,鲜有人外出劳作。他们二人也整天足不出户,白天在后院纳凉,入夜后屋中枯坐,十分辛苦乏味。隔日大侠没来,他们白白等了一个晚上。再翌日天黑后那人才来,羞云二人马上起身迎他。大侠进屋瞥了眼桌上的东西,生气道:“你们还有心思喝茶?”老头赶紧把壶里茶都倒了。大侠坐下垂头歇息,羞云看他衣衫不整胡子拉碴,模样似乎消瘦了些,脸色也不如从前白净,想必操劳过度,得好好补补身子。便犹豫再三斗胆直言说三伏天不宜外出忙碌,恐怕伤了元气,今日可否休息?大侠怒目圆睁,狠狠瞪了他一眼,自己到床下把弩机抱了出来,起身骂道:“少啰嗦!何时还敢休息?!酒楼已风言说有飞贼,再不动手就迟了!”便催他赶紧动身。羞云二人却热蔫了无心做事,任由他催促仍然慢吞吞的。老头口干又去烧水泡茶,回来劝大侠歇息歇息,再费轻功折腾身子会要垮掉,不如先喝口茶。大侠放下弩机反手给老头一巴掌,打得他转了个圈儿,立地就懵了。大侠骂道:“你还喝茶,喝甚么鸟茶,老子先让你垮掉。”羞云大怒忙上前去隔开他们,又扶老头躺下,给他敷了一片毛巾,便跟大侠出门去了。如前日一样,二人费力到了酒楼顶上,脚下又是一阵哐啷,和打翻龙王宝殿似的。幸好酒楼伙计们明哲保身都在屋里装睡,没人出来寻事。放下心后大侠已累得虚脱,躺在热瓦片上昏了过去,羞云独自拿弩机瞄准,却不见马项房里掌灯。等的不耐烦时听见身旁大侠哼哼,原来烫伤了背,羞云把他翻了个面,手摸背上火辣辣的,撩起衣服隐约看见一片红肿,都快烫出泡来。无奈只好扶他坐着,眼睛一直望着北边院子。又等了一个时辰,那厢房里还是黑乎乎的。再过一个时辰到了半夜始终无人出来,想必马项今晚不在此处,到别处过夜去了。这趟守株待兔又是白跑,虽然白费力气,可不知为何羞云心中却有点高兴。夜里凉风一吹,大侠渐渐醒了,羞云跟他禀过话儿,二人商议回去。下楼时羞云又狠狠摔了一跤,弄得浑身是伤。大侠使轻功也累的半死,头上汗如雨下。回到家中,羞云见老头无事,更添了几分高兴。老头边干活边骂这解士机罔称大侠,行径忒不体面。羞云却说他有脾气就好,当面发怒背后无毒,估计不会加害于我。就怕那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才防不胜防。老头觉得他说的有理也呵呵笑了,放下手中活计又要给他清洗伤口,羞云说小伤无妨劝他早点休息,自己洗了伤口便躺下睡了,老头忙完家务也上床睡了。

次日又是烈日当空暴晒天气,空中无丝毫凉风,树上鸟儿都不叫唤,知了也在枝头被晒干了。天刚刚黑下地面还未起凉气,大侠就早早来了,只见他进门时浑身大汗,脸上又瘦了一圈,头发也没搭理,显得愈发憔悴,站着就催羞云快走。羞云不敢啰嗦径直跟他走了,大侠转身露出后背,原来背上光溜溜的,衣服都被裁掉,露出一片白白肉来,上面还贴着几张膏药。打扮像是做面首的,好不滑稽,羞云跟在后面几次想笑硬是忍住了。大侠这回领他绕到郊外,路上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他已打听过了,昨日马项去县城未归,据说今晚回来。我等在其必经之路上动手,大有胜算。二人便到郊外道旁树上埋伏。等了两个时辰,站得腿脚发疼,举着弩机手臂都要断了,浑身被虫子叮咬发痒,却依然没能下手。原来夜里过去十数辆马车,其中有好几辆是吴记酒坊的车子,大侠却不知马项坐在哪个车里。未免打草惊蛇,只好放它过去。这一行好不窝囊,大家闷闷不乐。再次日大侠进门时更瘦了些,背上都瘦出骨头,眼见他身体每况愈下,二人却不敢贴心,只是站好了等吩咐。这回大侠说马项到县城应酬,晚上喝醉回来没有警惕,让他去酒坊南墙上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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