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稀疏，雾霭薄纱，闲云浮游，残月晓风，绿柳依依，江水涟涟，霞光初现。

天色已破了个晓，光线从窗户及舱门缝隙空间透射入来。黑暗的昨夜，已被光明的今朝转换替代。

初春晨曦的清风也不甘寂寞，来回游荡鼓动，船舱内的空气也似乎一瞬间变得特别的清新起来。

宋丁甲起身举步，把船舱内跳动的灯火一一熄灭去，舱中立时一片黑暗，这时因为门窗缝隙间的光线，终究很有限之故。

纵然怨灵宫中还另外布控有监视人手，此时也是敌明我暗，而非我暗敌明，形势与我大大有利。

宋丁甲用传声之法，向李芸卿道：“方莺莺已死，想是没有什么人监视了。倘若有，走近二十步我也能发觉。现在不怕她们看出我们在秘密交谈了，只不知你肯不肯告诉我，有关你们怨灵宫的秘密？例如你们怨灵宫是什么样的组织？你们怨灵宫到底为何种势力效力？东南海盗猖獗，倭寇侵犯作乱，你们怨灵宫有没有参与？你在怨灵宫中究竟是什么身份等等。”

李芸卿芳心中对他的印象，为之一变，在心内暗暗忖道：“其一：这书生看似浪荡不羁，又是初出茅庐初入江湖，使外人以为他经验欠缺，考虑不周，不过是逞着血气之用，莽撞草包一只，绣花枕头一个，难堪大用，不能成事。这实在谬矣！大大谬矣！”

“其二：他不但武功惊世骇俗，而这份耐性和才智，亦是并世所稀的，绝非常人所能及其一二。只看他能够一直等到天明之际，趁着外明内暗之时，算准了别人无法观察到嘴唇的嚅动，才与我交谈，探询秘密。”

她一方面对他甚是刮目相看，感到佩服之至。

另一方面又觉得实在是很为难，因为他所提出要求的，全是怨灵宫的秘密中的秘密。

就算撇开了自己与怨灵宫的一切关系恩怨暂且不提，她不宜，也不该，更不能泄露秘密。因为她深知怨灵宫实力之强，组织之严密，手段之辛辣，关系脉络之错综复杂此种等等，称得上当世无双，若自称第二，则天下江湖无有门派能称第一！

倘若宋丁甲不知怨灵宫之秘密，凭着他一身超凡脱俗的卓然武学修为，此时逃遁离去，或许他尚能争取一线活命生机。如果知道了，则他难免不从行动中泄露蛛丝马迹，则他的一条性命，必定是没有办法保存的，不是九死一生，而是十死无生！

话虽然是如此，但如果她对他的提问全然不加理会，似乎对他不太友善。怎么知道他会不会一怒之下，也许永远不肯原谅于她。从此两心才得初初相互倾慕，转瞬就变了天涯陌路，形同路人生死不问

因此，念及诸多种种，千头万绪，她芳心忐忑，心乱如麻，无从梳理，一时不知如何处置，怎样才是最适当的。

哎！这书生，这少年，这冤家，你叫我如何回答你是好？你叫我作何决断是好？真是愁煞我了是也！

宋丁甲见她久久没有答复，便自个儿嘲讽地苦笑一下，摇了摇头，又用传声之法向她说道：“既然你不予答复，那就作罢，就当作我从来没有问题问过你好了。”

宋丁甲停歇一下，又道：“我有一句话，想告诉你，但真不知当讲不当讲呢？”

这次居然马上就得到了回答，只听李芸卿细细软软的传音送入耳中，道：“公子不说出来，教妾身如何知道应该不应该呢？世间大凡由“不知当讲不当讲”这句话作了起头的话，都是当讲的，起码，说这句话的人认为他将要说的话，都是当讲的。所以不存在“当讲不当讲”，公子当讲无妨。”

宋丁甲“呀”赞赏了一声，又道：“你真是聪慧过人，一句话便说得不能自处了，很是有些惭愧！你说得极是，不过我一旦说出，就算不应该，但话出如风，说出去的话同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这真是叫人感到左右为难。”

李芸卿觉得很有趣，美目波动，眼睛一眨，透出叫人看了十分养眼的笑意。

宋丁甲又道：“不知是什么缘故，我感到与姑娘在一起时，言语似乎是多余之事，因为我竟能从你眼中，看出你心中的念头，这真是很奇怪的事。是姑娘的眼睛会说话么？”

李芸卿俏脸微微一红，低下头来，道：“公子当真是这样觉得的么？妾身却觉得公子口才极好，说起话才思敏捷，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连绵不断不会枯竭一般！啊，这就是你想说而未说之事么？”

宋丁甲知道她顺带损了一下自己，有些讪讪，道：“岂敢岂敢，姑娘谬赞了！喔——当然不是，好，我现在说出来。”

宋丁甲还是停歇了一下，才又道：“我觉得我很荒唐可笑，因为我居然认为你会帮助我，把怨灵宫的秘密相告，幸而我用事实证明。不然的话，或者会制造出更多的笑话呢！”

李芸卿似乎仔细咀嚼着他的话，过了一会儿，才道：“妾身难道没有暗中帮助过公子你么？”

宋丁甲道：“不是完全没有，只是不够彻底，姑娘似乎在纠结着什么，是我让姑娘为难了么？”

李芸卿的传音中，透出烦恼的情绪，道：“我虽不是生在怨灵宫的，不知我的生身父母是谁，但我自小在宫中长大。假如我再帮助你，告知你关于本宫严禁泄露的机密，那么便真的变成出卖和背叛本宫了。虽然三姨今夜数次想要我性命，但我事实上，确实没有背叛，我也不怨恨于她！公子，你也不想妾身竟是那样没有恩义的人吧？”

宋丁甲道：“经你这么一说，设身处地，换位思考，我才能体会到这是何等巨大的矛盾呀。在天下正义公道的立场，我希望你能够帮助我。但在个人私的立场，却恰恰相反。呀，真是难为你了！”

李芸卿芳心中大感劝慰，心想：“他肯为我设想，可见得我在他心目中，实是已占据了某种地位了。”

李芸卿道：“宋公子，妾身请问一声，何以你认为我会帮助你呢？”

宋丁甲一怔，含糊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从你眼睛里看出了些什么吧，你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其实宋丁甲焉能不知，宇宙问有条异性相吸的定律，也是规律，谁都知道。而特别是年轻的男女，只要彼此相悦，定会生出一种非常微妙的感应。

而感应这种东西，是很微妙的，就像磁场一般，既看不见，也摸不着，但的的确确真实存在着。

宋丁甲大可以告诉她说，我认为你对我有情，但这话他当然不会说出来，因为有时候言语有如毒药，会把爱情的嫩芽弄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