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建国的死，引起了全校的轰动。虽然校方明令禁止讨论该事，但是课余时间人们的谈资还是他。这可能是丁建国最引人注意的一次了，当然，以后他再也没法吸引任何人的注意了。几周之后，他就会被人遗忘，除了他的家人，他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痕迹都会被抹掉。

夜，漆黑一片，让人透不过气。谷慕白站在天台上，想着最近发生的事。一件件，一幕幕，就在脑海，挥之不去。丁建国死后的一周内，学校加强了安保，加固了所有天台的门，还安了摄像头。为此，学校还又收了十五块钱的“安全设施维护费”，没办法，身处一所私立学校，你必须做的一件事就是交钱。每一笔费用都会安排一个特别官方的词汇，像什么“期末考试省外试卷调研费”是用来给在外学习的老师们报销花销的，“校内绿化与环境氛围培养费”是用来盖凉亭修草坪的。久而久之，学校的每一个学生都会编类似的“高端词汇”了，比如刘东，他上个星期回家，专门问他妈要了一笔“学生体质与综合素养检测费”，具体是什么东西刘东没有详细解释，反正两张红色的人民币已经塞进了刘东的腰包。

谷慕白摸出一根香烟，捏爆爆珠，看了看。万宝路香烟，25块钱，薄荷味，他在校门口的小卖部买的。他听人们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吸烟和喝酒都是缓解办法，但酒成本太高，抽烟是最好的方法。他最近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就连爱打的篮球，也是好久不碰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每天和行尸走肉没有任何区别。他不想改变了。老师的责骂、同学的嘲讽已经对他够不成任何威胁，他麻木地活着，麻木的思考着。最近发生的大事让他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也不想知道该怎么办。点燃香烟对于第一次抽烟的谷慕白不是一件容易事，他一手拿着香烟，一手拿着打火机，香烟烟头向下倾斜。谷慕白是按照以前上坟时候点香手法来操作的，白色的烟卷已经被火焰烤黑，烟头却还是只着了一半。终于，在像烤串一样来回转动香烟后，烟头终于全着了。烟头上一股烟雾袅袅升起，恍惚中，谷慕白好像看到了林小醇。他慢慢把烟靠近脸，烟雾呛得他睁不开眼。他缓缓把烟递到嘴边，猛吸一口——好凉！是薄荷爆珠的作用。烟雾随着他的吸气充斥着他整个口腔。辛辣、苦涩……一瞬间拥抱了他所有的味蕾。谷慕白突然被呛一口，然后就是猛烈地咳嗽。伴随着咳嗽，他吐出了所有烟雾。就这么边咳边抽，谷慕白竟然抽了大半盒。心脏和思想的麻木，导致他的大脑也麻木了。明明身体在抗拒着难受的烟草，大脑却不断发出指令：抽掉它。慢慢的，烟草的刺激不是那么猛烈了，谷慕白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了。当他再将一口烟吸入，并按网上的说法把烟咽进喉咙，并用鼻子呼出来时，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那是一种令人晕眩的快感，尼古丁和一氧化碳融入大脑中的血液，大脑短时间内突然缺氧。那种缺氧的感觉，让谷慕白疯狂。随着吸烟的频率越来越快，谷慕白的头越来越沉，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他有点站不住了。一个踉跄，他坐到在冰凉的地面上。

他突然看见门被推开了。罗星、大华、刘东走了进来。他们三个看着坐在地上眼神迷离的谷慕白，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刘东看见谷慕白身边的半开着的半盒香烟，拿起来看了看，一伸手把烟扔出了天台。他们三个缓缓坐下，看着谷慕白，一句话也没说。谷慕白低着头，大脑的供血已经重新开始了，他也越来越清醒。看了看旁边坐着的三个朋友，他用沙哑的嗓音缓缓地说了一句话：“你们说，人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夜晚很黑，也很寂静，安静到能听得到晚风的声音。

“谷子，我也不是啥有学问的人，也不是啥哲学家。反正我认为吧，人活着，总得有个奔头。我活着，就是为了足球。我虽然说高一才开始踢，但现在咱们附中校队队长的职位也不是白白蹭来的。我不怕人们说我年龄大了踢不了了，没错，足球就是得从青训连起，但是人家瓦尔迪23岁才让夏利法斯镇发现。所以，我不怕人们说中国足球怎样怎样，我觉得只要努力了，就不后悔。”罗星先开腔了。

“那你呢，大华？”谷慕白问大华。

“要说梦想，我也没啥。我就是希望进个铁路，安安稳稳的有个工作，找个媳妇，甭让我妈操心，就行了。人活着首先得能在这个社会上立足呢吧，不然说啥也白搭。”大华说的语气很平缓。

“阿东，那你呢？”刘东一直低着个头，不知道在想啥。

“我觉得吧，人活着，就是个尊严问题。咱们又不是住在深山老林里的隐士，你活着总得和其他人交流呢吧。我姐东北大学，我哥浙大，你说我要是学不好，以后怎么生活？说句不好听的，我要是考个专科，家人过年聚餐的时候我妈在我姑姑她们面前头都抬不起来。所以我觉得现在说为啥活还太早，先学习好了，再谈其他的。毕竟，我们都还是个学生。”刘东说的情深意切。

“不是，我是很奇怪，你说人为什么活着。活着是为了温饱？还是为了实现心中的梦想？还是你们说的为别人活？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林小醇那样的做法，我到现在也想不通。你说，我是对她哪不好了，为什么她要把我的面子拿起来往地上摔，还再踩上两脚？有的时候我真的很困惑，为什么好人得不到好报，坏人却总是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你说魏宇，他不就仗着自己长得好？我好几次看见他和别的女生打打闹闹，林小醇难受啥的他管也不管。就这样的人，值得林小醇为她要死要活？我们活着，不就是为了不白来世间一趟，活出我们自己吗？现在我们窝在学校，一天什么都干不了，我的吉他自从上了高中还没碰过呢，我初三写的小说就因为他妈的上学都断更三年了！我明明就不是学习的那块料，你说为什么还要让我学习？”谷慕白说完，心中说不出来的爽快。

“谷子，那你就错了。你现在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的物质条件还不错。你说假如你的爹妈是个下岗工人，一个月两人收入一千出点头，还怎么生活？到那时候，你的梦想就不是什么吉他小说了，而是下一顿饭。所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赵老师不是都教你了吗，你个文科生怎么连这都不清楚。”大华拍了拍谷慕白的肩膀。谷慕白哑口无言。

“我同意大华的观点。”刘东接着说，“我们早就不是那个躺在婴儿床上做梦的年纪了。我们应该现实一点。像你这种文艺青年可能觉得我迂腐，觉得我观点落后，但我跟你说，这东西话粗理不粗。”

“好吧，让我再想想。咱们，先回吧。”谷慕白说完站了起来。四个人，从天台走向高三一班。灯光下他们四个人的影子模糊不清，但是，却融为了一体。

谷慕白回到家中，思考着晚上罗星大华刘东他们三个的话。他的脑子有点清晰了，但他还是不愿就此向现实妥协。他就像是自封为“唐’吉诃德’拉曼恰”的阿隆索’吉哈诺，骑着瘦马，拿着长矛，脑子里充斥着魔法、决斗、挑战，一次次地向风车发起进攻。他不敢想象如果离开他的吉他、他的小说、他的篮球，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他更不敢想象如果活着只是为了面包，每天机械地重复着同一件事情，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害怕自己会变成校门口那个卖米线的女人，每天机械着重复着洗菜、煮米线、送餐三个动作，机械地制作出上百碗米线，机械地收着钱，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他还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害怕大众化，他害怕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