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心，有些时候，却是越散心事越重。

就像这天上的云，越来越浓，颜色越来越重。

昨日那场没有下的雨，却在今日姗姗而来。

宫凝看着天空，伸出手道：“下雨了。”

辰时了，摊贩店铺陆续开张，吆喝了起来。许是天气原因，行人却依旧不见多少。但正因为人少，反而走在街上的宫凝格外吸引人的目光，贩夫走卒，来往行人，总忍不住多瞧两眼。

魏一见有商铺卖伞，便道：“一起去挑两把伞？”

“你去挑便是了。”

“一起吧，那家铺子里的伞面挺漂亮的。”也不等宫凝答应，便牵着她的手腕，硬拉着她走到铺子前。魏一始终没有问宫凝的心事是什么，只是努力想让宫凝分下心思。

因为他知道他问不出，他也知道问出来了也劝不了。

何况，有些事，是不用问的。

“二位客官，有没有什么看得上的？”店铺老板是个老者，一脸笑容，看上去很慈祥，“这永乐街的人一向很多，小老儿在这里见的人也多，想来也算见多识广，可却从没见过如公子这么俊雅，如姑娘这么漂亮的，真是郎才女貌啊。”

魏一笑道：“老板好会说话，我们来给老板开个张！”

老板笑道：“那给两位打个九折。”

魏一笑道：“得嘞！”魏一转过头来，却见宫凝看着被他握住的手腕出神，“宫大小姐？挑两把伞啦。”

宫凝这才回过神，睫毛微动，把手腕抽了回来，那张天然娇媚的脸颊不见喜怒，沉静如水。抬起头，眸光在那些挂着的伞上划过。

“那把绘着竹子的。”

老板将那把伞拿了下来，魏一又随手从摊子上拎起了一把普通的油纸伞，道：“一共多少钱？”

“竹子的要贵些，六钱银子，公子这把就便宜了，两钱银子。说好九折便是七钱二十文，给七钱便好。”

魏一正要掏钱，却见宫凝已经从怀里掏出了一两影子扔到摊位上：“不必找了。”说完撑开伞先走了。

老板连声道谢

魏一见宫凝走远，便几步跟了上去。刚到身旁，宫凝便将手里的团扇递到了魏一面前，道：“很明显么？”

魏一顺手将团扇接过来插在腰间，道：“看上去倒也不是，只是感觉你与平日不同，至少换做往日，此时我多半是正被被讹诈呢。”

“现在也不晚。他们都说见我一面，宁纵千金，那你说你方才无礼，该多少钱？”宫凝缓缓道，“陪我走走便好，不用多费心思哄我，没事的。”

魏一摸摸鼻子，道：“这么明显？”

宫凝斜睨着魏一，嘴角微微勾起，笑道：“你觉得呢？”

魏一脸色微红。将伞前倾，遮住了面孔。

他其实并不会哄女孩，不过是在这勾栏瓦肆，寻花问柳之地长大，那些哄女孩的话耳濡目染，不假思索便能脱口而出。

他向来喜欢看女孩子笑，这些话又总能让女孩们笑，一来二去变成了习惯。只是，在宫凝面前，这些话，他总是下意识的不愿说。所以，在她面前却往往是些玩闹讨打的气人话，惹得宫凝恼火。

今日，是魏一第一次想哄一个女孩让，她好开心点，结果，却好像搞砸了。

走过了永乐街很长，直到永乐街的尽头，宫凝走到一家绸缎铺子前，收了伞，径直走了进去。

魏一跟着进去，入眼的是个小伙计。

“买布。七彩布。”宫凝也不看料，径直走到椅子前坐了下来。

“哪有这样的布？”

宫凝道：“那就拼，七色各一尺，一尺七两银。”

“小店没这么卖过，还要去问问掌柜的，请客官跟我来。”宫凝站起身子，便随伙计往里走，魏一正要跟上却被伙计拦住了。

宫凝道：“他和我一起的。”

伙计听了这话，才放魏一进来。

“你亲自来也这么麻烦？”魏一道。

原本昨日宫凝写的三个杀手是要他来的联系，今日换做宫凝亲自来，没想到还是要打切口。

“这小伙计又不认识我，自然要打切口，而且，万一是有人易容成我的模样怎么办？”

魏一笑道：“那却难了，单就你那双……”

魏一才说道一半，宫凝便道：“不要命的，便继续说，我听着。”

“不说了。”

来到后院，却见一个身材矮胖长得很普通中年男子正在那“咿咿呀呀”的吊嗓子。

“刘掌柜，起的早啊。”

听了这声音，那刘掌柜立刻回国头来，看清了来人，立刻满脸堆笑道：“哟，这是哪来的仙子落凡，出现在我家里啦！”

宫凝笑了笑道：“刘掌柜不要拿我寻开心了，”

刘掌柜眼看了眼魏一道：“这位是’寒星魏一’吧！寒星之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真是倍感荣幸啊！”

魏一摸不准刘掌柜的身前，但见宫凝都很客气，施了一礼笑道道：“小子不敢当。想来刘前辈心中多半是想的’这人功夫忒差了点，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刘掌柜哈哈一笑道：“盛名之下无虚士，何况能为宫仙子看中的人，总不会是寻常人物的。我观魏兄弟的步子沉重却不稳，应是身有内伤，然而却眼下行动自如，与常人无异，只此一项就少有人及了。”

眼前这个身材矮胖，面带富贵相的店铺掌柜，眼光如此毒辣，绝非等闲，心下不敢怠慢了，拱手笑道：“惭愧，多亏我家老板娘出手医治，不然晚辈此时多半是躺在床上了。”

刘掌柜笑了笑，转过头对宫凝道：“宫老板，今次是什么买卖，劳你起个大早，亲自过来？”

宫凝道：“昨儿个不戒和尚来烟罗坊耍威风了。”

刘掌柜点点头:”那的确是个大事，惹宫老板不开心的都不是小事。”

宫凝道：“我还会再请两人，务必杀之。除单子上的数目，我再加一百两。”

刘掌柜摸着肚子道：“在商言商，我和不戒和尚有些交情。”

“那不使你为难，再加五十两。”

刘掌柜哈哈笑道：“宫老板爽快！”

宫凝也笑了：“只是你与不戒和尚既有交情，那倘若他七日内未死，刘掌柜……”说到这里，宫凝的声音戛然而止，只是笑盈盈的看着刘掌柜。

刘掌柜摸着后脑勺道：“你这妮子真不好对付，与你玩笑，你也不要吃亏的。莫要再笑了！笑得那么好看，可要把我魂儿都勾去了！这样，若七日内不戒和尚未死，我刘震南倒赔一百五十两！”

宫凝笑道：“成交。”

魏一一怔，因为刘震南这个名字，他听着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不过却肯定了眼前这人的确是个江湖前辈。

宫凝又道：“刘掌柜，我这里有个孩子，半夜的时候脖子上有绿色的纹路出现，如今却又消失了，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此时魏一却没想到那个小女孩的事，反倒是宫凝记着，不由得暗道惭愧。

刘震南道：“绿色纹路？晚上出来，白天就没了？有这么邪门儿么，你亲眼见到的？”

宫凝道：“总不是空穴来风。”

刘震南摸着肚子，思索道：“至少，我当年没听说过，近来嘛……更不曾听说这些稀奇事。等我替你打听打听。”

宫凝身子一福，施了一礼道：“那就有劳刘掌柜了。”

宫凝与魏一也没再寒暄，出了门，雨也渐渐大了，两人撑开伞继续沿着大街走，魏一道：“多谢老板娘替我记着这事儿。”

宫凝道：“刘掌柜都说此事邪门儿，那多半是个不祥之物。那女孩醒了，还是早早处理掉吧。”

“怎么处理？”

“我怎么知道，人又不是我救的。”

魏一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下去，便道：“那个刘掌柜是什么来历？她的名字听着很耳熟。”

宫凝道：“若是放在十年前，那可就不是耳熟了。你知道魔道十三宗么？”

“当然。十年前魔道最大的势力便是这十三个宗门。”

“刘掌柜便是十三宗柳月山庄的当家的。”

“什么？！”魏一不可置信道，”魔道十三宗的首脑居然还活着？！不是说，十三宗的首脑全被秦弦公子诛杀，十三宗门人也被秦弦公子扫荡了干净么？”

宫凝怒道：“什么都赖到他头上！那么大个魔道，岂是公子一人就能扫荡干净的？何况那些宵小之辈，也配让公子出手？！”

魏一没料到宫凝忽然发火，连忙道：“我错了，是我说错话了，你消消气。不说这事了，那刘掌柜又怎么会做烟罗坊的杀手？”

“不知道！”宫凝的火气可不是那么好消的，气冲冲的走到一个猪肉摊子，对着那膀大腰圆，虎背熊腰，赤着膀子的大汉，道：“猪心！”

那老板被这声娇喝吓了一跳！这是来买东西的，还是来挑事的啊！说话这么冲！想他猪肉张凭这一身的肌肉疙瘩，在这扬城里好歹也算是个人物了，别说城里的混混，就是捕快们也都好声好语，所以听了这语气，甭管男的女的，火气直往上窜，提着菜刀，就往菜板上狠狠一剁，便要叫这人好看。

魏一眼瞅着那大汉青筋暴起，怕宫凝吃亏，几步跟了上去，却听宫凝怒道：

“剁什么剁！吓唬我么！”

这一下猪肉张看清了来人，虽然宫凝那怒气冲冲的桃花眼看上去毫无怒意，反而还有点楚楚可怜的样子，但猪肉张那怒火却霎时间散了个干净，反而还觉得背后发凉！

“宫、宫老板？您这怎么大火气？谁惹您了吗？”

宫凝没理这茬，怒道：“我、说、猪、心！”

猪肉张苦道：“额……要几颗？”

“三颗，不要公猪的，只要母猪的！”

猪肉张道：“那这摊上没有，您跟我到后面看看？”

猪肉张嘴上虽然这么说，却是宫凝当先往他摊子后边走，反而是猪肉张跟着她。

魏一眼见如此，才想起来，昨夜宫凝写的纸条上是有个猪肉摊。

来到后面，宫凝却没废话，直接到：“七天内，杀了不戒和尚，除了单子，额外再加一百两。”

说完，撑开伞便走了，只留下莫名其妙被凶了一顿的猪肉张，傻站在那里目送着宫凝离开。

这时却见到了刚赶过来的魏一，他虽然见到魏一是跟着宫凝来的，但此时被宫凝堵了一肚子火气，有没办法冲着宫凝凶，所以，逮到魏一凶道：“看什么看！滚开滚开，别耽误老子卖肉！”

就这么眨眼功夫，被宫凝凶了一顿，又被这老板凶了一顿，魏一笑着摸了摸鼻子，暗道是不是今儿个出门犯了太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