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江湖，在十年前被拦腰一斩。

十年前的风流人物，豪杰英雄，都消失不见，无论是正道还是魔道，死的死，隐的隐。

而今在江湖上卷起风云的人物，大多是近十年来才崭露头角。曾经的二奇三老，如今也只是雪泥鸿爪，成了江湖间的传说。

随之隐去的，还有那个温玉阁，那个惊才绝艳的温玉阁主。

如今的江湖上，对十年前的事，几乎没有几个人知道真相，而知道的人都三缄其口，绝口不提。似乎整个武林都很有默契的隐瞒了下来，然后那些豪杰们都一一归隐，把这个江湖甩给了徒子徒孙

魏一，并没有师父。

十年前的江湖，也只是从哪些来仙客楼寻欢作乐的江湖豪客们口中听到些只言片语。后来，江湖上出了个武林盟，再后来，魔君身死，魔道十三宗作鸟兽散，那个执正道牛耳的温玉阁却也在最鼎盛时跟着散了。那个江湖，也随着温玉阁主的归隐，而消散不见。

当他成了杀手，步入江湖的时候，那些耳熟能详的名字，早已无人提起，取而代之的，是些不曾听说的人物。

再后来，一个让他看不透的女孩，把整个仙客楼买了下来。

他到现在也看不透她，不知道她的来历，也不知道她的过往，就像这个他看不透的江湖。

宫凝这莫名其妙的火气，似乎还没消，魏一只是隔着几步的距离，跟在她后面，出了永乐街，走到一家羊肉馆前。馆子不大，以往都是在店外支个摊子，今日下雨，人也少，宫凝便去了店里面。

那老板年龄不小，额头上满是皱纹，头发花白稀疏，背也微驼着，见宫凝进来，连忙迎了过来。宫凝还是有点火气的，只是面对老人家，语气自然缓和了些：“一碗羊汤，两张烧饼，三两羊肉，四两羊杂。”

老板道：“这边坐”将宫凝带到一个安静点的位置上，又道，“还又交代么？”

宫凝坐到长凳上，道：“不戒和尚，七日内处理掉。除了单子，额外加一百两。”

老板笑眯眯道：“马上就上来。”

魏一进来见宫凝坐在长凳上，便也进了去。

宫凝伸出手：“扇子。”

魏一将团扇递过去道：“这位老丈也是？”

用团扇掩着口鼻，低声道：“用毒的行家。最初的化尸粉就是从他这里得到的。”

魏一道：“今日这三人……都是十年前的成名前辈吧。”

宫凝点点头。

有些事点到为止便好，宫凝没有说，那便是不愿说。不愿说的理由有很多，或者是不方便说，或者是故事太长懒得说，又或者……仅仅是心情不好不爱说。

老板将羊汤端上来时，却是打量了魏一一眼。宫凝将羊汤推道魏一面前，淡淡道：“他叫魏一。”

老人眼前一亮，点点头，却又没说什么，只是笑笑，便退下去了。

魏一知道这里人多，也不便表示什么，也就只是报以微笑。转过来看着眼前这好大一碗的羊汤道：“这是给我的？”

宫凝捏下一小块烧饼往嘴里送：“羊汤太膻了，我不喜欢那个味道。你筋脉受损，正应当补身子，这碗汤量大料足，刚好合适。”

“可我吃过早饭了啊。”

宫凝头都没抬：“前辈起大早熬的汤，总不好浪费了，伤了前辈的心。而且前辈方才挺中意你的。”见魏一依旧没有动手，宫凝幽幽的提醒道，“前辈是用毒的大行家。”

宫凝为了不让食物浪费，为了照顾老人家的心情，已经开始赤裸裸的威胁了，那魏一就算是为了小命也要替他家老板娘分忧解难啊！

外面的雨不大不小的下着，让人看不到放晴的意思。

行人车马也是零零散散的，少了往日的喧嚣嘈杂，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老丈，给爷们儿来碗羊汤！多放肉，放多点！昨晚吓死老子了，都没睡好，可得吃顿好的压压惊。”

魏一正对着这老大一碗羊汤发愁，却听这声音耳熟的很，不由得心中大乐，转过头来笑道：“鼠爷，这么巧！”

来人正是耗子！

他是刚睡醒出门，本来天色就暗，魏一坐的位置又不起眼，所以也没多看，若是他知道魏一在这，躲都躲不及，哪还敢进来！

听见魏一的声音，耗子心中便是咯噔一下，吓得他拔腿就想跑，只是人家都看到自己了，却是想跑也跑不了了，硬着头皮走到魏一面前，苦笑道：“魏爷起的真早啊！”

他走得近了，却发现魏一对面坐着个姑娘，一个他只瞥了一眼侧脸，便知觉惊心动魄，开始魂不守舍起来。若非这位姑娘身上的气质让他感到不可侵犯，若非那边还坐着魏一，恐怕就要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了。

他不曾见过烟罗坊的老板，自然也不认识眼前的宫凝，而且，他也没敢继续往下猜，毕竟烟罗坊的人，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少打交道，少探究，总归没错。

魏一见了耗子便笑道：“赶巧了，我这多点了份量大料足的羊汤，还热乎着呢，鼠爷还没吃早饭呢吧，趁热喝了。”

此时耗子只觉得心砰砰砰的直跳，听了魏一的话，下意识的就要捧起那碗羊汤。

宫凝若无其事的又掰下一块烧饼，放到嘴里，然后将那碗羊汤向着魏一那边又推了一下。

不过挪动了一点儿，耗子却立马不敢动了。

耗子伸出去的手却僵在半空中，不敢动了。撇眼去瞧魏一，却见魏一压根没看宫凝的动作，只是满脸热请的看着耗子，那家伙，就跟看到多年不见的老友一样，那叫个热切啊，把耗子看得特不舒服。

耗子可不傻，瞧这意思就知道，魏一眼前这位美如天仙的姑娘，多半就是那位了。

这下子耗子可是不敢乱动，明显着人家姑娘就是让魏爷喝的，也不知道魏爷脑子抽了什么邪风，居然辜负人家姑娘一片美意把这玩汤让给自己！

他惹不起魏一，更不敢招惹宫凝，毕竟，这俩人想弄自己，不要太简单。正犹豫之际，就听魏一笑道：“鼠爷，昨晚儿来我们烟罗坊’玩’到那么晚，可要补身子的。”

耗子听了这话，直在心里骂娘！他耗子招谁惹谁了！本来就被昨晚的事儿吓得一宿没睡好，今儿早起来就想着开开心心吃个好的，哪想到遇见这破事儿？！就是一碗羊汤，你魏爷手段通天，便喝了去呗！干嘛为难我耗子！

只是，他也只敢在心里面骂娘，脸上可是十足十的为难，他不敢看宫凝，只是一脸哀求的看着魏一。

魏一嘴角的笑越来越好看，耗子却感觉越来越危险。

嗯！拼了，至少他和魏爷还算有点交情，就算那位为难自己，就凭自己帮助魏爷排忧解难也不会丢了性命。

正当耗子一脸悲壮，大有荆轲刺秦的萧瑟之感时，门外忽听一人道：

“哈，这么巧！原来你在这里！”

只见一人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一手搭在耗子肩上道：“哈，没想到昨天别过，今儿早就又见面了，咱俩真有缘！”

来的人正是昨天和耗子逃了一整天的柳茹。此时她依旧那身不知哪里来的男装打扮，只过了一夜缺陷的风尘仆仆的。她倒也没见外，径直坐在耗子身前的长凳上，见了魏一眼前一亮，喜道：“这么巧，居然还碰见了魏公子！魏公子昨晚的小曲，唱的真好听，昨晚没有和你说，今儿个却又碰到了！这羊汤我能喝吗，我可是饿了好久！”

魏一这会学了个乖，没等宫凝在做什么动作，直接捧起碗来，递给柳茹，笑道：“多亏姑娘来了，帮了我个大忙！这么一大碗，我是吃不下的！”

柳茹笑盈盈的接过来：“那我就不客气了！”

柳茹是没讲究什么形象，端起碗大口大口的吞了下去。看上去便是饿了好久。

看着柳茹把那碗羊汤喝下去，魏一心中大为畅快，笑着看了宫凝一眼。

宫凝也在笑。而且笑得很灿烂，笑得很妩媚。

笑得，让魏一那得意的笑容渐渐成了苦笑。

因为这碗羊肉汤，他把她家老板娘得罪了。

柳茹擦了擦嘴，有了力气，便也才看到宫凝：“呀，姐姐好漂亮！我从未见过如姐姐这般好看的人啦。”

抬手不打笑脸人。就算宫凝恼火此人多事，现在也不好发作。便只笑道：“妹妹也很好看的，既然两位都是咱们魏公子的熟人了，那便坐下，我去招呼老板。桌上就一碗羊汤，却围了四个人，看了叫人笑话。”

耗子：“不了，不了！我不是太饿！”

柳茹：“好啊，好啊！刚好我还饿着！”

宫凝可没管这群人，便走到那老板旁说着什么。

魏一此时因为内伤，五感也不灵，自然听不到宫凝说什么，但偏偏耳边来回的逛荡着宫凝的那句话“前辈是用毒的大家”。

见宫凝和那个老板说了不知多少话，说得越多，魏一越慌，便站起身，就往宫凝那边走，却听那位老板道：“……虽然没见过，但也听闻过一次。只是时间隔得久了，我也记不太清。只记得是种蛊，好像有同类在附近，便会发光，至于什么样的，什么颜色的，我却记不清，可也不敢乱说……”

那老板见到魏一过来，便也不再多说，眼神示意了宫凝一下，便离开了。

宫凝转过身，转着扇柄道：“你家的孩子，可不简单呢。”

魏一听到宫凝的话，只觉得开心。小姑娘的事，却是一直想让他处理掉的宫凝记在心上。此时看着宫凝，就像是在这阴雨天里忽然看见了那暖洋洋的太阳。

“笑什么呢，杵在这里挡人家生意么？”

魏一道：“费心了。”

“原来是这事儿啊，不急，我现在倒是更想把她快点甩掉呢。虽说奇货可居，但也是怀璧其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