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丫鬟通传奶娘的儿子来了。

“他来做什么？”陆玖纳闷。

“回姑娘，奶娘儿子说，他母亲受了伤还未痊愈，家中挂念，想接回去过年。”小丫鬟机灵得回道。

“让他接走吧。”这奶娘是卖了身的奴婢，按理说就是她陆家的人了，上次竟然还想让陆玖给她儿子出做买卖的本钱，可见她之前是多么糊涂啊。也罢，留着她在这院子里碍眼，不如让她回去算了。

丫鬟领命出去，过了一会儿院子里传来奶娘跟她儿子的声音，似乎是在争执什么，又过了片刻安静了下来。

“外面怎么回事？”陆玖好奇。

“回姑娘，奴婢跟奶娘传达了您的意思，奶娘刚才跟她儿子说是要跪谢您的恩典，提前给您拜年，奴婢斗胆自作主张说您乏了在休息，把他们拦了下来，现下他们已经收拾了包袱出门了。”

跪谢恩典？说是跪谢，实际是想要赏钱吧。人心不足蛇吞象，呵呵。

“你叫什么名字？”这个丫鬟似乎还算机灵，做事也利落。

“奴婢叫墨兰。”

“你先下去吧。”

陆玖把玩着手里的瓷杯，思考着自己的处境。莫府里的长辈无疑是真心疼爱自己的，兄弟姐妹们也都和睦，可是自己终归姓陆，不可能在这莫府呆一辈子。现下光看自己这院子，自己说的话还不如一个奶娘管用，身为主子，都能让奴才只手遮天了，那陆府不定是个什么光景呢。

现在自己手里钱不多，可用的人也不多，铃兰单纯听话，但是毫无心机，不会害自己，但也帮不了什么。柳兰心思沉稳，自己目前还看不透她。刚才这个丫头做事周全，听弦知意，倒是可堪一用。

一边想一边点点头，忽又想起昨儿个请安的时候，外祖母提起陪舅父在南方做官的大舅母和大表哥表嫂要回来过年，估计这两天就要到了，让自己不要乱跑。

索性小憩一番吧。

刚睡醒，铃兰就要拉着她起床，“姑娘起来收拾一下吧，老夫人那边派人来请了，说是大夫人和大少爷大少夫人，已经到了城外，马上就要到府里了。”

“哦，那快些！”

柳兰帮她梳妆打扮，铃兰在衣柜里挑来挑去，挑了一套大红色衣裙，扭头问她如何。

陆玖心想，大表哥表嫂新婚不到一年，肯定是要着红装的，自己可不能冲撞了，于是摇摇头，“不要红色，我记得有件橘色夹袄配粉色裙的，就要那件吧。”

换好衣衫，陆玖领着柳兰铃兰来到青竹苑。给正堂上的外祖父外祖母请完安，就走到一边站在了二姑娘旁边。

“咦，怎么不见三姐姐啊？”陆玖眼睛转了一圈，没发现三姐姐，她可是惯不会迟到的。

“她跟二哥去府外迎接大伯母了，上次见还是去年呢，芾儿进了腊月就开始盼着呢。”二姑娘回她。

堂上的人说了会子话，也就两刻钟，便有小厮来通报大夫人、大少爷、大少夫人进府了。

只见进来一众人，打头的是大舅母，虽已过四十，身形依然窈窕，着一身天青色衣衫，保养得宜的脸上，许是一路舟车劳顿，带着一抹疲惫和倦色。三姑娘眼睛哭得红红的，挽着娘亲不放手。

后面是一个二十岁少年郎，意气风发，一身湖蓝色，面目俊俏英气勃发，旁边少夫人蒋曼薇则清清雅雅，明目皓齿，仙姿玉色。二表哥随后跟着。

大舅母先给老太爷和老夫人请安。“拜见父亲母亲，媳妇不孝，不能伺候在您二老身边，您二老身体可好？宣郎官务缠身，抽身不得，媳妇先行回来，还望莫怪。”莫府大老爷莫诤言，在浙江任知府。

“好，好孩子。宜青啊，一路可顺利？看你脸色不太好，可是累着了？他忙就忙吧，你跟孩子回来就好了。”莫老夫人关心道。大夫人是山西临汾沈家嫡女，宜青是她的名字。莫老夫人年轻时便是大梁有名的才女，与莫老太爷当年游历四方时，结识沈家夫人，两人相见恨晚义结金兰，定下了这门亲事。是以老夫人对大夫人是真心疼爱。

“回母亲，宜青没事。这是大郎媳妇曼薇。”大舅母拉着蒋曼薇介绍道。

蒋曼薇是江南东阳世家蒋家的二姑娘，三年前原本就要嫁过来，但是蒋曼薇母亲忽然病逝，她守了三年孝，今年才与莫诤言成婚，是以莫诤言今年二十岁，她十八岁，也算是大龄了。成亲半年有余，这才是第一次回京城。

“薇儿拜见祖父祖母。”蒋曼薇跪在婆子递过来的垫子上认认真真给两位老人磕了头。

“好孩子，起来，来，让我看看。”老夫人起身拉起她，越看越满意，点了点头，宋嬷嬷端来托盘，老夫人从托盘里拿出一只玉镯，晶莹剔透，水头极好，浑然天成，套在了她的腕子上。

“这是我当年出嫁的时候，我母亲给我戴上的。我一直留着，连你婆母和婶母，我都没舍得给呢。”

“谢谢祖母厚爱。”蒋曼薇又行了一个礼。

看着她落落大方的样子，老夫人心里更满意了。

“来，这是你二叔，二婶。”老夫人亲自给她指认。

大郎莫诤言跟蒋曼薇一起拜见，二夫人也透着高兴，送了她一串成色极好的红珊瑚珠子。

然后老夫人又分别指着这些小辈们：“那是你亲二弟诚言，三妹芾儿，想必应该认识了。那边是你三弟询言和二妹芃儿，这俩是对双生胎。旁边那个看起来文文静静，实际上是个皮猴的，是你姑母家的玖儿。”

原本正在发呆走神的陆玖听到自己的名字，噘着嘴撒娇道：“外祖母又打趣玖儿，好不容易在嫂嫂面前装个淑女了，又被外祖母给戳破了，玖儿不依的。”说着还真的像小猴子一样挠了挠头。

众人听罢，又是一阵笑，二姑娘莫芃更是嚷着笑得肚子痛。就连严肃的外祖父，都笑得胡子一颤一颤的。

“一年不见，我瞧着玖儿虽说还是调皮，倒是懂事不少啊。”大表哥揉着自己发酸的腮说。

“前些天顽皮掉进荷塘了，我正在寺里听元仲大师念经，听了就紧赶慢赶回来，这丫头烧了几天，吃了些苦，倒是懂事多了。早知道掉荷塘有用，我早夏天就把她扔进去了，还凉快些。”外祖母又开始取笑她。

“那你嫂嫂给你准备的这份礼物你肯定是喜欢的。”大表哥朝她眨眨眼。

“大老远的，府里什么都有，你们能回来，就已经是大喜事了，何苦一路奔波再带东西”老太爷难得开口。

“祖父祖母，孙媳带的都是些江南的特产和小玩意儿，不费什么事，知道府里什么都不缺，想着祖父祖母，叔叔婶婶和弟弟妹妹们也就是图个新奇。”曼薇笑着回答，然后指挥婆子们把礼物都带来。

给老太爷的是一本前朝大儒唐本一的手札，唐本一生文采斐然，生性自由，常常游历四方，遇到喜欢的地方就隐居在那里几年，留下很多诗词文章，可惜晚年生逢乱世，手迹在战乱中遗失，后人能得到一幅字便是幸运，这可是一本手札。老太爷当场激动地连连拍手。

给老夫人的是一尊鸡血石雕的佛，虽说鸡血石在此时并不特别值钱，但是像这样鲜艳的并不多见，更难能可贵的是匠人就着纹路雕出各种线条。老夫人赶紧着婆子上香供起来。

给二老爷的是一方金石砚台，二夫人的是一箱上好的绸缎。

二少爷喜武，送的便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三少爷喜文尤爱下棋，送的便是一本玲珑棋谱。

二表姐性格活泼，送的是一对泥金彩漆的胖娃娃，三表姐则是一把湖州羽毛团扇。两个人拿到便爱不释手。

陆玖巴巴地伸长脖子等待自己的礼物，不由感叹，唉，年纪最小可真不是件好事。

“这是给玖儿的。”嫂嫂曼薇看着她迫不及待的样子，忍着笑，递给她一个盒子。

她不好意思地打开，只见里面是一个小金盒子，盒子上刻着缠绕的芍药花，一条金链子挂在上面，盒子好像可以打开，“天啊，是表！”

陆玖兴奋起来，这表听说是从西洋传过来的玩意儿，大梁普通人家很少见，即使在莫家，太傅府里，陆玖都没有看到过。把表放在耳朵边，听着“滴答，滴答”的声音，仿佛陆玖的眼睛里都要漏出星星来了。这下心里却是在说，看来年纪最小的好处还真是不少啊。

众人又聊了会儿话，有婆子来报晚饭已经妥了。即使吃饭的时候，陆玖也忍不住时不时把表拿出来看一看，惹得老夫人又一番取笑，一家人欢欢乐乐吃完，老夫人便让大夫人，大少爷和少夫人先去歇息了。老夫人留下了二夫人。

待其他人散了去，老夫人才开口：“淑儿，你跟你大嫂向来关系好，你可觉得她有何异常？”

二夫人点点头：“母亲也看出来了。当年我生这对双生胎的时候，身子受了损，在床上一两年没缓过来，都是大嫂帮我照管的，那时她还怀着三姑娘。”想起这些旧事便红了眼。

“大嫂向来稳重，不争不抢，为人和善，遇见太难的事，都平淡化之。这次回来，没来由觉得她有些落寞，神情也不复从前那般淡然。莫不是受了委屈了吧？”说完看向老夫人。

“我也觉得是。宜青这孩子什么事都放心里不往外说，更是不肯讲别人一句坏话，你这段时间多找她聊聊，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来。”老夫人吩咐。

“好，母亲放心吧，儿媳也是这么想的。”二夫人一口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