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多情剑》第六章 豪杰得知皆相惜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他虽没目睹过彭定安的手笔,但见笔划苍劲,充满剑拔弩张之意,知是出自将帅手笔无疑。

韩风月知悉彭元帅本名一鼎,定安乃是表字,只是信上并未写明,呈给谁鉴,不便独自拆阅,将信递与马腾空,意示询问。

马腾空稍一沉吟,转手交给关莽撞道:“你来念给大伙听听。”

关莽撞也不客气,伸手接过,摇头晃脑的道:“彭一鼎呈鉴。”声音洪亮,语速缓慢,倒也别有一股抑扬顿挫之感。

关莽撞瞥见众人忍俊不禁,情知表错了情,也不见窘,将信封撕开,抽出一页摺纸,装模作样的用手指蘸了点口水,搓开信角,展开念道:“定安字谕各英雄好汉足下……”

他想自己居然也成了英雄好汉,不由甚为得意,只是有了前车之鉴,倒也不便见诸形色,继续念道:“前者外族侵犯,顽劣不退。眼看军中粮草顿困,一鼎是遣麾下参将飞越上京求援,奈朝廷(……)六点。”

旁人听语句不通,大惑不解的道:“什么乱七八糟,你看清再读,可开不得玩笑。”

关莽撞恼羞成怒的道:“你奶奶的,这我哪里知道,是他在‘朝廷’后面,写了六个小点。”

马腾空也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想是彭帅写信之时,情绪悲愤,对朝廷颇有微词,碍于纲常,未便逾越,沉声道:“老关,别听人家打岔,继续念你的。”

关莽撞接着念道:“奈朝廷(六点)别有打算,至使边关危如累卵。后得白惊天菩萨心肠,高义赠金,由飞越沿途购运粮草,急时解得边关粮尽城破之危。此社稷之幸,万民之福,白大侠之德,飞越之劳。一鼎巧功,殊不足道哉。后获飞越讲叙个中情由,知悉白大侠赠与购粮之资,原乃‘武林道’委托之镖,今窃作国难,实不胜惶恐。望‘武林道’一众英雄海量,见信莫与追究白大侠失职之责,宽以时日,一鼎筹得原数,定自奉还。英雄风范,他日有缘,再行拜会。一鼎敬上。”

“武林道”诸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呆呆地望着白惊天遗体百感交集。

马腾空“扑通”一声,朝着白惊天遗体跪下,恭恭敬敬的拜了四拜道:“白大侠,你侠骨仁心,让贫道好生景仰。可你为民伏节,求仁得仁,虽也怪大伙不得。”

其余“武林道”诸人,跟着一齐跪下,各自毕恭毕敬的拜了四拜,这些人的行为性格,或许各有不足,可对为国为民的忠臣义士无不敬重。

谢飞越心下自也明白,白惊天的死,虽也怨不得“武林道”诸人,可他满腔悲忿,那有道理可言?此时听得马腾空“为民伏节,求仁得仁”的八字评语,心念一动,顿有所悟。

谢飞越跟着向白惊天遗体拜了四拜,合十道:“白大哥,前方敌寇未退,战事未明,局势刻不容缓,请恕飞越不肖,未能为你守孝。今日暂且别过,待得他年天下安定,飞越定自归来,长伴兄长左右,祭礼不辍。”起身对韩询道:“公子高义,末将没齿难忘。江湖险恶,还望公子事毕,早日归家,勿使高堂挂念。”

他心知白惊天的后事,自有其代为操办,也就不再赘言交代,一拱手,转身大步而去。

“武林道”诸人耳听健马长嘶,齐头望去,只见一人一骑,往北驰去,追之不及。却是谢飞越那马颇通人性,从店里尾随而来,在坡下守候。

韩询目送谢飞越的身影,消失在一个山坳后面,又是心折,又是惆怅。

蓦地听得蹄声“滴答”,只道他折而复返,纵眼望去,却是一个蓝衫男子,骑着一匹黄骠大马,疾驰而来。

马蹄翻飞,奔驰甚速,那人仍嫌缓慢,不停地加鞭催促。

到得坡下,猛一拉缰,那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单耳独眼,极为惹眼。

那人目光在众人脸上,匆匆掠过,随即勒转马头,向北眺望。

“武林道”诸人中有人识得,大声喊道:“刘总镖头。”

那人回过头来,沉郁的脸上微见开朗,欢声道:“是陈兄啦!”跳下马背,走到一个满脸麻子的人面前。

那人道:“刘总镖头,陈麻子正打算到杭州拜会你,不期在城外相遇,你这是踏春?还是幽会?”

那叫刘总镖头的人,听他言语轻佻,甚为不喜,往北眺望一眼,神情凝重的道:“陈兄,正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刘柱中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成全。”

众人闻言,心下均想:此人身为总镖头,走南闯北,人情见识,应当不凡。想陌路相求,已然唐突,竟还让人不得推却,实是不通情理之至。

那陈麻子的心眼,便和他脸上的麻子一般的多,谨而之慎的道:“刘总镖头抬爱了,想陈麻子人微力薄,能有什么作为?”

刘柱中满脸焦虑的道:“三天前我与人相约在此,了却一桩私事,届时无论情形如何,还望陈兄以及诸位朋友,勿要插手,刘柱中感激不尽。”说着抱拳团团行礼。

众人料想刘柱中与人约斗,自是胜卷在握,又恐约斗之人,或与众人沾有干系,是以先行恳求。

江湖中人一诺千金,又是大庭广众,既然应允于他,自无食言之理,此人非是不通情理,实则老于世故。

陈麻子心念一动,忖道:“难道和刘柱中约定的人,恰巧与我陈麻子有关?”嘿嘿一笑道:“刘总镖头铁掌无双,那家伙只要还有三分自知之明,就该求菩萨保佑了。”

刘柱中见他油嘴滑舌,更是不喜,突然背后一个声音,轻唤道:“是刘叔叔么?”

刘柱中循声望去,只见对方眉目之间,依稀可寻,迟疑道:“姑娘您是?”

关雎雎道:“是雎雎我,刘叔叔不记得了?”

刘柱中大喜道:“是雎雎啦!几年不见,出落得连刘叔叔都快认不出了。你怎么在这?”

关雎雎脸色一黯道:“我爹爹死了。”

刘柱中惊道:“几时的事?”

关雎雎潸然道:“快二个月了。”

刘柱中寒声道:“被人暗杀?”望向“武林道”诸人,目光冷酷,带着仇视之意。

陈麻子冷笑道:“‘君子剑’关中天么?那厮用人不察,罪有应得,可他的锅,我们‘武林道’却也不背。”

关雎雎微微摇了摇头,道:“现在想来,当是他老人家为了白叔叔的事,郁郁而终。”

突然一阵南风吹来,罩在白惊天脸上的外套,被刮开一角。

刘柱中瞥眼望见,虎躯剧震,转身瞪着陈麻子,森然道:“白总镖头终究没有逃脱你们的毒手。”

白惊天图镖一事,“武林道”虽然保守严密,可刘柱中的“姑苏镖局”,隶属“中原镖局”旗下分局,自然知悉。

韩询爱乌及屋,听了这话,不由大生好感。

陈麻子阴声道:“阁下既不是衙门公差,也非‘杭州分局’的内务事,这闲事未免管得恁宽?”

他先前还“刘总镖头”长,“刘总镖头”短,叫得既是亲热,又是亲近,此时改成“阁下”,立即分出亲疏。

刘柱中胸口起伏,鼻息粗重,脸色惨白,紧捏着拳头,身子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陈麻子心中畏惧,不由退了一步,蓦地想到,这半步一退,岂非示弱于人?喝道:“怎的?还想动手不成?”

刘柱中大吼一声,道:“动手就动手。”一拳劈面打去。

那陈麻子左手使招“云横秦岭”,陈臂格架,右手“双龙取珠”,戳他双目。

他一招递出,听得背后冷哼一声,不由打了一个激灵,对故交老友使出这般毒辣招数,即便取胜,只怕也要惹人闲话。

他当即沉气,意欲缩回,只听“喀嚓”声响,跟着惊呼四起,茫然之下,一阵巨痛从右腕传来,透彻心扉。

坡下一个声音,冷冷的道:“刘柱中全身上下皮毛,皆受于我。妄动者,杀无赦。”言下之意,竟是将刘柱中比作他所伺养的家禽一般。

众人齐目望去,料想能在五六丈外,飞石碎腕,单那份劲道,少说也得二三十年功力。

但见那人皮肤白净,相貌俊朗,身材瘦削,穿着天青色长衫,右手摇着折扇,在这寒雨天气,虽然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可年龄最多不过二十出头。

那青年身边跟着一个白衣少女,双十年华,瓜子脸蛋,皮肤白皙,唇边长着一粒麻子,七分的容颜,加上三分妩媚,丝毫不逊十二分人才。

陈麻子忍着剧痛,厉声道:“是你小子暗器伤人?”

那青年俯身拾起一粒黄豆大小的石子,扣在无名指上,洒然一笑道:“堂堂正正,怎能说是暗器?”曲指弹出,石子去势如电,风声全无。

陈麻子失声道:“破风指。”他识得厉害,急忙侧身。

侥是反应快速,仍在左边脸颊,划破一道细皮,渗出血丝。

眼看去势不竭,击向柳青青。

韩风月斜身跨步,长袖翻飞,卷着那石子,甩向上空。

恰巧一只春燕经过,不期飞来横祸,击中燕尾,发出一声悲鸣,一个趔趄,差点跌落下来,奋力振翅,低掠而去,洒下一空的碎羽。

其中一片,翩翩而落,黏在那方脸大耳和尚的头上,摸来一看,连忙合十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那青年“咦”了一声,道:“瞧不出倒还有点本事。”

韩风月道:“那是公子手下留情,若是用内劲催发,韩某绝难抵挡。”

那青年家传的“破风指”,本是武林中一门用内力激发,极为上乘的指法,无声无色,伤人无形。

只是他功力尚浅,不得借诸外物,韩风月本来由衷之言,在他听来,俨然是说自己修炼没有到家。

那青年恼羞成怒的道:“再吃本公子一记。”飞起一脚,踢起一块数十斤的石头,势若奔雷的往坡上射去。

那白衣少女惊呼道:“二表哥,不可。”右手一挥,从袖口飞出一条白绫,卷住石块,运劲一抖。

“喀嚓”一声,白绫从中断为两截,那石头去势竭尽,滚下坡来。

那青年又怒又恼,狠狠瞪了那少女一眼,大声吼道:“刘柱中,快给本少爷滚下来。”

刘柱中应道:“是。”依言走下坡去。

众人先前看他指责陈麻子,颇还有几分英雄气概,此时唯唯诺诺的,无不大失所望。

只听刘柱中边走边道:“刘柱中护镖不利,特来领死。”语声坦荡从容,殊无畏惧之意,生死之事,从他嘴中说来,竟是不过等闲。

众人只道他先前请求,乃因稳操胜券,谁知原为从容就义,虽不知事端过错,无不好生相敬,那还有半分轻视之心?

那青年背负双手,傲然道:“刘柱中,别说本少爷没有给你机会,那批失镖,你是再也无能为力?”

刘柱中满脸愧色,颓然道:“刘某无能,有负所托,任凭二公子处置。”

那青年道:“既然如此,那便许你以身殉职。”语声一冷道:“在此之前,先回家将你全家老小,尽皆处死。”

刘柱中脸如死灰,嘎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刘某家小何罪?”

那青年拂袖道:“我说有罪就有罪,再要罗嗦,杀得你‘姑苏镖局’鸡犬不留。”

那白衣少女怫然道:“二表哥,刘总镖头虽然失职,可也罪不至死,更关他家人何事?你这般作为,只怕于山庄的威名大有堕损。”

那青年冷笑道:“舅妈叫你跟我出来,是让你见识世面,可不是让你吃里扒外。”

那白衣少女张口结舌,气苦之下,眼圈一红,泪水潸然而下。

那青年心头微软,柔声说道:“非是表哥嗜杀,只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不以绝后患,难道还等着他后人,今后前来寻仇不成?”

那白衣少女心性纯良,明知不妥,却又难以辩驳,

那青年不耐的道:“刘柱中,你服还是不服?”

刘柱中素知此人心狠手辣,自己若说不服,只怕诸般手段,顿时便要加诸身上,若要说服,实则千万个难服。

突然坡上一个声音,突兀的道:“我不服。”

那青年喝道:“兔崽子不服给我下来。”

那声音应道:“兔崽子叫谁下来?”

那青年道:“兔崽子叫你下来。”一言甫毕,四野皆寂,就连表妹也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自己。

他立即醒悟过来,却是着了对方的道,厉吼一声,状若疯虎般向上掠去。

那声音喊道:“小心暗器。”

那青年盛怒之下,不及细想,凌空一个后翻,落回原地。四顾空空,竟是又上了人家的当。

他三番两次受挫,反而冷静下来,自下往上望去,只见人头密集,不下数十之众,狠狠瞪了刘柱中一眼。

刘柱中连忙道:“二公子明鉴:刘柱中与坡上的诸位朋友,全属偶遇,就算借刘柱中一万个胆,也不敢设伏二公子您。”

那青年哼了一声道:“谅你也没那个狗胆。”

刘柱中唯唯诺诺的道:“是。”遥向韩询作揖道:“小兄弟的好意,刘某心领了。这是刘某与‘破月山庄’的私事,还请勿要插手。”

“武林道”众人,瞧见那青年二次出手,心中虽有猜测,可从刘柱中口中证实,仍然俱为震惊。

韩询高声说道:“刘总镖头,这可对不住了。”

贺行云点头说道:“瞧不出小小年纪,倒还有些骨气。”语气之间,颇为嘉许。

谁知话音刚落,对方紧接着道:“此事‘武林道’还真无法袖手旁观。”顿时勃然大怒:“臭小子,你要多管闲事,有本事自个打抱,拿别人当挡箭牌,算甚英雄好汉?”

韩询满不在乎的道:“在下一介无名,自然算不上英雄好汉。”话锋一转道:“只是奇门三庄的名头虽响,可你们偌大一个‘武林道’,难道便任人宰割?”

贺行云哑口无言。“武林道”的风头虽劲,比之奇门三庄数百年的底蕴,相差何止甚远。只是这话如何能够当众承认?

韩询趁热打铁道:“对方肆意妄为,击碎陈兄的手腕,假若诸位不闻不问,传扬出去,让人闲话吐刚茹柔,回去之后,众家兄弟面前,只怕不好交代?”

陈麻子闻言之下,心中对其多管闲事的那点成见,霎时风流云散,忍痛道:“马道长,韩三爷,这位齐兄弟言之有理,陈麻子我受伤事小,‘武林道’名声事大。”

“武林道”诸人,十多对眼睛,一齐转过去,望着马、韩二人,虽不说话,可神情之间,无不深以为然。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