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整个身体都僵硬起来。

他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额头上渗出一点冷汗。眼珠缓缓向肩头转动，试图看清发出声音的“东西”。

在视线最边缘所及之处，隐约间有一团白色的影子，但是很淡薄，让人很容易误以为是太过用力斜视而产生的模糊视觉。

“咔哒……咔哒……咔！”声音停了下来。

毛骨悚然。

江辰感到全身上下的汗毛全都倒立起来，因为那声音停止的地方，离他耳边太近了。就像理发时，理发师的剪刀，紧紧贴在耳边的声响。思及此处，他甚至都感觉到了一丝丝凉意。

紧接着，传来呼吸声。十分缓慢、但却清晰可辨的呼吸声从耳畔传来。

“呼……呼呼……”

那声音极轻，极细，像一个孩子在他耳边在沉睡，但却没有任何气流喷出的感觉。江辰整个头皮都麻到没有知觉。这不知是个什么东西，他不敢轻举妄动，只怕一旦惊动了“它”，会导致自己无法承担的后果。

左手里还握着手机的金属触感提醒了他。食指小心移动侧面的凸钮上。他闭上眼，再次屏住呼吸，快速按下锁屏键5次。

手下一顿。等了半晌，耳旁的东西似乎没有太大的反应，才略微放松下来。

缓缓呼气，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激活了“sos紧急联络”电话。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江辰的紧急联络人设置的是王子腾。他父母不在身边，朋友也很少，唯一一个了解自己的人就是那家伙了。

虽然这人完全不靠谱，但他真的也别无选择。

从听筒传来十分微弱的嘟嘟声音，紧接着电话被王子腾接了起来。手机还举在半空中，离耳朵的距离有些远，江辰依然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于是隐约听到手机里传来王子腾模糊的声音：“大半夜干嘛啊……喂？”

“喂喂？”

不敢发出声音，江辰也不知如何传达自己目前的处境，只得用手指轻轻敲了两下话筒。

“喂？？说话啊！！！”听筒里传来王子腾更大声的问话。

再敲。

“靠，什么动静，睡觉又压手机了吧！”对面毫不领会他要传达的精神，竟然撂下这么一句话就，挂了。

这大概就是绝望吧。

回头赶紧把紧急联络人改成市场猪肉大妈，都比这货强！

江辰被王子腾气的脑壳疼，但与此同时，紧张感也略微放松。他开始思考目前的状况。

是鬼吗？不确定，毕竟在撕裂了三观后的世界就像是被一团迷雾所覆盖，让他不敢随意下定论。

不过他小时候听过老人们念叨，说年轻人身上有三盏灯，一盏悬于顶，两盏立肩头，若闻鬼寻路，千万莫回头……

呸呸呸，又自己吓唬自己。

但是他的确是不敢动的。眼角余光中的白影依然在，甚至他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或者将什么东西看差了，只是耳边若隐若现的呼吸声提醒着他，这一切确确实实不是他精神紧张的臆想。

去他娘的！难道要他一直这样僵着不动等人来吗？？

就算不能回头，那我整个人一起转还不行吗！

江辰深吸一口气，整个人脚跟触地，向着白影方向迅速转动整个身体。

然而再次站稳后，眼前依然什么都没有。

这时候的他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蠢。不过好在那“东西”似乎依然没有什么反应的样子。他大着胆子放松双手，向前走了几步。

依然没有变化，但是轻微呼吸声还是清晰可闻。斜眼望去，眼角余光所见白影也依然存在。

一个想法在江辰脑中跳出：这东西该不会是，趴在我后背上了吧……

浑身上下打了个哆嗦，他索性不管不顾，往后背方向抓去。

“别动！！”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

随即江辰感到一只手啪的在他背上拍了一下。

这手力气极大，拍的他整个人一个趔趄。

蓦地回头，来人却让他意想不到：“夏小麦？”

“别动！”夏小麦急声呵道。

江辰立马不敢动了，虽然丢人，但看到夏小麦的的确确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人家可是行家里手，怎么着这时候都要乖乖听话。不过动作虽然停了下来嘴里却依然问道：“你怎么进来的？怎么知道我这有事发生？”

但紧接着，他立刻觉得自己问了个多余的问题，因为从夏小麦背后跳出了一只王子腾。

“不是我，我没有！”王子腾笑嘻嘻否认，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又指了指夏小麦：“你家门是不是没关啊，她伸手一推就开了！”

又问他：“你一个人在家瞎折腾啥呢？深夜空虚寂寞打飞机也得关个门啊……”

夏小麦没理他俩，正从包里掏出一只手机，冲着江辰咔嚓咔嚓连拍了好几张。江辰有点不好意思，开口要求：“能不能让我换个姿势再拍？”

他从床上直接起来时没有穿衣服，这会只穿了背心和平角裤，而他刚被夏小麦一掌拍下去，整个人弯着腰站在那，夏小麦从他背后拍摄的角度的确……不太雅观。

更别说王子腾还迅速的从卫生间掏了块肥皂出来扔在地上，还一脸热情的对夏小麦说：“多拍两张啊，记得发我！”

夏小麦依旧当王子腾是空气，这会收起手机，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黄色的东西。王子腾一见这东西就兴奋：“我靠！道符啊！不知是哪个山头的道友啊？”

江辰没好气：“别捣乱了成吗？占山头的那是土匪！”

夏小麦终于说话了，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不知道友因何相探，此子确已护于符箓夏氏，望尔等泾渭相识，好自为之！”之后她抬手一拍，将手中符咒一巴掌拍在江辰背后。

这次他心里准备比较充分，气息下沉，脚上使足了劲儿，才没有被拍了个跟头，保住了残存不多的颜面。

只听夏小麦冷冷的声音在身后念道：

“九凤真官，破秽凤凰，朱衣仗剑，立于上方。九首吐火，当空飞行，炎炎币地，万丈火光！”

江辰感到背后似乎有一团火在烧，撩得他脊背生疼，强忍着不敢动作。

直到夏小麦在他背后抹了一把，说：“没事了，起来吧！”这才全身放松下来，只觉得浑身疲乏使不上劲儿，整个人干脆坐在地上。

王子腾已经激动的无以言表，一把握着夏小麦的手：“姐姐，福生无量天尊！咱们是同道中人啊！”

夏小麦毫不犹豫举起手刀，一刀劈在这厮后颈上。

世界就此安静下来。

被夏小麦扶着坐到沙发上，江辰有气无力道：“到底怎么回事？”

“不先谢谢我救你狗命？”少女眨眨眼睛，却不回答他的问题：“如果不是我让王子腾看着点你，这会儿你可能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咯！”

江辰苦笑起来，老老实实答：“谢谢你。”

夏小麦竟然哈哈笑起来。

江辰发现一旦私下接触的时候，这个女孩总是会显露她不为人知的可爱一面，她笑得眼睛弯弯：“骗你的，就是个小小的纸马豆兵，就算我不来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是这样吗……回想起自己的小心翼翼，感受着汗湿的后背，江辰觉得脸上有点烫。

“不过”女孩歪了歪头：“这也的确说明了，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难道我该知道什么吗？”江辰不解。

“事情说来话长……你先睡一会吧，等你精神好了我慢慢和你讲。”说罢她伸出修长白净的双手，轻轻点在他肩头。

江辰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眼前的少女也渐渐变得模糊，耳边响起轻柔的哼唱，似乎是又回到童年时的老家，奶奶就在床边，手中的扇子摇啊摇。于是竟然真的就这样睡了过去。

他做了个梦，关于童年的那次经历。梦里他抓住了奶奶的手，可是奶奶回头时的脸却又变成了夏小麦，夏小麦对她说：“你根本不清楚状况……”

……

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江辰从沙发上爬起，墙上的时钟显示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王子腾和夏小麦都已经不见，只有茶几上摆放的原本属于卧室的水壶提醒着他，昨天的一切都不是一场梦。

揉揉眼睛，站起身来。原本以为经过昨晚一番折腾再醒来一定会疲倦异常，意外的是全身上下竟然十分轻松，甚至连精神都好得不行。他伸展了一下胳膊，打开冰箱拿出一盒冰牛奶，坐在沙发上仰头望嘴里灌。

呼……将装牛奶的纸盒放在茶几上，余光却发现旁边透明玻璃水壶下面压着些什么。

那是一张黄色的便利贴，上面是女生秀丽的字体：“下午两点，落幕咖啡厅，不见不散。”

落款是夏小麦。

江辰想起睡着前夏小麦曾经跟他说的话，看来这次再见面，她准备给他讲那个“说来话长”的故事了。

自己是个性格有些固执的人，做好的决定很少会因为外力所在去改变，江辰也没有想到，仅仅几个小时的时间，他对于这些玄学和修仙等等事情的态度会有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曾经以为自己看见的世界就是全部，就算有例外，也一生都不会再和自己扯上关系。而现在才知道，他只不过看到了浓雾中的表象，在雾深深处，有那么多的未知和恐惧已经不经意间蔓延进了自己的生活。这种无法控制的感觉让他十分不舒服。

“不管如何，起码昨晚的事情一定要弄清楚。”他这样想着，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准备出门。

落幕咖啡厅离他家不远，坐地铁大约半个小时就能到。那是一家极简风格的咖啡厅，因为装修典雅，咖啡也很棒，所以在二十多岁的白领和职员当中都有着相当的人气，然而对于学生来讲，则消费有些高了。之前王子腾就曾经攒了一个月的零花钱硬是拉着他去奢侈了一次。

很快咖啡厅的大门出现在眼前，他一眼就看见靠着玻璃落地窗坐着的少女。对方也看到了她，微笑着挥了挥手。

推开咖啡厅的门，风铃叮叮当当响了一阵。

夏小麦也已经换了衣裳，头发软软的放下来刚过肩膀，穿着无袖的白色短背心和糖果色短裤，脚下踢踏着一双凉鞋，面前摆一杯五颜六色的果汁，这会正坐在秋千椅上晃荡着双腿。大部分时间里，她的行为比同龄人要成熟许多，总是让人忽略她也是个还没到十六周岁的小姑娘。

“来了？”虽然穿着很青春洋溢，但一到人前，夏小麦又变回了冷冰冰的样子。

“嗯。”应了一声，刚坐下，就有服务生送了一杯咖啡放在他面前。

夏小麦看他愣着，说道：“试试看？他家的咖啡很不错。”

“谢谢。”礼貌地道谢后，二人又再次沉默下来。

最后还是夏小麦打破了沉默：“我说，你听。”

见江辰点头，她继续说了下去：“接下来我说的话可能有些长，有问题你可以随时打断我。”

“约三千多年前，我们的先祖发现，人类可以经过一些特定的行为和修行来让自己与自然形成微妙的平衡，从而达到比常人更长久的寿命、更强的力量、更聪慧的头脑，甚至飞天遁地，点石成金。而先祖们称这种行为为‘修道’。”

“我知道你觉得这个开头似乎有些过于久远，但是要说清楚接下来的话，这也是必须的。”看着江辰的表情，夏小麦这样补充了一句：

“总之，在先祖们学会修行之后，他们发现，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适合修行。同样的行为对不同人的影响是不同的。公元982年，有一位号白朴子的先祖首先提出了‘灵’的概念。白朴子认为，只有体内蕴含‘灵’的人，才有可以修行的根骨，而‘灵’并非后天获得，而是与生俱来。”

“就是像特殊能力啦，查克拉之类的东西吗？”江辰问道。

“可以这样理解。而在之后的千年当中，也的确认证了白朴子的理论。只有蕴含‘灵’的人，才能接触修道之门，而这些少之又少的人，无疑都是从他们父母那里继承了‘灵’的体质。”

“抱歉”江辰举手：“请容我打断一下，但是总有第一个，从普通人变成‘灵’的人出现，才能遗传给后代吧？”

“你说到点子上了。”夏小麦啜了一口果汁：“千年来，无数修道者，与没有天赋却追求修道的人都在孜孜不倦的寻找着你说的这样的人，我们称之为‘先灵者’。”

“寻找？难道先灵者不是只有一个吗？”

“是的，先灵者的确不只一个，从古至今记录在册的共有五位。”少女眼中透露出一丝丝向往：“而这五个人无一不是在修道之路上走到了他人难以企及的高度。所以很多人相信，先灵者的身上隐藏着，普通人也能修仙得道的秘密。”

少女突然抬起头定定的看向江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不等江辰回答，她自顾自说下去：“这意味着，一旦破解先灵者的秘密，所有人都有机会长生不老，得道成仙。”

“你知道这是多大的诱惑吗？”

江辰点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少女的眼神还是定定望着他：“江辰同学，请问你家里是否有人修道？”

江辰猛然想起在十三中门口少女似是不经意间问他的问题：“方便问一下江同学父母的工作吗？”

……不是吧？

江辰指指自己，艰难扯起嘴角起来：“你接下来，不会要说，我就是那个什么先灵者吧？”

这也太狗血了，不要一来就给我一个这么万众瞩目的身份啊！江辰内心暗自吐槽。

“不一定。”少女却移开了盯着他的视线，说出这个让他意料之外的答案：“大部分人的先祖无法追溯，亲族旁支难以查询，所以你也许是，也许不是。这千年来，被误认成先灵者抓走，最后被炼了丹解了剖的人不知凡几呢。”

眼看着对方脑门上似乎有汗水渗出，夏小麦继续毫不留情道：“但是就仅仅是这个‘也许’，就足够无数人疯狂的想要接近你了，甚至想要了你的命。”

江辰内心浮现出了无数自己被关进炼丹炉红烧，或者困在手术台上解剖的场景……

“如果我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他挣扎道：“那为什么我之前的十六年人生里，根本没遇见过任何，像你说的，修仙鬼神之类的的事情？”

夏小麦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于胸，她微微笑起来：“是吗？哪怕一次也没有？”

江辰理直气壮直视她的双眼，点了点头。只听少女继续悠悠道：

“十年前，赤发仙人行至阴间，与白二爷闲话家常，恰巧白无常就随口给他讲了个故事。”

江辰：“……”

“说在人间，见到一个不认识的人类小孩，竟然胆子大到敢拦阴差办事。”

“要知道各个修仙家族乃至散修，在孩子出生的第一件事就是领着孩子跟天地鬼神打招呼，认个面以后各路鬼神行个方便。这所谓‘不认识的小孩’实在是不寻常，赤发仙人当下就记在心上，回人间后便立刻去寻。”夏小麦顿了顿，仿佛是想表现出悬念：“只是之后的十年，不管多少个人寻找，也再也没听闻那孩子半点音讯。”

“你猜，那孩子是谁？”少女促狭的看向坐在对面的江辰。

江辰面色不变，拿起咖啡杯慢慢啜了一口，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原来在他内心深处深深埋藏的秘密，在另一个世界中却是所有人都清清楚楚。这就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穿越了时间和空间，将他和夏小麦的世界连接了起来。

“那为什么现在，你找到了我？”江辰的声音渐渐沉了下来。

“海上十三中。”夏小麦吐出这个名字：“你的名字出现在了今年的录取名单上。”

“一个任何修仙世家都没有听说过的名字。”

江辰懂了，就因为这样，所以这些人就自然把他与十年前的孩子联系在一起，他又问：“那是谁把我写上去的？”

“不知道。”少女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十三中的背后，是九州大陆三大修仙学院之一伯阳学园，而伯阳学院所拥有的力量非常强大，我们推测应该是学院内部的某些力量将你隐藏起来，又在这时将你暴露于所有人面前。”

“为什么？”江辰一个脑袋两个大，觉得自己是一本可以用来砸死人那么厚的十万个为什么。

“没人知道。”夏小麦摊摊手：“也许只有伯阳学园里，才能找到答案吧。”见他不说话，又好心“安慰”道：“总之，你现在就是饿狼群里的小白兔，一现身就要被无数人分食殆尽啦！”

“比如昨晚？”

“对，比如昨晚。好在那人并未想真的加害于你，只是派了个纸兵来监视你而已。但他恐怕没想到，自己的行踪竟然被你发现了。毕竟从我们掌握的情报来讲，你应该是个潜质尚未开发的‘普通人’而已。”

夏小麦说了个口干舌燥，一杯果汁早就见了底。她抬手又叫了服务员，嘴里却没停：“不过，其他人可未必这么好心，很多人可想着先弄个半死再拉回家研究呢。”

江辰沉默下来。

眼前的少女却并不给他仔细思考的时间，直白问道：“听懂了吗？”

“如果听懂了，我需要知道你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