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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神骑》白家之章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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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之章

你说,你想要个更好的世界?

但什么才是更好的世界呢?对你而言,一个没有强奸犯的世界,大概是更好的世界。但什么样的世界里,才没有强奸犯呢?

一个专制暴虐的世界——你如强奸,则杀你全家。

一个虔敬信仰的世界——你当尊崇神明,压抑欲望。

一个众生平等的世界——所有的欲望,都将被平等的满足。

真的有一个众生平等的世界吗?若是有,在那里,你当不会被如此践踏。我亲爱的姑娘。林涯雪望着妹妹的尸体,如此想着,又如此向往着。终其一生,林涯雪都在思考着,什么样的世界,是更好的世界。的确,很多人都在做这般思考,但林涯雪却真正为之付出实践。

当然,总有人认为当前的世界,就是最好的世界。她相信,在所有可能的世界中,当前的世界,击败了其他无数种可能性而存在,作为一个诸多世界的胜利者,当前的就是最好的。她叫白轻茁,在林涯雪革命生涯的早期,她是最强劲的对手。

***

晚秋,雨后,帝都广场,绞刑之后。

曾几何时,帝国还是国民的帝国,国民聚于帝都广场,共商国是,七嘴八舌,混乱不堪,毫无结论。虽然最终的政策,永恒的操控于少数贵族,但形式上的授权于民,也使国民产生了某种参与感。

不过伴随着帝国的扩张,权力日渐集中,今日皇帝已是唯一的权威。而象征民主的帝都广场,已沦为刑场,用以杀鸡儆猴。

今日杀的鸡,三男一女,高悬于绞刑架上,皆赤裸,遍体鞭伤。曾于此间纵论政策得失的国民,如今只在聊女犯的身材。

“这四人犯了什么罪?”

“听说是雪神骑的叛逆。”

“雪神骑最近闹的很凶。”

“天狩院已经动手了,听说最近还有几场雪神骑成员的绞刑看。”

“希望下次叛逆的身材还都这么好。”

白轻茁观罢绞刑,徒步前往天狩院。以她的身份,原本无需穿越熙熙攘攘的广场,但她希望亲耳聆听到,臣民对于雪神骑的议论。只是,她未听见意料中的恐惧,当然,这与雪神骑还仅仅是个地方造反团体有关。

这种级别的团体,天狩院每年要摧毁一百个。

更多人的关注点,在于女犯的相貌身材,虽然这是有意为之的羞辱,但白轻茁还是有些失望。臣民应该更明确的,表达对雪神骑的愤怒、怨恨、恐惧,才好。

天狩院是帝国秘密警察部队的别称,白轻茁是其统领,天下的江湖帮派、恐怖组织、三教九流,皆归其统辖监管。最近几个月,天狩院的核心任务是,阻止雪神骑的政治主张的进一步传播,并将其彻底铲除。

步入天狩院后,她直奔地牢,白轻茁很期待,某个人得知女犯的死,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校长,您好。”白轻茁脱帽,放眼整个帝国,有资格叫她脱帽相见的,不多。她因为秃头,终年戴帽,唯有最为会见最为尊贵之人,才有可能赤头相见。

对于寻常女性,秃头,是彻底的毁灭,但对于白轻茁,则是造物者的某种均衡。既然拥有了最优秀的五官,就别想再要头发。

“是三公主吗,你好。”牢中的女人,苍老到死期将近,但依旧端庄,这暗无天日的世界,并未击垮她训练一生的从容淡定。她活的太久,久到不贪恋生,也不恐惧死。加之她太老了,肉体已经脆弱到极限,禁不起任何的刑罚,也就无人对她刑罚。

“林诺死了。我把她扒光,然后吊死在帝都广场。臣民们夸她身材很好呢。”

校长双手合十,遥遥的超度。

“校长,我还是要问你,关于雪神骑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从来不比你多。”

“哼,雪神骑的核心人物都是你的学生,你说你不知道?”

“你也是我的学生。”

“哼,相较于我,你更喜欢林涯雪吧。”

“我是位教育工作者,只要是我的学生,喜爱的程度,并无高下之别。”

“教育工作者?你的教育目标,应该是叫每个学生‘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而不是,去叫他们去造反。”

“不,雪鹰川的教育目标,从来都是‘尽可能实现每个学生的可能性’,至于这种可能性是效忠国家还是颠覆国家,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

“所以,整个雪鹰川都被你毁了。”

“是被你毁了。”

“我?没错,是我带兵灭了雪鹰川,难道叫你们继续为叛逆提供人才?若不是林涯雪,还有乔羽、云柯、唐衍,雪神骑能像今天这般蛊惑人心、为祸帝国?”

“阿茁,”这是白轻茁的小名,那个时代多以“阿”冠于名字之前,已示亲密,“我也一直期待着,你可以展现你的可能性,期待着你可以拯救帝国,期待着如果有人可以打败雪鹰川的毕业生,一定要是另一个雪鹰川的毕业生。阿茁,要努力啊。”

“哼,我绞杀林涯雪的时候,会叫你去看。”说罢,白轻茁走出地牢。

***

在此有必要解释部分名词。雪鹰川,全名雪鹰川职业技术学院,是一所训练才华,但无视道德的学校。尽可能实现每个学生的可能性,作为其校训。但这种可能性,是经世济用还是精忠报国,是欺世盗名还是大逆不道,雪鹰川不负任何责任。

雪鹰川所教给学生的手艺,只是雪鹰川单方面认为这个学生该学的。如果校方认为学生应该学习造反或革命,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倾囊相授。当然你学习的内容,会向全帝国公式,如果你学习造反,估计刚毕业,就会被关进天狩院的大牢。

世俗学校多强调教师的为人师表,传授手艺之余,还会教习为人处世的大道理。但雪鹰川只教授手艺,何谓道德,何谓善恶,请自行评估学习。

雪神骑,正是这一非道德化教育的产物。雪鹰川看到了林梦梨身上的独特之处——理想主义的光辉、煽动力、解释力、道德感化力,综合起来就是传教力,这是个天生的邪教头子。于是她就被教育为邪教头子。

雪神骑,是她在校期间组建的社团,当这帮学生毕业,他们自然而然成为颠覆帝国存在的造反力量。当然,雪神骑称自己为革命力量。

由于雪神骑的活跃,给雪鹰川带来了灭顶之灾。白轻茁倾天狩院之力,彻底剿灭雪鹰川。雪鹰川之前的毕业生中,恶人不少,但并未导致母校的毁灭。因此有传闻说,白轻茁是因为嫉妒林涯雪,才将愤怒,发泄在她们共同的校园。

白轻茁嫉妒什么?极为微妙。论身世,白轻茁是帝国皇帝的三女儿,林涯雪是贱民中的贱民。论相貌,林涯雪虽有一头长发,但终究比不上白轻茁的如玉面庞。

所嫉妒的,大概在于“基于存在本身的魅力”的差距。

个体与个体之间,从不公平。有些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魅力,比如林涯雪。有些人的存在本身则魅力匮乏,需要其他一些事物,比如财富、相貌、身世,赋予魅力。

从个性上说,林涯雪更加健全,但白轻茁则有些别扭。这种别扭,相当一部分来自于她的自卑,没错,哪怕是帝国公主也有自卑的可能——她没有头发,天生的秃子。天生的缺陷,成为她残暴的来源之一——你嘲笑我秃头,那我就拔光你的头发,这样大家就都没有头发了。

后来白轻茁遇见了,一个与她极为相似的人,他口齿不清,总被人嘲笑为“大舌头”,也曾做下“你嘲笑我口齿不清,那我就拔了你的舌头,这样大家就都口齿不清了”的残暴之事。

混蛋遇混蛋,暴君逢暴君,白轻茁一度引此人为知己,并不顾他身份低微、相貌丑陋、前途渺茫,委身与他。他们二人的恋爱,曾是雪鹰川的一段传奇。但就是这样一个男人,选择加入了雪神骑,而不是与白轻茁一同为帝国效力。

当然在此之前,两人早已分手。

分手的理由并不特别,帝国可能会允许,公主在少女时代崇尚某种浪漫,但终究无法长期忍耐。每一位皇室成员的婚嫁,都是极为重要的政治棋子。故此,白轻茁的初恋结束了,那个男人去追随林涯雪,从事造反事业。

这一切都叫白轻茁嫉妒。

***

此时的林涯雪,也并不轻松。天狩院的穷追猛打,致使雪神骑损失惨重。原本的雪神骑成员不过百人,但三个月之内,已有二十三人被捕。被捕的成员中不乏核心成员,稍有不慎,雪神骑将万劫不复。

雪神骑需要强有力者的庇护。为此,可以做出一定程度的让步,甚至牺牲。雪神骑委员会议最终决定,暂时投靠白轻叶,帝国大公主,白轻茁的亲姐姐。

“雪大人,我想知道雪神骑为什么会帮我?”白轻叶问。

“大公主殿下,雪神骑的确厌恶帝国,但我们的目的,从来不是颠覆帝国,而是创造更美好的世界,如果可以借由殿下之手实现这一目的,何必轻启战端。”林涯雪平静的说到,她眼前之人是帝国的大公主,白轻茁的亲姐姐——白轻叶。

白轻叶三角眼、窄长鼻、薄唇小口。妩媚、风韵。白家的女性,单就相貌而言,无懈可击。

当世的帝国皇帝膝下无子,却有三个女儿。根据帝国传统,传男不传女,下一任皇帝将在皇室宗亲中挑选。但白轻叶不服,她是长女,嫡长女,为什么不能继任皇位,只是因为她是女儿身?

这世界从来不缺少投机者。当某人表达出向上的欲望,投机者仿佛嗅到了泼天的富贵,纷纷前来效忠。雪神骑正是其中最特别的投机者,此刻林涯雪——江湖别号雪大人,正与大公主白轻叶会谈。

“大公主,您应该知道,雪神骑期望创造一个众生平等的世界,男女平等,同样是其中一种。”

“我想知道雪神骑可以帮助我什么?”所有权力欲旺盛之辈,皆是最沉重的现实主义者,她不在乎理想。

“殿下行七百年未见之大业,总还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雪神骑可以代为效劳。”

“比如说?”

“刺杀、绑架、栽赃、构陷。”雪大人本身并非暴**邪之徒,但雪神骑从事的革命事业,自然有肮脏之处。

“我可以为雪神骑做些什么?”

“若殿下登基,造福百姓就可。若说眼前,您妹妹的天狩院,对我们来说,有些棘手。”

“好说,我这妹妹最听我的话。”

“有劳殿下。”

“雪大人说我该如何继承大统?”

“无非是求得多方的认同罢了,白氏内部、文官、武将、百姓。诱之以利,慑之以刑,移风易俗,外统重兵。”

“移风易俗是什么?”

“天下皆重男子,若殿下多方宣传男女平等之道,届时继承大统,天下少议论,合法性也无人质疑。”

“这谈何容易?所需的时间也太多。”

“殿下向往的是终极的权力,还需多谢些耐心。”

大公主摇摇头,“雪大人对帝国核心的一些事,不太了解。没人有时间等待,要么赢,要么死。”

两人皆知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如今,已不是争夺继承权的问题,而是篡位。雪大人对这个问题不想多说,关于大公主白轻叶疯狂的传闻,大街小巷,遍是。或许弑父夺权的想法,一直都存在于白轻叶的选项当中。

只是有违帝国推崇的孝道,无法大方坦白的宣布。但雪大人是本就是叛逆,彼此交流些不忠不孝的话题,也就无需避讳。

此时雪大人仅是表态,“若殿下早一日继承大统,天下早一日有起色,雪神骑自然愿效犬马之劳。”

“嗯。”

***

林涯雪并不喜欢白轻叶,也无法判断她话中的真假,万幸的是,她无需去喜欢白轻叶,也懒得判断真假。雪神骑早已对如今的政治制度失望,天下大坏,绝不是换个皇帝就能解决的。

因此,雪神骑并无心,将全部身家押在白轻叶的篡位,只是希望短期内可以借由她手,摆脱天狩院的追捕。

白轻叶同样不会信任雪神骑,她只是需要阴影中的力量。

雪神骑短暂托庇于大公主的谋划,来自于雪神骑的委员会。雪大人虽是雪神骑的领袖,但并不集权,也无法专制,最重要的决策,依赖于委员会的讨论。这种小范围的民主,会影响效率,但一直以来,作为雪神骑的传统,委员会的制度数次拯救雪神骑于水火。

雪大人的权力欲,并不旺盛。雪鹰川时期,就会莫名其妙的有人来到自己周围,然后周围的人形成组织,推荐或者说绑架雪大人,成为领袖。

她拥有领袖的气质,但缺乏强有力领袖所必备的决策能力,她只能依赖于委员会。

***

林涯雪知道三公主白轻茁不喜欢自己,她也理解。两人间的敌视,持续了整个雪鹰川时期。白轻茁长于身世、相貌,短于头发。林涯雪长于魅力、慰藉人心的力量,但短于财富。

两人皆不完美,却也是人类中,最接近完美的造物。

英雄未必相惜,但同行必是冤家。她们二人分别是两大雪鹰川校园组织的首脑——林涯雪领导的雪神骑、白轻茁领导的光头党,争斗在所难免。

直到那天,林涯雪得知白轻茁恋爱了,恋爱的对象名叫唐衍。唐衍?那个刽子手专业的唐衍?那个一无是处、无德无才的唐衍?雪鹰川的青年才俊何止百八,白轻茁为何会对唐衍青眼有加?想必有不为人知的好处。

这一句“想比有不为人知的好处”,害了她一生。因为好奇,她走近那个疲弱的男人。正是这份好奇,林涯雪也间接导致了唐衍、白轻茁的分手。不止如此,也是这份好奇,雪神骑最终走出雪鹰川,从学生组织,成长为革命力量。

林涯雪的确厌恶这个世界,她的体内也流淌着造反的血液,但她从未有过,不死不休的决心。她曾经幻想过毕业后成为教师,或者本专业的城市规划,但最终被唐衍推动到今天的地步。

但有时,林涯雪也会想,唐衍,和他那庸碌的皮囊,了无神采的瞳孔,叫人厌恶的口齿不清,当真在引导着一切吗?

“走吧。”林涯雪说。此刻唐衍正在门外,等待着会谈的结束。他似乎总等在门外。

***

白轻茁接到姐姐的传信,是在第二天清晨,大公主希望天狩院暂停对雪神骑的逮捕,相对应的,雪神骑将全面停止颠覆活动。

雪神骑的颠覆活动,包括但不限于——谋杀朝廷官员,散发反动宣传材料,策划工厂罢工。当然所有人都清楚,雪神骑更长远的规划,在于筹措到一支军队,正面对抗帝国军团。

“姐姐成了雪神骑的庇护人吗?”白轻茁轻叹。

雪神骑相比于老牌造反团体——林家,弱小很多,但上升势头明显。雪神骑的几位头脸人物,白轻茁大多了解,深知其能,所以必须趁雪神骑尚处于萌芽状态,将其扼杀。

当然最让白轻茁担心的是,雪神骑的理想——平等与正义,对于底层臣民有着诺大的吸引力,在这种吸引力转变为军事行动力之前,雪神骑必须死。

但姐姐打算成为雪神骑的庇护人吗?

此前数日,雪神骑的一位高层叛逃,天狩院掌握了大量雪神骑组织信息,逮捕行动正在策划,收网也近在眼前。或许是雪神骑预感到大难将至,投靠大公主,是其作出的应对。

“殿下,毫无疑问,大公主和雪神骑达成了某种协议,但天狩院只忠诚于帝国,忠诚于皇帝,而不是大公主。殿下,雪神骑不乏经纬之才,决不能放任他们做大。”白轻茁的助理孟湘警告说。

孟湘出身卑贱,能年纪轻轻而身居天狩院高位,一方面是能力,另一方面,她是白轻茁的雪鹰川同学。两人上学时的掌故颇多,后文将慢慢道来。

白轻茁心中也在犹豫。

此前雪神骑中负责财务工作的染娘,前来投奔。期初,她只是说心中向往着帝国的恩泽,单纯的弃暗投明。但经过天狩院独特的审讯技巧后,染娘如实交代,她私吞了雪神骑大量活动资金,正被唐衍满世界追杀。天狩院是她最后活下去的可能。

染娘曾是活跃于帝都的基金经理,以财技卓绝闻名,被雪大人吸纳之后,一直在雪神骑大本营掌管造反资金。

在目前的投诚者中,染娘的职位最高,她直接向林涯雪汇报。她提供的情报不可谓不重要,但时间,是更重要的元素。所有情报都有其时效性,如今雪神骑大概已经得知染娘的投诚,财富与人力的转移工作,想来已经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而天狩院的行动,被大公主的命令约束着。白轻茁只好看着雪神骑,逃出生天。

白轻茁不可能不考虑到姐姐的立场,她当然知道白轻叶对于帝位的野心,如果可以,她也希望成全这份野心。

“阿湘,继续审问染娘,派人盯着她供出的所有雪神骑成员,暂不实行逮捕。”

“殿下!”

“去吧。”

白轻茁也不甘心,但只能如此。虽不像女人当皇帝那般惊世骇俗,但女人执掌天狩院,在帝国七百年历史中,如今也是头一遭。她的业绩不错,雪神骑是她业绩的主要来源,如果一举铲除雪神骑,那她还会有今日之权势吗?

更重要的是,她的权力基础是血缘,她是皇帝最近的近亲。虽然对外宣称皇帝身体安康,但她知道,父亲活不了很久。届时新皇帝还会容许她执掌天狩院——如此重要的部门吗?

根据染娘的情报,并不足以彻底摧毁雪神骑,但足以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压制雪神骑向外扩张的势头。这场斗争必然是漫长的,不论是天狩院对决雪神骑,还是白轻茁对阵林涯雪。

为了有朝一日,将林涯雪吊死在帝都广场,她必须长期的掌握天狩院,她必须支持她的姐姐。

***

此时的雪神骑,还未能像日后那般,掀起滔天巨浪,但已经足够惹人讨厌。雪神骑有自己的资金渠道,但似乎更喜欢自力更生,绑架勒索、抢劫国营钱庄,是他们主要的生财之道。也有人听说雪神骑会在黑市上,接一些关于刺杀的活计。

单是如此,并不值得天狩院倾尽全力进行围剿,核心问题在于价值观。

之前的造反者,只是想取白家而代之,只是想过过皇帝的瘾罢了,类似的造反者,白家并不惧怕。白家经营天下七百年,并无过分昏聩之君,而长期的历史惯性,与反复的神化宣传,给予了白家充分的执政合法性。

但雪神骑提出了另类的主张——众生平等。

人——普通人,是被血缘贵族和财富贵族所奴役的,应该给予人解放,人与人之间应该是平等的。雪神骑的布道词极为笼统,平等、公平、正义,他们反复提及,但却没办法给这些名词一个正面的定义。这不需要,他们只需要把帝国描述为一个不平等、不公平、不正义的世界,就可以了。雪神骑甚至从未给出如果推翻帝国,他们将建立一个怎样的世界。不需要的,他们只需要推翻帝国。一切事后再说。

一个如此简陋的,缺乏逻辑印证的概念,却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注意力。越来越多的人相信帝国就是一个不平等、不公平、不正义的存在,虽然从很多某些角度看,的确如此——帝国的一切,就是建立在不平等的基础上,并且通过各种手段,希望人民接受这种平等,对之安之若素。

雪神骑另类的魅力,以及道德上的煽动力,叫帝国不安。加之目前雪神骑所展现的武力与组织能力,甚至可以叫帝国恐惧。

所以,如果帝国皇帝知晓了他的两个女儿,为了未来的权势,放弃了打击雪神骑最好的机会,他当作何感想。

***

雪神骑对抗帝国的活动暂停了,谋杀或绑架,策划罢工或深夜标语,都暂停了。

染娘的叛逃,隐藏着巨大的潜在威胁,如果瞬间爆发,雪神骑难以承受,唯有通过向大公主投诚,才能短暂的逃避风险。如今天下的主要矛盾,已经从天狩院与雪神骑,转移到了白轻叶和白氏宗族。

所以,唐衍也就闲了下来。于是,我们可以更加聚焦于该男性角色。

很多人在形容唐衍时,都会用上“疲弱”二字,这是当时的流行用语,这个词也恰如其分的形容了多数时间的唐衍,缺乏斗志,对斗争近乎本能的逃避,又因为天生的口浊,担心他人的嘲笑而很少开口言事。但他运气不错。

雪鹰川学院威名远播,每年前来求学之人无数,而教育资源毕竟是有限的,所有就要制定出一系列的规则,雪鹰川不会允许不合乎规则的人,成为雪鹰川的一员。

所谓的规则,就是偏见,就是歧视。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雪鹰川的规则有三,一是钱,很多的钱,大概相当于一户中产之家,一生的积蓄。二是才华,你是否拥有才华,拥有哪种才华,并不由你决定,完全交由校方裁断。

钱是客观存在的,明码标价。才华是主观认定的,作为标准的本身,却缺乏标准。因此,能用钱解决的,尽可能用钱的手段。

当然,钱也好,才华也罢,从某种意义上说,都是先天的不平等,为体现某种平等主义,雪鹰川还有一种入学方式——抽签。如果你既没钱,也没才华,又想挤进就业率颇高的雪鹰川,你可以选择抽签。你将与其他选择这一规则的人,抽签决定一人进入雪鹰川。

全凭运气,各安天命。唐衍的运气不错。

一个唯一优点是幸运的人,在物竞天择的雪鹰川,又怎能受到重视。但唐衍却安之若素。他未因自己的侥幸,而奋发图强,也未因自己的侥幸,而自甘堕落。他的平庸,还真是恰到好处。

***

闲下来的唐衍,并无什么出人意表的娱乐方式。以造反为职业的男人通常没有家室,而这种男人又精力旺盛到超乎常人,正常来说,难得的休假都是用来逛妓馆。

唐衍对于妓馆兴趣平平,或者说对于万物,都兴趣平平。并不是因为优秀,认为万事万物都极为容易的那种缺乏兴致,只是因为缺乏兴致,而缺乏兴致。

如果眼前有一张表格,强行叫唐衍在“爱好”的栏目中写点什么,他大概会写音乐。所以他决定去听音乐会。

前些时日,唐衍陪着雪大人来帝都见白轻叶,事后雪大人已经回到大本营,但唐衍留在了帝都。

话说,今日帝都的音乐演出市场,以“聆美”为尊,这是一个由五位美少女组成的偶像团体。五个人,五种不同的美,五种不同的演唱风格,琴瑟和谐,聆听之美。

唐衍之前去过聆美的音乐会,那时还是聆美的上一代成员,那时他也还是雪鹰川的学生,那时他还有个名动天下的女朋友——帝国三公主白轻茁。白轻茁喜欢偶像,唐衍更多的时候只是陪伴。

虽说雪神骑与天狩院已经达成了某种和解,但唐衍毕竟是反贼头目,他本就应该谨小慎微,有秘密工作者的觉悟,但他实在太过平凡,平凡到胆敢毫无伪装的前往帝国音乐厅。

唐衍抵达之时,乐队还在调音,唐衍落座之时,表演已将近开始。他直觉的认为出了问题。他的邻座,那个戴帽子的女人,是白轻茁。虽然戴着帽子,但因为光头,周边并未有头发垂下。同时那人间最完美样式的下巴,只有她。

唐衍正欲要走,白轻茁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按回座位。可能是他们的声音太大,前排的小男孩扭过头,食指抵着嘴唇,示意他们保持安静。白轻茁轻笑着点头。

这时唐衍的心绪反而平静,若是白轻茁设局,今日必然折在帝都音乐厅,若一切只是巧合,初恋情人相见,哪怕是政见不同,哪怕是不死不休的政见不同,又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你好大的胆子,大逆不道之徒,还有脸,大庭广众下来听音乐会。”

“你还是很喜欢用成语说话。”

前排的小男孩又转过头,又一次示意他们安静。

两人不再言语,关注的重点回到舞台。像少年时那样。只是白轻茁依旧抓着唐衍的手腕,很难判断这是执法者抓着暴徒,或是少女抓着情人。毕业后,他们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白轻茁是公主,注定要继承帝国的某个部分。唐衍是又太过随遇而安,终究被“朋友”绑上了战车。说两人是不死不休的死敌吗?不,他们彼此的心的角落,依旧有彼此的位置。那他们有可能和解吗?不,白轻茁不会跟着唐衍浪迹江湖,唐衍也不可能被白氏皇族接纳。

多年之后,叹一声可惜,仅此而已。眼前得一切,应该是他们二人一起,观看的最后一场音乐会。还请珍惜,还请享受。

可刀口舔血的人生,又谈什么享受呢。某位聆美突然一声咳,五位同时掏出藏于各处的手弩,射向前排一位看客。唐衍知道那是全场最好的席位,那位看客非富即贵。这时白轻茁猛然将唐衍拉近,怒意盎然,“是你们?”

唐衍摇摇头,这场暗杀跟雪神骑无关。白轻茁并未放开唐衍的手,也并未上前参与逮捕或搜查,她拉着唐衍走出音乐厅。当然此时的音乐厅已经完全封锁,但没人胆敢封锁白轻茁的路。

“那应该是个大人物吧?你不在场真的可以吗?”

“那是我舅舅。”

“哦。确实不是雪神骑干的。”

“我知道,你们只是刺杀阻碍你们的人,比如我。我舅舅闲云野鹤惯了,你们没理由杀他。”

“雪神骑从未想要刺杀你,我们只想光明正大的击败你。”

“哼。你不打算问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你旁边?”

“巧合吧。”

“的确是巧合。虽然雪神骑和我姐姐达成了某种协议,但本质上你们还是反贼。你来帝都做什么?”

“我作为雪神骑的代表,和大公主殿下进行初期交涉。”

“你?我姐姐根本不会允许你进门。”

“是雪大人。我做的是护卫工作。”

“林涯雪在帝都?”白轻茁的眼神说明,如果为了逮捕林涯雪,她完全不在乎大公主和雪神骑之间的任何协议。

“已经走了,目前我在做一些后续工作。”

“哦,很多年不见了,还好吗?”白轻茁有些感慨的问,关于唐衍过去一些年的所作所为,她有些伤感的说,“你叫我很失望。”

“抱歉,各为其主罢了。”

“林涯雪可不是什么好主子。”

“雪鹰川时候你们就彼此看不顺眼。”

“那时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她的虚伪,现在她可是反贼头子。”

“她也是你姐姐所能依赖的为数不多的武力。”唐衍辩驳。

的确,白轻叶拥有巨大的权威,但手中完全没有武装力量。她将行的大事,若是仅仅依赖政治力量完全不够,所以雪神骑才有其存在的价值。

“为了那个目的,天狩院竟然要和雪神骑联手了吗?”白轻茁在反雪神骑的战场上奋斗了多年,在染娘叛逃后,她一度拥有很大的机会,平息雪神骑之乱。“不过就算天狩院加上雪神骑,也不足以和正规军团作战。”

“如果天狩院允许,雪神骑将扩大战力,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哪怕有我姐姐的命令,我也只能允许雪神骑保持现状。就算姐姐输了,天下还是白家的,但如果雪神骑趁机做大,我无法接受。”白轻茁极为笃定。

唐衍也未纠缠于雪神骑的规模。这次本就是街头偶遇,雪神骑是否有可能在大公主的庇护下成长,都是后话。

晚风轻抚,如果白轻茁有头发,定然有飘飘若仙的美好。

“阿衍,我想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脱离雪神骑,我不要求你出卖雪神骑,你只需要公开声明脱离就好。”

“哦,那我有什么好处呢?”

“娶我,你将成为实权驸马。”

“阿茁,你姐姐当初不同意,现在她会同意吗?”

“你已经证明了,你不是那个疲弱的年轻人,你是雪神骑的灵魂人物。”

“如果我是神武公乔羽,或者鬼谋云柯,你姐姐,白轻叶殿下,确实可能同意利用你来笼络我。但我不行。我清楚你的天狩院,你姐姐的行政院,是怎么评论我的——一个利用友情占据雪神骑高位的混子。你也知道你姐姐对我的恶意。”

“那你摧毁雪神骑呢?摧毁了雪神骑可是不世之功,我姐姐也会认同你的功业。”

“阿茁,你应该也知道了,因为你的活跃,雪神骑几乎走投无路,我们已经投靠了大公主。目前摧毁雪神骑,只会叫你的姐姐更愤怒吧。”

“阿衍,你根本不相信雪神骑的理念吧。”

“嗯,我不相信有可能建立起理想国。”

“那你为什么还呆在雪神骑?”

“大概是因为我无处可去吧,我就那几个朋友,都在这里。”

两人沿着天水河的堤岸,继续走着,夕阳日渐浓郁。远处帝都大剧院的方向,人潮涌动,国舅爷死于暗杀。这对曾经的恋人,如今的死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像许多年前那般。他们偶遇,在曾经的约定之地。罕见的不用刀剑相见,用嘴唇与晚风,倾诉多年的困惑。

“雪鹰川被我灭了,你很不开心吧。”

“我珍视的是雪鹰川的一些人,对那所学校并无特异感情。”

“校长被我囚禁,林诺被我吊死,你很不开心吧。”

“校长活的太久了,生死已经不重要了。林诺从加入雪神骑的那天起,就已经做好死的准备。”

“你呢?你也做好死的准备了吗?”

唐衍摇摇头,“或者说,是雪神骑给了我,不应该随随便便去死的理由。”

“当年你就痴迷于玄想,总问别人,人为什么不应该自杀?雪神骑就是你不自杀的理由吗?你明明不相信雪神骑的理论。”

“有些事情很是微妙,我还没办法组织好语言,等我想通了,我再告诉你。如果下次还有这样的机会。”

“雪神骑如今已接受了大姐的庇护,有朝一日大姐登基,我们同殿为臣,会有机会的。”

“嗯,”唐衍并未多言。

白轻茁也并未多言。

孟湘在天水堤岸的尽头等着白轻茁,她见到唐衍有些吃惊。唐衍不为白轻茁知晓的情况下,向她点点头,孟湘用眼神回礼。

“阿茁,看来你又有了任务,我走了。”

“嗯,再见。”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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