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迎来双休日，顾晏自然没有理由早起。

据瞎子传来的内部消息，地府禁地上古藏书阁一百五十多年前失窃了一本《邪灵录》。

偷盗者是一只修行至鬼王级别的恶鬼，它得到那本上古邪书之后修习了上面的邪术害人匪浅，地府实在没辙了，只好将此事委托给人界赏金圈里的长老会。

长老会中的那七个老头商议了一番后敲定了顾晏，还“厚道”地给他找了仨帮手，符师“瞎子”杜明宇、狐妖“判官”楚夭以及新人“仵作”殷河西。

杜明宇他爷爷就是长老之一，这次把他孙子派出来虽说也是存了私心想让他多历练历练，但是他肯舍得把他的唯一的宝贝孙子给他打下手，顾晏就已经很动容了。

他们大略把鬼年折换成人间的日子算了算，人间一日鬼界三年一百五十多年大概就是一年前的中元节左右时间。

届时阴间黄泉放闸鬼门打开，那修成鬼王的恶鬼势必会趁势而出为祸人间，而现在是六月中旬，他们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以商量具体方案。

这一个月顾晏打算和人小组里其他三个人熟悉一下，培养默契。说是培养默契，实际上就是人扎堆一起鬼混。

他与杜明宇小初高到大学都是同学，交情好到穿一条裤子。楚夭是他成为猎手以来唯一合作过的搭档，默契什么的搭档过两三回也就有了。唯一需要熟悉的就只有二十一二的小年轻殷河西。

奈何这小子沉默少言，一天到晚别人问他他就应一声，不问他，他能一整天都不张嘴说话，让人忍不住担忧他会不会变成哑巴。

所幸他有时还会坐在夕阳下的天台或星河十里的落地窗前发一会儿呆，他便趁着这些时候坐在一旁问他一些必要的问题。

关于亲人和那只黑猫木雕，他从未问及，他知道，即使问了他也不会说，更何况杜明宇特意嘱咐了他不要提起这两样东西，他还没有好奇心重的要揭人伤疤，触人逆鳞的地步。

殷河西在距市中心不远，一条人流量不是很大的街市中一家书店工作。店里老板不见人影，只是每月会给他打来工资和维护图书和水电燃料等的费用，除此之外自从他大开学来这里勤工俭学第一天外就一直没见过他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板。

他一般就是窝在店里看看书打理打理卫生什么的，也没什么朋友往来，出门就那么几个目的，要么去孤儿院或者孤儿院旁边的敬老院做义工，要么去进货和填写畅销书籍的订单，要么……就是去鬼市接任务做任务，其余的娱乐项目爱好一概没有，饶是顾晏这样懒的人也忍不住吐槽了他好几回。

本来顾晏此人极懒，基本上就是那种两点一线除此之外多走几步路都会怨声哉道，跟谁欠了他几万块钱似的人。

但当他发现殷河西厨艺非常不错之后就三天两头往那条街跑，每次还都赶饭点儿，让渐渐回过味来的殷河西很是无奈的望着对面的悦来饭店，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天下无敌。

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那啥……可不就是天下无敌了吗！

彼时，顾晏伙同楚夭和杜明宇一起来找他吃烤串儿。当然，是他负责烤，那三人吃的满嘴流油忘乎所以。

许是也意识到自己蹭饭蹭的太“顺口”，顾晏两口啤酒灌下去福至心灵。

“小孩儿，要不我交你伙食费你管我饭吧，不多也就中午一顿，考虑考虑？”

殷河西闻言面容略微抽搐，认识小半个月他被顾晏拉着在鬼市、星河十里和九重间都混了个脸熟，也见识到了他在人前的另一副面孔，深知他是认可自己才这么不注意形象和说话方式，殷河西内心说不动容是假。

不就是一顿饭嘛，反正他也是要吃饭的：“老大……”

这个称呼还是跟龙哥学的，龙哥那人虽说有些不靠谱，但为人做事还是很不错的。

孩子准备妥协，但他确实是低估了顾晏的脸皮厚度……

“不接受驳回，嗯就这样，这是饭钱密码138138谢谢配合！”顾晏一瞪眼一手把一张卡拍在他面前，另一只手抢过他手里刚烤好的一串肉不由分说张口就咬下去，像生怕他会突然夺回去似的。

“……”所以说他刚才为什么脑子抽抽想说饭钱什么的就不用了他多做点就行？

殷河西一脸遇人不淑的表情逗乐了杜楚二人，这小子终于有点人气了，像刚来那会儿跟个木头似的一言不发怪瘆人的。

楚夭看着那一脸“凶神恶煞”颇有一副小样儿你丫要敢不答应爷就一把捏死你信不信的顾晏威胁过后埋头吃起东西来，不由得眸光微闪划过一抹了然。

这人小组，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么……对以后他倒是很期待呢。

“玉面，目标出现，两个！”

“等下，等爷把这孙子弄死就去支援你……唉？这孙子生命力怎么又涨了？老杜支援狐狸，爷去看看哪个野仔捣乱。”

“好嘞！二技能到位，楚夭你闪一下，免得溅你一脸血，完美！三技能走起，一起？”

“我走上路推塔。”

六月的晴空一碧如洗，但也说变就变。倏尔一阵暴雨落下，殷河西慌忙跑去抱来防雨布将停在门外的车盖好。

那两人一狐餍足无聊扎堆打游戏什么就都不管了，见状他无奈笑笑，拿起门边一把伞推门出去。

“杜哥，我有事出去会儿，钥匙带走了，你们走的时候锁上门就行。”

“嗯嗯，知道了，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们。”杜明宇一个人操作着两台电脑着实有些手忙脚乱。

“唉，带把伞，这天儿没个准头！”顾晏百忙之中抬头看了眼门外道，殷河西正撑开雨伞，闻声笑笑露出一片白瓷般的牙花：“晓得了。”

而后转身走向雨中，一只手打着伞，另一只手随意的插进衣兜，背影清瘦单薄却并不蔫巴，挺直的背脊透出一股子伶仃的感觉。

顾晏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若有所思，冷不防杜明宇一声把他拉回了游戏里。

“顾晏你干嘛呢？你的血槽快空了！”

顾晏下意识的回身低头一看：“雾艹，敢偷袭爷，欺负爷不能远程攻击是吧？老杜，补位！”

眼见着血槽空了一半，回城也不划算，顾晏就近找了个低血量的目标二技能释放回血：“走，叫上狐狸，不推塔了，不团灭这帮孙子爷难出这口气！”

下路的射手闻言跟了上去，正在打野的楚夭也抄近道围向组织准备武装夺取……尊严！

几分钟后，杜明宇负责打扫战场，他勾了勾唇，推了下眼镜抬头：“这可不止是稳赢啊。”

“那还用说，”顾晏瞄了眼好友天梯上的第一人一眼轻哼：“你一个职业玩家宅了这么久再拿不下有脸？”

真的不是一般郁闷，他长得有这么衰么？干啥都是万年老二！

楚夭瞥见他一脸郁闷的表情心情大好，毫无心理负担地展开嘲讽技能挖苦他：“哎哟哟，你也有吃瘪的时候？”

顾晏白眼他：“妖人闭嘴。”

“…………”楚夭果然噤声不语。

方才那局顾晏用的是东皇太一，杜明宇选的百里守约，而他才上手不久，用的是妲己……

殷河西到蓝天孤儿院的时候多数孩子都去午睡了，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走廊边望着不知名的远方发呆，目光有些空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院长林芳拿了义工的名牌给他，顺着目光也看向了那个小男孩：“小璃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午饭都没吃几口呢。”

他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一手接过名牌戴上就穿过鹅卵石小道进了回廊。

男孩蹲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似乎是落在正对着他的那棵大槐树上，听到脚步声他偏了偏头浅浅的勾了勾唇：“河西哥哥来啦！”

殷河西应了一声蹲下来手在他额间探了探：“小璃怎么了？院长阿姨说小璃没有好好吃饭哦。”

“没有啦，不太饿而已。”七八岁的男孩脸红了红，然后转过脸怔怔的“望”着前方的庭院：“下雨了。”他轻轻歪了歪头：“小璃其实是叫小离对吧？爸爸妈妈是在雨天不要小璃的，小璃也是在雨天被送来这里。”

他伸手在一片黑暗的眼前晃了晃，似乎不甘心又似乎无奈的叹了口气：“爸爸妈妈就是因为小璃的眼睛看不见，所以才不要小璃的对吗？河西哥哥人这么好，爸爸妈妈一定也很好吧！”

眼前的孩子天真的问题一瞬触动了他心底的那根刺，他从未见过父母，据说都是被他克死的，他唯一认作亲人陪伴了许多年的外婆也因为与他亲近遭了无妄之灾……

殷河西抿了抿嘴压下那抹苦涩。

“他们都……很好，小璃要好好吃饭睡觉，等眼睛好了，爸爸妈妈就会来接小璃回家。”屋檐角的风铃适时的响了几声，他看见小璃支起了耳朵。

他找过医生，小璃是先天性脑炎导致视觉神经受损，当时的医疗技术根本就治不了，时间久了，视觉神经已经坏死早没了救治的可能，更何况当时那对据院长回忆居无定所的聋哑夫妻。

老话常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更何况还都拖累着一副病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所以这么多年他真的很庆幸外婆能够供养他吃饱穿暖。

“真的吗？他们会来接小璃回家！”

小男孩终于露出了笑容：“那小璃要告诉爸爸妈妈，小璃有名字，是院长阿姨取的，小璃还有一个人很好愿意和小璃说话的河西哥哥！”

“……好。”殷河西被那抹朝阳般的笑容刺痛了眼，心里一酸，赶紧移开目光。

说他欺瞒无知也好，冠冕堂皇也罢，他只是不想那张干净无瑕的稚颜上染上阴霾。真的。

只是不想明珠蒙尘罢了。

他没有得到的憧憬，不希望别人也没有了…………

夕阳西下，雨也停了多时，他交还了名牌拿着伞向书店所在的那条街走去。

中午烤串儿剩下些牛肉，他寻思着待会儿做成牛肉打卤煮碗面吃当晚饭会不会太丰盛了点……

夜幕下，这条街并不繁华，算是这座城的老街。好多店铺早就关了门，书店外老板留下的那两株紫竹在店内灯光的映射下隐隐流转紫光潋滟。

等等，店里还开着灯！

殷河西一个激灵第一反应是遭贼了拔腿就往店里跑，完全忽略了店外还有什么。

他气喘吁吁的跑上台阶，一把拉开玻璃门，习惯性的把伞往前一伸清喝一声一声不许动，把店里一坐一立的两人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十分尴尬……的静默持续着。

一秒，两秒，三秒。

吧嗒。伞掉到了地上，满脸羞赫的殷河西赶紧把伞拾起来立在墙边语无伦次的发问：“老……老大，杜哥，你们俩没走啊？”

“还有我……”

刚睡醒的楚夭从收银台后的转椅上爬起来然后懒懒的从口袋里摸出一种东西递给殷河西。

“干什么？”殷河西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圈内人称笑面狐狸的楚夭朝他展颜一笑道：“伙食费，人妖两界通用。”说完他又补充了句：“肉可以多一些。”最好全都是。

鬼嘞，妖界，他又不去那地儿！哎，等会儿，不对呀？这段莫名的对话，这种即视感莫名熟悉……

反应过来的殷河西默默回头，只见星河十里的少东家晃着一张黑卡笑吟吟的看着他道：“我不挑食。”

殷河西心说我勒个去，这是要包养他的节奏啊，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呢？

揣着三张卡，他忽然有种自己成了管家婆的错觉。

靠着书架的顾晏无声的牵了牵唇角：“好了，”他合上手中的书放回书架，慢条斯理的指了指桌上的几个塑料袋：“我刚从斜对过超市里买的一条鱼，几斤肉和青菜山菌等各一包，你看着随便做点就行。”

这还叫随便做点……

殷河西听他说完瞬间觉得他的牛肉打卤面根本就不算什么了，消化了半分钟后，他认命的拎起袋子去了后院的厨房。

少年离开的背影似乎有些哀怨，但那唇角轻轻勾起的一抹笑，却是透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情感。

这种终于不是孤身一人的感觉似乎也还不错。

星星已爬满了天空，星幕之下，书店后院袅袅炊烟扶摇直上，店里三人也不闲着，该打扫的打扫，该看书的看书，该偷懒的偷懒。混杂着时不时传来的锅碗瓢盆进行曲，竟然有种诡异的岁月静好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