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甫瞪着黑亮的双眼，紧紧盯着床上的儿子，他的手自见到儿子后便一直颤抖着。吴名道长静静伫立其身后，一动不动，生怕打扰这一对父子。目光暂移，见齐甫右手中的铁锤仍被他握在手中，以他修行者的敏锐感知清楚的觉察到此刻幽黑色铁锤上仍散发着烫手的温度，但自他将齐昊带回之后，齐甫一直便将这吃饭的家伙握在手中，像是在用力握着一把复仇的刀。

心中有恨。

心中有怜惜。

于是他的世界便感觉不到疼痛。

或者心上的痛才是最痛。

“是谁下的毒手？”齐甫沉声问道。说这话之时，齐甫仍是一丝不苟盯着脸色如纸的儿子，没有回头看吴名道长。或许此刻在他眼里，别人都是无关紧要的吧，即使是帝都来的大修行者。

吴名怀抱拂尘，静静注视齐甫背身，意料之中的疑问终于出现，他叹息一声，接着看了一眼面前这位中年男子手中的大铁锤，他的手被烫的通红，却始终未曾被可怕的温度将手心之肉烫伤。吴名若有所思瞄向齐甫侧脸。缓缓道：“据齐昊昏迷前所讲，是四个黑衣人干的。”

“应该是庄氏一族。”齐甫压低着声音自语道，过了好半天才又接着发出一声冷哼，‘‘不过是一群狗罢了。‘‘语调渐转苍凉，吴名道长听出了其中的一丝悲哀与压抑。他眼神转换，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原国八千八百八十八年，发生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不知齐先生是否听说过？”吴名淡淡的语气自他身后传来，齐甫依然没有转过身去。吴名也不在意这中年男子的态度是否冷淡。房间里的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压抑起来。

吴名接着说道:“”那年，原国最神密军营——神机营发生了一件悲惨的事。”话到此处，吴名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齐甫的侧脸，续道，‘‘两万人的神机营突然在一夜间消失，听说连一具完整尸骨都未曾留下。但听闻有几只漏网之鱼逃脱。这件事齐先生可曾听说过？”

不知怎的，吴名似乎坚持认为齐甫知晓此事。

齐甫缓缓转过身，这一次他的苍老布满皱纹的脸终于肯直视长须垂胸的吴名道长了。不过转身时很慢，像是身体变得十分沉重一般。

吴名自他身边一步步走过，步调异常沉稳，仿佛万事不急于心的样子。走到窗边，找了张破旧的木椅坐下，二人的目光再一次对撞。

齐甫的目光变得冰冷起来，眼神深处透着刀光的影子，说道:“”吴道长真会讲故事，可惜这故事在下从未听说过。”

“齐先生何必掩饰，我自帝都来，虽然是奉王命搜寻修行者种子，但国事乃在下的份内之责，理当调查一二。”吴名以目光指向躺在床上的齐昊，“我与这孩子约定半月之后后随我去修行，可惜天不遂人愿，他受了重伤。这半个月老夫隐居西荒草地，倒是看了些不一样的风光，偶尔无聊之时也会来探望齐昊，于是便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说着吴名将目光投向齐甫，锐利的目光此时与齐甫冰寒眼神对视，“‘先生的床下三尺之地倒是宝气冲天。”一言既出，齐甫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铁青。

“道长到底何意？”

“当年神机营一夜之间成为过往，朝臣皆知结局，缘由与经过却鲜为人知，或许是帝国上层的意思。但听闻那位以仁义著称的神机营大将军幸免于难，与几位高手将领逃出生天。”

“‘但那位大将军不但武道修为不低，同时也是一位铸造师。”

“道长今天的话未免太多了些。”齐甫淡淡道。

‘‘齐先生不必担心，这世上拥有不凡天赋的人少之又少，你既然是齐昊的父亲，那么我可以当这件事情从未发生过。”

吴名脸上表情渐转温和，仿佛刚才二人的目光没有碰触过。

齐甫紧了紧握在手中的铁锤，手心被足以烧焦木柴的温度烫的通红，却始终没有真正受伤。

‘‘齐先生何苦被一个小小庄家欺压这许多年，这十多日以来，贫道也曾在大河村走过几趟，以庄家的实力，先生动动手便可轻易除去。”话并未说尽，吴名等待齐甫的答案。他有很多欲知的疑问。

齐甫看了一眼儿子眉心的血痕，长叹一声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说过，庄家只不过是一群狗罢了。打狗自然应该多看看主人，更何况我曾经也做过落水狗。”

吴名怔怔望向窗外那一棵大柳树此刻显得有些渺的树身，因为离的远，所以看不清那边的枝条是不是在随风摆弄。听到这几句回答，说道:“齐先生大义，我已明白。各人皆有无奈之事。上苍既注定齐昊作了你的儿子，我也不能陷人于危难。可齐昊跟着你毕竟太过不安。不如让他随贫道修行去吧。‘”

去吧二字说的极重，齐甫听出了言外之意，笑了笑，但无人能够看出是冷笑还是讥笑。说道:‘‘他当然是要修行的，不过绝不是跟着道长你。我会送他去道院。就不劳道长费心了。若是道长有心惜才，助我护送小昊一程，这份人情齐甫自不会忘。‘‘

吴名猛的站起，眼神狠狠盯着齐甫，‘‘先生果然缜密。半个月前你准许齐昊随我修行，想不到吴某等了半月之久，却是等来了这种结果。是否太过言而无信。”

‘‘道长看了我半个月，我便也看了道长半个月，眼下小昊虚弱无法行走，是无法跟随道长远行的。以道长性情不适合为人师，我已为小昊觅得去处，烦请道长送他去道院一程，齐某感激不尽。‘‘

齐甫心中十分清楚，吴名无论怎样都不会放弃齐昊的修行天赋，但吴名老道的心思他一时竟猜不透澈，自然不放心将齐昊就这般交给他。

吴名盯着齐甫看了许久，仿佛要把他从内到外看透，末了只得长叹一声:“你识我爱才之心，我却看不透你，在下佩服，齐昊是块宝，我会送他去道院。将军欠我这份人情贫道不得不领。哈哈哈哈。‘‘

将军二字令齐甫浑身一震，他很快又适应过来，既然吴名答应护送齐昊，他便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郞声大笑出门，笑声渐微。齐甫抬眼去望，吴名已去得远了。

‘‘原来是快要接近金丹之境。‘‘齐甫沉吟道。目光直随着吴名消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