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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吟》第一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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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喽!”

“下午好!”

“最近怎么样?”

一走进宿舍楼,登记的宿管学姐们真诚的美国式热情让我难以招架。我脸上刚挤出的笑容便有些肉眼可见的勉强。“丽…...丽贝卡?张”,我磕磕绊绊地报上名字,同时递上护照。

“不用,我们相信你,”坐在我面前的金发学姐抿嘴一笑,旁边几位学姐也发出了并无恶意的笑声,我却更加尴尬了。

“206,就在这层。这是你的学生卡和宿舍钥匙,”金发学姐拿笔钩了名字,递给我一个纸包。

“往那边走,然后又转,”另一位学姐详细地解释着,“要不要凯特带你去?”

“嗨,丽贝卡,我是凯特,很高兴认识你,”一位棕色皮肤的学姐向我微笑示意。

“不…...不用了,谢谢…...”我连忙摆手,实在不知道“学姐”两个字该如和用英文说出来,尴尬了半天,才底气不足地说了一句“…...谢谢你,我…...我也很高兴”,推着箱子快步逃离了她们的热情。

她们是真的热情啊,我都推着箱子走了,还能听见她们在后面喊着“新学期愉快”。

我低头推着箱子,庆幸路上没有再遇到什么人。直到开门进了我的屋子,我才得到了几分安全感。把箱子推到写字台旁边,我难过地回忆起自己刚才面对学姐们的举止。

真是糟糕透了,我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张燕晴…...不,丽贝卡,你真没用,跟别人打个招呼都不会,还能干点什么?

我郁闷地靠在椅子上,难怪从前听说外国人歧视中国人,嫌弃中国人不会社交,真的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不不,不是每个中国人都这样,这是你自己的问题,不能推给别人。我对自己说。我也不想,可是我好像天生就不懂得“与人交往”这四个字。不像…...不像妹妹,从来都那么可爱,又可爱又活泼,还那么“会说话”,总是能轻易得到每个人的怜爱。

母亲从前总对我说要“自信一点”,我隐约觉得近两年她说得越来越少了。我明白,不是我变得自信了,而是她逐渐对我放弃希望了。毕竟有一个那么乖巧可爱的妹妹,她完全没有必要在我身上浪费功夫。

想到母亲又让我想起那个枫树下的女人。我匆匆跑出宿舍楼,枫树仍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树叶,树下的人却已不知去向。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心里怅然若失,可是看着那棵枫树,心头却又滑过一种奇异的安定感。大约这样的女人,就该如此神秘,叫人寻不着一点踪影。而且,我叹了口气,就算真的见到她,我能对她说什么?

你好,我是丽贝卡,我来自中国,你也是中国人吧?

你好,我是丽贝卡,我喜欢枫树,你也喜欢吗?

你好,我是丽贝卡…...

算了吧,我有些心酸地想,你连前两句都说不好。

我慢慢走回楼内,经过门口的宿管学姐时又是一番折腾,尴尬地陪笑,生疏的英语,每位与我只有一面之缘的学姐开心地笑着对我喊出“丽贝卡”,我却分不清哪个是凯特,哪个是阿诗丽,哪个是爱莎,而剩下那些人都叫什么名字。

又是一场失败的社交,我边往屋里走边想,我怎么就不能像书上说的那样八面玲珑游刃有余呢?我怎么就不能像母亲那样跟每一个人搞好关系?怎么就不能像妹妹那样招人喜欢?

这真是我永远都在思考的一个问题。我就是我,这就是命。

我停在门前,这才第一次打量起206三个数字下贴着的那张图,上面大字写着“rebeccazhang,china”,底下还有一张中国地图。我立刻警觉起来,迅速扫了一眼,新疆,画了;西藏,画了;台湾,也画了。这还差不多。

如一块石头落下,我心里尘埃落定了。人的愿望得不到满足的时候,又想要自己开心,就总会渐渐降低预期,坐不得,站习惯了便会觉得站着也不错;站也不得,跪习惯了,或许还会觉得跪着也不错。

我推开门,刚才走得急,连手机都没拿上。不会有人找我的,不会的…...可是,万一呢?我仿佛有心灵感应一样,俯身一看,屏幕刚好亮着,来自母亲的微信正排在屏幕上等着我。两个未接语音通话,一条微信消息,“到学校了吗?”

我不耐烦地吐了口气,习惯性地皱眉,有些反感母亲这样穷追不舍。

“到了。”本来就要扔下手机,忽然想起这边和北京的十二小时的时差,我心里微微抖了一下,又补充上两个字,“刚到。”

后两个字发出去,那边立即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接着又停下变成母亲的昵称,然后又变成“对方正在输入”,来回变了几次,就在我烦得要将手机扔回桌上时,母亲那边终于发过来一条,“宿舍怎么样?能发张照片吗?”

我举起手机拍了几张发过去,停了一会,母亲才写道,“看着还挺不错的,好好收拾收拾,晚上早点休息吧。”

我发了个嗯,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你们也早点休息”。

母亲那边又是“对方正在输入”和昵称的轮流变换,几个来回之后才发过来一个笑脸。大概是不会再说话了,我扔下手机,四下看了看,桌上的灰尘和柜底的蜘蛛网仿佛在无言地向我宣誓主权。我认命地从箱子里拿了块抹布,开始打扫卫生。

忙了一下午,屋里总算有个能住人的样了,我松了口气,食堂没开,晚饭只好吃路上买的面包,有吃的总好过没有。

晚上又收到了几个国内同学的微信,都是前几天轮流给我饯行的。也就她们还想着我了,对于其他同学来说,课上有没有个张燕晴并没有什么区别,对于舍友来说,还少一个嫌她们在宿舍里制造噪音的人。

我就是这么不招人喜欢。我明白,我都明白。我已经从曾经的无知无觉,到笨拙地企图去讨好每一个人而不得,到现在学会了随遇而安全不在意,虽然还是对我没有影响,但跟一开始到底是不一样了。

其实我到底还是在意,说不在意只是在实在做不到的时候安慰自己而已吧。我生来就不讨人喜欢,相貌既不好看,性格更是木讷沉闷。即使我很珍惜和对方的友谊,也不能让对方感受到,因而总是和以前的朋友渐渐断了联系。我偶尔还会想起她们,却不知道她们是否会想起我,甚至是否会记得我。

我又叹了口气,我年纪不大,却像老人一样,总是怀念以前的事情。其实有什么好想的,人都活在现在,又不活在过去。

我已经不记得那天晚上我都做了什么了,要么是打开电脑继续看那本追了很久的网络小说,要么是拿着手机随便看视频。不过结局都一样,我觉得很无聊。小说已经写得情节俗套人设全崩了,对我和很多读者们来说,追着读无非是个惯性;视频更没什么意思,拍摄者们大概是觉得自己把握住了那些自诩读过些书的年轻人自命不凡的心理,一味地抨击我国的黑暗面,看得我也觉得我国简直药丸。黑暗面肯定是有,可是没必要这么夸张。人活着还是希望居多的,生命中还是温暖居多的......应当是这样吧。

我觉得很无聊,于是我早早地洗了澡准备睡觉。白天没少犯困,到了晚上,时差没倒过来,反而清醒了。我撩开窗帘,一眼就看见了那一栋精致的小房子,却看不到房前那棵枫树。

我不禁又想起那个靠在枫树下的女人。那栋房子是不是她的居所?她是谁?是学校里的教授吗?

我放下窗帘,躺回床上,对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看了许久,那里仿佛也出现了一个女人模糊的身影。想起第二天一早的新生活动,我闭上眼睛,拉上眼罩,终于还是决定睡觉。

那是我在美国度过的第一晚,睡得一点都不好。可能是因为认床,可能是因为一夕之间离乡万里,也可能是因为想着狄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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