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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吟》第二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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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不是新生,而是交换生,可毕竟是头一次来到这个学校,所有的新生活动我也要参加。我有点烦,因为我发现新生周很累,大部分活动还跟我两年前在中国参加的完全一样。唯一一点不同只在于这里的学校是女校,因此在活动是也少了一种性别的人参与。

不过在这几天的新生活动里我确实知道了很多事情,比如即使你是个女孩,也可以要求别人对你的称呼是he/him;比如可以自主设计学校没有的专业;比如宿舍楼前那栋漂亮的小房子其实是校医院。好吧,确实跟我想象的差距有点大,不过把医院建得这么漂亮,倒让人觉得亲切。

除此之外,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也更为悲伤的发现。我曾经以为到一个新的环境,如果我努力,就能成为一个受别人欢迎的人。可是这几天之内,我就深刻地认识到了什么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知道自己跟美国同学的交流很成问题,而新生周最大的发现是,我跟中国同学的交流也很成问题。

女孩子的友谊开始得简单,大家围坐在食堂的一张长桌前一起吃个饭,如集体相亲一般,各自找到合自己胃口的对象,从此脱离群体成为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这天已经是第三轮,一半以上的选手都已成功晋级,还没成功“脱单”的选手们正在热烈友好地交流一些我听不懂的事,貌似是几位流行的歌手,以便找到共同语言。

“你喜欢红花会吗?”埋头吃饭的时候,一个我叫不出名字的姑娘突然问我。她穿的很时髦,妆容精致,比我高,关键还比我瘦。

我当然知道我为什么胖。因为吃得太多。跟她们一起吃饭简直是公开处刑,她们吃得分量大概也就我吃的一半。

更何况她们总是在说着些我听不懂的话,我既接不上话,也只能埋头吃东西了。

这个问题的到来对我来说真的是太友好了,终于有一个我听说过的东西了。“红花会啊,反清复明当然是个好理想,不过陈家洛这人太优柔寡断,而且他竟然还好意思嫌弃霍青桐,霍青桐比他强多了好不好…...”

对面的姑娘露出震惊的表情,“你说的是什么?”

“不是反清复明的红花会吗?”

在她们爆发出的笑声和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解释中,我终于明白她们说的是一个嘻哈音乐团体。代沟,这就是代沟。其实我也就比她们大两岁,比起她们来,却感觉我自己活得像个上世纪的老干部。

当天下午这一点就再次得到了印证。

因为中午吃饭的时候尴尬了一次,下午活动的时候我便决意少说多听。不说总不会再说错了吧。于是,无论我听得懂听不懂,我一律按照她们的表情和语气来判断自己该说“那真是太好了”还是“这可真糟糕”,这样一下午聊下来,倒也十分愉快。

活动快结束的时候,一位女生提议一起自拍合照,大约是感觉到我整个下午表现良好,她们便也叫上了我。“丽贝卡,一块照吗?”

“好啊,”我连忙点头,心里有些受宠若惊。

“谁来拍?”又一个女生问。其实我至今都没记住她们任何一个人的名字,可是我又不好意思问。

“我来吧,”我见另外两个女生有些犹豫,连忙自荐。

我掏出手机,尽量把胳膊伸得远些,然后咔嚓嚓摁下了快门。

“你们看…还行吗?”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手机递过去。

“额…你可真是,舍己为人。”一个女孩忍着笑说。

我看了一眼照片就明白了。我离手机最近,因此我那张本来就大的脸由于透视原则显得格外大,格外不好看。

“没事,我…本来也就这样,”我勉强笑了笑,自己都能感觉出来掩饰不住的尴尬。“哪个是你们的微信号,我发给你们?”

“诶,你不是加我了嘛?”一个纤细的女孩挑了挑眉。

“我…...没加备注,忘了是谁了…...”

于是她们三个都围上来,一番指点之后我终于弄清了那个比我高还比我瘦的女孩叫爱玛,提议合照的女孩叫温迪,另一个纤细的女孩叫艾米。我暗自松了口气,将照片一一发给她们,又发了一张在自己的朋友圈上,写了一句”美国的新朋友”,打开定位,然后发上去。

其实我不喜欢把自己和朋友的照片贴上去,更何况照片里的这几位同学,我才刚刚知道她们的名字,按我一贯的标准实在算不上朋友。可是现在我想证明给母亲看看,即使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也是能交到朋友的。

果然,母亲和父亲都点了赞,母亲还半开玩笑地说了句“食堂不错吧”,我心里颇为得意,再往下一划,才看到爱玛发的同一张图。阳光微黄,美人肤色如玉,端的是四个明眸皓齿的小美人。人真是格外好看,就是长得有点像,从某个谜之角度看上去颇像一个流水线上生产出的商品。

我不知道别人,反正我是绝对认不出这样的自己。

我划到上面,再去看我发的那张图。我们的脸型明显是不同的,不管从那个刁钻的角度看,绝对没有统一;象征青春的青春痘在我的脸上闪烁着光泽;熬夜带来的黑眼圈和粗大的毛孔都盘踞在我脸上,午后的阳光则在后面两个人的额头上镀上一层反光。我们看起来那么普通,甚至那么蠢。

这是我第一次认识到亚洲四大邪术之一的中国美图术,果然强大,比整容便宜,比化妆方便,效果还能兼二者之长;可是又何必,p成自己都认不出来的样子,就能假装自己真长成那样了?自欺欺人吧。既然知道它不是真的,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勉强自己?

或许又是我(这个老干部)和同学们的一种不同吧。

“丽贝卡,”温迪悄悄地发过来一条,“以后的照片我们来拍,拍完我们发给你成吗?”

我心里涌起一种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情时而生的尴尬,可是我没觉得自己做错了,这就让我更尴尬了。

我又一次跟别人的想法不一样了。我常常觉得,一个人想得到的和愿意付出的不能对等,由此才会痛苦。就像我当时那样,既希望能跟别人有共同语言,又不愿意改变自己。可能我那时候有一种傲气,也可能这种傲气正是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看出我的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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