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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吟》第二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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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在看着狄安娜,可是不要把我想得多么猥琐。我那些对于“成熟”和“风韵”的观点都是单纯的对于美的欣赏,对于她这个人也一样。

我惯用一种旁观者的眼神去欣赏美,在我眼中,连人本身也只是美的载体。

她棕色的波浪长发披在身后,脸上还是一种淡漠的神情,淡漠得近乎透明;眉毛修成古典的柳叶形,再用棕色的眉笔拢住所有可能长出去的部分;鼻子像是脸上一道若有若无的痕迹;最吸引我的是她的嘴唇,比鲜血的颜色浅一些,恰似暮秋的枫叶。

我忽略了她的眼睛。

小说中往往夸大了眼睛的力量,雨果先生也承认这点,可是马吕斯和珂赛特仍然只靠一眼便爱得死去活来。

嗯,我又扯远了。原谅我,我平时不怎么喜欢说话,可是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却总是没完没了。

我一向不爱看人的眼睛,尤其对方是父母或者老师。即使我什么都没做,当她们锐利的目光盯着我时,我还是会无端地觉得自己矮了三分。都说小时候的影响往往能伴随一生,我只能暗暗祈祷自己尽快忘却。

她并没有看着我们。离讲座开始的是将还有五分钟,她仍专注于手上捧着的黑色物件。从大小来看,应该是kindle。不管底下我们说话的声音有多大,她始终没有任何表情地看她的书。

她实在是我所见的,她的同龄人中仅有的女人——好吧,我是个死宅,见过的人确实不多。我不是说她们变性了,只是我所见过的这个年纪的女人,往往已经放弃了自己作为女人的身份,仅仅是一个母亲,一个妻子,一个跟男人一样的养家糊口的所在——以上排名不分先后,只是我想起来的顺序——当她们这样想的时候,就已经放弃了自己,因为她们是为了这些身份而活,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活。

她却不是。比如说,我记得我当时深深地叹了口气,母亲就绝不会留这么长的头发,也不会穿这样的衬衫,因为头发长了,就需要打理;衬衫虽好看,天天洗熨却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她绝对不愿意在这种事上浪费她宝贵的时间,因为她的时间要贡献给我们,贡献给父亲,贡献给工作。

礼堂外的铃声一响,她干净利索地把kindle放到一边,一脸无所谓的神情,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们,就像一个睥睨众生的神祗。

没有人理她,大家都假装没看见地继续说话,她也不着急。不过这不代表没有人着急,有学姐们像牧羊人一样,管着我们这群聒躁的羊。会场渐渐安静下来,她终于把话筒掰到眼前开始她的演讲,内容果然跟我猜的差不多。

她不是在演讲,只是在念她的ppt,就像我去年上的某一门物理化学课的教授一样,不带丝毫感情地念。老天保佑,好在她不是演员。要是她上课的时候也这样,那可就完蛋了。

应该不会,她不是这样的人。我忽然想,她会不会也跟我们一样,并不想坐在这?

很不幸别人也觉得这个演讲相当没劲,而它显然不会影响到成绩,于是没过多久,会场中就渐渐弥漫起了窃窃私语之声。

我猜她真的不在意这一点,因为她一直头也不抬地继续念,最多不过是翻页的时候高傲地往下瞟一眼,根本谁也没看到,就收回了目光继续念她的ppt。

这样一场讲座显然是煎熬,就连我也不禁觉得有些无聊。好在并不算长,结束的时候,我感到掌声犹为热烈,显然是同学们真正发自内心地高兴。

我没想到,她偏过头看了看我们,反而笑了。她笑起来很好看,就像一阵春风缓缓在曾经冰封的河流上吹出了波澜。她脸上终于有了点情绪,看起来总算像个人了。

就是这个终于有了几分人气的时刻让我坚定了自己刚才的想法。

“是挺无聊的吧,我也这么觉得。”她顿了顿,脸上仍带着笑意,“我是历史学院的狄安娜?姚,”她认真地扫视了整个会场一圈,又加重读音重复了一遍,“狄安娜。”

这个名字的翻译并不是我造出来的,而是在大约几个月之后,我上了她的课之后,有一天我忽然问她,既然她不愿告诉我她的中文名字,那么diana翻译成中文是什么。她盯着她的书桌沉默了一阵,才忽然抽出一张纸,在纸上写下了“狄安娜”三个字。

“是希腊文发音,”她告诉我,“原先就叫戴安娜来着,后来觉得不吉利,改名又太麻烦,干脆只改读音好了。”

狄安娜,多么好听的名字。端庄之中又有隐隐的风情,只有这样的名字,才衬得上这样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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