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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末》第八章 埋葬 尼奥·沃伊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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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那边的葬礼是怎么样的呢?”

“烧掉,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剩。”

“这样吗……”弗洛德若有所思。

……

清晨的空气冰冷潮湿,却又让人警醒。

简单的洗漱,尼奥带上一些必要的物品准备出门。

床底是一个豁口的锅子,被他用硬纸糊上装些零钱。有了它那个永远完不成的任务总算是要从布告栏上消失了,尼奥自嘲的想到,可那个把锅藏他床下的孩子已经永远的离开,再也不会回来。

尼奥把钱倒出,一枚枚的数,数出约摸3个鹰的面额。他把那些钱塞到布囊里,揣在身上。

柜子里有一颗用细绳穿起来的狼牙,那是克劳德送给他的,他有好好的收着。想了想,尼奥把它戴在了身上。狼牙冰冷的触感贴着胸口,让他浮躁的心情稍稍感到放松。

街上的雪被清理的差不多了,但走在上面还有滑腻的感觉,好在他已经不需要在上面奔跑了。他不赶时间,只需要不急不缓的行进,直到他的目的地。

约克的铺子里通常没人守着,尼奥知道他更喜欢在帘子后的锻炉那儿叮叮当当的锤着他的铁砧。不过没人会试图顺走他的器件,街对面水果摊的婆婆蔻珊那双小而聚光的黑亮眼睛常常往这边盯着。

镇上的人相互间没那么生分,约克搬到这已经五年了,对街的奶奶把他认作了自己的小辈,谁会愿意让自己的后辈吃了外人的亏呢?

而今天,蔻珊没有开摊,约克也默默地坐在铺子里,用店里唯一的一根比较干净的抹布擦拭着什么东西。

尼奥走进店铺,约克也停下了手头的活计,像是约好了一般,钱袋与猎刀同时在桌上发出“哐”的声响。

“1银币,成本价。”约克如预料之中。

尼奥数出铜钱递给他,约克没有细看,随意地塞进袍子里,铺子里已经没了他留恋的东西,他钻回帘子后,锻锤在铁砧上发泄似的当当作响。

猎刀比预料的要好,钢质的刀身,用防冻木做了刀柄,刀背与握把呈圆滑的弧线,水滴型的刀头能轻易分开猎物的毛皮。刀锋开的薄,有被细细打磨过的痕迹,整把刀散发着青灰色的冷光。靠近刀背的地方新蚀刻了它主人的名字

“克劳德·谢尔曼”

……

尼奥第一次站在这里,墓园的气氛肃穆而压抑,克劳德静静地躺在墓园中的广场上,他胸口的孔洞已被复原,看上去只像是沉睡着。

周围聚集着一大片的人,猎户卡尔在边上拎着酒袋灌酒,寇珊难得的没有说着闲话,闭目静坐着。哈姆闭着眼在祈祷,玛姬收拾着不安分的孩子。

老谢尔曼的白发又多了几根,他眼里满是血丝,暗红色犹如植物的根络盘布整片眼白,似是整晚没有睡。他健壮的身躯如同无根的树,在一夜之间佝偻下去。那个深爱着孩子的父亲不见了,只剩风吹过就会跌倒的孱弱老人。

苏珊的眼眶红肿,或许哭了很久了,头发没有好好梳理,匆乱的在脑后盘成一团,她面上撑着生硬的微笑,回应着他人的安慰,尽管那对她来说只是加深一份痛苦。在这时候,她确实比老谢尔曼更坚强。

祭司塔昆开始诵读祷文,团积的人们屏息凝神,跟着他默念。一星纯白的火焰升起,由克劳德的胸口蔓延到全身,他的身影被火光吞噬。火焰没有灼人的温度,它轻巧地依附在克劳德的身上,克劳德的肉体逐渐消散,化成万千光点,火焰熄灭,余留一片微光。

老谢尔曼终于承受不住,他猛的扑了上去,疯狂地想将周围的粒子聚拢,光雾从他的紧攥的指尖,收拢的臂弯里滑走,亦如他的孩子永远从他生命中离去。他瘫坐在地上,悲恸的无法言语,只是如婴孩一样发出呜呜的哀鸣。

金色的光斑团聚到一起,重组成了一个婴孩,呱呱坠地,逐渐成长,他开始爬行,笨拙的挪动着四肢。

婴儿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尝试着走路,笨拙却又可爱,他咧开嘴露出他不全的牙。他笑了,他一直这么爱笑。

他的身形逐渐长大,由慢走开始沿墓园小跑,最后定格在了13岁,那个他离去的年纪。克劳德在那棵最大的雪松下停下了步子,他迈起脚,想踢走地上的一块小石子,结果却穿了过去。于是他便看向我们,没心没肺地笑了笑,和他平时一样。

时间到了,金色的光点像雪一样坠落,也像雪一样消融。

祭司总说,神火会净化尘世的污垢,留下灵魂本身的颜色。

克劳德是最纯粹的黄金,却让人升不起一丝的贪婪。那个总是像云一样自由自在的孩子,流星一般在世上绚丽的划过,终而散落,泯灭于尘土。

至少你发了光亮,看这些聚集而来的人们,他们都是被你的光辉引过来的。

尼奥感到热流滑过了脸颊,他很久没有哭了,他以为泪水已经枯竭,而此刻悲伤的情绪又一次冲破了隘口。他又想起那些让他笑着生活的人儿。对不起,我现在真的笑不出来。

……

格洛斯特的人生于这片土地,也必将回归她的怀里。

新挖的墓室旁残留着些湿润的泥土,每一个格洛斯特人的记忆会被送入这里,埋葬在小小的石碑之下。

一把猎弓,几只铁箭——那本该是克劳德十四岁的礼物。

老谢尔曼把它擦了一遍又一遍,像是在想着克劳德接过它的样子。可我们都知道,等待它的只有墓穴的永夜,他会在阴暗潮湿中锈蚀,难见天日。老谢尔曼跪坐在地上,久久不肯起来。

一个粥碗——克劳德和我曾为一

碗麦粥而争抢,在上面还有摔落而成的缺口。

我没想到苏珊还把它留着,苏珊阿姨看了我一眼,平静又温和的欠身,背过头轻抚老谢尔曼的背脊,她依旧是那个严苛却不失温柔的慈母,只是多了分坚强倔强。

一颗蛋雕——和克劳德以前从山上带回来的那个蛋应该是同一种。

卡尔先生尽管很少说话,但此刻远比往日更消沉。他轻轻将它放下,然后拎起酒袋狠狠呷了一大口酒。卡尔退到一旁,他一向不与人亲近,他望着天空,想擒住眼里的泪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有这种情绪。

一簇麦梗——尽管有些变色泛青,但刚晒过,还残留些阳光的味道。

这是镇上孩子们从家里翻出来的,每人找一根,就像当初在麦田里一样。攒多了便成了一簇,被编织成环冠,纪念他们曾经的孩子王。

一口破锅——被他亲手藏在我家的床下。

寡妇哈姆闭上了眼睛,祈祷的话语变得模糊不清,她抽了口气,不再说话,两行清泪默默地流淌。

还有许多零零散散的承载着人们思念的东西。

最后,是他的猎刀。

我在无数个时间听闻的他最后的愿望。

致我的挚友,克劳德·谢尔曼。

……

葬礼结束了,人们纷纷散去,尼奥在人群中找到了老麦什的身影,麦什总是悄悄地守望。尼奥冲上去抱住了麦什,这个瘦弱的,佝偻的小老头,麦什的脊背并不宽阔,却是他这一刻唯一能依靠的东西。

两只手搭上尼奥的腰,他不由得停下了抽泣。视线是模糊的,尼奥能听到老麦什轻微的喘息声,麦什的弯曲脊背挺起,干枯的双手又有了力气,麦什把他双腿一架,用力一蹬,就这么背了起来。

“老麦什……”尼奥不由得惊呼,刚哭过的声音有些哽咽。“快放……我下来”

麦什脸颊泛着红光,他兴奋就像一个刚抱了孙子的老头子。

“颠儿颠,颠儿颠!”老麦什背着尼奥跳动起来。

“哇啊!”突如其来的起伏让尼奥差点摔下去,他紧紧抓住老麦什的肩,麦什滑稽的样子让他忍不住破涕为笑。

麦什飞速跑了起来,丝毫没在意他的小毡帽掉到了地上,他的声音中气十足。

“走,我们回家!”

尼奥不禁把脸埋进了老麦什的毛领子,眼泪和鼻涕把毛黏着在一起。

他又怎么去责怪这个老头呢。自从偷看到麦什的日记后,尼奥一直不知道以什么姿态去面对麦什的关爱。尼奥选择了分开,稍微的距离感能让他冷静下来思考。可是没想到由此之后事情都变得不同了。

无论是重病时的照料还是麦什一如既往的担心与关怀都让尼奥对他的任性感到愧疚。而现在他已做出决定,不再去管当初发生了什么。也许麦什他不是个好爸爸,但是,他是自己一辈子的好爷爷。

“爷爷。”

麦什的呼气声骤停了一瞬,他暂停伫立,最终只憋出几个字。

“待会……想吃什么?”他木然地询问。

麦什还是太老了,时光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痕迹,并没有走多远,他已经在那儿气喘吁吁。

“我先下来吧。”尼奥有些心疼。

老麦什把他放下,他枯瘦的指节扣着尼奥的手,一左一右,并步齐躯就如真正的爷孙俩。

“烤鸡,蜜汁火腿,炖牛肉……”尼奥拉着老麦什糙糙的手,说着不可能达成的愿望。

“……”他明显看到老麦什的身形一僵,“噗嗤”地笑出声。

“麦什,你先回去吧,我去把你的毡帽捡回来。”尼奥看着麦什担忧的神色,知道自己的目的被看穿了“好吧……还有和克劳德道别。”

麦什沉默不语,凝视着他的面庞。

“我会早点回来的,你看我现在没事了。”尼奥挤出一个微笑的表情。

“嗯。”麦什背过头,又恢复成平日的样子。尼奥知道他又让麦什担心了,但是这漫长的一百多日轮回总要迎来它的结尾。

雪地里有人群踩出的脚印,没走多久,尼奥就看见老麦什的毡帽,它沾上污渍,不再鲜亮。

前方是墓园,一簇簇挺拔的雪松矗立在它的门口,克劳德就在那儿沉睡着,或者说他已经永远的回归了土地。尼奥来到克劳德的墓前,墓穴已经被永久封上,那些死者生前的回忆与他们的灵魂一起永远的长眠。

“再见了,克劳德。”

……

“我的孩子,请稍作停留。”

尼奥惊异地回头,没预料到这个时候还有人在墓园里。

塔昆伸手探去,尼奥下意识的将头回缩。

“别怕,孩子。”塔昆的声音让人身心安适,尼奥不自主的放松了戒备。他仔细打量着尼奥的双眼,随即闭目沉思,而后又呢喃自语。

“不一样,还是有些区别。”

“或许……”

塔昆开始祈愿,神明没有回应。

“抱歉,打搅到你了。”塔昆向他欠身,转身离去。

尼奥的心情平复了不少,祭司总有一种让人平和的魔力。

他不由得轻笑,这话克劳德也曾对他说过。

这段日子,那些纠缠他的恐慌情绪具现成幽暗的深潭,静静地携他一并沉沦,而现在是时候走出来了。

尼奥看到那最粗壮的松树抖了抖它的枝杈,甩下一层积雪,像是克劳德对他的告别。

他会搞清楚事情的始末,关于预知的梦境,往返的时间,世界的阻拦,还有一切的诡谲异变。尼奥不再沉溺于悲伤,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但最终尼奥还是没能忍住的掉下了两行泪,他转身跑离,攒紧老麦什的毡帽,任由它们冻成了冰碴子。

……

“现在的人对光之王的信仰愈发薄弱,在很多地方已经不再焚烧尸体了。他们不愿亲人的遗体付诸一炬,修有一个专门的墓园埋葬亲人的遗骸。所以我不能想象这种还在边境传承的古老仪式的样子。”

“但我能感受到,他飘散的样子。”弗洛德眯上眼睛,闭眼摸索。“金色的光晕,就像这耀眼的火光。”

他张开眼,看着营火升腾。

“克劳德也是这么热情耀眼的一个人,他总是尽可能的为身边人做些事情。所以他死后,人们都会记得曾经有一段光点照入了他们的生活。”

“要是我也能这样子……福斯,诺曼。啊,他们是我家的下人,我和他们学过一段时间的手艺,可惜过不了几天他们就会忘了这件事”

“现在不会了,我保证。”尼奥出声。

“尽管我们认识不久,但你和之前真的不一样了,还是说……这个才是真的你?”弗洛德没理会尼奥的话,他紧紧盯着尼奥的双眼,想从中得到答案。

“算是吧。”尼奥轻笑,“克劳德的故事讲完了,我们也快到达目的地,今晚早点睡吧。”

“你只有对真的朋友才会露出自己本来的样子,对吗。”弗洛德却没有被应付,铁了心要探个究竟。

“你为什么一定要成为我的朋友呢?”尼奥笑意收敛,沉默许久发了话。

“我……我不知道。我以前一直希望能有一个和我一样陷入回溯的朋友,可是你……”意外的弗洛德不再强硬,他目光闪躲,终于汇集成一束,“我要防止你又死了,你答应的不算,你要是死了,我好不容易长大的这三岁又要回去了。”

“你看你把我又搞忧郁了,我不喜欢想太多事情。”弗洛德挤出个难看的微笑,先一步钻进帐篷里去了。

所以,你也是个让人安心的笨蛋朋友。尼奥也钻回营篷,他盯着弗洛德闭合的帘布看了许久,嘴角微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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