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暂时歇息吧。”弗洛德侦测完毕附近的地形，选了一个石坡下扎营。他熟练的搭好帐篷，从空间戒指中掏出储备的食粮。

“昨天你讲到和克劳德在麦田玩闹的事了。”弗洛德啃嚼着肉干，眼巴巴的望向尼奥。

“我其实挺羡慕他的，有一个你这样的朋友，要是我那个时候遇见了你就好了。”弗洛德对云霞发呆，短暂的严肃之后又咧开嘴傻笑，“还好我有一个好父亲。”

尼奥扭头望他，弗洛德很在乎他的家人，这些天的接触他早已了解通透，那么对于他来说……

“那么，就从这开始吧。”尼奥娓娓道来。

树影稀疏，红日游落，月色升腾，凉风兴起，营火作乱。林间持续的虫鸣到夜深时已是间间断断。

“后来克劳德从瞭望塔上坠下，故事就这么结束了。”尼奥叹了口气，眼珠无定的游走，他定了定神，似乎决定了什么，突然转了话题，“弗洛德，你知道吗，人有时候真的特别渺小，特别是在你用尽全力，却无法改变结局的时候。”

尼奥开始不等他答复，开始自说自话。

“自我病重起，我能梦见到别人的未来，有的是我熟息的人，有的只是匆匆过客。当然了，克劳德也曾出现在我的梦中，我看到他从高处掉落，赤红色吞没了他。那时我刚从病魔手中脱逃，只把它一个糟透了的噩梦，而后我就听见他死了。”

尼奥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我听到了这个消息，我感到恐慌，冲出了屋门，我想那只是个恶劣的玩笑，但它就是个可悲的事实。瞭望塔那边围着许多人，我看到了克劳德的父母，老谢尔曼跪坐在地上，声嘶力竭。

我选择逃离，跑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山坡，和以前一样的躺下去，我陷进雪堆里，回想着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雪把我掩埋，我刚从寒病中逃脱，现在又投到寒冷的怀里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那明明只是一个梦而已，也许只是巧合，我没必要无端的背负上一份责任。但这种情绪在那时席卷了我，它将我说服，我为没有警醒克劳德而悔恨，为他的逝去悲伤，我失去理智了。”尼奥低头沉吟，似是思考又似回忆。

“我其实很自私，完全没在意麦什的感受，他一直在后面追，可总是赶不上。我被他带回家，当晚我的病就加重了，麦什哭着看着我死去，事情本不该这样的。”尼奥拨动地上的沙土，他不敢看弗洛德的脸色，片刻后他接着道。

“我以为随着意识的消散一切就结束了，但是我醒了，又是那一天的清晨。”尼奥在这停下，弗洛德已经不再咀嚼食物，空气中只余沉闷的呼气声。

尼奥轻笑了一声，继续讲述他的故事。

“我的记忆并没有重返，它们刻骨铭心，深切的烙印在我灵魂的最深处。人们总是对死人缅怀留恋，对活人漠不关心，我也一样。我又没有管麦什，再一次跑出屋，去找克劳德，只要能阻止他去瞭望塔，他就可以好好的继续活下去，我满脑子只有这样的想法。

幸运的是，我撞见了他，我和他说不要去瞭望塔，他会死，时间诡异的停止了，白色的光芒盈满了整个世界，我失去了意识。

我应该感到诧异的，可是连死而复生都经历过的我对这种诡谲的事都见惯不怪了。只道是有什么东西在阻止我，它不想让我改变故事的发展。”尼奥的声音变得冷漠，他明显对于那个干扰他的力量恨之入骨。弗洛德没有说话，只是抱紧肩膀，肌肉紧绷。

“我还真的什么也改变不了。”尼奥叹了口气，继续叙说。“睡梦中执念一直困扰着我，克劳德染血的衣衫在冷风中飘荡，我在梦中向着他呼喊，他没做回应，只是一直远离，走着走着，我就看不到他的影子了。

等我醒来，得到的却又是他的噩耗。”尼奥自嘲的笑笑，“听到这个消息的我又一次晕厥，而这次，我的大脑选择了遗忘。

忘却有时候是最好的选择，如果忘了，那么一切都回归平静，后续的事情都再也不会发生。可我还是忆起了他。克劳德是我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朋友。所有的回忆都在梦里重现，直到最后，它们拼凑成他的样子。”尼奥眼神游离，神游到那遥远的过去，春季的风带起树梢的一片叶子，它穿越时光的长河，飘到了这里，尼奥手指探出将其擒住。

山风吹的树影婆娑。

“我无法原谅自己的背叛，就和曾经不知如何面对麦什那样。”

“那晚我从山崖上跳了下去，我的死亡会让所有事都重来，我没有考虑太多，只是被内疚充斥了头脑，好在我是对的。”

“一次次的重来得到的却只是同样的结局。白色的光芒会在关键时刻降临，最后我甚至连话都说不出口就昏倒在地。克劳德总是把我送回家，他会在我的床榻为我祈福，我听得到他说的话，可我无法动弹，只能看着他一次次的离去，走向既定的死亡。”

“我没有办法，只能寄希望于一次次的重生中能有一丝转机。从一开始的心怀愧怍，到最后的机械麻木。我重复着每一天的历程，苏醒，奔跑，昏迷，死亡。时间于我如无物，到最后，我累了。我没有再跳下，回了家，回到我许久没有驻留的地方。

麦什第一次打了我，不疼，却如烙铁灼烧般的刺痛。他搂着我哭泣，问我到底去哪了，他小小的身体将我紧扣，生怕我再一次跑开。

终于我放弃了，我已经太久没有顾及这个佝偻的老者。如果故事还有延续，麦什一定会寻找我的下落，他会发现我的尸体，他会像我病逝时那样抱着我痛哭，他的胡子一定又被鼻涕眼泪扭成丑陋的一片。

我停下了脚步，不再去想克劳德的事，翌日我参加了他的葬礼。如果事情就此结束，那还不失为一个比较好的结局。我又回归日常，放下芥蒂和麦什一同生活，然而……”尼奥看向弗洛德，他阴沉着脸，默不作声。

“你察觉到了吗，同一天的反复，百十次的轮回。”尼奥神色复杂地凝视弗洛德，无奈的嗤笑一声，他即将失去这个刚认识的朋友了。“我就是导致你陷入无尽回溯的家伙，我就是那个可憎的始作俑者。从你和我说出你的经历的那一刻，我就在想，一、三、一个月，这真是我熟息的日子啊。我就在想，这份友谊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但是我很贪心，离开格洛斯特后我已经太久没和人好好聊过了，况且你还是如此特殊的一个人。我想着只要你不问，一切就不会揭开。直到你开始好奇我的过往。”

“一切都结束了，我没办法骗你。这份本不该存在的友谊维持越久，对两人的伤害就越大。”尼奥摊开手，他的嘴角扬起轻微的弧度，肩膀撑起，头部高昂，一切伪装都显得那么虚假。

“够了啊，装模作样的家伙！”弗洛德低沉的头颅忽的扬起，他双目泪星攒动，紧握的铁拳直击尼奥的腹部。

“克劳德不希望你这样！”

尼奥感到腹部一阵绞痛，脑中的锅碗瓢盆当当作响。

“麦什不希望你这样！”

尼奥眼冒金星，胃部如翻江倒海，他伏地干呕，吐出一股酸水。

“我……呼……呼……”

弗洛德的拳头高高举起，软弱的击打在尼奥的背上。

“我还以为你是和我一样被回溯困扰的人……”他已经带了哭腔，“我还以为我终于找到了知音，结果原来你一直以来都瞒着我。现在你还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你倒是为我挤出一点愧疚来啊！”

“对不起……”尼奥捂着腹部，

“不要擅自和我道歉！”

弗洛德突然出神，他的情绪骤缓，片刻后回复平静。

“我是个贵族，尼奥，我失态了。”

“如果你把我当朋友的话……”

弗洛德停顿了片刻，无力的瘫坐在地。

“一开始就是我自己凑上来的，一直以来都在这自说自话，现在这样也是我活该。”

他依然撑起了笑容，扬起头擒住即将绽放的泪花。

“我说过我会理解的，就算不理解我也会努力去理解的。贵族一定要把承诺看得比金重，父亲一向是这么和我说的，办不到的事就不会随便应承。”

“你不是故意没有躲开我的拳头吗，白天你明明那么能打。不要再加无端的责任了，就是因为老这样想所以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不是吗！你以为自己很了解别人，可你压根不了解我，是的，我是被回溯害苦了，可要不是回溯，我也无法理解我的父亲，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一家人和和气气。”

“所以别想太多了，至少我会信守承诺，陪你到故事的完结。”

“希望你的故事不要太短。”

他起身，钻进了帐篷。

尼奥孤零零的靠在岩坡上，腹部还在隐隐作痛，但是他眯眼笑着，他又有了一个将他当作朋友的人。星空被云霭遮蔽，夹杂着一层湿润的雾气，黑色的帷幕闭合，一切都将入梦。

……

尼奥醒来，发现身上盖着薄毯，弗洛德在坡上正看着朝阳升起。

弗洛德听到动静望向他，又快速的扭过头，他还在为之前的事拗气。

“睡外面，你也不怕着凉，你得过病自己应该清楚！”

弗洛德背对着他，说着冷漠的关怀。

他也是个心善的家伙，因为他们都是一群缺心眼的烂好人，我才能撑下来，直到现在。

尼奥看向前方，致密的林叶连成一条青绿色的带子，裹住洒满阴影的小路。前路昏暗，尼奥跟随弗洛德继续前行，他知道总会有那么一丝的光亮会穿透层层叶络，让这个世界得以拥有一瞬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