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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一指拈花》第五章 仇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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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是一个神奇的年月。那年,霍胥陵发现自己的书画可以卖钱,他正高兴,却得知父亲摔断了腿,又在他伤心时,沈姨抱着出生七天的大黄进到了他家。

如今,大黄已步入暮年,虽仍旧活蹦乱跳的,充满活力,但保不准再几天便只剩下喘气的气力,只能窝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霍胥陵。

所以霍胥陵耐着性子,陪着大黄玩了许久,直到午饭时间,才唤来大黄,蹲下身抚摸着大黄脑袋,柔声道,“我们回去吧,爹该吃午饭了。”

大黄意犹未尽,尾巴可劲地摇着。但它通人性,既然霍胥陵这样说了,它自然是会答应的,叫了两声,跟在霍胥陵身旁,吐着舌头,往浮身寨走去。

霍胥陵虽已二十又三,仍是个大孩子,一边走着,一边陪着大黄玩耍,待可见到屋宅,便又要上去打招呼,却见围成院子的竹篱笆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院内空无一人,淡黄的干燥土地上血迹斑驳,圈养的鸡鸭死了不少,活着的也是惨不忍睹,一身羽毛掉了一半。

他心中登时闪过不详的预感,赶忙使起轻功,三两步抢到自家家中。瘸腿老父亲闭眼倒在床上,胸口满是鲜血,手里握着的那只牛皮酒袋没有塞上木塞,醇美的绿蚁酒铺了一床。荷包掉在地上,鹅肝散了一地,有几块被踩得稀烂。

“爹...”

霍胥陵颤声叫过一声,无力的双腿不住颤抖着,想要迈出一步,却两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这是怎么回事...”

他很快想到,是陈府的人干的。但他也想不明白,不过是陪那管家玩了一会,怎么就惹来了屠村祸端?

屋外,大黄叫了两声。

霍胥陵匆忙抹了一把眼睛,三两步跑出屋外。

大黄又叫了好几声。这叫声不似方才与霍胥陵玩耍时高昂兴奋,反而低沉悲伤。

虽然人狗有别,霍胥陵与大黄朝夕相处了八年,自然能够听得出来。

有事发生!

他立时使起轻功,于眨眼之间赶到,而眼前的景象,足以称得上触目惊心。

沈姨家附近,已是血流成河,数不尽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浮身寨的居民有的手里握着锄头,有的手里握着菜刀,更有一根擀面杖掉落在一旁。相同的是,无论男女老少,皆是浑身鲜血,气息全无。

他认得那个喜欢说“霍哥哥等我长大了嫁给你”的女孩,手里抓着一根树枝,躺在她娘身旁。

他认得那个总是调皮捣蛋,被捉住后却理直气壮地道歉的男孩。他躺在地上,已被人削去右臂。

还有每次遇见他,必定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芒婆婆,总想着把自己的外孙女许配给他。此时,尸首分离...

大黄呜呜哀鸣,用鼻子去拱自己的伙伴,试图将其唤醒。

霍胥陵已是身心空空,全然不知晓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天地昏暗,茫茫无光,似混沌未开。他愣愣地望着大黄,微张着嘴,含糊不清地吐着字,“大黄...黑毛怎么了?是不是我没陪它玩,它生气了?你把它叫醒,我们一起去玩啊...”

他也知道自己是在自言自语,不等大黄回应,迈着两条仿佛不是自己的腿,一步一步挪到小薇身旁,双膝跪地,从血河之中捞起那个抓着树枝的小女孩,抱在怀中,“小薇...你不是说要嫁给我吗...我不等你长大了,现在就成亲吧...”

他用左臂搂着小薇,右手捞起剩子,抱在怀中,轻轻晃了一晃,“剩子...你又做错事了,你看你把这里弄的一塌糊涂...快跑吧,你娘要来揍你了...”

他只有两条手臂,只能抱着两个人,但眼睛能看,头能转。他那好似莲藕一般僵硬的脖颈艰难地转向右侧,望着那颗满是白发的头颅,“芒奶奶...我想成亲了,把你孙女许配给我吧...”

天大地大,天地无情。

仅有大黄不时发出的阵阵哀鸣声,荡漾在他耳畔。

他终于遏制不住内心悲伤,仰天一声长啸,泪如雨下...

生活不是小说,在这种悲伤的时刻,不仅没有下雨,反而万里无云。

一圆金轮高挂天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忽然,大黄“汪汪”叫了两声,其吠甚是凶戾,甚至可以说,充满着杀气。

霍胥陵转头望去,见大黄两只前爪一前一后,压低身子,显然已经做好了战斗姿势,龇牙咧嘴,正对着什么狂吠。他定睛一看,是一柄刀!

霍胥陵小心翼翼地放下小薇与剩子,喘着粗重的气息,艰难走到大黄身旁,这才彻彻底底地看清,地上的是一把卷刃的钢刀。

究竟要杀多少人,才能连钢刀都卷了刃?

他蹲下身,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要去握那柄屠了浮身寨的恶魔。可他不敢。并不是说怕那柄刀。

他答应过师父,此生绝不碰刀剑。

而眼下,不得不碰!

霍胥陵终于狠下心,一把抓住刀柄,将钢刀提至眼前,刀格以上的刀身,赫然刻着一个字。

陳!

果真是陈府的人干的吗!

一团无名之火,在他体内燃起,于一瞬之间,烧遍全身,甚至从他眼中,都可以见到那吞噬一切的怒火。

大黄感受到了这股气息,瞬间安静了下来,不再吠叫。它的尾巴也垂了下来,夹在两条后腿之间。

陈家人。

霍胥陵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他将那柄钢刀刀尖朝下,重重插在了地上。浸染了鲜血的土地登时涌出浅浅的鲜血,很快再次渗入土中。

这仇,非报不可!

但不是现在。

无论过去如何,皆已成为了云烟,再悲伤,徒劳无功。

霍胥陵不是绝情的人,相反,他极其重感情,但在需要放下的时候,他能够果断地放下。

父亲常说,你不应该在这贫瘠的土地上浪费大好年华。看来,这是天意。

他花了整整三个半时辰,在自家院子之中,挖了一个大坑,然后将浮身寨百余人葬了。他虽仅有一个老父亲,但与浮身寨的居民甚是亲密,便自作主张,以亲人的身份,竖了一块墓碑,墓碑上用鲜血写着:浮身寨众亲之墓不孝子霍胥陵上。

而后他回到沈姨家附近,抽出那柄被他插入土中的钢刀,在自己的左胸,刻下一个“亡”字,刀刀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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