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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镜传奇》第十章 蛟龙斗恶虎 旧恨添新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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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宗指钱积呼继岌小字以语承业曰:“和哥乏钱,可与钱一积,何用带、马为也?”承业谢曰:“国家钱,非臣所得私也。”庄宗以语侵之,承业怒曰:“臣,老敕使,非为子孙计,惜此库钱,佐王成霸业尔!若欲用之,何必问臣?财尽兵散,岂独臣受祸也?”——《新五代史》

“大胆狂徒!”

景进一拍桌子道,“难道我们堂堂大唐,要靠你这样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来庇护不成?来人,快把他轰出去。”

景进看出任园对郑毅的偏爱,他虽并不把郑毅放在眼里,可也醋意大发。心想,你任园也太不给我面子,明明是我保举了彦氏双雄,你却毫不在意。骑驴看唱本,咱们走着瞧,到时候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慢——”

任园一摆手,依然和颜悦色问道:“郑毅,你年纪轻轻,不如跟了老夫,做个侍从郎官,这中举夺冠之事,还是以后再说吧。”任园一片好心。

郑毅哪里肯同意,心想于公于私,我今天都不能放过彦虎这个杀人恶魔。他半跪拱手道:“难道大人不想为国选拔人才?难道大人愿意看着奸人当权?”

任园语顿。

景进插话道:“猖狂小儿,轮到你来质问吗?既然你急于博取功名,今天就成全你,还不快快披挂上阵?”景进声色俱厉。他刚得到密报,朝廷已经派遣任园率兵奔赴登州,讨伐王公俨。他担心时间拖久,王公俨支持不住,这样整体计划就会落空。他话中带刺儿地低声道:“相公,边乱未平,内乱又起,吾辈应尽心竭力,早日完成朝廷委托才是。”

事已至此,任园也不便深劝。他向二人道:“两位皆为英雄,理当戮力同心,尽忠报国。望你们点到即止,切莫乱动杀机,否则,将违背圣意。”

这话言外之意是提醒郑毅要小心,同时也是警告彦虎。

彦虎口中称是,心里暗想,糟老头子,啰里啰嗦,装什么大瓣蒜,等我一会三下五除二解决了他,看你又能如何?

郑毅心知肚明,叩谢了任园。当他的目光接触到景进时,他想起了在客栈里看到的那个大胖子,他全明白了。

郑毅大步流星走向三妹那里,不防身后有人扯他的衣襟。原来是铜佛。

铜佛这时才知道,这个小兄弟同那个黑大汉是一起的。他握着郑毅的手,悄声说道:“兄弟,我二师兄心如蛇蝎,他不能放过你,算了吧,认命吧。”

郑毅不理他,扭头向前。铜佛,连连跺脚。

钵盂村的乡亲寻了一口棺材,将刘熊暂时放入其中。三妹跪在大哥尸体旁边,不住抽泣。新磨忙着为刘熊擦拭身体。望着熟睡一般的刘熊,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大哥,郑毅的眼泪簌簌落了下来,他跪了下去。

新磨无比愧疚地抬起头,脸上的油彩,被泪水冲得七零八落,削瘦的脸显得既滑稽又可怖。

“兄弟,都是我的错!”新磨也扑通跪了下来。

三妹捧着哥哥的钢叉过来,脸上泪痕点点。她无比庄重地捧着那柄钢叉,如同捧着一具冰冷的尸体。这柄钢叉,伴随着主人十几年,胜过无数的对手,降伏了许多的猛兽。可今天,它同它的主人一样,突然失去了往日的活泼,默默无语,唯有遗留在上面的斑斑斑斑血迹,似乎还在诉说着刚才的悲哀。

郑毅伸出双手,稳稳地托住钢叉。他嘴角闭得紧紧,轻轻地向三妹点点头。三妹读懂了他的眼神,也缓缓地点头,手却没有松。这样,四只手一起捧着,两双眼相互对着,没有疑问,只有信任;没有诉说,只有理解。

猛地,郑毅抓过钢叉,翻身上马。三妹下意识地往后拉,可没有拽住。她不禁“哎呀”一声,那马已载着郑毅,飞奔而去,卷起一地的烟尘。

全场都在瞩目着这场争斗。

三妹的脸上任何没有表情,只有依稀的泪痕。可她的内心深处,好似深秋的潭水,冰寒逼人;又如初春的洋面,暗流奔涌。她相信她的毅哥,她在等待报仇的时刻。

新磨靠着刘熊的棺材,双手合十。这成了他唯一的依托。“张承业,张承业,你来看看,你来帮帮忙……”他不住地念叨着。

铜佛的嘴似乎一直没有合拢过,大大的板牙突出来,一张惊愕紧张的脸面。

任园转过头,他早已厌恶这种血腥的场面,他为自己生存在这个冷血的世界而羞愧。他想逃避,想远离,可心,还是被死死拉扯着,耳边似乎已经响起兵器的撞击声。

景进挪了挪胖胖的身子,好像一只肥大的企鹅,小眼睛一眨不眨。他希冀立刻结束这场比赛,他憋足了劲儿要和李嗣源斗下去。

周遭的举子们,更是表情各异,心绪不同。有的兴奋,有点好奇;有的咬着手指,有的揉着眼睛;有的不由自主地握住手中兵器,有的下意识地勒住坐骑,唯恐搅乱了这场好戏……

风云悸动,烟尘漫天,日光失色,龙马潜行。

郑毅来了,他挟带着一股风来了。

这风中,裹挟着愤怒,夹杂着哀伤。

这风中,充斥着正气,洋溢着无畏。

这风中,暗藏着万把尖刀,舞动着千支利剑。

胎毛未褪,乳臭未干!

彦虎这样认为郑毅,可如今,当郑毅疾奔过来,他突然感到有点晕,眼前出现了一阵幻觉。冥冥之中,他看到一条玉龙,张牙舞爪,驾云而来。他有点胆怯了,似乎有个声音在提醒他:快逃!快逃!他没有逃,他呆住了。

好个郑毅!

长叉直刺,势如蛟龙探海,长虹贯日;动如金蛇出洞,彗星袭月。

那彦虎,从未见过这样的势头,冷汗顿出。凭着经验与直觉,他用尽全力,挥刀一挡。刀锋砰地磕在叉头上。火星四射,他双手震得发麻。郑毅借力打力,顺势握着叉柄,腾空而起,犹若一条白龙,越过彦虎的头顶。不好!彦虎急拨马头,转身横刀。可惜,迟了。郑毅咬紧牙关,屏气用力。一个回头望月,钢叉直刺彦虎软肋。就听一声惨叫,彦虎倒了下去,气绝身亡。他的一只脚还套在脚蹬上,尸体被惊马拖出数十米远。

“大哥别走,兄弟为你报仇了!”郑毅仰天长啸。

全场凝固了。

全场沸腾了。

整个教军场发出潮水般的喝彩声。举子们无不拍手称快,个个扬眉吐气。郑毅除掉了不可一世的彦虎,为他们出了一口胸中怒气。

三妹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她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望着矫健英武的毅哥,再看看沉睡一般的兄长。她忍不住又抽噎起来。这值得吗?老天如此捉弄人。毅哥得了状元,可大哥却没了。人死不能复生,功名难以卜测。

新磨发狂般冲上去,泪水决堤而出,肆意横流。压在他心底的悔与羞,还有这救赎般的感激,一齐奔涌出来。瞬间里,他如释重负;片刻时,又泰山压顶。他跑到半路,忽地又停下来,狠狠地抽打自己的嘴巴。郑毅一把将他的手抓住,二人重新拥在一起。路遥知马力,患难亲弟兄。

新磨的激动表现,吸引了全场的目光,也包括一个人,他的死对头——景进。

新磨和景进同是李存勖的伶人,二人都机智乖巧,能够左右逢源,可有一点,他们却是天壤之别。景进见风使舵,处处以庄宗意志而转移,时有不法之事。可新磨不,他保持了一颗可贵的正义良心,总是在关键时刻,规劝庄宗。因此,二人心生龃龉,久之,成为敌人。

彦虎之死,让景进如丧考妣。他感到头昏目眩,手脚发凉,大厦将倾。他强克制着自己的情感,努力在人群中搜寻彦龙。他想,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彦龙怎么还不登场报仇?报仇是小,兵权是大。他急得百爪挠心,坐卧不宁。他见任园轻抚胡须,喜行于色,就更是焦急。

缩头乌龟!难道都跑了不成?他暗骂。

突然,他看到了哭哭啼啼的敬新磨。他看那人有些面熟,再看身材体型,很像一个人,一个熟悉的仇人。他定睛观瞧,那新磨忘记自己是危险,擦着眼泪,也把脸上的油彩擦掉,露出了本来面目。

“好啊,敬新磨,你们是一伙的,这回你可跑不了啦!”他怒火中烧,也欢喜异常。“哼哼,一箭双雕,我看你们如何逃出我的手心?”。

他赶忙向任园请示。

任园一看,确是新磨,这可是钦点的要犯。世事难料,怎么他和郑毅混在一起了啊?任园紧缩双眉,景进已将兵派出去了。

郑敬二人正准备回钵盂村安葬刘熊呢,呼啦啦上来一对官兵,不由分说,将二人五花大绑。郑毅摸不着头脑,新磨却立刻清醒过来。

“糟糕,事又坏在我身上了,”他冲着郑毅喊,“兄弟快带三妹走,别管我!他们认出我来了。”

郑毅也猜到了原因,他微微一笑道:“哥哥别急,看我的。”

三妹嘴唇咬得出血,干跺脚却也无可奈何。

周围的各路举子不明真相,上前询问,却被拥上来的士兵拦住。

看着粽子一样新磨,景进一阵狂笑,他瞪着带有血丝的小眼睛,戳着新磨的额头道:“不是我不给你机会,是你自投罗网。”随即,他又幸灾乐祸地对郑毅道:“小子,你勾结国家要犯,杀无赦!”说完,他作个砍头的动作,随即大笑。

“呸!景进,你这个忘恩负义,卑鄙无耻的东西,哪里容得你在此殷殷狂吠?你的所作所为,背尽人间礼义廉耻,神人共愤,天地不容。你贪求富贵,背主弃义,等你化为鬼魂之日,看你如何面对圣上?”他所说的“圣上”,自然指的是李存勖了。

哈哈哈,景进仰天大笑。

“敬新磨,你再伶牙俐齿,今天也没有人给你撑腰了,你所侍奉的主子,如今已化为灰烬了。”他趴在新磨耳边说道。

新磨怒不可遏,猛地转头,张开嘴巴,狠狠咬住景进的耳朵。景进一声惨叫,连忙挣脱,早已不及。新磨口中多了一小块儿血淋淋的肉片。他嚼了几下,咽进了肚,又伸出舌头,舔了几舔。这回轮到他冲着景进笑了。

景进七窍生烟,左手捂耳,右手抽刀,冲着新磨便砍。

任园连声说慢,侍卫们忙去阻止。景进哪肯罢休,疯一般去砍,没碰到新磨,倒伤了一名兵丁。那头新磨,偏是跳着高地爹娘乱骂。景进嚎叫着,如同一只刚被阉割的公狗,他红着眼睛呵斥拦他的兵。又一刀砍去,他的胳膊却被有力地擎住了。他刚要骂,却发现眼前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官员。不是旁人,正是任园。

任园道:“大人,难道这武科考试就以杀人结束吗?圣上等着我们去交差呢!”

这句话犹如冷水,一头泼过去,景进从狂乱中冷静过来。

是啊,怎么忘记如意客栈里计划呢?小不忍则乱大谋,何况,这敬新磨也逃脱不了。可如今,着彦龙哪里去了呢?他忘记了伤痛,小眼睛眨呀眨,四外观瞧。其实,不仅仅是他,在场的所有举子,都在冷静过后,想到了彦龙。要知道,这彦虎的武艺都是彦龙传授的,到时候,定会有一番难解难分你死我活的决战。

正此时,一位身材高大,面色微红的举子前来拜见。

景进大喜,正是彦龙。

彦龙倒头便拜,口中道:“恭喜两位大人,社稷无忧了。”

任园心中一愣道:“彦龙,你因何道喜?”

“启禀大人,今武科状元已定,那郑毅,武功盖世,天下敬服。相信他一定不负圣上期望,北击契丹,西平叛乱,指日可待。”彦龙回答。

任园目光炯炯,盯着彦龙,沉思不语。

“彦龙,难道你忘了你来此的目的吗?”景进探出脖子,一脸惊愕。他顿了一下,小眼睛闪烁着,又道:“为了社稷苍生,你应当仁不让,夺得状元!何况,何况他杀死了你的亲弟弟,你怎么这样无情无义呢?”景进歇斯底里地喊,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大人,彦虎不明事理,一意孤行,死有应得。况且国事为重,我岂能计较个人恩怨?”彦龙口齿伶俐,振振有辞,大义凛然。

“什么,什么,你没有吃错药吧?”景进几乎要崩溃了。心中发问这都怎么了何龙子,难道你的徒弟都吃了你的假药了?

任园在一旁,察言观色,默不作声。

“小人所讲,皆为肺腑,如蒙不弃,小人亦愿为国效力,还望二位大人抬爱。”彦龙说完,抬起头,富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景进。

景进眼珠一转,他明白了。

将错就错!

与此同时,任园的目光也触到了郑毅的眼神。他眉梢微动,豁然开朗。

将计就计!

任园抚掌大笑道:“国有良臣,圣上洪福!”

景进迟疑一下,也翻着眼皮,咧着大嘴笑道:“圣上洪福,圣上洪福!”

“快快松绑!”

任景二人相视一笑,齐声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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