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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镜传奇》第九章 真假李存勖 悲喜刘三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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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是时,明宗新诛孔谦,圜选辟才俊,抑绝侥幸,公私给足,天下便之。——《新五代史》

兴圣宫里,乱作一团。

李嗣源眉头紧锁,大臣们窃窃私语。

原来,景州刺史郭从谦离奇猝死。这郭从谦,曾经是李存勖的宠臣,也是杀死李存勖的元凶。

众人仔细察看,那郭从谦,不仅身上没有伤痕,且体内也无毒,死前死后,间隔不到一刻钟。他的双眼,瞪得大大的,似乎要占满整个面孔,宛如两眼深不可测的洞穴。洞穴之中,黑白分明。黑的是沉沉的死寂;白的是阴阴的恐惧。这双眼,虽已凝固,却向众人昭示着他遇难之时万分恐惧。毫无疑问,这里面隐藏着一个骇人的故事。

这个事件,犹如一块巨石,击中了本来就不算平静的水面。顿时,水花翻滚,波纹四散。因为,它所牵扯到的,不仅是一个人的死,而是另一个人的生。

据幸存的侍卫讲,在出事时,他看到一个带有铁皮面具的人,出手敏捷,箭无虚发,一连射死了三个侍卫。待自己挥刀时,已经太迟,腹部中了一刀,鲜血涌出。他一头栽倒在地,隐约听到屋里郭从谦恐惧地叫道“啊,是您,陛下还活着!”,接着是扑通的跪地声,后来就不知道了。

“什么,郭从谦死前喊‘陛下’?难道李存勖还活着?”大臣们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脸上都掠过一阵惶恐。。

明宗脑袋嗡嗡作响,瞬间里,无数个画面,闪过他的眼前,暴风雨般地袭来。在风雨中,他看到了李存勖那张阴冷凝重的脸,也看到了大臣们复杂多变的表情。怀疑的,恐惧的,不屑的,愤怒的,各不相同。这些表情又交织在一起,成为一张网,罩住了他,使他呼吸艰难,心悸头晕。

安重诲宽慰道:“请陛下不必忧虑,四海已平,纵有一时微波,岂能影响社稷之巨舟?”

任园道:“陛下,庄宗皇帝的肉身已化为灰烬,这是有目共睹之事,切勿听信传言。”

一位大臣长吸一口气,蹙着眉头道:“按当时情形,郭刺史应看到了那铁皮人的面孔,口称‘陛下’,这又如何解释呢?”

明宗等众人都看着任园。

任园不慌不忙道:“陛下,我想起一个人。”

“何人?”明宗急问。

“李--存--美。”

任园一字一顿。这李存美和李存勖的兄弟,二人长得十分相像,这是众人所熟知的。

安重诲道:“不可能,据我所知,他身体虚弱,一直在家疗养。”

任园笑说:“难道您敢确定他一直卧在床上?”

明宗如有所思,道:“难道是‘李代桃僵’?”

很多大臣点头称是,称赞任园分析有理。

任园正色道:“无论是谁,无论何时,都要立即绳之以法,格杀勿论。”

“是啊,请陛下立刻下旨,缉拿凶犯,绝不容情。”安重诲道。

二人终于有了一致的见解。

明宗应诺。整个朝堂的气氛缓和过来。

“陛下,臣还有一事要奏。”任园准备把刚才的想法说出来。

这时,忽有侍从来报,登州刺史王公俨反了。明宗大怒。刚刚平静的宫殿,又骚动起来。内忧外患一齐袭来。片刻,明宗最先冷静下来。他稍加思索,即命任园前去平叛,同时派二子李从厚赴景州调查郭从谦一案。临行前,他又特地召来二人,分别嘱咐。王公俨要就地正法,以儆效尤;而如果真是李存美,一定要安全送至京城。

二人领命,分头行事。

教军场上,科考已近尾声。

彦龙彦虎兄弟,确非等闲之辈,一上场就令其他好汉望而却步,只有惊羡之心,而无比试之意。不用比了,但看个头,这兄弟俩,将近两米,浑身肌肉块儿,三百斤的铜鼎,伸手便起,空中抛上几回,如同杂耍儿戏。别看体长,不失敏捷。骑马舞刀,虎虎生风;步射平射,百发百中。

他们这一亮相,令何龙子和化了妆的李存渥乐得合不拢嘴。看台上的景进,也是暗自得意。彦虎更是大放厥词:谁敢同我们兄弟一决高低?有没有?看来大家是来凑热闹的,难道下面就没有一个英雄吗?有几个举子被他的话激怒了,士可杀不可辱,结果一登场,真不是对手。两个当场被彦虎砍落马下,死于非命;一个侥幸带伤而回,结果只剩下了一条胳膊。

全场哗然,一片叹息。只有郑毅,在一旁冷笑。

这些时日,他不断地揣摩武艺。尉迟恭、秦叔宝等人的各种本事,他已经融为一体。不仅这样,房玄龄、杜如晦的智慧,也将这个初出茅庐的青年,锤炼得逐渐老练起来。强烈的使命感告诉他,无论如何,也要帮助李嗣源渡此难关。

他向铜佛借双鞭,准备登场。铜佛一晃脑袋道:“兄弟,你糊涂了啦?难道你要和彦虎较量不成?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郑毅明白他的好意,可又难以解释。正这时,就听场上一阵热烈的喝彩声。一个铁塔般的黑大汉来到场中央。只见他,身高丝毫不逊于彦虎,走起路来,呼呼生风,带着一股十足的劲头。他报了名号,然后向周围考官及举子们拱手施礼。

举子们站了一天,尽看见彦氏欺负别人,看这大汉虎背熊腰,气势夺人,自然一齐拍手叫好,且都瞪圆了眼睛,看他如何表现。

但见那大汉弯下腰,只手将铜鼎高高举起,然后抡了几圈,再轻轻放在地上,从容自若。举子们高声喝彩。这大汉又引弓搭箭,朝着靶子,连发五箭,全部命中红心。这一下,四周炸开了锅,叫好之声不绝于耳,人们期盼他能击败彦氏兄弟。大汉却似乎害了羞,不迭地向大家行礼。

郑毅看感觉这人眼熟,又一时想不起来。待那人拱手施礼,阳光下,白晃晃的大脑门,反着亮闪闪的光。他乐了,原来是大哥刘熊。胡子呢,一定是叫新磨给糊弄掉了。他便在人群中寻找新磨和三妹,哪里找得到?

这时候,场上已经多了一个人。

那彦虎,正趾高气扬,撇嘴斜眼,以为这武状元的殊荣已在囊中。不料,上来这样的一位,还获得大家的一致叫好。他心生怒气,转头看到何龙子给他一个眼色,大哥彦龙也微微颔首。他心领神会,催马上前,二话不说,冲着刘熊,迎头便是一刀。

那刘熊正向大家作揖打拱,冷不防斜刺里,窜来一匹马,劈过一口刀。他口中叫道不好,躲闪不及,仓促间,他一个铁板桥,直挺挺倒在地上,刀锋檫着头皮而过。刘熊惊出一身冷汗,他爬起来就跑。

那彦虎不顾武德,依旧追逐着刘熊,一刀紧过一刀,非要置其于死地不可。

场边,三妹和新磨急得不行,众举子们也不禁纷纷喝将起来,喧哗一片。就连景进,也看不下去。骑兵对步兵,长刀对赤手,实在是说不过去。可他转念一想,这黑大汉也并非泛泛之辈。倘若公平比试下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不如装糊涂吧。打定注意,他装作肚子疼,起身去了厕所。

场上,刘熊左闪右躲,已被彦虎逼到一个角落里,没有了回旋之地,心头乱跳,汗水横流,就连发问的机会都没有,只是呼呼喘着打大气。

郑毅见此情状,钢牙紧咬,怒火中烧。他扎紧腰带,就要上场,却被铜佛死死抱住。铜佛低声叫着:“兄弟,别冲动,别管闲事。”

危机时刻,但见场子西面,飞来一骑,敌住彦虎。两柄柳叶刀,寒光闪闪。郑毅定睛一看,正是刘三妹。只见她稳坐马上,双刀相对,刀尖指向彦虎。

彦虎见来了救兵,心意不能得逞,反而惹了众怒,也就作罢。他仰头大笑,从马上跳下,双手抱拳,向刘氏兄妹行礼。还解释着,意思是是看刘熊如此神勇,心生敬慕之心,故开个玩笑。

有这么开玩笑的吗?分明是狡辩。

三妹慢慢放下刀,想要争论,又怕暴露身份,只得装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刘熊是头脑简单之人,见彦虎向自己施礼,愣了一愣。听说人家是开玩笑,而自己却当了真,顿时红了脸,觉得自己心胸不够,有失好汉形象。于是他忙抬手回礼,摸着汗津津的大脑壳道:“嘿嘿嘿,给俺吓了一跳,乡野之人,不懂这套,见笑见笑。”

三妹这个气啊,心说大哥呀大哥,全场之人都知道这东西不怀好意,笑里藏刀,怎么就你一个蒙在鼓里呢!她向哥哥递眼色,意思是还不取兵器来。刘熊没有明白,那边新磨已经跑着牵马过来。他翘着脚,扒着刘熊耳根道:“傻哥哥,你还和他客气什么,要不是三妹,你早成为刀下之鬼啦!没看到他那刀,专拣你要害处来吗?”

“唔,是啊,我也觉得不对劲嘛,好狠毒无耻的家伙!”刘熊明白过来,一转脑袋,瞪起硕大的水牛般眼,翻身上马,抓起五股钢叉,就要和彦虎拼命。

正这个时候,就听梆梆锣响。一名军士,来到跟前,大声呵斥了他们几句,意思是要遵守规则,否则驱逐出场。

原来,任园已经回到教军场上,表情如水。那头景进赶忙跑来,怀着三分紧张,送他一个拘谨的试探性的笑。任园礼貌性地点头回应,目光投向教军场,心却远在场外。

李存美是不可能杀人复仇的,武艺平平不说,他本心就厌恶一切的杀戮。父亲李克用的死,给了他强烈的刺激。李存勖当权后,他再三拒绝当官,并多次劝诫大哥要爱惜生命,悲天悯人。他来到农家,种菜打柴,过着与世无争,半隐居的生活。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和杀人凶手联系在一起。可铁面人是谁呢?只有一种可能,他暗想。

想到这,他不禁打了个寒战,难道战争还将复来?

郑毅目睹了刚才的一切,心想大哥呀大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他有点儿恼,又有些喜,不管怎样,二人伤愈平安了。接着,心生愧疚。是啊,自己独自出来,也没能照料他们,全赖着大嫂和三妹的辛勤。三妹是那样的英姿飒爽,那般的果敢坚毅。唉呀,自愧不如呢。她对自己一往情深,可自己却从未放在心上,真有些对不住她。

郑毅胡乱地想起来。

“看,那黑塔大汉和我二师兄打起来啦,”铜佛喊到,“看来彦虎又要开杀戒了,他想杀的人休想活着逃走呢!”

果然,郑毅看时,那二人已战在一处。

说实在的,若论力气和箭术,刘熊和彦虎难分伯仲,可马上作战,他明显不是人家的对手。再加上求战心切,臂伤未痊愈,所以不过三十几个回合,刘熊已经是手忙脚乱,魂惊魄悸,汗水顺着鬓角淌。手中的钢叉早已不听了使唤,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反观彦虎,却是愈战愈勇,一刀挨着一刀,寒光四射,杀气逼人。一个不小心,刘熊手中钢叉被磕了出去。刘熊叫道不好,拨马便走。那彦虎也不追赶,架刀取弓,一箭射去,正透刘熊后心。

可怜刘熊,哎呀一声坠落马下。他抚着滴血的伤口,扭过头来,狠狠瞪了彦虎一眼,气绝身亡。

在场举子,无不义愤填膺,大声斥责。

三妹叫着跑过去,抱起哥哥,放声大哭,新磨更是叫苦不迭,猛抽自己的嘴巴,想自己成了罪人。彦虎啊彦虎,你这个狠毒至极的狗东西,为何要置人于死地?可恨自己武功粗浅,难以报仇。他环顾四周,心想郑兄弟啊郑兄弟,你在哪里啊?

郑毅目睹了刚才的一切,不禁泪流满面,气冲头顶。他大喊一声,几个箭步来到场子中央,对着得意洋洋的彦虎,满眼喷火。从古自今,都有这样的恃强凌弱之人吗?难道他们就永远能无视法规,享有特权吗?这样的人怎能当官为将?他们的成功还不是百姓的劫难?他心中感慨。

杀!杀死他们!绝不留情!他想。

他冲着彦虎大声喝道:“无义无德之辈,心狠手辣之徒,你根本就不配这个武状元!”

彦虎见有人胆敢骂他,十分不悦,不禁伸手去抓刀。铜佛忙跑过来,冲着彦虎拱手赔笑道:“恭喜二师兄,连战连胜,这状元非你莫属了。”

彦虎最喜恭维,他得意地道:“老三你来正好,快把这毛头小子赶走。黄嘴丫子未褪,胡说什么,回家吃奶吧!哈哈哈。”

铜佛赶忙扯着郑毅往回走,口里劝着:“你小子怎么发癔症了,二师兄将来当了兵马大元帅,我们还不跟着沾光,要吃有吃,要玩有玩?”

郑毅脸色发青,无暇解释。那边跌跌撞撞跑来两个人,不是旁人,正是三妹与新磨。

郑毅跑着上前,泪水已涌出来。三人搂在一起,抱头痛哭。

三妹望着朝思暮想的郑毅,颤抖着声音道:“郑大哥,我哥哥就这样死了,让我如何回去面对我的嫂子和侄儿啊!”郑毅擦拭了脸上的泪水,示意三妹将刘熊的尸首带回,寻口棺材,将大哥尸体入殓。待割了彦虎的头,再回村祭奠。

三妹悲切地说道:“毅哥,我们都回去吧,这事不怪别人,怪我们自己,我们天生就不是富贵的命,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地做一辈子平民百姓好了。”

郑毅咬牙切齿道:“放心,三妹,我一定为大哥报仇雪恨!”

新磨道:“兄弟,你刚才也看到了,这家伙武艺高强,心如蛇蝎,你一定要留心啊!”

任园又一次看到了他所不愿看到的一幕。他眉头紧蹙,心口发凉。难道这几十年的乱世,将人们的心都变成钢铁了?难道仁义礼智,都被这殷殷鲜血溶化了?难道生命就那么卑贱,等同草芥?他不住叹息摇头。

那景进,嘴里却咧开了花。他眯眼,冲着李存渥何龙子所在的方向笑。其实人那么多,距离那么远,他根本看不到。可是,他得意,他忘形,他眼前浮现出大军合围,攻陷洛阳城,李嗣源跪地求饶场面。到那个时候,一个不留!他想,对,一个不留,包括那蠢驴李存渥,那骗子何龙子,一刀下去,江山就是我的了。他做着白日梦,差一点乐出声儿。

任园厌恶地瞥了他一眼,心想若没有这些东西,李存勖也不会落个众叛亲离的下场。现在又是他,处处庇护那彦虎。李嗣源就是太仁慈,若不是进献安心公主有功,自己也会找个理由除掉这个狡猾的东西。正气着,他见场上又上来一位翩翩少年,看来和黑大汉是一起的。他担心那少年有所不测,便传令手下将他和彦虎带过来。

郑毅和彦虎双双被带至看台前。

彦虎连忙跪倒叩头,口称小民。

郑毅看着彦虎傲慢的神态,心中暗骂,无耻小儿,一会我就送你上西天!

任园不理彦虎,轻声询问郑毅年龄家庭等状况。郑毅称自己是钵盂村村民。任园看郑毅相貌俊朗,英气袭人,且又彬彬有礼,心想,国家急需这样的青年才俊。但听说郑毅仅仅习武两个月,任园把脸一沉,心想这不是送死吗?纯属胡闹!

他正色问郑毅:“你可知道这比武的规矩?”

“刀剑无情,死生有命,”郑毅平静地回答。他内心泛起阵阵酸楚,想起憨厚率真的大哥,他心如刀绞,眼含泪花。

“那你为何参加比武,难道仅仅为了功名?”任园面色冷峻,心里悲哀。

“铲除邪恶,匡扶正义。”郑毅一字一顿地答道。

任园为之一震,他感到,这句话,是从骨子里所发出,没有半点儿的虚伪,也没有一分的谄媚。他仔细地打量着郑毅,越看越欣喜,越看越感觉这个后生非同凡人。

任园正端详着郑毅,不料旁边景进一声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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