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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镜传奇》三十七 钵盂村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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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初出光赫赫,千山万山如火发。一轮顷刻上天衢,逐退群星与残月。——赵匡胤

郑毅将新磨和李存勖的骨灰埋在一起,又在旁边立了一块石碑。

郑毅一个人挨着新磨的坟坐下,眼前尽是七年来与新磨相处的旧事。“新磨哥,你清醒也好,糊涂也好,你这一辈子都追随着你的主子,生死不离。今天我将你们埋在一起,也是你的心愿吧!不过有一点,我没有经过你同意,就私自做主了。我把你和李存勖并排放在了一起,虽然你可能不同意,可我想,一辈子能这样生死与共的人,不该有主奴贵贱上下之分,你们该是兄弟,胜过亲兄弟的兄弟,就如同我们二人一样。不,我们大家都是好兄弟,包括弘殷,当然还有延徽。对了,请你不要怪罪他,延徽是有情有义的汉子,他是我们的好兄弟,也许,他比我们看得都透,都远。新磨哥,你好好休息吧!如果这次我能活下来,我就会给你摆一桌酒菜来祭奠你……”

郑毅还在喃喃不停,这时就听村子的北面响起一阵呐喊之声。少倾,只见弘殷纵马奔来,后面是赵龙和赵虎。弘殷高声叫道:“不好了,郑兄,石敬瑭从北山攻进来啦!”

原来,那石敬瑭明里服从李胡的命令,却暗中保存实力,坐山观虎斗,这次,他见双方都筋疲力尽,于是看准时机,兵分两路,一路由刘知远、赤蛇郎君带领,从东门进攻,一路由自己亲自带队,从北面矮山越过。他得知皇帝李从厚在村中,想趁机将其杀死,然后自己做中原之主。

石敬瑭的如意算盘得到了成功。他的两万精锐,以逸待劳,势如破竹,很快杀进了村子。他命人大肆搜捕李从厚,可是他哪里知道,李从厚早就被郑毅派人送到了伏牛山。石敬瑭得不到李从厚,愤怒地下令纵火焚烧房屋,于是整个钵盂村成了火海。

郑毅听到石敬瑭终于卸下了虚伪的面纱,怒不可遏,他命令双侠等人保护好静儿,然后一个人骑上玉龙骢,冲入石兵。静儿担心至极,却也知道阻止不了郑毅,只得紧紧拉着同样担心的三妹的手。

那石兵并不认识郑毅,起初还来迎战。一个两个三个,最后一群围上来。不过,围上来的人越多,死的人也越多。郑毅杀红了眼,七宝刀犹如切瓜砍菜一般,一会功夫,他的周围竟然倒下了上百具尸体。

石兵们这才知道这就是飞天龙郑毅。他们不由自主地后退,将郑毅为在当中,鼓噪着,却谁也不敢上前。

郑毅指名叫喊石敬瑭,要和他单挑。石敬瑭哪敢迎战,装作不知,暗中吩咐手下亲兵放箭。亲兵犹豫着,拉开弓却迟迟不动手。原来,他们知道这样会连同自己的兄弟一块儿去死。石敬瑭大怒,他一脚将身边的一个亲兵踢到,亲自射了一箭。这一箭射出,引出了一阵的箭雨。成百成千的箭一同飞向郑毅和包围他的那些石兵。顿时,人仰马翻,哭爹喊娘。

郑毅用刀拨着飞蝗一样的箭,保护自己,也保护着玉龙骢。那玉龙骢也是机敏了得。一张嘴,竟然也咬住了一支。一波箭雨过后,包围郑毅那群石兵,全部毙命,而郑毅却安然无恙,毫发未伤。郑毅横刀立马,大声喊道:“石敬瑭,你还有什么本事尽管拿来!如果你黔驴技穷了,我就不客气啦!”说罢,他催马前行,与此同时,已回敬了一箭。石敬瑭的一个亲兵眼疾手快,拥盾来当。不料,那箭却穿透了双层牛皮包裹的鸢形盾牌,将其和盾牌钉在一起。

石敬瑭大骇,拨马便走,手下几百名亲兵挡住了郑毅。郑毅早已忘记了生死,与之战至一处。

却说刘知远,正指挥着人马进攻东门,企图和石敬瑭来个左右夹击。突然背后传来一阵呐喊声,转头一看,一支队伍冲杀过来。领头的一人手持一柄单锤,口中还喊着自己的名字。他定睛一看,竟然是王全斌。原来二人都曾经担任过李存勖的亲兵。

刘知远拱手道:“对面可是全斌兄?”

王全斌道:“知远老弟,难得你这个富贵之人还记得我啊!”

刘知远道:“老兄何出此言,我如何富贵?”

王全斌道:“兄弟何必隐瞒?你家石郎要拜耶律德光为干爹,做中原的皇帝,你还不至少做个丞相?”

王全斌的话,羞得刘知远无地自容。他本来极力反对对契丹卑躬屈膝,可石敬瑭为了争夺皇位,一直在向契丹献媚,不惜侮辱自己的人格。可是,石敬瑭对自己有知遇之恩,自己又怎么能背叛他呢?他无言相对,只得拍马挺矛冲向王全斌。王全斌见状,也不示弱,挥动铁锤,与之战至一处。王全斌不是刘知远的对手,眼见落了下风,不料,又来了一支人马。领头一位,双手各持一柄青铜螳螂刀,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头发蓬乱,手持铜锏。不用说,这是北海怪叟白连德和仅存的毛山六怪之一鸟窝。

白连德替下王全斌,就与刘知远战至一处。刘知远武功出众,可比起北海怪叟,还差那么一大截儿。白连德双刀越来越快,刀刀不离他的要害。刘知远左挡右挡,一不小心,头盔被劈落在地,头发就散落下来,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知远知道不能取胜,索性拨马逃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主帅败退,知远兵也没了骄气,再加上吐谷浑兵骁勇善战,一时间竟然落了下风。

鸟窝跟在队伍后面,望着残酷的厮杀,他的内心也流着血。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趟是对还是错。自己和香孩儿化妆成乞丐,按照地图,分头去找白连德和王全斌。见到了王全斌,也遇到了白连德。可就在伏击耶律德光的时候,竟然一番交战下来,却不见了香孩儿。

我连一个孩子也照顾不了,我算个什么东西?我如何面对赵弘殷,如何向郑元帅解释?

鸟窝感觉自己是个罪人,正痴痴胡想,却不料赤蛇郎君溜到了他的身边。这赤蛇郎君猴精鬼灵,从伏牛山跑后,跟着刘知远逃到了石敬瑭那里。石敬瑭的棋局无意中被郑毅破了,他怒不可遏,可却也无力回天。他安抚了刘知远,也让赤蛇郎君做了一名校尉。郎君感激不尽,遂一心为石敬瑭卖命。如今,他见鸟窝呆立一旁,于是提着蛇形剑,猛地一刺,一下子就刺透了鸟窝的后心。

鸟窝从痴想与悔恨中醒来,转头伸手死死抓住了蛇形剑,鲜血从剑身流出来。赤蛇郎君被鸟窝的坚忍惊呆了,他往回拉了两拉,竟然没有成功。他咬着牙,抬起脚,将鸟窝踢到在地。待他再次举起剑时,斜刺里扫来一根大棍,正打在他的天灵盖上。赤身郎君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脑浆迸裂,死于非命。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赵弘殷。他见救兵来到,又兴奋又忐忑。他带着赵龙赵虎等人,一路杀过来寻找香孩儿。可乱军之中,哪是容易的事儿?终于觅得鸟窝,鸟窝却已倒在地上,鲜血浸湿了他的身下。

弘殷单膝跪倒,抱起鸟窝,大声呼唤。

鸟窝徐徐睁开双眼,见是弘殷,没说话,泪水到先流了出来。他挣扎着想起来,却一头抢在地上,再也不能说出一句话,战争夺去了这个淳朴的大孩子的一切梦想。

弘殷心中一惊,不用说,香孩儿恐怕是……他不愿多想下去,泪水蒙住了他的双眼。他奋力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提起大棍吼着就向石兵冲了过去。

“鸟窝,鸟窝,你说话啊,我的香孩儿呢?”赵龙赵虎捧着鸟窝大连声呼唤着。

这场血战,异常惨烈。双方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战斗整整持续了一天,两军都已是强弩之末,疲惫至极。天色突然暗下来,厚厚的乌云堆叠在一起,一层又一层,遮住了下坠的残阳,模糊了士兵们的视野,他们本能地停下了争斗。可黑暗还没有结束,起初还能彼此看到对方满是血污的面孔,可渐渐地,连手中的兵器也看不见了,恐惧在每个人的心头滋生,一张巨大的黑色穹窿遮住了这个血雨腥风的世界。

郑毅大声呼唤着静儿,静儿也急切地喊着郑毅,可是,整个钵盂村都乱起来,谁也听不到彼此的声音。郑毅凭感觉催促着玉龙骢前进,玉龙骢也踯躅不前,后来竟然慢慢跪下来。

“静儿——静儿——”郑毅破着喉咙喊。

“毅哥——毅哥——”静儿似乎感觉到了郑毅是召唤,却也一步迈不得。

人们开始哭泣,开始抱怨,兵器被扔下,也不管是敌是友,彼此拉起手来,一起来抵御着黑暗的恐惧。

上天要惩罚我们了吗?我们做错了吗?

远方,突然出现了一团光火,吸引了所有人目光。仔细看去,是一架马车在慢慢行驶。真奇怪了,四周百里幽暗昏惑,唯有这架马车,被一团红红的光火裹着。凭着这团光火,依稀看到车上有一个人,不,应该是两个。一个盘膝而坐,双手合十,车上还躺着一个,露出半个身子。而这团光,正是从他身上发出。

所有人都被这奇异的景象惊呆了,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架马车如入无人之境,嘎吱嘎吱地穿过了人群,没有碰到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去打扰他。这架马车停在郑毅和静儿的身边。而直到这时,兄妹二人才发现,他们近在咫尺,一直彼此相依。二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同时也认出了那个盘膝的人竟是崇文大和尚,而躺着的恰是香孩儿。

郑毅不禁上前叫道“香孩儿,香孩儿——”

闻讯而来的弘殷也跑过来,一把将香孩儿抱在怀中,大声喊道“香孩儿,香孩儿——”

香孩儿合着双眼,一动不动。

“香孩儿,香孩儿——”所有人都一起喊起来。

香孩儿静静地躺在父亲的怀中,依然沉默。

邓芳先是哭起来,接着是三妹,还有赵龙与赵虎,最后老少英雄都哭起来。

一个孩子,一个纯真浪漫的孩子,一个本该蹦跳这上学堂的孩子,难道就因为这场糊涂的战争而……众人不敢想下去,他们为着车子流着泪,心中充满无限的哀怨,口中还在大声地呼唤——香孩儿,香孩儿。

香孩儿躺在车上,一声不吭。

车上一直沉默的老崇文微微转头,看了一眼香孩儿,轻咳了一声,缓缓唤到“孩子,别睡了,是你该醒的时候了。”

说来也怪,这声音虽然很小,可香孩儿竟然立刻睁开了双眼。他揉揉双眼,四外打量。他看到了泪眼婆娑的父亲,也见到了殷殷相视的郑毅,还有众多熟悉与不熟悉的面孔。他一个鲤鱼打挺,从车上站起,又跳下车来,大眼睛忽闪忽闪。

老少英雄破涕为笑,发出一阵喝彩声。尤其是赵氏兄弟,叫着喊着来抱香孩儿。香孩儿没有理他们,来到郑毅面前,伸出手道:“干爹,快把宝镜拿来!”

郑毅见香孩儿依旧活蹦乱跳,乐得合不拢嘴。这次听了香孩儿的吩咐,哪有不应的道理。他赶忙从怀中取出了那半面铜镜。众人大多知道宝镜,却很少亲眼目睹,都聚拢过来看。

香孩儿拿起宝镜,摸了摸,点点头,又将铜镜还给了郑毅,接着调皮地向静儿伸手道:“姑姑,你丢的那面是这样吗?”他手中已经多了半面同样的铜镜。

静儿捧着接过,恰好是自己丢的。她看着微笑的崇文,一切都明白了。

香孩儿左手拉着郑毅的左臂,右手牵着静儿的右臂,将各持半面铜镜的手慢慢聚拢在一起。

两块铜镜重圆了!

一一瞬间,这重合的铜镜发出了夺目的光芒,天地间顿时亮如白昼。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蓝天白云。就在云端之上,影影绰绰出现了一群身着锦衣,足踏玉履的人。众人定睛看去,那群人越来越近。只见正中一人,却是唐太宗李世民。李世民的左边是魏征,右边是张承业。他们是身后,是唐朝的凌烟阁二十四将等等。

众人赶忙齐齐跪下叩首。

太宗笑道:“大唐建国三百余载,气数已尽,理应改朝换代。不久之后,当有一人主宰天下,共享太平。这个人,就在你们中间。”

众人一听,相互观瞧,个个面呈喜色,他们把目光都投向了郑毅。郑毅和静儿相视一笑,二人都欣慰地看着香孩儿。

魏征道:“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如果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藏有这样的三面镜子,这样天下必然是和睦祥和的天下。”

张承业道:“郑毅、静儿,因机缘巧合,你二位来此世界走上一遭儿,先觉世事之艰。日后必将大有作为。如今,宝镜相合,我们缘分已尽,而你们的路还长远,且行且珍惜吧!”

言迄,张承业浮尘一抖,兄妹二人手中铜镜飞天而去。一时间,天地间升腾起一阵雾霭,待雾霭散尽,二人已发觉自己躺在山间草地之上。恍惚如梦,他们模糊着记起曾经从佛手上掉下来。眼前的大佛依然高耸在云霞之间,只是大佛的嘴角,似乎瞬间翕动了一下。哦,也许是错觉吧!

郑毅走上前去,扶起静儿问道:“你还好吧?”

静儿微笑回道:“还好,就是有点儿累。”

“郑毅——静儿——你们在哪里?”空中,传来徐文的呼喊声。

二人顺声望去,远处的缆车上,龚老师和许多同学正大声呼喊着他们的名字。郑毅定睛望去,发现姑姑也在其中。我没有辜负姑姑的期望呢!他心里一热,猛地地向他们挥手,心中有些激动,也有安慰。静儿也用力地挥着手臂。二人边挥手边尽情地回应着——哎,我们在这里呢!我们在这里呢!

二人一起挥动着手臂,好似一对展翅欲飞的大雁。这对大雁很快被龚老师他们发现了,他们也兴奋地挥手,纷纷指点着他俩。

“我们找你俩整整七天啦,你们去哪里啦?我急得都要跳楼啦!”徐文沙哑着喉咙询问道。

“对啊,你们上哪里去啦?”大家都探出身体不停地问着。可惜缆车没有停留,很快远离他们两人。

二人没有回答,只是彼此握紧了一直没有松开的手,相互深情一笑。

是啊,七年的风云变幻,七年的骇浪惊涛,在他们的内心深处,是否还留有记忆呢?他们彼此无言,只是长久地对视着,微笑着。这微笑如同崖壁边上顽强生长着的一束山茶花,栉风沐雨,自开自谢,一切尽在不言中……

(全书完)

2016年10月25日晚写毕

12月23日第一次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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