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一瓢与三千》她的男朋友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仁福医院是一家妇产专科医院,在鲸海这个大都市小到默默无闻。可是这并不妨碍它每天人流如织。

韵致穿着校服就来了。挂号取药排队做手术,一个人。

她看得出胡蝶心乱如麻,所以就尽量轻描淡写一些。胡蝶要陪她,她说同学说好了陪她,叫她先回去。

胡蝶没有勉强,刚刚母女两个人在中巴车上,韵致气定神闲的,她却一直眉头紧锁,为那个坏消息唉声叹气。

不要紧,等她用一个晚上的时间捋清这件事情之后,一切都不会有什么变化,韵致初中三年她没管过,如今都快上高中了,按理更不应该让人操心才对。

韵致的学业如何,她从没有问过。

坐在韵致右边的女孩,也是年轻得不像话,可是总比韵致那幅稚气未脱的模样要好些,她大约二十岁出头,戴着耳机旁若无人地练习口语。

一个男孩子走了过来,将一袋药递给那个耳机女孩,然后坐在她身边。他陪她来的。面孔年轻得不像话。

韵致有些颜控,这一对相貌太出众,她总是忍不住朝他们看,从两个人的只言片语里,知道他们都是大学生。

女孩子外国语学院读书,男孩子的穿着极为普通,一身运动服跟韵致身上的校服没有多大区别。但是他来自鲸海一等一的贵族学校——智美学院。

他们两人在这狭小的候诊室里格外显眼。有些人“啧啧”摇头,好像他们做的不是同一件事似的。

韵致对那个少年好奇,多看了一眼。

不知道他有没有一个瞬间想要做一个爸爸。韵致跟这里所有人一样,脑补了一出进程太快的恋情。

男孩子对着女孩子道:“亲爱的,不再想想,把他(她)生下来?”

那女孩的平静无波的脸上闪过一丝悲戚,微微摇头:“我顾不上他(她)。”

现在“啧啧”声变成叹气,好像失望的父母。

女孩进入手术室。前后不过十几分钟,手术结束,可是麻药还没过去。男孩抱起耳机女孩,轻轻放在休息室的小床上。一会儿,韵致也结束了,她捂着肚子,脚步虚浮地走过来。眼看着身子软了下去,那少年冲上去,横抱起韵致,一样温柔放在床上。

一样宽大的运动服。

韵致虚弱地笑了笑,少年有些困惑。

韵致手指着他的校徽。他低头一看,粲然一笑——应该把它摘下来的。

好看的男孩子,好看的女孩子。

那个耳机女孩稍迟一些醒来,他正坐在韵致的床边。她有些奇怪。

“凌犀,我想喝水。”

原来他叫“凌犀”。

凌犀马上站起来,说了句“马上来”,转身离开。

女孩看着他的背影,像是自言自语道:“不是他。”

韵致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可是为什么告诉她?

“他不是孩子的爸爸。”那女孩转过头,又重复一遍。

“哦。”

“我知道他无所谓,可是传到他学校去,毕竟对他不好。你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

韵致对别人的事情没什么兴趣。可是那女孩看起来很有解释什么的欲望,三言两语,韵致听不懂。

“要真是他的,我可能真的会生,但是不会叫他知道。”

这么说来的确是情侣,而且还是三角恋情。哎,原来还有比自己更麻烦的。韵致懒得去想。

凌犀果然很快。两杯热水,很细心的男孩子了。

两个女孩的脸色都恢复得很快,毕竟十分年轻。凌犀扶着女孩下床,对韵致说,我先把她送到车上,再来接你。

韵致淡淡点头。既然他觉得在她倒地的时候有义务抱她,那么送她一程也没什么不自然。或者,他一直就这么绅士,对女孩子照顾到家?

凌犀一会儿就返回了,韵致正在穿鞋。凌犀在一边等着。韵致起身时,凌犀搀着她手臂。

那些人惊讶地看着他同时照顾两个做手术的女孩子。等凌犀跟韵致从长椅旁走过,这一次寂静无声,大家只是默默看着。

韵致觉得好笑,恶作剧般将整个身子靠在凌犀身上以示亲密。凌犀先是一怔,一低头,看到她在偷笑。

凌犀摇了摇头。

韵致上车坐在后排,女孩又戴上了耳机,叽里呱啦练口语,真是勤奋呢。韵致也有疯狂备考的经验,想起以后都不去学校了,心里忍不住有些失落。

“你住在哪里?”凌犀回头问韵致。女孩也摘下耳机,认真地等她回答。

“我-----。”

是啊,住哪里呢?只知道到鲸海来做手术,可是现在能去哪里呢?再去学校的话,轩然大波一定会将自己摔的粉碎。说不定夏老师的老婆就会冲上来,然后在校园里来羞辱自己,打骂自己——她是这样放话的,她跟夏老师说,她会一直在门卫室守到她出现。

她知道自己迟早是要去办退学手续的。可是不是现在,现在的时机太不对了。韵致很怕麻烦上身,悄无声息地离开最好。

凌犀很快“体会”她的苦衷,一个人偷偷跑出来做这种手术,自然回不了家去。

韵致发愣出神。他只好说:“丝桐,还是先送你回去吧。”

丝桐同情地看了一眼韵致,说了声“好。”又说:“你没有驾照,从四环西绕过去,那里一般没什么交警查。”

从仁福医院到丝桐的鲸海外国语学院,不到一个小时车程,四环已经接近郊区,一路畅通无阻。

一个多月以来,车上的半个小时才最自在。丝桐戴着耳机,凌犀也几乎不说话。韵致有两次很想吐,拿纸巾捂住了嘴巴。凌犀从倒后镜中看她,韵致尽量表现得云淡风轻。

凌犀从学校大门前的马路上疾驰而过,转弯绕到校园的背后,这里绿树掩映着小巧的红砖洋楼,丝桐在其中的一栋前下车,韵致好奇地打量,她不会想到,这个穿着朴素的女孩子上大学后想要一个人住,家里就在学校的后面给她买了这座洋楼,而鲸海一平米的地价几乎够得上韵致老家买一栋房子了。可是对于鲸海的富人来说,这跟买一双鞋是一个概念。

丝桐弯腰对车内的凌犀说:我错了,你不要生我的气。

凌犀盯着她,大约三秒的时间,显然是没有料到丝桐会跟他道歉。

韵致想,他一点生气的样子也没有,温和到了极点。

丝桐将手伸了进来,想要摸摸凌犀的头。凌犀偏头躲过。她就势对韵致摇了摇手:“再见啦,小妹妹。要回家哦。”

韵致点头,凌犀道:“回家早点休息,另外真的不需要我叫人来陪你?”

“不用啦!”丝桐的声音努力地掩饰这自己的委屈,表现得很无所谓。大概是因为凌犀一点怪她的意思也没有,所以她觉得他可能会留下来照顾她。

这一刻,从未有过的疏远感觉。

凌犀随后发动车子,不客气地倒车调头。他没有驾照,可是车技熟练得惊人。

丝桐下车之后,凌犀再没有声音,车速也加快了不少。他问都没问韵致去哪里,一路狂飙到韵致读书的学校——德美高中。

韵致觉得他一定是从校服上看出她就读的学校。现在很显然,他没有那个心情去理会韵致,只想兑现承诺,将她送到后早早摆脱,好收拾心情。

车停在中学门口,他等着韵致下车。

韵致不想回来也回来了。她从车窗里看着校园,还是一幅宁静的画面,三三两两的学生走进走出,一点儿危险的气息也没有。看起来,夏老师的爱人也并没有守在门卫室。

韵致犹豫着打开车门。凌犀道:“没问题我就走了。”

“谢谢你好心送我回来。”

“不客气,反正离我的学校也不远。”

“我高三。”

凌犀愣了一秒,然后说:“我大四。”

这三个字不再冷冰冰的了,韵致有些安慰。

他的爱人怀了别人的孩子,可是他表现得也太淡然了些。

韵致心如乱麻,心思很快就从那对好看情侣的身上转移到自己的事上。有那么一瞬间,韵致觉得夏老师一定是在骗她。故意拿爱人吓唬她,好叫她自动离开,事实上他爱人可能什么也不知道。可是也不对啊,他们两个月以前才发生关系。才两个月,就厌倦了想要摆脱她?

看得出来,妈妈的男朋友对她是厌倦了,一直躲着她。因此妈妈总是魂不守舍的,一点儿也不开心。可是他们也交往了四五年了,更何况,妈妈已经老了不是吗?

两个月,偷偷摸摸在一起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就意兴阑珊了?

“阑珊”这个词,夏老师教的,意思是“快结束了”。

假如韵致回过头去看看自己的“情史”,她就会陡生自信。她上初一就有人追,同学追,街边的小贩也追,家里有钱的小开也追;影楼的老板每年都喊她去拍艺术照,挂在橱窗——都是免费的。

她美得随随便便,又轻而易举。

她或许脑筋比较迟钝吧,或许是父母都不在身边没有人教吧,或者简单地概括她就是不懂事吧:她收了人家的礼物,又拒绝人家的追求;拒绝了无数人的追求,又突然跟其中的一个发生关系。

夏老师才不是她的第一个。

绕是她不只有过一个男人,绝大部分的时间里都还是孤身一人。并没有人与她厮守,去照顾她。有人会为她大手笔,她也有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候。

可是只要她想,只要她肯对那些趋之若鹜的人一个好脸色,只要她稍作逢迎,她的资源、前途会远胜过妈妈。

可是妈妈不同,妈妈求稳。妈妈离了男人不能活。

对于韵致来说,漂泊无依的宿命已经刻到骨子里。那些个大学毕业后结婚生孩子,一口一个老公亲爱的,那样的人生,韵致很少去设想。

此刻,学校大门外,她站着发呆,仍然对夏老师的爱人在知道情况后那样要死要活感到困惑。

她害怕了,烂摊子将由自己亲手收拾,就像假如在校园里被夏老师的爱人打骂羞辱,就像网上传的那样,那也是只有自己忍受。

这不是跟一个人发生几次关系的问题了,假如夏老师没有厌倦她,为什么要吓唬她?假如他不是吓唬她,那他愿不愿意替她挡着?根据她自己和妈妈的经验,她不太坚定地认为:一个男人不会那么快厌倦一个女人。

韵致将大拇指塞进嘴里,她本是可以转过身便离开的。可是她还想见见一个人,去跟她打听打听,她韵致的脏水有没有泼到她徐傲的脚下。

暮色渐沉,学生基本回教室了上自习去了。校园安静下来。

徐傲那个傻姑娘,一定又在自习课上混时间。她不敢想假如她现在走进教室,再喊她出来,会激起怎样的反应。

徐傲就是这个时候从电动门一边的小门走出来的,她这个时候应该坐在教室里上自习课。她在电动门外停住脚步,陌生,冷漠地看着她,还莫名地有些气鼓故。

就算光线暗淡,韵致也看得出来她哭过。

最亲的人最后知道,看来校园里是传遍了。这么想来,夏老师的爱人也应该去校长室闹过了。那是不是意味着危险过去,接下来只要她退学就可以了。

徐傲一定是受到了牵连,否则不会这样恨恨地看着自己。她早就不心疼她了。

徐傲的确是很恨韵致的。韵致什么事情都做到绝,她现在连为了她跟那些嚼舌根的人吵架都没有词汇。

她就会没有水平地重复:“说谁是下流胚?你才是下流胚呢!”

韵致就是啊。韵致跟老师在一起,还是她主动的。她被人唾弃不是十分应该的吗?好的,几千人的学校,就徐傲跟她站在一边,这没问题,可是她要怎么维护她呢?就只有骂回去。

可怜徐傲长这么大不会骂人。韵致一走,徐傲单枪匹马,可怜兮兮,孤军奋战。

可是徐傲知道,自己是毫发无损的。他们知道,徐傲无论怎么维护韵致,都无力至极;他们还知道,徐傲跟他们一样接受不了这种污秽的事情;他们还知道,徐傲单纯得就像一张白纸;他们现在甚至知道了,徐傲重情重义。

徐傲委屈得双眼红红的。她看得出来,韵致对她的维护一毛钱的情都不领。

她将拇指从嘴里拿出,她云淡风轻的的样子,一丝亲近感激的意思也没有透露。

两个人远远地对望了很久,韵致叹了口气,终于走上前,去安慰这个小傻瓜。

“我现在没地方住了,身上的钱也快没了。”

徐傲也叹了口气,从书包里搜罗零钱。她知道此刻她不能流露出责怪或是心疼,韵致不吃这一套,韵致显然没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更不需要别人来同情她的处境。

当初两个人好好的,是徐傲故意疏远她。既然当初如此,徐傲现在怎样都没有意义了。

她跟夏老师的事情,总归是在徐傲跟她断交之后发生的事情。为此,徐傲或多或少有些自责。

要是她不那么孤独-----。

其实她也没那么坏-----,换个角度,她语文那么好,夏老师关心她,给她单独辅导也是人之常情;她只是个孤独的可怜虫,当然也希望有人能给她温暖。

徐傲可笑的责任心啊!人家韵致现在哪里又不好了?

一共只找出了三百多块。胡蝶给了四千,除去手术费用,只剩下几百块。加起来一千还不到。

勉强解决三天的吃住问题了。

韵致接钱的时候问徐傲,你这个时候怎么出来了?

“我听杨一澜说你站在学校门口,就出来看看你。”

韵致点点头,又说:“我宿舍那些东西,你帮我处理一下,有用的就给你,没用的就扔了吧。”

她宿舍的那些东西:要么破破烂烂,要么价格惊人。哎,真不知道她过得是什么日子?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去找你妈妈吗?”

“不去了。她连自己都没法收拾,还来管我?”

“那你住哪里?”

“先找个便宜的地方租着,然后找个事情干。”

“书真的不读了?”徐傲的声音有些颤。

“不读了。哎,你别这样。”

好环境长大的孩子就这样,一点小事就哭;转个身又会忘得一干二净。韵致烦得很。

“那我再找你。”

“现就这样吧,我走了。”

韵致转过身就走了。来的时候没有想过徐傲拿钱给她,不过也没什么关系。韵致以前穷到极致的时候,也会问那些靠近的人要钱。

有些人是想给了钱占些便宜的,也有人是真心想要给她钱用的——单纯的男孩子出于对她美貌高攀不起的仰慕——不是所有给她钱用的人都别有企图。

拿徐傲的钱,不比拿那些男人的钱更有尊严。可是她还是这么做,免得那傻丫头总想要弥补她,安慰她,责备她。坏的关系越早结束就越自在。

徐傲单手提着书包,怔怔地站着。她很想对韵致的背影喊一句:“方韵致,我不欠你的!”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