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对萧洵横眉立目的卫队长，此刻竟然慢慢地搀着他出来了！这使得还被绑着的二爹和马芳惊地合不拢嘴，他们两个到底刚才发生了什么？

见了如此宽敞的大厅，萧洵同样也是惊讶不已。若是说刚刚的小牢亮的如同点点星光，那么这个大厅便是好像满天星辰了。无数个灯火悬镜相互映衬，使得这里格外明亮。看惯了蒙古的火把火炬，萧洵觉得这里确似仙宫一般。

“来人，把二位的绑绳解开，添椅备坐。小孩子也过来落座吧。”身处中间的大官模样之人平和地说道。

这便是马芳哥哥不怕的那位周尚文大人了，萧洵心想。

刚刚押着萧洵的卫队长竟亲自解开了二爹和马芳的绑绳，还出人意料地对他们微微笑了笑！这倒使他们有些受宠若惊了。马芳不禁望了萧洵几眼，心里暗道洵儿弟弟也真是不简单，他是怎么让卫队长态度转变如此之大的？

在不少大明军官不屑的眼神中，三人神色各异地坐好，萧洵本还以为周大人要盘问他们在蒙古的情况，仔细看看是否有什么瑕疵，以此来判断是不是奸细。

但是出乎意料，周大人看了看他们，便命令部下：

“来人，去请所以的高级军官，再在桌上铺一张地图，把我们的机密战术和作战目标拿来。”

“周大人，这——”

“没事，快！”

“是！”

顿时，马芳心中如同卷卷热浪扑来。周总兵首次见自己，便如此信任？自己只是一位百姓罢了，却有何德才来看大明的作战机密？他顿时感动不已，在心中长长吸了几口气。

“在蒙古的日子挺苦的吧，中间的那个就叫马芳马兰溪？我听说你在俺答部下还任过高级军官呢？那你看着，咱们大明军队比起蒙古究竟差在哪了，为何打仗总有时会失利？”

二爹有些担忧地看着马芳，生怕一不小心儿子就会有危险，尽管他对马芳的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无需回答什么，可是却比任何人都紧张。

萧洵倒是笑呵呵地望着那个慈眉善目的周大人。但是刚刚赶来的几位明军高级将领却无比蔑视地看着马芳，等着这么一位自称汉人的蒙古蛮子出丑。

我们在明军大营里混了这么多年，才得了这么些个官职。你一个小伙子初来乍到还不知身份动机，却能看到大明的机密？周总兵真是被你蒙蔽了眼。你个臭小子能有什么见解？呵，不是我们看不起你……

唯有卫队长一人和萧洵一样，轻笑着看着马芳，似乎对他充满信心。

只见马芳丝毫不理睬周围人或忧或妒的目光，思考了片刻，便不慌不忙从容答道：

“蒙古与大明的交锋，大大小小我已经历过数十次不止。据我在蒙古观察道，大明确实有短缺之处，草民斗胆诉说愚见，望大人恕罪。”

此言一出，将士们顿时议论纷纷。未等周总兵回答，他身边的一人便拖着长腔说道：“哦？照你这么说，我们大明王朝几百年布下的防势倒是一文不值喽？马芳，你但说无妨，我洗耳恭听——”

总兵周尚文还是一脸慈祥地对马芳笑着：“还没给你介绍呢，兰溪。这是副总兵施大人。没事，你尽管表明观点，只要真实即可，可不要为了讨好而一味迎合包庇。莫要自谦什么的了，抓紧时间。”

这边，马芳点了点头。他丝毫不受那些那些怀疑他能力的将领之影响，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

“明军较之蒙古军，有三点远不可比，一为蒙古军天生骑射，弓马娴熟，而大明毕竟是汉人，骑军不免有所差距；二为鞑子为游牧民族，来去迅即，犹如狂风海啸，短时间内便破坏巨大。若围点守点，攻线援线，难免顾此失彼；三为俺答军马居无定所，进退自由，而我们有营有寨，移身困难。若打起游击，我们万万不是对手。”

马芳说罢，周总兵不住点头称是：“此言不错，兰溪，还有什么具体的不足吗？”

“还有重要的一点。在蒙古之时，我便听说过大明虐待士卒的风气，俺答时常对此大加嘲笑。不瞒诸位，愚下对此深恶痛绝。士兵，乃战争之魂魄，战无士必败，国无兵必亡。俺答对待士兵可谓犹如兄弟，这是我们应当学习之处。对于克扣军粮、将军队抽出作为奴隶的，我们更要明令禁止。有了军心，才会有士气，作战才会常胜。”

“好！”已经有不少大明将士称赞不已了。二爹和萧洵都没有想到平常在蒙古嘻嘻哈哈的马芳竟如此有心，不由得都对马芳更加敬佩了。

副总兵也稍稍放下了不屑的态度，和周总兵对视了一眼后，接着问道：

“马芳啊，那你对明军下一步的作战有何建议？”

“这个，我简要针对三点来说。第一，俺答的骑兵都是百里挑一，而大明的军马虽多，却不甚精良。众所周知，兵之优劣，重在选练之效。选兵之时，重在选当地有家国之仇的土兵；练习之际，最好找最优等的拳师来训练。兵精了，病清了，军才会精。还有，我建议规定，临战畏敌不前者，后队可以斩前队，将领畏敌不前者，士兵可以斩将领……”

大厅顿时嘈杂起来，不少将领都惊地目瞪口呆。自大明建朝以来，从未听过如此奇闻！不过一见正副总兵都拍手称好，所以大家也都对马芳频频点头，称赞之声不绝于耳。

“第二，蒙古的闪击战可谓天下闻名。自成吉思汗以来，中原没少吃此战术之亏。庚戌之变，大明似乎竟无抵抗之策。我认为闪击战虽厉害，却仍有克其之术。”

萧洵在一旁已经迷糊着了，二爹却还正支撑着听。毕竟还是戍边将士对此关心。他们虽然有些方面不甚赞同，但却都精神抖擞，大有战前商讨之风范。

“要想克制闪击战，必须要有充足的侦查系统和信息传递系统，要充分利用长城的作用，多多设置烽火台和关卡，以备突袭之患。我们还要多设置壕沟地雷和埋伏，千万不能让蒙古军队一路顺风士气高振，最好在两军交战之前先损敌一半。还有，防御工事定要全面稳固，绝不可以让俺答轻易撕开口子。一旦开了一个小口，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整个防线就危险了。这些是在下个人愚见，希望诸位大人能够评……”

未待马芳说完，副总兵便激动地一跃而起，一路小跑过来之后，双手不住地拍着马芳的肩膀：“人才，将才，帅才！”周总兵也笑地合不拢嘴。四方的将领都转而对马芳刮目相看。

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萧洵也蓦地开始手舞足蹈，倒把开心地热泪盈眶的二爹吓了一跳。

“各位别急，在下不才，还有一个想法。原先诸位的迎敌之策大部分都是高筑墙已挡敌军，但我们可以换个思路，来一个‘以骑制骑’，‘以快制快’。克掳之道，重在料敌先发，敌欲动我先动，以我火器骑射之长，克敌弓弩骑射之短，重创敌于塞上，方为制胜之法也。”

“我自幼读兵书之时，对于南宋吴阶将军的‘叠阵法’印象极深，又听说了西刃俞大猷将军‘百万合一’的剑术，微微总结，我自己构思了一种阵法。首先我们需要为将士们大规模安配火器……叫什么来着……”

“对了，大明火器的最新款式应该就是三眼火铳和五眼铳！让将士们广泛装配这些杀伤力大的火铳，再让骑射兵和刀兵相结合，一举可破蒙古铁骑！……在……”

“报告左都督！总兵大人让您先回都督府歇息，今后有时间再一同商议！”一个侍卫单膝跪地，对马芳说道。

“什么？左都督？”已然口干舌燥却兴趣不减的马芳愣了愣，随即面带不解地重复道，“快快起身，你们这是何意？我马芳草民一个，不至于……”

“从今往后，我正式破格任命马兰溪为左都督！诸位谁有异义？马将军啊，以你的才干，将来官职必不于我之下！”周总兵面露喜色，甚至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这甚至是唯一一次，大明军官对于破格提拔将士无一怨言。

此时此刻，蒙古军营里，俺答对于生日的猛虎奇遇正恼羞成怒，辗转反侧；而位隔百里的大明军营之中，却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欢呼声萦绕在长城的铮铮铁骨之侧，点燃了大明世纪以来最亮目的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