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洵儿，剩下的路，我就不陪你们了。边关战事紧急，周总兵让我即刻上任……”说着，马芳最后一次搂了搂萧洵的肩膀。小家伙已经哭地泪眼朦胧。

“这路费也真是不少了。没想到周总兵这么大度，洵儿这辈子什么都不干，就能当一个土财主了。”眼中带着泪花，马芳勉强笑着调侃道。

“芳儿，在前线一定要小心。每天晚上早点休息。我和洵儿无论在哪里，都会等候着你胜利的佳音……”二爹也不禁动情，紧握着马芳的手许久不舍得放下来。

“谢谢你们。十多年了，二爹，洵儿，我们也可谓朝夕相处了。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以后有空，我一定到中原看你们……”

“……洵儿，别哭了。跟小白马离别的时候哭的那么伤心，如今咱们要分开了，你还是那么拼过命地哭。以后那个陪伴你一辈子的小姑娘要是听说了这件事，还不笑话你呀。”

眼看这里百姓越来越多，二爹轻轻勒住了马：“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马左都督，请留步吧。哎？洵儿呢？”

“在那看胸口碎大石呢！刚刚还哭成那样，你看看现在……不过初来乍到，孩子感到新奇也是正常。”马芳笑道，“二叔，不，二爹，那——我回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萧洵又骑着马跑了过来：“马芳哥哥，下回我再来大同，会有一个姐姐给我生一个弟弟吗？”

“小鬼瞎说什么呢？这都是什么辈分？”两位大人大笑道。马芳轻轻拍了拍萧洵的头：“洵儿，我真还倒从未想过这些事呢。感情这些东西啊，就随缘吧。”

这时，天空中突然滴起了雨点，没过多久，雨便大了起来。伴着风声飕飕，大街上的商贩行人慌忙涌向了各家各店的屋檐下。

马芳一抹自己被雨水打湿的额头：“这里的天气果然也是奇特。适才还晴空万里，现在……好在我昨晚专门给你们装了雨伞，快打开包袱把伞撑上吧。刚好父子俩一人一把，坐骑就管不了啦。”

“嗯，果然还是你想得周到，”二爹边开了包裹，边感叹道，“不过——芳儿你怎么办？你怎么回去？”

“洵儿，二爹，后会有期！”马芳没有回答，而是真的最后一次用力地拍了拍萧洵与二爹的肩膀。随即一扭马头向回路奔去。

不一会儿，单人独马的身影便消失在了烟雨的远方，只留下了二人不舍的目光痴痴地看向对面，二爹甚至练撑伞都忘记了，直到被雨淋的打了一个激灵才回到现实。

“二爹，我们要不要先找一个酒馆避一避雨？”萧洵问道。马芳哥哥刚走，他心里就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似乎一个重要的主心骨离开了。

“不用了，儿子，有雨伞，还怕什么雨？咱们可得着急赶路了，伏牛山的扶苏山脉于中秋节后八月十六开学，现在已然进入八月。数百里地的路程，时间虽不过于紧张，但也比较仓促。”

“二爹，中秋节是什么呀？”萧洵好奇地问道。

“我以前不是跟你讲过吗，洵儿？每年的中秋，是整个中原的汉人全家团圆的时刻。那天的月亮非常大，也非常明亮。”

“话说啊，自从去了蒙古以后，二爹就再也没有好好地过一次中秋了。今年可算回到大明了，到时候咱们爷俩就好好的庆祝一下。第二天你就该入学去了。”

“二爹，我要去扶苏山脉上学去了，那您做什么呢？”

“咱们到河南之后，还得先登记一个户口。不然的话不就成流民了吗？没事，你马芳哥哥给了不少银子，我本本分分的进点东西去卖，维持生计还是比较轻松的。”

此时，大街上的雨下得更大了，天上飘来了不少乌云，四周渐渐有些昏暗下来。

“户口是什么东西？这么麻烦啊，蒙古好像都从来没有这东西。”萧洵边问边用手梳理着胯下马的鬃毛。

“大明可是一个文化高度发达的国家，你要没有户口靠什么活？国家会给你土地吗？这可不是游牧民族，哪儿有草就去哪。洵儿，咱们稍微加快一点，我还想着在五日之前赶到龙城呢。”

可是雨似乎越来越大，二人马蹄踏在地上，激的水花四溅。怕儿子着凉，二爹在包袱中掏了半天，拿出了一件披风帮萧洵穿上。

风雨兼程中，父子二人默默地驾马奔驰在街道上，各有所思，各有所虑。四面狂风四起，好在马芳给他们准备的伞不仅结实，还特别灵巧，根本不会随着风而四处乱飞。

这马芳啊，二爹再也用不了形容词来修饰这个近乎完美的人了。

一路无言，偶尔二爹会让萧洵去旁边问问路。萧洵本身就显得真诚，又很有礼貌，使得被问的人都笑着详细地帮他们指清了路线。

问了好几回之后，萧洵深有感触。大明毕竟还是礼仪之邦，连路边的不少小市民都一脸谦逊地笑着。蒙古许多壮汉虽然也是豪迈热情，但是毕竟都是粗人，震天响的笑声和这里的百姓截然不同。

父子虽带了不少钱，一路上却风餐露宿。不知不觉间，几日已然过去。虽然有时还是会伤感，但萧洵还是逐渐熟悉了没有马芳哥哥的日子。也好，萧洵琢磨着，自己还这么小，总不可能依赖马芳哥哥活一辈子吧。

萧洵与二爹的共同语言其实真的不多，一路上，他也只是偶尔问问父亲有关大明的事情。二爹也不算博学，有些萧洵常和马芳谈论的武学话题，他竟丝毫不懂。加之风雨大作，街上的集市，并着萧洵的内心，就又冷清了不少。

阵阵夏秋交际的凉风迎面而来，不知为何，父子俩竟感到了有些莫名的伤感。也许是自己的心太过敏感了吧，他们不约而同地想道。

途中经过了许多驿站，二人都换成了新的良马，一日能走不少路呢，但是巨风暴雨却依然如旧。萧洵以为旅途本就这么进行下去了，可是谁也未曾想到，一场巨大的灾难正迎面袭来。

这日早晨，二人终于来到了萧洵向往已久的晋阳城，又马不停蹄地直奔河南。

“儿子，你知这晋阳在原先唤作什么吗？有诗云‘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龙城便是这晋阳了。”

萧洵认真地点了点头：“不论哪个汉族朝代，中原的北部都会有一个蛮夷之邦，文化不发达，却还日日夜夜觊觎我大汉族的江山。犬戎、匈奴、女真、契丹、蒙古……都是如此。”

“洵儿，说得可不赖嘛！你自己总结的？”

“马芳哥哥告诉我的。”

“……”

又行了不久，就在父子俩正在讨论中午吃什么的时候，忽听一阵狂风扑来。成堆的百姓从家里一涌而出，也不顾大雨倾盆，一个劲的向一个方向狂奔。

“怎么回事？”萧洵大呼了一声，“二爹，这……”

二爹还是有经验，脸色猛地一变：“洵儿，快，跟着老百姓的方向跑！”萧洵也觉得情况不对劲，忙一转马头，急地顺手把伞给扔了不知多远。

这时，只听后方更加嘈杂，在乱哄哄的叫嚷声中，萧洵听清了一为老头的声音：

“白莲教的土匪来了！暗黑莲皇的手下！快跑啊……”

白莲教的人作乱了？二爹和萧洵心里都是一震。在现在这个局势，骑马倒成了累赘。人多之时毕竟拥挤，不一会儿的功夫，一群身穿黄衣的匪军便已赶来。

怎么这么倒霉？二爹心里一凉，从蒙古回来这一路上的坏事为什么都叫他们给遇上了？转瞬之际，那群黄衣服的白莲教匪已经追上了难民的后尾。有些腿脚不便的百姓一声声惨叫，就倒在了白莲教军的大刀长戈之下。

萧洵回头一看，后方火光四起，不少房屋已然红光冲天。黑烟滚滚，直冲云霄。

那几个拿着大刀屠杀百姓的凶神恶煞已经离得太近了，又近了……萧洵又不住向近处看来，身后的百姓也一排排卧在了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官兵呢？捕快呢？甚至锦衣卫呢？怎么还不赶来保护百姓，就任白莲教这么烧杀抢掠吗？二爹心里慌道。他尽力地策马往萧洵身后跑，拼尽全力也想避免儿子受任何伤害。

白莲教想抢东西的话就抢好了，却为何要杀害这么多无辜的百姓？少年的血气方刚在萧洵心中油然而生。这是他们的大头子暗黑莲皇指使的吗？真是惨绝人寰，可恶至极！要是手里有武器，萧洵说不定就直接朝身后扑过去了！

大雨如注，自天砸下，巨风迎面横冲直撞。顷刻之间，二爹整个人都挡在了儿子的背后。一片混乱之中，就连他们的坐骑也都意识到了危险，滴溜溜地直叫。

“爹，您别挡在我后面，危险！快些——”狂风冲散了萧洵的声音，但是二爹却仍跟着萧洵背后，张开双臂，唯恐儿子受到一丝伤害。

身后百姓惨叫声不绝于耳，但是前方不远就彻底宽敞了。再等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他们骑的好马就会派上用场了。白莲教的贼马说不定还比不上驿站的优等马呢……后面的恶贼离他们就剩四五尺了……

马上就好了……宽阔的大道就在眼前，可是后面的大刀却同样更加匆忙。二爹不会什么武功，只得在心中把从大明到印度蒙古琉球的神仙都拜了个遍，但愿自己的儿子能再次安然无恙。

“妈的，他们还有弓箭！”就在身前的百姓终于挤到了宽敞之处时，一位年轻人吼道。下一秒，无数只乱箭便扑到了他的身上。

“二爹，您快到我旁边来！”萧洵几乎是吼了出来，“爹，您快点，不要再在我身后了！快！爹……”

可是已然太晚了。不出所料，下一瞬间，六七只箭头直穿过了二爹的胸腹。他的坐骑也已身中数箭，滴溜溜的叫个不停，却依旧坚持着向前挪动。

“爹！爹！不要，不要！不要！……”萧洵撕心裂肺地哭喊道，声音直彻云霄。

“洵儿，来，快把这个包袱驮着。闲杂物品……我已经……丢了……”

“您坚持住，我……”萧洵一手接过二爹的包裹，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二爹颤抖而又沧桑的手指。原来竟是如此粗糙……萧洵心中一阵颤抖。

“爹……不成了，洵儿，快跑，爹……舍不得你……洵儿，保重……”说着，二爹拼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用马鞭狠狠抽了一下萧洵胯下的坐骑。

虽已是将死之人，二爹此刻的爆发力仍旧令人震撼。经受了一鞭之后那马一阵刺痛，忍不住瞬间狂躁起来，爆发地比二爹还威猛，顷刻之间便发了疯地向前疾奔而去。

耳畔只留下了二爹一句未等说完的话：“洵儿，其实我不……不……”

疾风骤雨，似乎淋透却又瞬间风干了萧洵的眼目和双耳。还没缓过神来的少年还正痴痴地等待，等待着二爹下一刻嘿嘿的傻笑声回荡在他的耳边……

正如小时候他给自己编故事，却总不能自圆其说。尴尬了片刻之后，父子二人如梦般的笑声。

伴着风声与箭声，一切似真似幻，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