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即刻动身，去往火车站。

顺利登上火车，与上次一样，项义选择坐在车厢角落的位置。

洪风走到他对面，将装表的编织袋放在桌上，笑道：“老哥，等这批……”项义脸色大变，倏地起身，迅速捂住他嘴。近旁旅客忙着挑选喜欢的座位，根本没人留意他俩。项义逐一观察这些人的眼神表情，确认无妨，这才放开手，低声道：“隔墙有耳。”

洪风冷不防被项义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有人胆敢上火车抢劫，听他这样叮嘱，干笑道：“都上车了，不用这么紧张吧。”项义嘴唇不动，说道：“尽量不要说话，这一路咱俩就装作不认识。你在对面坐好，去厕所前给我使眼色，我让你去你再去。还有我去厕所的时候，你就睁着眼睛盯着……”向编织袋努了努嘴。

洪风见他这般谨慎，危机意识渐渐醒觉，道：“好吧，都听你的。”项义道：“想早点见到弟弟，就听我的，否则咱们也别回来了，饿死在京城算了。”

火车驶离车站，项义果真一言不发，偶尔闭起眼睛，仿佛入定一般，睁开眼时，便看向窗外，压根不理洪风。

洪风一生只坐过一次长途车，便是从老家来到宝县那次。他许久不坐火车，兼之座板很硬，才过一晚，已被无聊折磨得腰酸背痛。他上车前满心兴奋，以为这会是一趟欢乐之旅，怎奈项义严肃如斯，更当自己是空气一般。

列车逢站必停，毫不怠慢。洪风好几次想要下车透气，这时在他心里，哪怕和陌生人吸根烟，聊上几句，也能缓解郁闷的心情。然而项义不准，只反复道：“你是不是说过什么都听我的？”洪风崩溃。

后来洪风受到邻座小孩子的启发，使出磨人伎俩。项义见他用猫咪一般可怜兮兮的眼神看自己，暗觉滑稽，几次差点笑场，这才同意让他喝罐啤酒，但下车免谈。洪风只顾眼前，立刻找来列车员，询问是否有啤酒卖。列车员告诉他须得到站，下车去买。洪风再度崩溃。

三站过后，洪风嗓子都喊劈了，终于惊动了月台上一名卖货的小贩，顺利喝上了啤酒，还吃到了花生米。项义等他喝完吃完，低声道：“不许睡。”洪风刚好这时来了困意，听到这句话后瞬间心态崩塌。

几分钟后，洪风脑门磕了几下窗户，终于还是歪着睡着了。项义见他睡着后，眼皮自动跳来跳去，心想：“这么漫长的旅途，我又什么也不许他做，也真难为他这样忍耐。”

到了京城，出了车站，洪风重获自由。项义见他乐不可支，说道：“别高兴的太早，回去有你遭罪的。”当下将自己返程时的情况对他说了。洪风瞬间面无人色。项义笑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小风，明天你会为今天的忍耐感到自豪的。”走出几步，道：“走吧，未来的大富翁。”洪风垂头丧气，道：“再信你一次。”跟在项义身后。

还是上次的旅馆，还是上次的房间。洪风进房后开始滔滔不绝。项义笑道：“你这么爱讲话，不如说说你家乡的事吧。”洪风喜欢这个话题，一面回忆，一面道来。

项义一面听着，一面选出五十块表，随后将余下的手表藏在屋内各处，对洪风道：“走吧，咱们去市场。”

进入市场，洪风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市场，不禁愕然，笑道：“大，真他妈大。”项义道：“别说脏话，文明点儿。”洪风笑道：“得嘞。”项义见他现学现用京城话，笑道：“保持状态，咱们要大展拳脚了。”兴奋地引着洪风，向卖手表的区域走去。

在项义的讲解下，洪风很快上手。项义见他进步神速，暗暗赞叹。

到得傍晚，五十块表全部卖光。出了市场，洪风提议去见识一下京城的娱乐场所，项义担心货物丢失，不许他去。洪风知道事情轻重，只是探探口风，果然项义不准，他便不再提了。

第二天，二人又拿了几十块表去市场。昨日赚来的钱，他们已经均分，装入各自马甲兜里。进入市场，二人自觉分头行动。项义游走寻找买家，洪风留在场内枢纽地带叫卖。

两个钟头过后，项义卖出二十块表，又去洪风那里拿货。未到中午，二人将所带的手表全部卖光。

项义通过观察，总结出每天一到中午，市场顾客都会增加很多，当下决定回去拿表，饭不吃了，趁着中午多卖一些。

一切顺利，下午四点，项义正在卖最后一块表。由于身上钱数太多，还剩十块手表未售时，项义让洪风带着钱先回旅馆去。洪风走后没多久，一个男人便盯上了项义。项义这时身上现金不多，警惕性自动降低，并未发觉有人在后跟着。

终于最后一块表被卖出，卖主显然攒了很久的钱，别人都是一张一张交钱，他却一把一把抓钱。项义并不介意，接过钱后耐心点数，随后说道：“过一阵子我还会再来，亲戚朋友想买手表，就让他们来这里找我，我给他们便宜价。如果我没在，就先等一等。”这样类型的话他每次都会对买主说一遍。买主检查过手表，道：“好，以后我就找你买。”

项义欢送买主离开后，站在原地将钱揣好，心想：“这次比上次还顺利，只要带着钱回到宝县，事情就算办成了。”正想着，肩胛骨处被人用手指戳了一下。

项义急忙转身，看到背后站着一个戴金丝眼镜的年长男人。项义以为他是买主，道：“真抱歉，表已经卖完了。”

长者盯着项义，脸上渐渐浮现微笑，道：“朋友一表人才，可否请借一步说话。”项义警觉地问道：“老先生，我们认识吗？”长者不答，道：“这里人多，不方便说话，去一旁说吧。”缓步走向市场南面。

项义不想跟去，但见对方戴着金丝眼镜，一身阔气，本能便露怯了，总觉这人来头不小。他想自己若是不去，直接将此人得罪了，或许稍后便要惹上大麻烦。眼看市场里人山人海，明明将要打烊，热闹气象丝毫不减，仗着人多，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那长者走着走着，忽然停下，回头道：“这里没人，就在这里说吧。”项义问道：“您找我什么事？”那人微笑道：“朋友，听说你手上有很多货？”项义环伺四周，问道：“是谁说的？”

长者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自我介绍：“我姓金，朋友们通常称呼我‘金款儿’。”项义从他手上接过名片，低头看去，只见上面写道：“京城华商贸易公司，总经理：金宽广，大哥大：60666。”下方还有一排小字：“捕捉商机，推动发展，满足需求，促进流通。”项义转过名片，背面却无文字。

这是他第一次收到名片，不禁肃然起敬，道：“金总，您好。”

金宽广笑问：“您贵姓呐？怎么称呼？”项义见他年纪比自己还要大上十岁，又见他笑容可掬，当下也不隐瞒，道：“我姓项，项羽的项，您叫我小项就行了。”金宽广道：“项先生，我朋友对我说，你这一天下来卖了几十块手表，可有这事吗？”

项义心想：“还不止呢。”道：“没那么多，不过也不算少。”突然惊觉，暗骂自己大意：“我一时得意，怎么把实话说了。他不会是看我外地来的，准备动手抢钱吧。”随之想到自己身上没有多少现金，略感踏实。

金宽广道：“项先生，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怎么想着来京城发展了？”项义道：“我从小在京城郊区长大，因为舌头太直，说不好京城话，所以人家都以为我不是本地人。”说着为难一笑。金宽广追道：“怎么想着来京城发展呢？”

项义道：“这不刚好这几天朋友没空，于是叫我帮忙，过来帮他处理积压的货，算不上是发展。”金宽广表情微现失望，问道：“是朋友介绍你来的？请问这位朋友姓甚名谁，可否相告？”

项义道：“他叫王力！”他想姓王的最多，每户姓王的人家都会有人叫这名字，当下脱口而出。金宽广摇了摇头，呓语般道：“怎么没听过呢。”

项义道：“他也是刚入行的，据说他的朋友很有来头，不然就凭他？他哪能弄来这么多手表。”他将货推到“王力”身上，是为日后留下后路，一旦再次与金宽广相见，也可推说是为顶替朋友，过来帮忙卖货。

金宽广微微点了下头，问道：“今天你是自己来的？”项义嘿的一笑，道：“您也太看得起我了，只凭我一个人哪能卖出这么多表。我是和十几个好哥们一起来的，他们卖的快，先拿钱回去了。”他故意夸大人数，又说钱被朋友拿走，便是要让对方知难而退，别来打自己的主意。

金宽广眼珠一转，点了点头。项义见他似乎信了，压低声音道：“我自己拿着那么多钱，还能出得去大门吗？谁看了不眼红啊。”说完，他用力回想小白曾经聊起过的京城往事，以免对方提起，自己接不上来，立刻露出马脚。

不料金宽广叹了口气，道：“真是可惜了。我本以为可以和项先生搭伙做生意，既然货不是你的，那就算了，等我看到真主儿，再和他谈吧。打扰了。”说完，转身便走。

项义见他表情失落，口气也是这般，全然不似作伪，暗想：“他真是来找我谈合作的？”当下犹豫要不要叫住他，打听一下合作方面的事。转念一想：“现在不是时候，反正我有他的名片，上面有大哥大号码，随时都能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