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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年的小世界》第七章 桦实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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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晚上大家并排蹲在宿舍洗袜子,舍长忽然穿过了地上七七八八的盆子蹲到我身边,非常开心的和我不咸不淡的聊天。

“看样子这次咱们班的前三又要重新排位了。”

我附和:“是啊。”

“明天早上吃什么,明天轮到你和叉叉值日吧,我帮你们买饭。”

我附和:“好啊。”

“你说明天体育课会上吗,体育老师病了一个月了。”

我继续附和:“会吧。”

舍长醉翁之意,每问一句就要看我一眼,我每答一句她再看我一眼,我被看的发毛,但又不敢轻易发火。

果然,晾完袜子回来,凑到我耳边问我:“宁晨,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我一脸严肃:“没有。”

“真没有?”

她从校服口袋掏出一张纸,不规则形状,当扇子给我扇风。

在我回答前她就一把塞进我手里:“行啦,不逗你了,看你那着急样儿。”

我放弃挣扎,笑呵呵的把不规则塞进枕头下面。

26.

熄灯了,值班老师又开始踩着猫步例行检查,今天没有需要写的作业,可以安安稳稳的睡个好觉。

可是我却睡不着。

我不是睡眠不好的人,或者说,我睡眠质量简直无人能敌,如果高考考睡觉和发呆我一定能拔得头筹。因为桦实睡眠时间紧张,只要到了睡觉时间,我真的能做到沾枕头就着,五秒钟内迅速入眠,让经常失眠的心怡很是羡慕。

然而今天,我失眠了,我终于知道失眠是一件多磨痛苦的事情了。你明明很困,困到头昏眼花,可是就是睡不着,默数草原上有几只羊或者锅里有多少个水饺根本不管用,你能做的,就是没完没了的翻身和叹气。

当初心怡和我抱怨失眠时,我还一摊手嘚瑟的回答她,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啊,我又不失眠。

也就是心怡脾气好,要我是心怡我就动手了。

再次睁开眼已经是十二点半,我彻底放弃挣扎把上半身的被子推开,躺了一会儿干脆坐起来靠着墙面发呆。

等了五分钟,依旧没有任何睡意,我百无聊赖,摸出了枕头下的不规则形状,轻薄的一张纸,被房间渲染上温度。

我把它举起来,借着对铺手电的光芒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文字被夹在纸片内侧,像是一群被两篇糯米纸夹在中间的虫子。我把视线朝后方看去,光源的主人还在奋笔疾书,丝毫未注意她的灯光已经顺着漏风的被角流窜出来。

当年就是因为这束流窜的灯光,值班老师查抄了我们八个的手电筒。

桦实规定,晚睡十点四十五熄灯铃响,宿舍禁止吃东西,走动,说话,打手电。

前三条我们都能做到,可是却几乎夜夜打手电,尤其是高一的时候。

高一,我们刚入学,晚上四节自习加上第二天早上的一节自习要合理分配给语数英物化五个学科,可是再合理也不可能全部分开,一个小时完成一科作业早在初中就成了神话,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并且,有时政史地还会留一些额外作业,有时还会有某科老师占自习讲卷子,作业只能一拖再拖,一路拖回宿舍,可是宿舍又有宿舍的规定,熄灯严禁打手电,老师才不管你是不是写作业,一环扣一环,恶性循环,根本不给人活路。

形式所迫,我们所有人只能蒙在被子里,用厚重的棉被遮挡手电筒的光芒,然而还是被发现了。

那是高一第一个期中考试,考试前,大家都忙着复习,个个点灯熬夜。我们没想到,查寝老师快一点了还不睡觉,我们八个被抓了个现行。

实际上被发现的只有我对铺,剩下的七个人算是炮灰——床铺小作业多,根本没有地方藏,老师一掀就全都看见了。

林亦博成了罪魁祸首,值班老师一个个掀开我们的被子,一口气没收了八个手电,还加了一条第二天中午罚站的惩罚。戏剧化的是,值班老师走后,林亦博掏出了另一只手电继续复习。

这样子的女生,这样子的舍友,我们剩下的七个人却一同保持沉默,第二天罚站被老班训斥都是一声不吭,性子冲的也只是在背地里抱怨该死的学校该死的老师。

却唯独放过了林亦博。

全宿舍我最先记住的就是林亦博,她长得很有特点,颧骨很高,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眯眯眼,给人一种倔强和冷漠相结合的感觉。

后来的相处的确印证了我的观点,她不爱说话,和宿舍所有人的关系都是平平淡淡的,在我们因为值日分组或者同桌的关系形成各种小圈子时,她独自一人被留在所有圈子之外,并且,她乐意。

在她的世界里,可能从不觉得维护人际关系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她的世界里只有两个字,学习。

这样的人,往往被人嫉恨,可我们不记恨林亦博,我们对她,更多的是同情。

从入学,她的手电筒就夜夜亮到十二点以后,很多时候我半夜上厕所,她的被子里仍有光,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忘记关。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干脆躲到宿舍的小独卫里学习,那个小独卫,一个蹲便一个洗手台,三个人同时进去就转不开身,她却一待就是几个小时,在只用手电的情况下。

然而她成绩极差,每每考试都徘徊在中下游,甚至好几次都是倒数。

越是这样,她就越折磨自己,那张小脸熬得没丝毫血色。

所以任凭她多么冷淡和孤傲,多么不合群还连累的大家被罚,我们都没有办法朝她抱怨。

同情可以消除所有的厌恶和怨恨,因为他们本是弱者,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强大的人总要得体,给她们生存之地,或者仅仅是不要嘲讽,无论何种形式。

我也想过,她会不会觉得难堪,不是面对成绩而是面对我们。董希的体谅让我觉得既是尊重又是枷锁,而对于林亦博来说,我们所有人的退而迁就,是不是都是枷锁。

按照她的性格,她可能根本不会像我一样小心思。

她真的不会吗?如果会呢?

27.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时被子竟然完好的盖在身上,毫无意识还知道注意保暖,我的脑子真是个护主的家伙。

然而我进班,苏正阳认真的看着我。

“宁晨,你黑眼圈特别大。”

他看起来真诚且无辜,我想动手揍他。

但我没有,我把他打死了,也就没人给我讲题了,他一定不知道他的生死在我眼里是这样重要的事情。

我开始认真评判苏正阳的身份,这些日子,他借着月考正身,成了理科老师的掌中宝,尤其是付厉,我想他教我们这些泛泛之辈已经教出了疲劳期,苏正阳对于他,无异于钟子期和伯牙。

都差不多,他的高山流水弹给所有人听,也只有苏正阳一个人能听懂。

他不仅是披着狼皮的羊,还是披着狼皮的喜羊羊。

我在他眼里,可能都算不上懒羊羊,顶多一个小灰灰。

他看我卷子的眼神本质上和我姐没什么区别,但他比我姐客气,虽然伪装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最不愿意给我讲的,就是化学,我最常问的,也是化学。后来导致我一拿出化学题他就躲闪着哀嚎,然后再乖乖坐回他旁边的空位上。

叉叉说我们这叫打情骂俏,还指责我不顾及化学的感受。

不顾及就不顾及吧,它对我也没多友好。

有时他给我讲到气急,就攒起手边的卷子打在我头上,后来越打越顺手,干脆做了个纸卷放在空着的座位里。

这算不算我自己挖坑自己跳。

28.

桦实的规矩细数能装一箩筐,但有一条却是能让我们这届学生举手称赞——打饭。

学校食堂分三层,一楼三楼是学生食堂,二楼是教师食堂,每天吃饭要按照年级顺序分楼层用餐。

好笑的就在这个地方,我们高一时,高一先放学,然后是高二,最后高三,因为高一在三楼用餐,路程时间长;我们高二时,又变成高二先放学,高三其次,高一最后。并且高一最后用餐,理由?理由是锻炼新生意志品质。

这个事情让叉叉欢呼了好几天,她斩钉截铁的说,我们这届绝对有校领导家的孩子。

枯燥无味的高中,这样的事情就足够我们快乐。

然而问题时,无论我们放的多么早,依旧打不到饭。

高二的十二个班在西教学楼的二三楼,我们班在三楼楼道尽头,每次等我们冲到食堂,前面都已经堆满了人,而且每人手里拿着一叠饭卡,十分猖狂。

就为这,我幻想中气的咬碎了好几颗牙。

枯燥无味的高中,这样的事情也就足够的我们气愤。

再加上常有小男友帮小女友打饭的,追求者帮被追求者打饭的,最后一节体育课早放的,老师一时兴起压堂的,好几次,排到我时已经没饭了。

如果是高一,我还能回宿舍吃泡面,可是高二又新加了一项规定,禁止在宿舍吃泡面,也禁止把饭带回宿舍。为这,叉叉欢呼了好几天后又骂了几天街,而且明显后者更走心,我就没听她骂过重样的话。

没饭了只能等,最后总会有大锅炒白菜,白菜加上粉丝或者豆片,六元一碗,和其他菜都是一个价。

这也是桦实的特色,桦实食堂应该是全林城唯一一个没有小炒的食堂,所有菜都是六元一碗,米饭两元一碗,八元午餐成了标配。

很久之后我上了大学才知道,原来并不是所有食堂都只有素菜,都会拿土豆冒充鸡丁,午餐都只能点一饭一菜,甚至我北川的表弟还震惊的告诉我,怎么会呢,在我们这里学校做不到四菜一汤是禁止办学的。

在这学期学校加了禁止带饭回宿舍的要求后,绝望的不只是叉叉,是所有人。

中午十一点半放学,十二点十分就会打午休铃,中间只有四十分钟的自由活动时间。

在这四十分钟里,我们要从教室跑到食堂,打饭,吃饭,打水,回宿舍,洗头发和洗衣服。时间根本就不够用。

所以我们只能在打饭和洗头发洗衣服之间进行抉择,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我们在担心迟到担心作业写不完担心值日不合格后还要在担心一件事,带饭被抓。每天,都是半个宿舍负责打水半个宿舍负责打饭。

轮到打饭的同学避开老师把饭装进塑料袋里带给剩下的舍友,宿舍也没有桌子,剩下的人只能蹲在地上趴着吃饭,同时还要提防过路老师。

“你说咱这一天天过的什么日子啊,吃个饭和做贼似的。”叉叉抱怨的同时还在抓紧吃饭,还有两分钟就打铃了。

为这,我每次回家都要抗两袋子零食回校,我妈对我的行为很是不满,说我净吃些垃圾食品。

可我抱怨学校的时候她又忙着为学校开脱。

“你就是家里宠坏了,人家都能忍就你不能忍,学校要是真有问题政府能让它开到现在吗?你想想贫困山区的孩子,人家还吃不上饭呢,小孩子家家哪来这么多事。”

只要我骂桦实,我妈一准把政府国家搬出来说事,高度再上升点还能聊到穷苦人民水深火热的生活,以及我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败坏道德。

要不是我俩长得一模一样我真想问问她到底是谁妈。

29.

下午第一节语文课,苏正阳又睡着了,自从他“倒时差”活动圆满落幕,他还是头一次在课上睡觉。

碰巧,今天语文老师脾气并不是很好,随口就点了苏正阳回答问题,苏正阳正睡得迷糊,估计他都不知道这节课是语文。

我看见他一个激灵起身,利索的一个碎步站到我们之间的过道里。

班里位置小到人挨人,没办法前后推动椅子,有时候我们回答问题的确是会站到座位之外,但苏正阳意味明显,只有两个字,帮我。

我岂能不帮,他给我讲题时再怎样凶残,我也是要讲江湖情意的。

我默默坐直了身子,这样就可以减少我的嘴巴和他的耳朵之间的距离,旁边叉叉悠悠叹了口气。

语文老师推了推眼镜框,语气不善,一听就知道是找事的:“苏正阳,你把《归去来兮辞》给我背一遍,从...从乃瞻衡宇开始。”

语文老师看书的空档,苏正阳又朝我移动了五厘米。

我在语文背诵届也算得上是小有名号的人物,初中和徐森淼一桌时,老师让全班默写《登京口北固亭有怀》,并且同桌分开,一人默写上阙,一人默写下阙。

徐森淼的语文背诵水平可以和叉叉相提并论,而我当时一边默写上阙,一边给她背诵下阙,可以说是一战成名。

同样一战成名的还有徐森淼。

她最后一句写的急,没听清我的断句,把原文的“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写成了“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气得我们语文老师差点吐血。

“乃瞻衡宇,载欣载奔...”

我在苏正阳停下来时迅速接上去。

“童仆欢迎。”

“童...不欢迎,稚子候门...”

“三径就荒。”

“三就径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苏正阳的语调逐渐明快起来。

语文老师摆明了是想杀杀苏正阳的威风,文科老师,总会觉得苏正阳这种理科学霸是不把自己的学科放在眼里,上课睡觉就是佐证。

可其实苏正阳的语文并不差,只要他作文再上点心,也会是拔尖的成绩。更何况,他古文背诵其实是相当娴熟的,语文老师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早读他经常闭着眼一边醒神一边默背,刚刚需要我提醒纯粹只是因为睡懵了。

我给他提醒时一直保持着低头看书的姿势,想来这种姿势,最最可疑,语文老师难不倒苏正阳,眼睛一眯转向我,就算我低着头都能感到头顶降临的两道目光。

“宁晨,你从‘农人告余以春及’往下背。”

虽说我被吓了一跳,但是实力还是有的,也就语文背诵能让我好好扬眉吐气一下了。但是语文老师的脸色却并不那么好看,那是一种想要憋着气却无处释放,但不放出来又心有不甘的表情,我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在我坐下的瞬间,语文老师凌厉的声音再次劈过来。

“同桌接着背!”

叉叉迷茫的表情让人好笑而心痛,半天才结结巴巴的问:“背...背到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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