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4月1日，愚人节。

它不是法定节日，却被无数的好事者竞相追逐。

在这一天，人们以各种方式相互欺骗、捉弄，并在最后揭穿，以此收获快乐与欢笑。

大部分人都很高兴，除了毫无防备而被捉弄的“愚人”之外。

此刻，拉里·杨（larry·young）就是一个“愚人”。

拉里·杨是华裔，有一个自他一家从旧金山唐人街搬到帕洛奥图后就几乎不曾用过的中文名字——杨贵。其祖父一辈渡海来到美利坚，经过坚苦卓绝的打拼，总算在西海岸的加州站稳脚跟，到了他这一代，甚至考上斯坦福大学，一只脚已经踏入美利坚的中坚阶层。

杨贵今年24周岁不到，黑发黑瞳黄肤，因为缺乏锻炼，身体偏瘦，身高一米七五，体重却只有六十公斤。

此刻，他穿着灰色的v领针织衫，黑色的休闲牛仔裤，脚踏耐克运动鞋，身背杰斯伯（jansport）的双肩包，双手捧着一束鲜红的玫瑰，昨天似乎又熬夜了，眼袋发肿。

他站在斯坦福大学的标志性建筑之一，胡佛塔之下，正对着喷泉边，面对着一位女生，满面通红，手足无措。

她叫爱丽丝·利伯（alice·lieber），是斯坦福大学艺术与设计学院大四学生。爱丽丝有着一头棕色的秀发，面容姣好，杏眼琼鼻玉齿樱唇，美不胜收，一米六七的个子，亭亭玉立。

此时的她同样身着长袖灰色针织衫和黑色的休闲强力紧身裤，胸前抱着几本大开本的美术书，乍看上去，站在一起的两人格外相配。

杨贵很喜欢眼前的这位女生，尤其喜欢她的笑容。她笑起来的时候，酒窝如佳酿，令人不由自主的沉醉，样子像极了邓波儿。

没错，爱丽丝是杨贵暗恋已久的女生，而此时此刻他是来表白的。

准确的说，杨贵是被骗来表白的。

“嘿！杨，你怎么还在这儿，爱丽丝早就去胡佛塔等你了！什么，你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你没收到爱丽丝给你写的信么！好吧，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告诉你，爱丽丝喜欢你很久了，她约你今天到胡佛塔说清楚。听说你也喜欢她，那还不快去，赶紧的！”

因为这一番话，杨贵热血沸腾，立刻扔下极为重要的操作系统的课不管，奔向几百米外的胡佛塔。

听到爱丽丝也喜欢自己，杨贵高兴的手舞足蹈，路上他顺便买了一朵玫瑰，同时决定自己先表白。

来到胡佛塔下，爱丽丝果真站在那儿，杨贵没有多想，径直冲到她面前，然后就是一通在爱丽丝看来如疯子一般的自说自话。

爱丽丝很聪明，她和杨贵曾经在一门选修课上被分到一组做作业，因此知道杨贵不是一个疯子，联系到今天的日子，她很快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没有生气，更没有继续看杨贵出糗的意思，而是迅速打断兴奋无比的杨贵，挑明说：“杨，今天是愚人节，你被骗了！当然，我也被骗了！”

然后，就有了面前尴尬的一幕。

杨贵不是笨蛋！废话，能考上斯坦福大学的哪可能是笨蛋。他只是有些单纯以及没有戒心。

如果是别人对他说那些话，杨贵肯定不会轻易上当，但谁让当时骗他的是爱丽丝的室友，身边站着他的同班同学，以及他因为昨晚熬夜赶作业而有些心神恍惚，根本就忘了今天是愚人节这个特殊的日子呢。

面对如此窘境，杨贵脑中一片空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你还好吗？”爱丽丝面露关心。

她眉头皱了皱，轻咬嘴唇，心里暗暗埋怨自己那个不靠谱的室友。

杨贵呆呆的看着爱丽丝，从她的脸上看不到半点不耐，他似乎也放松下来。

来都来了，糗也出过了，为什么不拼一把呢？

心头闪过这个念头，杨贵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鼓起勇气，道：

“我没事。”

“嗯…那个，谢谢你，爱丽丝！”

“不用。”爱丽丝轻轻一笑，露出两颗洁白的牙齿，脸上的酒窝更加迷人，“没事的话，那我先走了。”

“不，请等等！”杨贵叫住了爱丽丝，双手捧着玫瑰伸到她面前。

“那个，虽然是被骗来的，但刚刚我说的话都是真心的。爱丽丝，我喜欢你，从第一次在艺术鉴赏课上见到你后就喜欢。我所要求的全部就是给我一个机会，以赢取你的芳心。只要给我一个开始的机会，我将向你证明一切。”

用尽全部勇气，杨贵将自己内心的情感毫无保留的展现在爱丽丝的面前。握着玫瑰的手微微颤抖，显示他内心的紧张，双眼却不躲不闪，直视着爱丽丝。

爱丽丝紧了紧双臂，眼中露出少许赞赏，她知道刚刚这番话对眼前的男孩来说需要多大的勇气，但这还不足以打动她。

因此，在杨贵的注视下，爱丽丝摇了摇头。

“砰！”

旁边的喷泉准时喷出水柱，点点水雾飘到杨贵的脸上，正好帮他通红的脸颊降了降温。

杨贵手臂无力的垂落，失落之情溢于言表，他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是因为我长得不够壮实？还是我长得不够帅？还是说我功课不好……”

和众多的失败者一样，杨贵语无伦次。

在他丑态尽露前，爱丽丝摇着头说道：“都不是！”

“杨，我虽然不是你们专业的，但你的优秀是显而易见的，我也有所了解。你看起来确实不够壮实，不够有安全感，但这不是我拒绝你的理由。”

“杨，你是华裔，对吧？”

杨贵点点头，眼睛微微眯起，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

“所以，我们是不可能的。”

杨贵瞪大眼睛，“为什么？”

“因为我是传统的美利坚人，我喜欢运动，每周要去一次教堂，喜欢参加社区活动，喜欢养猫养狗，热衷讨论政治，乐于改变，崇拜英雄，尤其是让世界变得更美好的英雄，而这些都是你们华裔不喜欢的，所以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爱丽丝语气坚定，说完，朝杨贵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扬长而去。

处理这种情况她很有经验，她知道此时越果决越好，绝不能拖泥带水。

杨贵张了张嘴，想要叫住爱丽丝反驳一番，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最终只能放弃，目视着爱丽丝离去的身影，直至其背影消失不见。

杨贵擦了擦脸上的水珠，随后低着头，默默离开。背影仓皇、凄凉，如丧家之犬。

他坐上校内公交，来到校门处，再招来的士，乘车径直回到家中。

这是他上大学四年以来第一次早退。

几分钟后，出租车抵达目的地，付钱的时候，杨贵格外大方，连找零都没拿就下车了，让黑人司机直呼今天运气真好。

杨贵的家位于内华达街471号，离斯坦福大学只有不到两英里，是他父母拼搏半生留下的遗产。楼房地上两层地下一层，房龄半百，有一个小院子，外带车库和一个小游泳池。

开门，在玄关处脱鞋，穿上室内拖鞋，把手上的玫瑰随手扔进垃圾桶，背包放到沙发上，来到厨房，打开冰箱，犹豫片刻后拿出一瓶啤酒，开瓶，回到客厅，打开电视，往沙发上一坐，学着记忆中父亲的样子，喝了起来。

全程面无表情，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