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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无涯的湛卢剑》第三章 双面妲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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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着崔合捧切断与“太虚幻境”的联系二十天后,海无涯就邂逅了一场从天而降的美丽。

在《世界文化学刊》杂志社组织的一次学术沙龙sh无涯认识了主办方一个叫童忆衡的年轻女子。

沙龙是在一家叫“月光下星光里”的咖啡馆举办的,由一家专做国际旅游的公司提供赞助,包下了从下午4点到晚上11点的营业时段。咖啡馆上下两层,上层小下层大,不到一百平米的上层不过是个门脸和过厅,与一座下沉式广场暗通款曲的下层才是主场,六百平米的面积加上足有八米的层高,让人不禁有一种胸臆开阔、心境舒畅的爽朗感。青砖地面上不规则地摆放着一组组色彩各异的布艺沙发,吊灯全部是黄色木质的,栏杆、扶手和壁灯、台灯等却是墨绿色铁艺的,黄绿之间、木铁之间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效应。穿着红色马甲的男女侍者推着精巧的三轮酒水车穿梭在各组沙发之间,上品的长城干红和王朝干白、青岛纯生和雀巢咖啡,以及毛尖茶水和各种鲜榨的果汁应有尽有,水果拼盘和蔬菜沙拉、西式点心和rb寿司也是争奇斗艳、五彩缤纷。

海无涯是下午5点到的。他是《世界文化学刊》的特约专栏作家,也是本次沙龙几名特约的学术引领者之一。本来是一副淡定的心态,谁成想顺着墨绿色的铁艺楼梯从上层往下层去时,他的眼帘突然犹如罩上了一朵彩云,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和欢欣。往下一看,视线所至是一双含笑相迎的剪水双瞳,直教人如身临“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的春雨江南,从灵魂深处升腾起一股浓浓的浪漫之情和慵懒之意。年届而立的海无涯,虽已不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这会儿面对丽人却禁不住心潮涌动、心绪飘舞,一亲芳泽的心念如火如荼、难以自持。

走下楼梯,与丽人四目相对而立。女子首先发话,如黄鹂咏唱般的说道:是独立学者海无涯先生吧?我是《世界文化学刊》的学术编辑童忆衡,也是今天的沙龙管家。

下楼梯的过程中,海无涯早已顺势打量过去,只见楼下的丽人身着浅蓝色小翻领西装、粉红色丝绸衬衣,西式直筒裤、中跟黑皮鞋,戴着一副无框金丝眼镜,活脱脱一个清水芙蓉、素面朝天的俏丽女学者形象,与斯情斯景般配得天衣无缝,又隐隐有万绿从中一点红的夺目风采。他一向沉得住气,更无与漂亮女子搭讪的俗习,这会儿却不知怎的问道:童小姐是新来的吗?原来没有见过你啊?

童忆衡弯腰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然后自己在前导引,向大厅深处走去。这会儿客人已经来了不少,有的高谈阔论,有的窃窃私语,嘈杂之中童忆衡似乎忘掉了回答海无涯的问题。直到穿过人群,走到里面一个稍稍安静的角落里,她才回眸一笑,轻声说道:看来海先生与我们杂志社很熟啊,一眼就辨得出我是新人。

童忆衡吹气如兰,香风熏陶下的海无涯顿时有些在风浪中掌不住舵的漂浮感,突出的表现就是状态极佳、谈兴爆棚,满腹珠玑简直不吐不快。他顺手从酒水车上端起两杯红酒,说道:相逢是缘,相聚是情。我借花献佛,敬童小姐一杯,聊作谢意!

童忆衡接过酒杯,双手轻轻晃动,低头凝视着方寸之间荡起的红色涟漪,嘴里说道:海先生所说的谢,是谢我刚才的导引之劳吧?佛说,接引之德,来世相报。海先生谢我,我却该谢谁呢?

童忆衡的回答禅机暗含又如封似闭,遇到愚钝的客人就此打住话头不显尴尬,如心有灵犀则两人就能很自然地开启一席长谈。海无涯多年来鹤立鸡群、出类拔萃,虽无骄人之心,得遇一个品相和谈吐、智商和境界都堪堪相当的交流对象,却是个实实在在的难事。此刻他想都没想,一句“接引有德,德报在天”对上去,两人瞬间就跨越了初次相识的局限,找到了“倾盖如故”的感觉。

那晚他们之间的话题时而很散漫、很随意,像是洞庭湖中的一叶扁舟,在清风明月之下自由飘荡、不辨西东。时而又很集中、很严肃,犹如穿越三峡的一艘巨轮,在滚滚波涛中逆流而上、不进则退。无意中他们发现,双方都对一个相同领域的课题兴趣甚浓、知之甚多、思考甚深,即两河文化与波斯文化、突厥文化以及印度文化的融合与冲突的问题。在中国的史学界,这个领域基本上是一个空白,现有的一些成果大多是舶来品,是亦步亦趋在西方史学界之后的鹦鹉学舌,缺乏第一手的史料考据和东方化的研究视角。近十年来,海无涯在阿拉伯语、波斯语、突厥语和梵语上下了不少功夫,在英伦三岛求学期间充分利用大英图书馆和剑桥大学图书馆的丰富馆藏,阅读了许多大陆难得一见的孤本真迹,也形成了一些原创性的真知灼见。比如,曾经在历史上叱咤风云、横扫欧亚的突厥,不是一个种族,也不是一个民族,而是一个“泛”文化现象,这个“泛”字主要体现在不确定性和可塑造性两个方面。正是因为不确定性和可塑造性,突厥人才具有了到处漂泊、四处生根的能力。还是因为不确定性和可塑造性,突厥人才呈现出到处漂泊不落定、四处生根不扎根的现象,才会无声无息地淹没在两河文化的大潮中。又比如,印度文化为什么能够先把佛教文化连根挖起,后把两河文化挡在门外,在几千年的山河破碎中自成一体、独树一帜。海无涯觉得这些现象很值得探讨,不仅有助于从文化品质的维度去解析人类文明的发展进程,而且有助于对中亚广袤地区诸多国家现实状况的了解和理解。惜乎回国后知音难觅,在今天以前再也没有遇见一个可以深入交流的对象。

时间总是对享受快乐的人很吝啬,仿佛也就是站着聊了一会儿,连地方都没怎么挪动,沙龙就接近尾声了。身为主人的童忆衡不得不去相送提前离去的宾客。两人意犹未尽,相互留下了联系方式,相约有机会再好好聊。

机会都是人创造的。彼此有意、天涯咫尺,相互隔膜、咫尺天涯。三天后,童忆衡就主动打来电话,约海无涯共进一次aa制的晚餐,并提议一起研讨一下波斯文化的三元结构问题。海无涯正害想思之苦,三天里童忆衡的一颦一笑总是寻隙而入、不请自来,此刻佳人有约,当然是一诺无辞了。

晚餐地点是童忆衡选定的,在西二环威斯丁大酒店三楼的薰衣草西餐厅。这是燕都一家数得着的正宗法式西餐厅,也是一个适合演绎男女浪漫故事的暧昧场所。整个餐厅的格调是灰紫红三色相间的,融庄重典雅温情于一体。灰的是屋顶、四壁和地面,均为淡淡的烟灰色,让人觉得像是身处在一个花岗岩做成的盒子里。紫的是盆栽的薰衣草,有半人高的桶型盆,有镶嵌到地板里的隐形盆,还有几个做成假山或小花园形状的造型盆。红的是灯光,壁灯和地灯散发出一团团的粉红色,呼应着餐桌上白蜡烛跳动的火焰形成的一片片橘红色。

童忆衡定的餐台在一座假山状的造型盆背后,几丛薰衣草隔出了一个相对封闭的私密空间。在服务生的引导下转过假山,看到在烛光下低头翻着一本时尚杂志的童忆衡时,海无涯双眼顿有一种被灼烧的感觉,心跳也骤然加速起来。今天的她一改职场精英的规范和俏丽,变成了一个性感迷人的欢场娇娃。只见她秀发直落双肩,一件低胸的深紫色晚礼服,峰高谷深在不经意间时隐时现,下面是一双深紫色的高跟皮鞋,浅肉色的长筒丝袜。再配上深紫色的眼影和唇膏,让她从面色到装束都与满堂的薰衣草魂魄相依、桴鼓相应,甚至整个人就好像是一棵活色生香的薰衣草。

看着款款起身迎客的童忆衡,海无涯有些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我提前十分钟到,还是没有赶到你前头。

童忆衡含笑说道:我喜欢等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一场演绎传奇故事大剧的前奏,心中充满着希冀、充盈着愿景、充沛着欢欣。

面对着言语可人又香艳诱人的童忆衡,海无涯心悸摇曳,心里下意识地赞叹道:这个女人真是太灵性、太妩媚了,与上次相见比较,角色翻转的尺度也真是太具有颠覆性了。

似乎是透视到了海无涯的心理暗流,童忆衡忽而换了范儿,从含笑凝睇到媚眼如丝,盯着有些走神的他调侃道:怎么突然不说话了?莫非是认不出来了吗?我是不是与上次判若两人啊?

海无涯晃了晃头,一边落座一边回道:是啊!简直是冰火两重天啊!

童忆衡得意地笑了笑,说道:不知道了吧?在rb留学的时候,同学们都称我是“双面妲己”呢。

海无涯皱皱眉头,说道:妲己可是一个超级狐狸精啊。这是谁这样促狭,给你安了个如此劲爆的雅号?

童忆衡不以为忤,一本正经地说道:超级狐狸精怎么了?不论有怎样的才学、怎样的修养、怎样的地位,性感动人永远都是女性魅力的第一元素,狐媚天下永远是女人追求的梦幻境界。你承认吗?

海无涯斟酌了一下,说道:这是天理,不承认就是虚伪。

童忆衡点点头,接着说道:所以啊!狐狸精就是女性魅力和女人境界的代名词,是那些与魅力无缘的丑女人和笨女人饱含无奈和夹带酸楚的变形点赞。而妲己就是狐狸精系列的开山鼻祖,是多少女人一生都可望而不可及的巍峨奇峰。

海无涯适应着童忆衡此刻的风格路线,故意吐吐舌头,做着惊诧的表情说道:猛一听是有些惊世骇俗,可仔细一想还真有道理。

童忆衡斜睨着海无涯,穷追不舍地问道:那你觉得我当不当得起这个称号吗?

在童忆衡奔放直白的进攻下,海无涯再次有些不知所措,犹豫了一下才说道:你的魅力确实是超级的。

童忆衡不依不饶,一脸娇嗔地说道:你刚才说“妲己可是一个超级狐狸精”,现在却把狐狸精这个关键词贪污掉了,只用“超级”两个干巴巴的字眼来搪塞我。我不干!

海无涯彻底被逼到墙角里,但又不甘束手就擒,只好含糊着说道:在现实的语境下,超级魅力和狐狸精基本上是同义词吧!

看着陷入窘态的海无涯,童忆衡好像达到了预想的目的,瞬间又转换到淑女范儿,双眸含水、双颊殷红,无声地笑了。而海无涯在少有的窘态体验中,脑海中忽然闪出一个自创的名词,叫“精神做爱”。这种感觉真的很奇特,在窘态的掩饰下,过去的片刻中身心都经历了一次酣畅淋漓的愉悦和舒展。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双面妲己”恣意汪洋般地向海无涯交替展示着冰火交集的魅力。这次见面是相约在燕都图书馆,白衬衣蓝裤子平跟鞋加上一张清水芙蓉的面孔,下次相会却是紫竹院的月亮河餐厅,连衣裙长筒袜高跟鞋配着红腮红唇。讨论学术时知性严谨、不苟言笑,休闲漫谈时放浪形骸、笑靥如花。每一次海无涯都陶醉在从未有过的期待、兴奋和回味中,虽然连手都没有碰过,虽然极力绷住了五官神经没有失态,却是每一次都达到了身心俱欢、心灵战栗的高潮。有时候童忆衡几天没有动静,他竟会生出食不甘味、寝不安席的状况。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他还知道嫉妒的心魔已经悄然出现了。有一次她兴高采烈地讲到在东瀛国留学的师兄时,那种思念的口吻和迷离的目光,竟然让他有心如刀割的痛感。当时他的思绪漂浮了起来,眼前浮现出她与那个师兄可能有过的亲密和亲昵。不过对于内心的这股子意识流,他并无自惭形秽和自我苛责,就是嫉妒了,又怎么样呢?男欢女爱、天之道也,而嫉妒永远是男欢女爱中不可或缺的调料。

自幼修习心意形九合功,海无涯就被不断灌输着一个理念,叫做“自我一致”。基本要求是,心念、意欲、形态要同向而行、同频共振。一开始他不过是按图索骥、照本宣科,只在练功之时努力秉持这个理念。后来年岁渐增、人事渐知、功力渐深,才日益感受到这个理念的无尽魅力和无穷威力。到十八岁以后,他的心意形九合功已经达到相当高的境界,凡事所思、所欲、所求已然能够勠力同心、一以贯之。因此,他极少陷入纠结懊悔的心理状态中。

当然,自幼被植入的还有一个理念,那就是“反常即妖”。常识、常理、常情无时无处不折射着人世间最基本的运行法则,不论与童忆衡的交往带来怎样的身心愉悦和怎样的自鸣得意,都没有削弱他依据常识、常理、常情做出价值判断和事实判断的意识。每一次愉悦和欢畅之后,理性的自动监测仪都会悄然启动,审视每一个细节,化验每一个疑点。

所幸的是,这一个多月里并没有发现童忆衡有任何反常的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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