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神色有些迷茫的俞叶弘，海无涯脑海中闪电般回放起了春节期间徐庶讲的故事。

徐庶是年长海无涯近十岁的邻家大哥兼燕翔师兄，也是俞叶弘大学的同班同学和围棋启蒙老师。徐庶很健谈，也很风趣，采撷俞叶弘二十年往事中的精彩片段，为海无涯描绘了一轴色彩斑斓的画卷。

俞叶弘是一个大有来历的奇人，也是当年燕翔大学人人皆知的一道奇特风景。大一那年未过，他就声名鹊起，荣登了燕翔校园四大怪杰之榜。

当时手机还是只能在外国电影中看到的稀罕物，qq、论坛等更是闻所未闻，燕翔四大怪杰的奇闻异事全靠学生们在茶余饭后的口口相传。也正因为如此，这四大怪杰绝非昙花一现的“网红”，而是那几年许多燕翔学生深深根植于记忆中的典故。

物理系的“爱因斯坦”，一个来自东北的矮胖男儿，典型的白痴天才，除了学习什么都不知道。平素一头天然卷发披洒双肩，走路时嘴里念念有词，不少新生在校园里第一次撞见时都以为是爱因斯坦灵魂转世了。第一次上新生入学教育课，他竟然在一片寂静和恭敬之中越众而出，冲着系主任质问道：老师你不怎么有名啊，我怎么没有听说过你呢？以后他又屡屡在课堂上挑战名教授的权威，而且每每持之有据，让众位老师在面对一头卷发上课时总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不敢稍有疏忽。该怪形神并茂，年级又最长，走到哪里都是众目睽睽、众人瞩目，因而被尊为四怪之首。

国政系的“智人老惨”，出身于燕都高级知识分子家庭，文革期间的高中毕业生。该怪因为数学不好补习三年才考上了燕翔大学，在文科领域却是博览群书、知识渊博，无所不知、无所不懂。有时他信手拈来一段史实或一个观点，顿时就让一些功课做得不够足的老师瞠目结舌、哑口无言。惜乎个人卫生状况惨不忍睹，浑身异味让大家唯恐避之不及。据说报道那天他手拎一个貌似装满换洗衣服的巨大旅行包入住宿舍，毕业离校那天才想起这个旅行包整整在床底下沉睡了四年。幸好他日常深居简出，连课都很少去上，更不要说图书馆等公共场所，出奇的邋遢只是祸害了同宿舍的几个室友。如在十米之外观之，油亮亮的一头茂密黑发，古铜色的一张四方大脸，配上一身蓝色军干服，一丝不苟的风纪扣，绝对是个中正干练的人物形象。

中文系的“唐诗呆子”，来自江南名城扬州的高考文科状元。五官俊郎、身形飘逸，活脱脱一个风流才子的范儿。入校一个月时参加中文系的百科知识竞赛，本以为夺冠乃意料之中，不想连个三等奖都没有挨上边。痛定思痛，不得不承认原来的状元尔尔，不过是一个死记硬背的考试机器而已，知识面其实狭隘得很，与真正的才子差得太远。如这次知识竞赛中有关唐诗的题目，全部都在中学课本的范围之外，他几乎一分都没捞上。该生一向争强好胜、知耻后勇，由此悬梁刺股、发愤读书，尤以唐诗为要。半年之后，唐诗能背下数千首之多，可也落下了一桩言必称唐诗、事必扯唐诗、文必引唐诗、人必喻唐诗的毛病。一开始这种状况还很是受人追捧的，久而久之渐有话唠之嫌，越来越像一个祥林嫂式的人物，一顶“呆子”的帽子也随之落到了他头上。

数学系的“围棋痴儿”，正是当年青涩年少的俞叶弘。他来自陇南省东南部一个大山深处的清贫小村，一路苦读折桂燕翔，从小到大压根儿不知围棋为何物。刚进大学不到半个月一个周末的晚上，无意中在隔壁寝室看到两名同学对弈，黑子白子犬牙交错、此消彼长，很是让他着迷。当时他出于好奇问了几个比较幼稚的问题，那两名同学都是身负“童子功”的围棋业余高手，其中徐庶出身于高级知识分子家庭，不仅棋下得好，而且知识面很宽，个人修养和口才也很到位，善于从哲学和兵法的角度来诠释围棋棋理，又有着“好为人师”的毛病。那天正好在棋盘上占着优势，急于与人分享用兵如神的快乐，正好俞叶弘撞上门来求教，徐庶就循循善诱又深入浅出地用《三国演义》中荆州和益州的地理位置，以及蜀国守荆州之累和据益州之易的态势，为俞叶弘讲解了“金角银边草包肚”的道理。徐庶一时说的兴起，还用《孙子兵法》中“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的原理，讲解了“两打同情不打’的玄机。天资过人的俞叶弘一下子就开了窍且入了迷，满眼冰冷生硬而又杂乱无章的棋子，在他眼里顿成了阡陌纵横的战壕和错落有致的碉堡，燃烧着弥漫的硝烟，响起了嘹亮的号角。一会儿棋盘又演变成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的河图洛书，让他灵魂深处的天眼在瞬间开启了，一个神秘又神奇的世界在远远的天际徐徐展开。虽然徐庶一边下棋一边随口介绍了围棋的起源，如晋朝人张华在《博物志》中说“尧造围棋以教子丹朱”等等，但俞叶弘当时就对这种引经据典的说法嗤之以鼻。他侃侃而谈，觉得围棋是一种语言，是一种专门与冥冥之中神灵对话的语言，这种语言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创制。如果非要说围棋是尧所创，那么尧就不是人而是神。徐庶和其他同学取笑他信口雌黄，连围棋都不会下就敢妄言围棋的起源。俞叶弘越发有些慷慨激昂地说，如果人的知识和智慧都是来自于实践，那么在尧舜当朝的氏族社会，连青铜器都没有普及，又有什么复杂的实践活动能够启迪出围棋这样一种精致的游戏呢？这番高论让徐庶等人无言以对，俞叶弘也越发上了劲，当场宣布要学习围棋，而且立誓要成为燕翔第一高手。说干就干，当晚他就从徐庶的书架上找了一本《围棋基础知识教程》，第二天又跑到海淀街上的体育用品商店买了一副玻璃围棋，由此开始了在黑白世界中的侵淫和探索。

俞叶弘用心极专，几天下来就进入嗜棋如命的状况。下一个周末开始，他每天晚上都变着法儿鼓噪着徐庶和班上的另外几个高手支摊对弈，每次都不惜用自己微薄的助学金买上一包中南海香烟作为供奉。他善于学习、遵守规矩，观棋时潜心观察，默默地在心里比划着双方走出的每一步。复盘时虚心求教，并且随身带着一个演草本，把一些心得体会记下来。熄灯后他会躲到卫生间里，借着昏暗的灯光研读着《围棋基础知识教程》。不到两个月这本入门教材就满足不了他的需求了，被徐庶书架上坂田荣男《围棋治孤法》、《围棋攻杀法》和《吴清源围棋全集》、《围棋十三经》等所取代。白天上课时他总是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在黑板上数学公式的陪伴下偷偷地背着围棋定式。或者在白纸上划线成盘、圈点为子，琢磨着头一天晚上观摩过的棋局。聪慧加上专注和勤奋，更因为与围棋的缘分，俞叶弘水平突飞猛进、日新月异，从徐庶等高手让九子、到让六子和四子，再到让两子和让先，最后到猜先对局互有胜负，只用了不到半年时间。半年之后他已经是横扫数学系无敌手了，成为经常观棋评棋而轻易不下棋、平息纷争一言九鼎的第一高手。徐庶等人要想求他下一盘棋，得备上大重九、红山茶等云烟，还得陪上几句不落俗套的恭维话。此后俞叶弘渐渐不甘于在数学系称王称霸，拔剑四顾心茫然般的高手寂寞开始困扰他了，也驱使他走出数学系登门造访燕翔大学三五个有数的围棋高手。这几个高手有的是学生有的是老师，还有一个是学生处的处长，他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哪一个也没有漏过，哪一个也不带客气，一律公开叫板、统统斩于马下，踩着这些高手的肩膀成为当之无愧的燕翔第一高手。

名头有了，谱也就大了，俞叶弘专门去买了把廉价的白纸折扇，请一个擅长写毛笔字的同学在扇面上手书道：玄玄世界，黑白相映成趣。百局千变，占尽人间风流。未见欺心狡诈成大道，惟有磊落光明定春秋。此后每每对弈到对方陷入困境或己方胜券在握时，他都喜欢展开折扇挡在胸前，双目空洞、一脸木然地凝望虚空之处。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到了大二下学期时，在燕翔方圆十公里高校圈的围棋高手们都不愿意和他下棋，不是输不起，而是受不了他那张目中无人的冷脸。无棋可下、倍感无聊，有时手痒难耐，他只得倒过头来陪着笑脸求徐庶和他下一盘，但因棋力悬殊过大，下完之后又更感无聊和空虚。可惜在棋艺突飞猛进的同时，是学业的勉强维持，靠着考前几天拼命突击跌跌撞撞地熬到了三年级。再后来课程专业性愈强，而他更是连考前的临难铸兵、临渴掘井都不愿意做了。先是经常挂科缺考，后来因屡次挂科缺考背了个留校察看的处分，他一气之下干脆主动申请退学了，毅然叛出令天下莘莘学子无比向往的燕翔校园。

走出燕翔大学之后，俞叶弘孤身一人游走江湖，足迹踏遍大江南北遍访天下围棋高手，写下了数千字的《我寻佛》、《我问佛》、《我是佛》等修行笔记。这些笔记鲜有人知，徐庶也是近年来在酒后才偶尔听俞叶弘显摆了几句。五年后俞叶弘又回到老家陇南省，脱下袈裟换道袍，在终南山上与传说中的王重阳活死人墓相邻，在栉风沐雨中修习道教，体验天人合一的玄妙境界。也许是家乡的水土更养人，他在终南山一待就是十年，除了一年中几次下山探望老母亲外，大多时间都是在山上，期间风餐露宿、孤独寂寞之苦非常人所能想象。在上年也就是他三十九岁那年才又重新回到了燕都，在下海经商小有所成的徐庶资助下开了这个名号为三绝堂的旧书店。

俞叶弘一声轻咳，打破了寒冷中的静寂。回到现实中的海无涯心知对方有话要说，却抢先开口道：靠扰了先生一整天，真是不好意思。

俞叶弘没有马上回答，一双不大的眼睛如聚光灯一样，紧紧盯住海无涯不放。海无涯回之以若有若无的微笑，谦逊之中透出几分淡然。

对峙良久，俞叶弘长吁一声，没头没脑地说道：朋友从何处而来？朋友又知我从何处而来？朋友将要往何处去？朋友又知我将要往何处去？

海无涯淡淡一笑，同样是话藏机锋地反问道：先生以为在下从何处而来，又要往何处而去呢？先生自以为从何处而来，又要往何处而去呢？

面对海无涯使出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之术，俞叶弘脸上玄妙之色忽然遁去，话题回转到当下情景之中，诚恳地说道：朋友棋力深厚，棋理尤其深湛。深谋远虑的大局观念和弃子转换的灵巧身段已然压我半头，有吴清源大师的风范。只是在一些具体的搏杀手筋和官子计算等小巧技艺上稍稍逊色了一点点，因此才有一局之败。

海无涯轻轻摇头，说道：先生以棋为道，追求的是穷究天理。在下以棋为器，注重的是经世济用。先生在棋上的境界，在下只能高山仰止。今日这十番棋，让在下初窥天人合一的玄妙世界，初闻醍醐灌顶的天籁之音，受益匪浅。

俞叶弘正色说道：我虽然有几分疏狂，但识人之智、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以棋而论，朋友的境界和技巧兼而有之、相生相济，其实是令我受益匪浅。境界和技巧、才大和心细往往是一对矛盾，而朋友在棋中兼顾和结合得非常自然。以人而论，朋友更是气度超群，胜无骄心、败无馁意，占势不逞强、落困不乱阵，怎么看都是能成就大事的人。

海无涯微微欠身，笑着说道：实不相瞒，为了今日之棋局，在下整个春假的二十多天都在厉兵秣马的准备之中。不仅重温了《吴清源围棋全集》和聂卫平“过岗攻城挫猛折树，主帅相逢生擒英雄”的五盘棋，而且还在徐庶大哥帮助下，复盘研究了先生最得意的十盘棋呢。所以，在下是有备而来，先生却是随手应之，用心程度不可同日而语。

俞叶弘眯着眼睛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慢条斯理地感慨道：这付并不押韵的对子，巧妙地把当年第二届中日围棋擂台赛中，聂卫平单枪匹马连过五关直取主帅的辉煌战绩镶嵌了进去。新锐棋手片岗聪，主力棋手山城宏，擅长乱战且有中国棋手“克星”之称的酒井猛，以“宇宙流”独步棋坛的超一流棋手武宫正树副擂主，有“美学大竹”之桂冠的资深超一流棋手大竹英雄擂主。这五名棋手的组合是当年rb围棋界的“梦之队”，谁都没有想到背水一战的聂卫平竟然能够连战连捷、直捣黄龙。当时我正上大三，为了能找到一台电视看这几盘棋的实况转播，真是说尽了好话，费尽了心思。后来还是校学生会的体育部长帮忙，让我们几个超级棋迷在团委那台十八寸的电视上观赏了这几局。

海无涯笑着说道：那时我也是刚学围棋不久，正在热乎头上。连着逃了几次课，躲在家里一局不拉地都看了，而且还是守着棋盘边看边摆，边看边琢磨。因此也对这几局棋的印象特别深，就像刻录在脑子里了，随时都可以回放。

正谈得投机，俞叶弘好像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观朋友言谈行止，绝非我这样的无聊闲废之人，绝不甘于整日在黑白世界里颠倒乾坤。这会儿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俞某失礼，除了一杯山茶，并无其他瓜果美食可以待客。朋友若有什么事需要俞某效劳，尽管直言便是。

海无涯毫不忸怩作态，坦然说道：真人面前不打诳语，在下今日前来确实有事相求。

俞叶弘轻咳了两声，说道：即使徐庶不说，想来你也会听说过，我这个三绝堂，号称是“围棋、占卜、岐黄”三绝。

海无涯笑着说道：在下今天除了领略先生的围棋神技之外，正是还想请教先生的占卜绝技。

俞叶弘自嘲道：三绝堂能为众生排忧，却不能为自身解难。

海无涯说道：先生高人雅士，游戏人生，非我等俗人所能窥知一二。

俞叶弘摇摇头，有些沮丧地说道：十多年与棋为友，又有幸求佛问道，虽然装点了几分出尘之气象，但还是没能脱俗到不谈钱、不谋钱的境界。一年前从终南山上回到燕都后，年少轻狂支配下的任性妄为逐渐淡然，自持身负绝技，不愁没有买家，就和徐庶合作开了这个三绝堂。本意是以卖旧书为幌子，以点棋、占卜、问病为经营之道。没想到一年多过去了，门庭虽然若市，收入却是菲薄，眼见得日渐难以为继，勉强能挣个吃饭钱，房租等费用还要靠徐庶拿做生意赚来的钱贴补。真是妄称“三绝”、有辱斯文啊！

海无涯笑着说道：先生的“三绝”应该都是稀世真传、旷世之宝，不过在这寸土寸金、人来人往的烟袋斜街，却不免有曲高和寡、明珠暗投之叹。

俞叶弘“嗯”了一声，说道：谁说不是呢？我俩人在一起反思总结，都认为三绝堂是当之无愧。至于经营不佳，我认为是错看了一点，徐庶认为是漏看了一点。

海无涯问道：先生话语精要，这个错看和漏看确实不是一个概念。只是不知具体的差异何在？

俞叶弘显出几分无奈和不甘的神情，说道：我认为是曲高而致和寡，“三绝”太高端了，譬如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又如屠龙之技反不如杀猪宰牛的本事能挣钱。徐庶认为是俞某太孤傲了，不会曲意逢迎，不愿临机变通，怀抱着金蛋却只能卖个土坷垃的价钱。我不服，坚持让徐庶说具体些，不要话到嘴边留半句。徐庶生性宽厚，又深知俞某秉性难移，说了也是白说，还不如不说。但我发了拗劲，死缠活缠地非要问个明白，甚至许愿如果他说了，就认真陪他下一盘指导棋，教他几手绝招。

海无涯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徐庶大哥修养好，每每臧否人物之时，是有说半句留半句的习惯。

俞叶弘点点头，接着说道：你说得客气，他自诩这是修养，我说他那就是小知识分子的臭毛病。这也正是他天资过人、成就有限的一个重要原因。

海无涯说道：先生说的是，徐庶大哥似乎是有些过于温良恭俭让了，在职场江湖的打拼中不免放不开手脚。

俞叶弘有些得意地说道：那天他禁不住我的纠缠加利诱，就难得地撕开脸与我理论了一番，直斥我表面上是把围棋看得太神道，把占卜看得太神圣，把中医看得太神奇，骨子里却是太拿自己当个大头蒜。俞某不解如何是大头蒜，徐庶说在毫都土话里就是捏着半拉装紧，就是不会忽悠，总在端着。

海无涯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看来徐庶大哥那天是真急眼了。

俞叶弘说道：可不是吗，我们相识二十多年，从未见过他说毫都土话。我有意激他，说还是听不懂。他进一步解释说，我就是不知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比如下棋，有的高官富商名人等，或者是附庸风雅，或者是以棋喻世。附庸风雅的，多给些鼓励赞誉，以棋喻世的，多与棋理和兵法、商道什么的联系联系。总之是要记住人家花钱费时想要的是痛快和舒心，而不是痛苦和闹心，不可有一说一，不能就棋说棋。至于占卜和中医就更是如此，更得看人下菜、见机行事。俞某也觉得徐庶说得有道理，也承诺照着去做，可是一遇到具体人具体事就故态重萌、一如从前。三番五次、五次三番，徐庶也只能摇头长叹一声，随我去了。

说到这里，俞叶弘停顿了一下，看着海无涯说道：和朋友一见如故、煞是投缘，今日的十番棋是我最酣畅淋漓的一次对弈。但是一旦起了卦课，我只能如实观之、如是述之。说实话，有些事不知不为忧不为惧，早知也未必能有所作为有所改变。朋友想清楚了，你确定真的要让俞某帮着窥知天机吗？

海无涯慨然说道：穷通有命，福祸在天。在下曾听说先生以绝大机缘，承继了藏文的《连山易》、《归藏易》，又用了三年时间将其翻译成了汉文，加上众人皆知的《周易》，真正实现了三易合一。先生对了《易经》玄妙之处的领悟，可谓当世罕有。但在下今日前来，不为求教一生运道，而是有一具体要事难决，想借先生法眼看看天意如何。另外，近日来时常有一些隐约不安的感觉，也想请先生指点一下迷津。

海无涯说这番话的时候，俞叶弘脸色变了几变，似乎内心受到极大的震撼。海无涯话音未落，他就忍不住问道：我承继《连山易》、《归藏易》一事，除了藏南扎伦布寺一位无名游方高僧，世间再无人知。朋友究竟是何人？又从何处得知此事？还请告知，以解俞某心中之疑。

海无涯急忙笑着说道：先生不必狐疑，正是那位无名高僧点拨一二，在下才有幸得知先生是《连山易》、《归藏易》的传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在下明白。先生放心，从今往后，此事仍是天知地知你知在下知。

俞叶弘双眼圆睁，看着面前一尺虚空，喃喃自语道：三易合一，三顾知心，三十而立，三剑顶天。你莫非就是高僧所言的那个三顾知心、三十而立、三剑顶天之人？

海无涯双手合十，一脸恭敬地说道：不敢欺瞒先生，那位无名游方高僧正是在下的灵魂导师，唐古拉山大雪神寺的赞珠大法师。

俞叶弘“嗯嗯”连声，却仍然沉迷在对往事的追忆中，足足过了几分钟才长出了一口气。

看着俞叶弘惊魂甫定，海无涯说道：此时已近深夜，先生一天水米未进，在下也有些饥肠辘辘了。不如我们去吃顿夜宵，聊聊闲话。占卜一事，在下改日再专程求教，如何？

俞叶弘略微踌躇了一下，说了声“也好”。于是两人收拾棋局，关上店门，安步当车走出烟袋斜街，来到地安门大街上。

一架馄饨摊旁，两只羊角灯下，海无涯与俞叶弘就着一碟花生米和一碟拌黄瓜，一人干了两瓶牛栏山二锅头。俞叶弘酒量不大，四两酒下肚已经是半梦半醒之间了。酒精驱走了几分矜持，他大着舌头对海无涯说道：即使没有三易合一，我的一双眼睛也是很毒的，可你这个人真有些不好看透。感觉你胸臆之间似乎回荡着一股遮天蔽日的无形剑气，可观你天庭地格又是个大慈大悲之相。不知你是如何能让孔仲尼暗藏干将莫邪？又怎么能使孙武子高吟左传春秋？

海无涯笑了笑，反问道：先生刚才自言自语说的“三十而立、三剑顶天”，是何含义呢？

俞叶弘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当年得获《连山易》和《归藏易》之时，高僧并无其他嘱咐，只是自念了这样几句话，然后就飘然隐去了。现在看来，朋友今年应该是恰逢而立之年，可这个“三剑顶天”是何意我就不知道了。

海无涯忽而又问道：以先生慧眼直观之，在下最近可有财运吗？

俞叶弘醉眼迷离地瞪着海无涯，似乎有些吃惊他怎么会问出这样一句话，紧跟着又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神神道道地念道：金山银山，或在雪山。阁下有财运，而且是大财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