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西山深处，几座山峰环抱之间，散落着一些风格各异的别墅区。其中一个别墅区是高人隐士的范儿，每栋别墅都起着二米以上的青砖高墙，高墙上或是爬山虎、常春藤等缠绕，或是蔷薇花、金银花等缭绕，还有的干脆是几架葫芦或丝瓜爬满墙头。进入小区，随时都有绿影森森之感。

在别墅区深处的一栋院落里，院墙内侧种了几棵二十多米高的大叶杨树，地上铺着形状不规则的大块青石板。九月的午间依然是烈日当头，杨树下却是一片怡人的荫凉，加上青石板缝隙间散发出的缕缕湿气，炎热似乎是一个很遥远的传说。

院子当中的树荫里摆着一张竹编的躺椅和一个竹编的茶几，躺椅上一个个头不算太高、身材略显消瘦的中年男子正在闭目养神，茶几上摆着一个半敞着盖的白瓷茶杯和一碟映着水珠的樱桃，地上散落着几张报纸。这个场景似乎是主人在酒足饭饱之后，懒在躺椅上随意浏览了几页新闻，忽而觉得困了，干脆任由完成使命的报纸掉到地上，闭上眼就眯过去了。

外人看来，当下的场景真是活脱脱一副午后休闲图，这种有钱有闲的生活也真是让众生羡慕嫉妒恨。惜呼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此刻只有图中的主人公柯向南知道，他一点儿也不休闲，一点儿也不值得羡慕。从上午11点到现在，在不到两个小时里，他陆续看到了一个动漫短片，一个网络视频，一篇文章，这三个东西让他满脑袋塞满了不解和不爽。

11点刚过，正在书房的柯向南听到别墅的门铃响了，然后透过窗户看到守在门房的司机去开了大门，又恍惚听到司机和什么人说了几句话。过了一会儿，司机拿进来了一个优盘，说是有人送到门口的，而且专门嘱咐是送给漠北学会柯向南会长的。柯向南心知有异，把优盘插进电脑，按捺住满腹惊诧看下去，是一个动漫短片，名字叫做《谁是柯向南》：

一对青年男女正在风和日丽、山清水秀的环境下埋头读书，忽然一阵黑云滚过，风急了、天阴了，山晃了、水混了，黑云里头出现一张人脸，依稀就是柯向南的模样，不住地发出“嘿嘿”的冷笑声。青年男女抬起头来，男的精气内敛，女的文静谦和，正是海无涯和叶青如。

叶青如盯着头顶的黑云，有些不解地问道：谁是柯向南？

海无涯说道：这个问题简单说就是一句话，柯向南是漠北学会的会长，也是这场风波的制造者。

叶青如扑闪着一双不算大的眼睛，问道：那复杂说呢？

海无涯夸张地伸出三个手指头，说道：复杂说要分三个单元，第一单元是柯向南的基本事业，第二单元为柯向南的基本理论，第三单元为柯向南的基本人格。

黑云里的柯向南似乎有些紧张，伸长脖子向下张望着，叶青如调皮地冲着黑云做了个鬼脸，然后抓着海无涯的胳膊，说道：什么是柯向南的基本事业？

海无涯迎着疾风而立，从容淡定地说道：今年三十九岁的柯向南，是近年来名声鹊起的民间智库漠北学会的创始人。这个漠北学会有三大研究支柱，以国际文化交流研究博取国家机构的支持和重视，以企业发展战略和管理模式研究汲取社会资金，以心理重构理论研究和实践体验控制知名人士以集聚人脉，并服务于企业发展战略和管理模式研究。这就是柯向南的基本事业。

叶青如先是自言自语道：听着挺高大上的啊，怎么还兴风作浪呢？

接着她又问道：什么是柯向南的基本理论呢？

海无涯答道：柯向南毕业于rb早稻田大学医学院，是一个兼修神经病学和心理学的复合型专家。所谓心理重构理论，是柯向南博采西方行为心理学、人格心理学、神经心理学、生理解剖学和东方佛教、道教、儒教等各种修身学说组合而成的产物。这个理论运用到实践训练上，第一步是通过心理和生理分析，搞清楚一个人的心理特质及其成因，为对症下药、分类施策提供信息支撑。第二步是通过医学措施优化生理结构，如扩充肺活量、调整血压和心跳等。第三步是通过影像覆盖、梦境引申、心结解析等方式，驱除或者弱化对现实心理状态有重大影响的记忆和想象。第四步则是通过意念引导、场景模拟、角色强化等方式，在全盘洗脑式的心念重建和挑战极限式的拓展训练中，靶向弱化一个人对某一特定场景和某一特殊事件的恐慌和惧怕。经过以上这些步骤，一个人的心理结构可以发生较大的变化，胆小的变为胆大的，阴沉的变为开朗的，消极的变为积极的，等等。但是在训练的过程中，受训者会对训练机构产生较强的依赖心理和信赖习惯，同时也不免会有一定的隐私被训练机构所掌握。这就是柯向南的基本理论。

叶青如皱着眉头听下来，又皱着眉头说道：感觉着有些吓人，难怪樊家口漠北学会总部会搞成“千眼观音”的阵势。

她又仰起脸打量了一番渐渐隐入黑云深处的柯向南，然后才问道：什么又是柯向南的基本人格呢？

海无涯有些夸张地叹了口气，充满怜悯地说道：柯向南幼年丧父，七岁时随母改嫁他乡，继父是一个小业主，开了一家五金杂货店。继父为人善良，对他视同己出，但是性格有些羸弱木纳，不能给他提供山一样的父爱。他的少年生活都是在一种谨小慎微的环境里度过的，这些对他的心理特质和性格特征造成了极大的影响。而他的亲生父亲偏偏又是一个性格粗犷、胆大妄为的人，先天基因和后天环境的反差在他身上形成了一种复杂的病变。所以，他实际上是在修复和修正自我的过程中创造了心理重构理论。这就是柯向南的基本人格。

片尾是黑云中的柯向南“滴滴答答”地流下几行眼泪，然后就被一阵风刮走了。在云开雾散的背景下，海无涯和叶青如目送着黑云远去，脸上是说不出的惋惜和叹息。

看着动漫片最后打出的字幕“仅供柯向南会长玩赏，制作者知名不具”，柯向南哭笑不得，只能使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做了个回应。

12点10分，柯向南刚刚坐到饭桌前，“太虚幻境”的总经理打来电话，请他赶紧上网看看“花果山”视频网站发布的一个视频，名字叫《谁要伪造一个悔过的叶青如》。柯向南心里一激灵，急忙放下碗筷回到书房，打开电脑找到“花果山”视频网站，目不转睛地把这个不到五分钟的视频看了一遍。

和《谁是柯向南》的动漫短片一样，《谁要伪造一个悔过的叶青如》的视频也分作三个单元。

第一个单元是发出声明的叶青如。这个单元里，叶青如身处一间墙上有画、桌上有茶、地上铺着松木板、窗外响着钟罄音的静室中，身着一身青灰色的家常衣裤，带着很休闲很放松的模样，用很平和却也很坚定的口气说道：听说今天下午会有一个叶青如痛哭流涕、悔过不已的视频播出，在此声明，这个可能播出的视频是通过合成成像技术和模拟发音技术伪造出来的，真实的叶青如就是我、就在这里、就是现在这个状态，真实的叶青如问心无愧、无从悔过，也请亲人和朋友放心，叶青如身心俱安、诸事安好。

第二个单元是揭穿真相的叶青如。这个单元里，叶青如站在一壁书柜前，手里端着一个笔记本电脑，说道：诸位朋友看清楚了，下面我要播放一段我同学许丽诉说自己如何喜欢吃猪大肠的视频。当然，许丽从未说过这样一段话，这个视频是根据今天早上她在学校餐厅门口和同事说话的镜头伪造出来的，用的就是合成成像技术和模拟发音技术，把背景和内容都置换了。

说话间，叶青如按下播放键，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先是出现了站在燕都师范大学教工餐厅门口的许丽，她眉飞色舞地和一个女同事说着观看电视剧《福星高照猪八戒》的感受。紧接着画面一换，出现了一家挂着“老胡同串子卤煮大肠”招牌的餐馆，许丽站在招牌正下方，同样是眉飞色舞地说道：猪大肠是我的最爱，每天晚上不嚼根猪大肠，我就浑身头疼、腿肚子恶心，早上起来刷个牙都想吐，听到汽车喇叭响浑身就想抖索。

两个场景下的许丽，衣着打扮和表情神态都一模一样。

第三个单元是表达愤慨的叶青如。这个单元里，叶青如来到了户外，在洒满阳光的青草地上，直视着镜头说道：这到底是什么人？这安的是什么心？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为何非要行如此鬼祟之伎俩呢？

诚如叶青如所说的，确实有一个精心伪造出来的视频，这个视频的内容也确实是叶青如在痛哭流涕、表达悔过。本来计划在今天中午12点46播出，算好的这个钟点正是众多打工族午餐后窝在办公室休息的状况，闲着没事就喜欢在网上找些八卦的新闻来打发时间。

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时钟，离预定播出的时间不到十分钟。柯向南忽然觉着脊背一阵阵发凉，赶紧拿起手机拨通一个号码，然后吩咐道：那个视频不要播出了。

挂了电话，柯向南一面很有些纳闷，一面很有些沮丧，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也无法驱走心里那点子别扭。纳闷的是，伪造视频这件事是他在半个月前亲自安排的，把他自己算上统共也只有五个人知道，而且其中的两个人远在几百里外的樊家口，与燕都这边的人和事素无瓜葛，海无涯和叶青如怎么的知道呢？沮丧的是，这一招原本是要当作大杀器用的，在前一天佯攻叶青如的烟雾下，突然把枪口转向海无涯，借叶青如不堪良心折磨的嘴，揭露他、指责他、诋毁他，把剽窃事件的责任全部推倒他身上。由此开始，真正的狂潮一浪接着一浪、一浪高过一浪，直到做局的目标彻底实现。没成想这个大杀器还没出鞘就被折断了，真是令人无颜又无语。

饭是没胃口吃了，柯向南勉强啖下了几个樱桃，就躺到树荫下翻起了报纸。本来还可以在心里自我宽慰一番，你海无涯知道我柯向南是谁又怎么样？你叶青如声明并无悔过之举又怎么样？这些还是不足以洗刷你们剽窃他人研究成果的嫌疑。不料随手拿起燕都最有影响的学术文化类报纸《启明星报》一翻，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篇题为《谁是幕后黑手》长篇报道。这篇报道占了整整一个版面，用了十几分钟逐字逐句读下来后，他抬手就把一摞报纸全都推到了地上。

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为的是调节瞬间失控的情绪。经过几分钟的调节呼吸、调理心念，情绪算是控制住了，思维却仍然难以驾驭。他心里一清二楚，《启明星报》这篇《谁是幕后黑手》的长篇报道，就好像一个从天而降的金钵孟，一下子就罩在了这场狂风的凤眼上。

揉了揉眼睛，柯向南再次拿起刚才被扔到茶几上的报纸认真看了起来。这次他看得更仔细，一字一句地琢磨着、揣摩着，像是在读一本历经千幸万苦才到手的武学秘籍。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海无涯到底是来自何方的神圣，怎么会有三头六臂般的神通，竟然能够在不到三天时间内就揭穿自己潜心策划和精心运作的高智商陷阱。

《谁是幕后黑手》用的是抽茧剥丝的套路，步步深入、层层解密。

首先是把在网络上发出帖子的ip地址和相关人物查了个一清二楚。一个叫王晓飞的男子在燕都南五环外一座居民楼里租了一套两居室，三天前在这里上网发的帖子。并通过电脑从这里注册了一个名叫“小河弯弯”微博账号，也正是这个账号第一次发出了声称叶青如和海无涯剽窃他人研究成果的帖子。这个王晓飞是漠北学会燕都联络处的一个行政工作人员，既不是学者，也不是女士，更不是远在国外。这就让公众对权利主张主体的真实性与合法性产生了质疑，从而对整个事件的性质产生了怀疑。报道采用的证据十分详实，称得上是有图有真相。比如，有根据ip地址锁定的这个居住地址以及申请的上网账号，还有微博帐号申请人的有关信息也指向王晓飞。比如，有王晓飞出入居民楼的录像截图，还有房东提供的租房协议书和左邻右舍的证词，进而又有王晓飞的身份证复印件，以及漠北学会燕都联络处网站上发布的工作人员名录和他在联络处的工作照等。这还不够，文章又进一步提供了燕都南城区警察局提供的王晓飞没有出入境记录的证明和他的原始学历、工作履历等。

其次是对所谓剽窃事件的权利主张人牛有恒来了个大起底，让他赤裸裸地暴露在了公众面前。从牛有恒的本科毕业论文，到攻读硕士的学位论文，再到此后在各种报刊和网络上发表的文章，以及担任教师以来所有的讲义课件，《启明星报》全部罗列出了题目和摘要，并声称《启明星报》网站上有全部电子文档备查。通过牛有恒的这些所谓的学术成果，略有学术研究能力的人都会得出一个结论：以这个人的思维能力、知识结构和以往的学术成果，无论如何也做不出那个关于主观与客观关系的课题。

第三个关节是叶青如的邮箱登陆记录。原始记录显示叶青如的邮箱在最近一年多内曾经有过七次不同寻常的登录，这七次登陆都是只干了一件蹊跷的事，即通过一种叫“友情链接”的黑客软件进入了牛有恒的邮箱和空间日志，并且下载了对方邮箱和空间日志里的资料，而这些资料大多是关于文学的主观评价和客观效果之间关系的，与海无涯与叶青如的研究课题有较高的相似性。看到此处，似乎海无涯和叶青如剽窃牛有恒的学术成果铁证如山，但是再往下走结论就大相径庭了。因为这七个ip地址有三个和许丽有直接关系，其中一个是她的办公室，另一个是她的宿舍，还有一个是她在陇西的父母家。另外三个是在燕都师范大学图书馆、艺术学院图书资料室和中文学院学术报告厅，而这三次邮箱登陆的时间里叶青如都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自己并没有在燕都师范大学校园内，也就是说以上这六次登陆都可能是别人盗号进行的。最后一次登陆确是在叶青如的宿舍，但是叶青如同样有证据表明当时许丽在场，并且用过她的电脑发邮件。那天碰巧一个同事去找叶青如借书，看到许丽坐在叶青如的电脑前敲敲打打的，而叶青如则是在靠近门口的书架上为同事找书。

第四个解剖点自然就转向了许丽。这时作者没有直奔主题，而是用文学的笔法好整以暇地为许丽画起像来。从她入大学时家境贫寒、囊中羞涩的情况说起，用深表同情的笔触勾勒出她节衣缩食、靠着助学金勉强度日的光景。然后是她从大三开始就四处打零工、做兼职，人前打扮光鲜人后吃糠咽菜的双面人生活。接下来笔尖轻轻一挑，再次把漠北学会推到了前台。因为从大四下学期起，许丽就进入了漠北学会的系统，先是做兼职信息调查员，后来从读硕士起又秘密接受了漠北学会的“蒲公英助学基金”的资助，直到现在。作者还顺带提了一句，牛有恒同样是“蒲公英助学基金”的受益者，包括出国做访问学者也是这个基金提供的机会。然后作者又用并不确定的口吻提出一个假设，牛有恒邮箱里的科研成果，大约都是靠着许丽从叶青如那里偷来的只言片语，然后再改头换面一番形成的。

写到这里，作者仍然没有对漠北学会提出质疑，而是故意给读者留下一些思考的时间和空间，然后掉转锋芒，把一直没有正面提及的童忆衡推了出来。表面上看童忆衡是个与漠北学会没有直接关系的学者，曾经在《世界文化学刊》杂志社做编审工作，与许丽也素无瓜葛。实际上这家杂志在前年改制后，柯向南是幕后的出资人之一，而童忆衡和许丽也并非没有往来，至少曾经有过一次约稿的记录。不过文章作者显然是对童忆衡笔下留情，没有再多说什么。

接下来作者简要介绍了“太虚幻境”和“心海慈航”这两个心理咨询机构，用客观中性的口吻介绍了两个机构富有特点的心理重构疗程，然后又借助采访崔合捧和其他几名接受过心理咨询客户的方式，用他们亲身经历的体会披露了所谓心理重构对人性隐私的窥视和侵夺、蔑视和蹂躏。文章还出示了两份工商注册记录，上面清清楚楚地显示，漠北学会控制的燕北登高峰精神病专科医院是两家心理咨询机构的控股投资方和教学实践基地。

在文章将要结束时，作者问道：所谓海无涯叶青如剽窃牛有恒学术成果事件，扑朔迷离、鬼影曈曈，显见的是有一只大手在运筹帷幄。这只法力无边的大手是谁呢？

文章的结尾再次把读者的关注点导向了童忆衡。作者说道，童忆衡不仅是一个来也无影、去也无踪的神秘角色，而且像是一个为了完成某个特殊任务专门设计出来的角色。她是半年前突然出现在那家《世界文化学刊》》杂志编审岗位上的，之前的职业经历为空白，求学经历和成长经历也无人知晓。《世界文化学刊》是国家一级学术期刊，用人门槛甚高、程序颇严，编审岗位需有相关专业博士以上学位和一定的编审工作经验，并且需要经过笔试、面试等环节。而在童忆衡就职的过程中，一向崖岸自高的《世界文化学刊》主动放下身段，必要的条件资格都隐身了，必经的程序环节都退位了。更让人不解的是，童忆衡只在《世界文化学刊》工作了三个多月，就不辞而别了，整个杂志社五十多号人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离开，更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按照杂志社有关人士的说法，“童忆衡是rb北海道大学汉学文化研究基金会的项目代表。今年这个基金会和杂志社有个合作项目，现在项目结束了，她就回rb去了。”显然，这个答案让童忆衡其人更加神秘了，简直就像个传说中的人物了。不过几个月前，有人亲眼看见她曾和柯向南一道出入过“心海慈航”，不知又该作何解释？

柯向南刚刚放下手中的报纸，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还是“太虚幻境”的总经理打来的。据他了解，当天的《启明星报》比往常推迟了几个小时上世，直到上午11点才出现在各个零售网点，中午12点48分启明星网站也全文转载了《谁是幕后黑手》这篇文章。报纸引起的反响尚待进一步评估，网上登出到现在不过十几分钟，各种跟帖和评论已如钱塘江潮汹涌而来，一波高过一波。因为文章论点、论证和论据都是以事实为据，用逻辑说话，由不得人不信服。现在不仅网上舆论已然出现一边倒的局面，有些网友也开始关注漠北学会和“太虚幻境”、“心海慈航”了，几个匿名的跟帖更是讲述了自己被“太虚幻境”和“心海慈航”操控和利用的凄婉经历。一时之间柯向南、漠北学会和“太虚幻境”、“心海慈航”反而成了大众热议的焦点。另外还有一些围绕神秘美艳女子童忆衡的八卦猜测和联想，有的说她是许丽戴上了精致的人皮面具，世界上压根儿就没有童忆衡这个人。有的说她是漠北学会运用心灵引导术制造出来的一个幻觉，是海无涯做的绮梦中的人物。还有的认为她是柯向南养在深闺的情人，为了帮助他打击对手，出来客串了一把而已。

这次挂断电话，柯向南连躺都躺不住了，在院子里一圈又一圈地踱着方步，调理着五味杂陈的心绪，清理着乱云飞渡的思绪。

对手反击的套路很清晰，动漫短片不过是微言警告，视频短片为的是先发制人，《启明星报》上的长篇文章才是针锋相对的迎头痛击。

此刻柯向南有些后悔，后悔不该放任手下去选了牛有恒这么个角色。不过冷静下来，柯向南也理解手下办事的难处，模仿叶青如和海无涯研究课题的创意不算太复杂，但是真要找到扎实的论据、形成科学的论证，再提炼明晰出的论点，却绝非易事，他自问亲自操刀也未必做得出来。另一方面，大牌的教授学者也不屑扮演这种偷鸡摸狗的角色，也就是牛有恒这样的凤凰男才可能为名利所惑，甘心扮演这种不光彩的角色。

关于童忆衡的那些描述和猜测，令柯向南从心底冒起来一股子寒气，甚至禁不住想打了几个冷战。她的来历和去向，不仅《世界文化学刊》的那个王主任说不清楚，就算柯向南自己也是一头雾水、不可深究。

走到一棵大叶杨树下，柯向南双眼盯着状若沟壑的树纹，开始审视自己内心深处的枝枝叉叉。极其自负，既不能接受别人比自己高，更不能忍受别人比自己强，是最基础的底色和最鲜明的特色。他曾经细心体会，以为“比自己高”和“比自己强”这两种情况是有差异的，比自己高不一定是对决的产物，也可能是旁观者的一种自我认知。比如一个外来歌星在舞台上引吭高歌，台下的本地歌星暗中比较，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对方比自己唱得好，音质比自己纯净，音域比自己宽广，因而不得不自愧不如。比自己强则一定是捉对厮杀的结果，是你一拳我一脚最后你把我打翻在地的场景。比如外来歌星与本地歌星同台竞技，评委打专业分，观众打感觉分，最后本地歌星两项双双败北，评委给差评、观众起嘘声，只好灰溜溜地从台上下来。

这个籍籍无名却又法力无边的海无涯，就是既让柯向南在心里自愧不如，又在评委和观众面前打得他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柯向南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同时心里也更加充满了好奇。一开始就没有轻视海无涯的智慧和素质，能够在“心海慈航”里先是安如磐石地观察后是堂堂正正地反击的年轻人，能够面对聪慧加妖艳的童忆衡不为所动的男人，绝对是百年不遇的人才。柯向南轻视的是海无涯的心机和实力，这种青年俊杰往往都是眼高于顶，聪明有余而城府不足，前期观察也没有发现其背后有什么雄厚的力量体系。没想到连《启明星报》这样的顶级媒体都毫不含糊地站出来，旗帜鲜明地力挺他，心甘情愿地为他站台，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柯向南决定当面会会海无涯，通过短兵相接的方式决个雌雄出来。他要通过确凿的事实证明，这次的失败不过是大意失荆州，海无涯并不比他高，更不比他强。只有挽回了这一局他才能吃得香、睡得着，才能在清夜扪心之时对自己有一个交代。这个对自己的交代太重要了，许多心理问题都是缘起于这个情结，许多人都是在无法面对自己的心理折磨中走向了疯癫。

柯向南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海无涯，可是让人一打听，这个年轻人竟然在今天下午就要出国去旅游了，现在已经在燕都机场候机了。这也太狂了！他怎么就敢吃定堂堂漠北学会已然无还手之力、确实无后续之招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