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你还是穿女装好看。”萧栾斜靠在软垫上,边聊天边吃点心,二郎腿一翘,优哉游哉。
前往天牢的路并不好走,马车晃动得很厉害,而夙盼只是笔直地坐着,闭目养神。
“你穿女装没有那么多杀气,斯文多了。”
“……”
“不过你这个表情嘛,就不那么斯文。”
“……”
“启禀将军,属下有正事禀报。”萧栾大口吃进一块绿豆糕,拍拍手里的点心碎渣端坐起来,显得格外正经。
夙盼终于将视线转到他身上,等着他的下文。
“我刚才细细琢磨了一番,推断出一个精准的结论。”
“说。”
萧栾非常满意这个字,带着总算让她开了口的圆满心情,更加认真道:“你是个不择手段的漂亮女人。”
“漂亮女人。”夙盼点点头。
“……这位将军,这句话的重点是‘不择手段’好吗?”
“……”夙盼不理他。
“你为了骗本将军给你当副将,不惜故意输给我!”萧栾很悲伤。
“萧副将从何得出结论?”夙盼着重强调了”副将“。
“我都让了你三招,你居然不攻击要害,故意让我躲过去,这也罢了……”萧副将悲痛欲绝的继续:“明明最后那招我吃了亏,你的剑只差一寸就抵住我的脖子了!”
“……”又来。
“哦,不对。”萧副将语调一转,阴阳怪气道:“是我的剑只差一毫就刺入你心口咯,哈哈哈哈哈哈!”萧栾忽然爆发出惊人狂笑。
“……”夙盼嘴角一抽。
“啦啦啦,我比你厉害,以后你得躲我身后,一切我说了算。”
夙盼分明看到了面前的男人像个三岁孩子得了糖一样,笑得嘴巴都咧到天上去,于是毫不犹豫的直击面门。
“一个副将,居然也好意思站在主将前面?”
果然,萧栾的脸垮下来:“副将也是将,豆包就不是干粮了???”
还未接近天牢,风雪中便已夹杂着愈来愈浓烈的梅香。夙盼挑开车帘,看向不远处那片梅林。
冰天雪地中,梅花已经尽数凋零,只剩下无数的枯枝被寒雪积压。
隐冰山庄那晚,她在他怀中昏睡的那晚,他们团聚的最后一晚,他抱着她说,他曾夜夜在她牢房外陪她。
他一定不知道,早在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记忆被药物洗去后,她便饮过许多解药,她绝不会让自己再次落入被失忆药控制的境地。他也一定不知道,那时她只是受到药物控制无法醒来,但是他的话,那些关于他曾经的想法,那些残忍的表白,她都听得到。
“三年前,木莲心下旨砍断京城中所有的梅树,说起来,这京城里,也只剩下天牢外这一片了。”萧栾先下马车,伸手欲扶夙盼,她已经跳下来,朝着梅林走去。
“冬天还没过去,已经全谢了。”夙盼停下脚步,远远望着。
“虽然凋谢了,还是很香的。”
“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她说。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牢窗外的景色,难怪在牢中总觉得暗香浮动,曾以为外面只有一株梅树,没想到竟是一整片梅林。
都是他为她栽的,每一株梅树,甚至每一段枯枝,都见证过那三年,他站在寒风凛冽的天牢外,与她厮守、共她痴缠。
她甚至可以想象到那时他的表情,一定是眉头紧皱着,双眸泛红,严肃又悲伤。他的眉宇间仿佛从来没有真正舒展过,他的手总是冷的,脸色总是苍白。从前她只知道一味地抓着他的手为他取暖,却从未问过他,为何他总是冷?为何他总是会哀伤?
寿数难永,却拼命想要许给她完整的人生。
用尽半生为她战斗,至死方休……那三年他到底怎么过的,如何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的,为他们争取未来。
可恨如她,愚蠢至此!
他最怕她先离开,最是宝贝她的命,她却用了最极端的方式伤害他。
这片梅林,是他为自己建造的地狱,天地为牢,枯枝为索。如今,这是她的天堂,置身在这里,她觉得安心,至少这片梅林,寸寸证明着他真正存在过。
她一步步行走在这里,朔风凛冽,漫天冰霜。一株株梅树站在这寒冰地狱里,看似寂寥落魄,实则傲骨凌霜。
一株一株仔细的看过去,最后停在那时她的窗外。果然,那有一株梅树正对着窗口,这棵树出奇的高且枝干宽大,她仰头看去,树顶仿佛直入云端,一眼看不到顶。
很感激,那三年里,便是这棵树为他遮挡风雪,陪他站了一夜又一夜……
她温柔地抚上它,认真的研究着它每一寸“肌肤”,从短暂地欣慰跌回浓烈地失望,她看得仔细,绕着它转了好几圈,可惜,梅树无情,半点属于他的痕迹也无。
不是说万物有灵,难道这树却没有记忆吗?
她凑上前仔细闻它,除了木头的味道和残留的梅香,便什么也没有……
他在这世间唯独留下的,竟只有那一纸残存的遗诏?
可那遗诏不是留给她的,是给这天下的……
苍雪枯枝中,她无力地跪下,竟对着树哀求:“你行行好,分给我一些记忆吧。”
“他有没有倚靠过你?有没有摘下过你的花枝?有没有对你倾述过什么?求求你,分我一些吧……”
终于,她的眼泪滑下来,扑倒在梅树旁,紧紧拥抱着它,她只想抱着它,无所谓了,哪怕一点点痕迹都没有,她也知道,他曾在这里守过她、陪过她、爱过她……
长卿,长卿,你别怕,我会陪着你,守着你。
我好想你,你回来看看我,好不好?
我后悔了,早知如此,我该为自己辩解,便是死也不入监牢,死也要珍惜能和你相守的每时每刻。我竟不如这株梅树,它都知道拼命生长为你遮风挡雨,瞧瞧我都做了些什么,我质疑你的真心,留你一人面对刀枪剑戟,若说世人逼你迫你,我与他们,又有何异?
是因为这样,你才要罚我,为我续命,要我独活,煎熬余生。
怎样都好,我接受这刑罚,如果可以得到你的原谅,如果来世可以再相见。
萧栾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看她从痛哭转为抽泣,看她为这棵树下跪,又看着她收起眼泪后一寸一寸为它清理积雪,她的手被冻得透红,再这样下去,怕要冻伤。
叹一口气,哎!
萧栾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她挣扎,他便用力,如此反复。
“放开。”
他更用力了些,甚至摊开她的手仔细查看。
“放开。”她的语气比寒风更冷。
“又打不过我,瞎闹腾什么。”萧栾也冷冷开口,他抬眼看向她,一瞬间心疼到无以复加。她的脸上是未尽的泪,甚至有些来不及落下,便混着雪残留在脸颊,苍白中透着病态的红,可怜兮兮的模样,哪里是个大将军,分明只是个小女人。
他放开了她,脱下身上的大氅,将准备继续清理积雪的她再次扭转过来,重重披在她身上。她反抗,他直接点了她的穴。
拿出方帕,仔细替她擦干泪水,接着握住她的手,贯入暖暖的真气。
片刻,他满意地看着她眼中三尺愤怒,一挑眉放开她的手,笑言道:“看好了,本将军是如何清理积雪的。”
一跃而起,带着倾天覆地的气魄,他将真气从树顶一路灌到树根,周围竟忽然形成一层结界,强大到似冬日越过春时直接步入烈烈夏季,夙盼只感觉置身于和煦阳光之中,不消半刻,积雪全部化开,露出一整株干净的树。
他随即跳下来,解了她的穴道,指了指高处说:“那里,有字。”
她一惊,心跳骤然加速,几乎站不稳。那是很高的一处树干,周围有许多的枝桠,想来开花时必然非常茂盛,茂盛到可以遮住曾站在那里的人。
她想跃起去看,却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完全使不上力,只好急切地看向萧栾。
他抱住她,腾空而起。
那里写着四个字:“入骨相思。”
有反复刻过的痕迹,很清晰的一寸一寸深入,连带着周围的树干都有些被剥离,这样的深度,不知雕刻了多少次。
她颤抖着手轻抚上去,粗糙的树皮刺痛了她的皮肤,她想,是不是他也被刺痛过,不然为什么这字的周围血迹斑斑,一滴滴戳在她心上,整个身子如被烈火反复焚烧。
“傻子!!”她终于喊出来,再次哭的不可遏制。
高处的风比之地面更大一些,她用力抱着那几个字,原来被冰封的心,只需要四个字便可以消融。
入骨相思……入骨……相思!他曾将寸寸相思刻入骨血,未有一刻背弃过他们的誓言。
她只想抱着它,久一些,再久一些。
再回到地面时,她已经停止了哭,只颓然坐在风雪中,看着那扇窗。
原来,守在这里,心情是这样的,绝望。
四周只剩下风雪的声音,来来回回的切割着枯木、枝桠。
萧栾静静陪她坐着,时不时替她拢一拢身上的大氅。
从晌午到深夜,她盯着那扇窗,一语不发。
“太冷了,走吧。”他终于忍不住说道,连他都感觉全身僵硬,何况她呢?
“当时他就是这样,夜夜守在这里。”很难得,她主动攀谈。
“他一定不希望你这样做。”
“为什么?”
“因为,心会疼。”
她回头看着一直陪在身边的萧栾,好像是第一次认真注意到他,已是深夜,四周却因着雪色泛着白光,他有一张英俊的脸,棱角分明的脸,深邃的眼,冷硬的脸部线条让他一眼看去有些冷漠,和他平日里烈火般的做派完全不同:“你怎么会长出这样一张脸?”夙盼撇撇嘴,一脸嫌弃的起身。
“……我脸怎么了我?”
“谢谢。”夙盼说得很真诚,萧栾一时愣住。她双手握拳深深一揖,行了大礼。
不待他有反应,她施展轻功再次站在那行字旁,闭上眼轻轻吻上去,这一吻缱绻多情,用尽她毕生的爱。然后,她折了一段字旁的树枝,甜甜地笑开,她说:“入骨相思,长卿,我懂了。”
“走吧。”她将树枝收好,向马车走去。
“不去找木莲心?”
“明天。”
“为啥?”
“见情敌当然要梳洗打扮一番,难道这副鬼样子。”
“……”
随机推荐